【编者按】19世纪末20世纪初,革命导师列宁立足于世界政治经济全局,完成了《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等重要论著,将资本主义的发展划分为自由竞争和垄断两个时代,并提出了“帝国主义时代”、“帝国主义是无产阶级社会革命的前夜”等重要论断。列宁对帝国主义的剖析,从战略高度和宏观层面厘清了当时的世界经济、政治、军事形势。近一个世纪过去了,时代的性质和本质依然没有超出列宁的论断,《帝国主义论》依然闪耀着马克思主义的真理光芒。本期“学海观潮”,我们邀请几位学者分别发表见解。
安启念:《帝国主义论》是剖析当代资本主义的锐利武器
资本主义正在把全人类引向毁灭。人类要避免毁灭的厄运,唯一的出路是放弃一味追求资本利益最大化这一价值目标。而一旦这一价值目标被放弃,毫无疑问意味着资本主义的终结,这将是人类文明的重大转折,是人摆脱物的支配获得自由而走向自由王国的开始。
列宁的《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以下简称《帝国主义论》)写于1916年,迄今将近一个世纪过去了。近一百年来它产生了巨大影响,也备受争议,尤其是后50年,批评之声不断,认为列宁的《帝国主义论》已经过时。但实际情况绝非如此。
对于这部著作,我们可以从三个角度来看:
首先,从方法论角度看,《帝国主义论》运用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理分析帝国主义的经济特征,并对帝国主义的历史命运以及无产阶级革命问题展开讨论。这是对马克思《资本论》研究方法的学习借鉴。历史唯物主义是最有效、最科学的人类社会研究方法。
其次,从列宁对帝国主义基本经济特点所做的分析来看,他依据大量经济学材料,综合经济学界的观点,对帝国主义的基本特征进行了概括,指出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垄断阶段。应该说,他的概括是对当时帝国主义特征的准确反映。
最后,从列宁对帝国主义历史命运的判断来看,他指出帝国主义是寄生的、腐朽的、垂死的资本主义。对于列宁的这些思想,近半个世纪来一些人不以为然,认为历史的发展和时代的进步已经证伪了这些判断,帝国主义“腐而不朽”、“垂而不死”,今天仍然生机勃勃。实际上,情况要复杂得多。
毫无疑问,当今时代与一个世纪以前有了很大不同。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民族解放运动终结了一度遍布全球的殖民统治,帝国主义国家像第一次世界大战那样,公然为争夺殖民地而发动战争、通过战争瓜分殖民地已经不太可能;列宁所说的那些帝国主义国家,目前似乎也很难再把它们和“腐朽”、“垂死”联系在一起。因而时代的变化的确对《帝国主义论》的一些结论构成了挑战。那么,如何看待这些挑战?让我们重读列宁的这部重要著作,分析其中一些主要论断。
关于帝国主义的寄生性问题。殖民主义的终结不等于帝国主义消失,它改变的只是帝国主义的表现形式。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原殖民地国家纷纷独立,但是资本走向世界的趋势不减,而且发展成为席卷全球的资本全球扩张运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为了维护自己的既得利益,竭力控制全世界的资源生产,把自己制定的经济规则强加给整个世界,跨国公司的活动遍布全球,资本流向世界各地,巨额利润滚滚而来。这些国家用资金、技术取代了殖民政策,它们和广大发展中国家的关系由经济剥削取代了赤裸裸的掠夺。中国被称为“世界工厂”,但同时也意味着大量中国人成为世界资本家的打工仔,经济剥削显而易见。列宁没有预料到帝国主义国家对外政策的具体调整,但是他所说的帝国主义的寄生性,即“极少数最富强的国家剥削愈来愈多的弱小国家”,这在今天是谁都不能否认的。
