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诸君,我讲给您的这件事情虽则离奇,甚至荒诞不经;可是,请您相信,它千真万确,笔者正是那场厄运中幸存的为数不多的人中的一个。提起那场厄运,种种般般,犹如一场噩梦从阴森的记忆中鱼贯而过,使我不禁再次陷入绝望的森林和恐惧的深渊,又仿佛在黑色的旋涡中急剧下坠,以至现在我不得不放下手中的笔,使太过紧张的神经稍稍放松,使思绪尽量条理化、语言尽可能达意。但我不敢保证能让大家满意,只有尽力而为;不到之处,还望各位包涵。
19XX年——我十九岁那年——初夏,因为一些不便说出的原因我慨然离家出走。在Z市流浪了数日,由于阅历浅,经验不足,很快被骗进一家黑厂。在那里,经历了三个月炼狱般的生活,险些丧命。
那是一家个人经营的铸造厂,位于偏僻丛杂的市郊一座废弃的居民宅里,一面排着一溜破旧的、摇摇欲坠的老房子,那便是我们用以栖身的居所——听说一年前房子被暴雨冲塌,砸死三个民工,埋在东南墙角下面。院墙倒十分结实,不仅巍然高耸,而且嵌上了碎玻璃片。从我进厂那天起,从没有迈出院子一步;每当厂长和他的心腹们出去办事,木门被推开,发出吱咯吱咯的声音——真是令人不寒而栗!厂长是个凶悍而又沉默寡言的中年人,我听过他讲话,是M地的方言,声音嘶哑、低沉,比猫头鹰的叫声还难听。
每天,我们吃一些变质的蔬菜,喝照得见人影的汤;有一次居然从汤里捞出一只煮烂的老鼠,就这样,我们食不裹腹,在繁重的工作中挨过十几个小时,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脏乱不堪、阴暗潮湿、恶臭难闻的住室,躺在床上,感觉四肢麻木,灵魂出窍,在苍蝇和蚊子的嗡嗡声中沉沉睡去;一个月后,我们开始生虱子,无数小虫在腐烂的肉里不停蠕动,以至化疮会脓,奇痒无比。不仅如此,我们还时常遭到毒打,他们采用的手段非常狡猾,声称带那些触犯他们的人去医院看病,带到偏僻的地方,肆意毒打;我有幸被看过一次病,所以知道个中秘密。就这样,在那家黑厂我们过着食不裹腹、筋疲力尽且担惊受怕的地狱生活。
进厂后第三天,放工以后,我们被带进经理室,多么残酷的事实!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在那间幽暗不明的房里,我们每人被抽去200mL鲜血,望着暗红色的血浆,我的骨髓都变得冰凉。然而不久,更加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那一幕至今犹令我胆寒:一天,一个民工不小心把熔铁泼在潮湿的沙上,滚烫的铁水顿时溅了他一身,他惨叫一声——那一声多么凄厉,至今还萦绕耳边,使我胆寒,令我心惊——仰面倒地,死状惨不忍睹,我差点吓昏过去。厂长从屋里出来,镇定自若地绕尸体转了几圈,叫来两个心腹在耳边低语几句,只见两人抬起尸体,走到化铁炉边,一扬手,把尸体投进熊熊燃烧的烈火中,顷刻,空气里弥漫令人作呕的焦糊味;我实在找不出什么词汇形容我当时的惊慌和恐惧。
我们非常不幸地遭受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身体很快垮下去了。三个月后,我彻底丧失了劳动能力,虚弱不堪,奄奄一息。一天深夜,我和另外一些民工被送进一间狭窄、黑暗、窒闷的地下室。在一团漆黑中,只听见唏嘘和叹息声以及浑浊不清的回声,我伸出手去,摸到凸凹不平的墙壁,覆着一层粘湿、松软的东西——大概是青苔之类。就在此时,有人划着一根火柴,我看清这地牢里有数十个人,惊惶而又不知所措,墙上摇曳着憧憧人影——那放大的人影又杂乱又可怕,宛如地狱的群鬼。
不知谁找来半支蜡烛,于是有了暂时的光明。我看见大家都无力地靠在墙上,思考着未卜的前途;我发现墙上不知何故绷开许多裂缝,在储满黑暗的裂缝里,潜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意志,让人越想越怕。蜡烛燃尽了,我们重新陷入一片黑暗,这在人群中引起较前次更加强烈的骚动和恐慌;继而,又平静下来,一片死寂,听得见十几颗心砰砰跳动的声音。在漫长无望的等待中——我们究竟等什么呢?——我感到困了,眼前不断变换杂乱的影象,渐渐地,地牢里明亮起来,不知哪里来的光;已经能够分辨四周的景物了:我抬头望去,真是奇高无比,以至顶部都看不分明,隐约在一片黑雾之中。我留意到墙上的裂缝,不好!那裂缝竟自动张开,越张越大,似乎要把我吞噬下去,我心头一沉,说不出多害怕。
正待叫醒众人,不料他们踪影全无;这时一切都在战栗,摇摇欲坠,裂缝里刮来丝丝阴风,我惊惧万分,不知所措。就在这当上,乍然一惊,恍然醒来,犹自回味残梦,忽然感觉一只手在我胸前衣内乱摸,尔后,开始解我腰带,一只手插进内裤,在两腿之间抓搔。我大吃一惊,赶紧坐起来,把那只手推开,有个人从我身边爬开。不一会儿,听见附近传来不堪如耳的声音,不久以后,到处遍布那种罪恶的声音。我感到更加绝望,也与旁边一人交合起来,在邪恶的快意和战栗中暂时忘记眼前的厄运,沐浴在虚幻的光辉中。
饥饿在预料中如期降临。刚开始隐隐约约,接着似小针穿刺,后来如毒虫啃咬;呻吟声不绝入耳,那一声声凄绝,宛如挣扎在刀山火海的鬼魂。随着时间推移——哦,转动得如此之慢的时间!——呻吟声越来越弱,以至最后竟鸦雀无声。我想一定有人死了,不久我也将逃离酷刑——可我不想死,生命多么值得留恋!而饥饿多么难耐!我抓起墙上的湿土塞进嘴里,在地上不自觉地挣扎扭动。有一次,我碰到一只冰凉的手,黑暗中听见一种特有的声音,我马上心领神会!扑过去抱起那只手啃了起来,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我已顾不得那么多,在那具尸体上饱餐一顿。
那具尸体慢慢开始腐烂,难闻的尸臭弥漫整个地牢,我甚至摸到肚子上大堆蛆虫,听见老鼠唧唧的叫声。但为了生存,我还得把那堆秽物当作食物下肚。不久,那具尸体被啃食一光,以至到了后来,我们互相啃食——我的一只手因此仅剩下嶙嶙白骨——弱者率先被吃掉。此时,生存的希望微乎其微,死亡步步进逼,剩下的人已经奄奄一息、沉沉待时。此时,我连恐惧的气力都消失殆尽,忘川,冥府,刀山,火海……然而,结论往往不支持合理的逻辑,有些事情常常不在意料之中。就在即将踏上不归途的瞬间,光明突现,我们被发现并解救了出去。借着那道光明,我看见地下室里白骨森森,真可谓触目惊心。
据说,厂长和他的那些心腹已经受到严惩;而我经此变故,长久精神恍惚,数年来深居简出。每当忆及那段往事,仍不免惊魂不定、余悸犹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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