关于帝国主义的腐朽性问题。帝国主义国家内部借助“反垄断法”极力保护竞争,从而保持科技和经济发展活力,似乎因垄断而来的腐朽性不复存在。其实不然。列宁认为,帝国主义的垄断必然排除竞争,从而表现出腐朽性。在全球化时代,这种腐朽性在更大范围以更激烈的方式表现出来。随着苏联解体,美国成为全球唯一的超级大国,在科学技术、经济、军事等方面大有垄断全球之势,其垄断本性极度放大。美国为了维护其垄断地位,对于来自其他国家尤其是发展中国家的竞争,不择手段地遏制、打压、围堵。随着中国的发展,美国把当年对付苏联的手段用在中国身上。美国打着寻求“再平衡”的旗号重返亚太,放纵日本走向军国主义,挑动钓鱼岛事件和南海事件,给中国制造麻烦。今日美国的帝国主义性质是许多美国学者也洞若观火的。帝国主义已成为阻碍历史进步的腐朽力量。
关于帝国主义的垂死性问题。在这个问题上同样存在对列宁的误解。仔细阅读《帝国主义论》第十章,我们会看到,列宁说帝国主义是垂死的,绝不是说资本主义即将被消灭,而是说它正在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地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反面,走向生产的社会化。列宁对这种社会化趋势做了多方面分析,并且在全书结束部分用“德国帝国主义的狂热崇拜者”舒尔采-格弗尼茨引证“圣西门的天才预言”的话指出,人类,包括帝国主义国家,正在走向社会主义。当今时代的现实证明列宁是完全正确的。帝国主义国家的社会性,在列宁看来就是社会主义因素,这种因素在今天越来越多,以致人所共知资本主义有了日益明显的计划经济性质,社会福利的发展与普及使得发达国家是否仍然存在无产阶级成为需要研究讨论的问题。科学技术已经成为第一生产力,而科学知识“天然姓公”,是任何人都无法私有和垄断的,原来意义上的生产资料私有制正在走进历史的博物馆。
更重要的是,资本主义无限制地追求资本增殖的本性在其早期阶段造成严重的阶级剥削、社会对立,在帝国主义阶段导致两次世界大战,在今天造成资源枯竭、环境污染、生态失衡等严重威胁人类生存发展的全球性问题。资本主义正在把全人类引向毁灭。人类要避免毁灭的厄运,唯一的出路是放弃一味追求资本利益最大化这一价值目标。而一旦这一价值目标被放弃,毫无疑问意味着资本主义的终结,这将是人类文明的重大转折,是人摆脱物的支配获得自由而走向自由王国的开始。
历史证明,列宁关于帝国主义垂死性的论断是正确的。列宁的历史局限在于:首先,他没有预见到科学技术在20世纪的革命性发展以及这一发展带来的多方面深刻影响;其次,他断言帝国主义国家生产的社会化表明“私有经济关系和私有制关系已经变成与内容不相适应的外壳了”,并且从中得出了无产阶级社会革命即将爆发的结论。事实表明,资本主义正在走向终结,但其具体过程和方式比当时的预计要复杂得多。当然,这是我们不能求全责备于前人的。
人类社会是一个庞大的复杂系统,对于人类社会历史的研究与探讨,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不可能像自然科学那样对未来发展有准确的预言。列宁的《帝国主义论》虽然在一些具体结论上有历史局限,但是作为对世界形势的总体分析,其方法论和基本思想对于我们观察思考当代资本主义依然具有重大指导和启迪意义。
王东:《帝国主义论》在当代的四大生长点
列宁《帝国主义论》的观点,是否会随着当代资本主义的发展而过时?长期以来,这一问题在国内外引起广泛争论。在战后历史时期,尤其是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东欧剧变、苏联解体之后,一度有不少人认为《帝国主义论》已成明日黄花。
列宁思想研究会会长、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王东在接受中国社会科学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列宁继承了马克思《资本论》的立场、方法和世界观,他的《帝国主义论》仍然具有生命力,是分析当代资本主义的重要理论指导。
以《帝国主义论》的立场方法考察当代问题
王东认为,列宁《帝国主义论》的基本思想在当代有四大生长点。
其一,资本垄断问题。马克思的《资本论》主要研究自由资本主义,虽然他经历过1856年、1873年经济危机,但因种种复杂历史原因未能作出理论概括。列宁根据时代的新变化对当代资本主义的垄断特征进行了深入系统的分析总结。资本主义从自由竞争走向垄断,从一般性垄断走向国家垄断、跨国垄断,乃至当今美国的全球性垄断,这是资本主义发展的大趋势。当代资本主义的本质即资本垄断,21世纪的“资本论”实际上是关于资本垄断的研究,资本垄断问题是当代资本主义研究的重要生长点。
其二,金融资本问题。在《帝国主义论》的开篇第一章《生产集中和垄断》中,列宁引述了德国学者克斯特纳的相关论述后解释说:“资本主义已经发展到这样的程度,商品生产虽然依旧‘占统治地位’,依旧被看作全部经济的基础,但实际上已经被破坏了,大部分利润都被那些干金融勾当的‘天才’拿去了。”正是在这里,我们仿佛看到当代资本主义在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中的生动写照,并重新发现了《帝国主义论》在当代的思想活力。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国际垄断地位和美元国际地位的获得,都是通过金融资本控制经济全球化进程而形成的。2008年以来的国际金融危机,是现代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社会危机的主要表现形式。对金融资本的探讨,显然是当代资本主义研究的又一个重要生长点。
其三,国家作用问题。从马克思的《资本论》到列宁的《帝国主义论》,国家与资本的关系发生了重大变化,国家职能和资本职能合二为一,垄断资本尤其是金融资本宰制、绑架了国家。列宁对这一变化进行了深入研究和总结,当代资本主义的很多问题实际上就源于此。
有学者认为帝国主义只是一种政策。从世界历史的角度来看,帝国主义是一种霸权政策,但是列宁从国家和资本的关系出发,揭示了当代资本主义的本质,揭穿了自由主义和新自由主义的谎言。他指出,实际上资本主义国家服从于资本,与资本形成紧密联盟。列宁给我们提供了观察当代资本主义的显微镜,由此可以看出,2008年美国爆发的金融危机以及之后的欧洲主权债务危机,都与资本和国家的内在本质息息相关。
王金林:在全球化坐标中理解《帝国主义论》
今年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100周年。列宁的《帝国主义论》则写于激战正酣的1916年。近100年间,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应如何根据当代资本主义的新变化,深化发展列宁的《帝国主义论》?针对这一问题,复旦大学哲学学院教授王金林接受了本报记者采访。
《帝国主义论》的真理性:将被世界革命实践进一步证实
《中国社会科学报》:我们应如何看待列宁《帝国主义论》的真理性?
王金林:对于列宁的《帝国主义论》,我们可以从理论与政治两个层面来理解。
从理论上讲,列宁揭示了资本主义的垄断性,以及由垄断性导致的寄生性、腐朽性。用这一论断考诸当代经济现象可以看到,当代帝国主义的垄断性、寄生性与腐朽性与日俱增。因此,从理论上讲,列宁的《帝国主义论》的相关论断是正确的,仍然闪烁着真理的光芒。
从政治上讲,列宁试图揭示资本主义的过渡性或垂死性,从而揭示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向更高级社会形态过渡的阶段。从政治层面而言,列宁的有些论断其实具有更多的政治号召意义,需要世界革命实践来进一步证实其真理性。
《中国社会科学报》:也就是说,列宁的有些论断需要完善,然而这似乎并不能归咎于他的理论,而应当归咎于当代政治环境和时代的变迁。
王金林:是的。这正是革命理论所面临的一个困境。革命理论的真理性需要革命实践证明。一种革命理论如果能够动员足够的社会力量进行革命的话,那么其真理性就显示出来了。反之,倘若它不能或不再能动员革命的话,那么其真理性也就隐而不显了。
进一步说,革命理论的真理性并非是一个纯粹客观的东西,它是主客观相互作用的结果。实际上,列宁的《帝国主义论》包含两部分内容:关于帝国主义垄断性、扩张性、寄生性和腐朽性的观点属于描述性的,而关于帝国主义过渡性或垂死性的观点属于规范性的。描述性观点主要是对现实的事实描述,而规范性观点则更多是一种价值或政治论断。描述的正确性并不能确保规范的真理性,规范性的真理需要靠践行。正如斯洛文尼亚哲学家齐泽克所言,真理不是用来相信的,而是用来经受的。这显然尤其适用于革命真理。
当代帝国主义的特征:垄断本性未变 手段更加多样
《中国社会科学报》:在当今经济全球化时代,资本主义产生了哪些新变化和新特征?
王金林:全球化的实质在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全球化,即资本的全球化。在全球化时代,当代帝国主义扩张与垄断的本性并没变,但扩张与垄断的手段却变了,掠夺的手段更加多样化了。按照英国著名学者大卫·哈维的说法,掠夺性积累有诸多方式,其中包括私有化、金融化、自由贸易与开放资本市场乃至制造危机。
首先,从资本输出方式看,全球化时代经济手段逐渐代替超经济手段成为帝国主义扩张、控制与剥夺第三世界国家的主要方式。列宁时代的资本输出,每每是以坚船利炮来开道的。当今时代的资本输出则往往是输入国“招商引资”的结果。虽然西方发达国家由于地缘政治等因素,也会动用军事手段,但经济方式无疑成为其对外扩张、掠夺的主要手段。新帝国主义或新殖民主义继续对前殖民地国家或地区施加影响的方式主要是通过经济援助,以此来使它们继续在经济、文化与政治上依附于自己。
其次,从金融资本垄断与掠夺的方式看,全球化时代金融资本日益脱离工业资本,独自通过一系列愈来愈复杂的金融产品游戏来获取超额利润。这一点同列宁时代的帝国主义正好相反,当时的金融资本要成为金融寡头不得不同工业资本融合在一起。
最后,从国际垄断组织瓜分世界市场的方式看,全球化时代的基本思路是规训各个国家或地区的经济体,迫使其按照WTO、世界银行或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规则来开放资本市场与其他市场,然后把它们纳入世界生产与贸易体系,让它们在这个统一的生产与贸易体系中从事经济活动。这同列宁时代国际托拉斯对世界市场或势力范围的瓜分有重要区别,当时的世界生产与贸易谈不上是统一的完整体系,只是少数帝国主义大国之间的游戏。
深化发展《帝国主义论》:探讨发展性与寄生性为何并存
《中国社会科学报》:面对当代资本主义的新变化,我们应如何深化发展列宁的《帝国主义论》?
王金林:列宁的《帝国主义论》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观察、认识与理解世界政治经济的理论框架。然而,时过境迁,我们不可能要求列宁的相关论断同当今现实严丝合缝,而应充实、发展他的一些论断,并对一些论断进行某种限定,使其更切合现实。
当前,学界的重要责任是进一步探讨帝国主义是如何做到发展性与寄生性并存、生产性与腐朽性同在的。这就涉及有关帝国主义过渡性或垂死性的论断,这是争议最大的问题。列宁认为帝国主义是垄断资本主义向更高级社会形态过渡的阶段,是过渡的或垂死的资本主义。倘若我们把帝国主义的过渡性或垂死性限制在一定范围内,可能效果会不一样。按照美国学者哈特与意大利学者奈格里所著《帝国》一书中的说法,越战之后,帝国主义已经终结,取而代之的是所谓无中心无边界的“帝国”。当然,“帝国”不是比资本主义更高级的社会形态,只不过是资本主义的新阶段,但它至少是观察当代资本主义的一个视角。
我们要根据当代资本主义的新变化,深化发展列宁的相关论断,使其在继续揭示帝国主义垄断性、扩张性、寄生性与腐朽性的同时,充分认识帝国主义的生产性与发展性。应当辩证分析列宁有关金融垄断、资本输出、发展不平衡、发展与过渡,以及和平瓜分与非和平瓜分等思想观点,只有这样才能更加准确地把握当今全球化时代的特点,使列宁的《帝国主义论》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继续闪耀真理的光芒。
中国社会科学报记者 陈叶军
相关文章
「 支持!」
您的打赏将用于网站日常运行与维护。
帮助我们办好网站,宣传红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