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2005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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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丁霞(3)
……天好黑,街上的路灯一盏也不亮了。
改革穿着一身黑衣服把开放、宋朝、我叫到一起,给俺们一人发了一套衣服,跟他身上的一模一样,让俺们都穿上。然后,改革又从怀里掏出几双长筒丝袜子,是肉色的,就是我从地摊上买的那种,两元钱一双的,给俺们一人分一双,让俺们几个照着他的样子把袜子套到头上。开放和宋朝套上,我没套上。我觉得那丝袜很好看,穿在脚上一定很漂亮,如果套在头上太可惜了。但是,改革非让我把袜子套头上,我不套,他就发火了,我只好套上,但还觉得怪可惜的。
俺们几个把袜子套到头上,样子都是怪怪的,就像身子上面长出一只小倭瓜。尤其是改革,变得很可怕,我竟然认不出来了。这时候,改革又从身上掏出几把枪,分给俺们三个。我见到枪头就发晕,不敢接,改革硬把枪塞到我手上。
这时候,改革让宋朝把车开过来,宋朝开一辆怪怪的车,像警车,又像许蛮子的“鳖壳”车。俺们都上了车。宋朝的车开得很好,很快,像飞机一样,一会儿就开到许蛮子家了。许蛮子家是别墅,院子围墙很高,俺们进不去。开放说让他来,开放练武练出了轻功,能飞檐走壁,身子一纵就跳进去了,然后把大铁门打开,让车开进去。
许蛮子正在家里睡觉,睡得像死猪一样,倒是他的几个保镖很机灵,听到动静马上就爬起来,从枕头底下摸出枪来,向俺们开火。哎呀,我的娘哟,把我吓得浑身直哆嗦,走都走不动了。这时候,许蛮子的人越来越多,多得都数不过来。很快,开放和宋朝的枪没有子弹了,被许蛮子的人围住了。许蛮子的人朝他们开枪,把他俩打得一身窟窿,但是就是没有血。我吓哭了,可是我救不了他们。这时候,改革从后面跑出来,一边朝许蛮子的人开火,一边搂着我往外冲。改革打死了好多许蛮子的人,就是打不死许蛮子。我看见改革满身都是窟窿,但是就是不淌血。我问改革为啥,改革说俺们的血都叫狗日的许蛮子吸干了!
说完,改革就要往前冲,我搂着他不让他冲,我把他搂得死紧死紧的,生怕他跑掉了。
我说,改革,你说过你要娶我的,我是你的人了,你不能不管我啊!
改革说,我不会不管你的,但是,我要先把狗日的许蛮子干掉!
我说改革咱快跑吧,再不跑,咱们会死的!
改革说,就是死,也要跟狗日的许蛮子干到底,咱那几个老乡还急等着用钱哩!
我舍不得让他死,我把他搂得紧紧的……
就在我哭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改革把我推醒了。醒来以后,我发现自己正躺在改革的怀里,把改革搂得死紧死紧的,眼泪把改革的胸脯都弄湿了。
我又做噩梦了。这样的噩梦最近几乎夜夜都做。
改革也知道我又做噩梦了,摸着我的后背让我不要怕,说梦都是假的。我朝他怀里拱了拱,眼泪忍不住又流下来。
我说,改革,咱不干那事好不好?我害怕!
改革说,我也不想干,但是,不干不行呀!赵老大、李老二、金六嫂、张老四他们都急等用钱哩。
改革说的是实情,这我能理解。但我还是怕出事,出了事,一切都完了。
我说,万一……
改革摸着我的腰,说,放心吧,我考虑得很周全,会安排好的。况且,咱只要把咱的钱搞回来就够了,多一分咱也不要。
我在改革的胸脯亲了一口,说,那咱就干这一回,干完就不干了。
改革说,钱搞回来,回家过年,过完年,咱就结婚,把全村的人都请来喝喜酒。
我说,那你年初六就请人到俺家来说亲,择日子,正月十五吧。
改革说,请谁说亲好呢?要不然就请金六嫂吧。
我说,金六嫂人倒是个好人,就是她一个寡妇说亲不太吉利,还是找李老二他老婆吧,脾气好,又会说话,俺爹妈会很高兴的!
改革说,就这样吧。
然后,俺们俩又干了那事,夜深人静,效果好得很。
世上的事,就是说不清,有时候越怕啥越来啥。
这年夏天,雨水特别多,连阴雨一下就是好几天。
有一天,张老四从老家来了。张老四是到省立医院专科治他的肝炎的。张老四捂着口罩,却遮不住愁眉苦脸,我就觉得肯定出事了。
果然,张老四说,金六嫂家的屋子后山墙倒了,金六嫂被埋里面了,命是保住了,但是伤了腰,说不定下半辈子就在床上过了;李老二老婆的子宫瘤恶化了,治也治不好,还不是白花钱,所以就从医院回来了,回来等死了。还有,赵老大他爹快要断气了,葡萄糖也不打了……
张老四还说,他那两个孩子天天哭着闹着要上学,哭得揪人心。他现在得了肝炎,干不动地里的庄稼活,连喂猪的劲都没有,到哪弄钱给孩子上学,所以,有时候想想,觉得自己很无能,几次想喝农药死了算了,但是一想孩子还小呀……
改革听着张老四说老家的事,头耷拉到裤裆里,始终一声不吭。直到吃饭的时候,改革才说话。
改革对我说,去买酒。
我说,张哥身体有病不能喝酒。
改革大声说,我喝!
我知道,改革想要不给是不行的,所以我就去买了,当然是孬酒,两元钱一瓶的,好酒咱买不起。
那天,开放和宋朝都不在家,改革一个人把酒喝多了,喝着喝着,就哭起来了。我第一次见到改革哭,所以我也吓哭了。
张老四知道改革作难,也跟着哭。
改革是跪在地上哭的。改革说,都是我无能啊,都是我无能啊!
张老四说,兄弟,这不怪你,要怪也怪狗日的许蛮子!
改革还是跪在地上,揪着自己的头发哭。
改革说,李二嫂瘤子咋能恶化呢!我还要请她给俺们说亲呢!金六嫂咋不知道躲躲雨呢,躲过雨天不就好了吗!
后来,改革哭累了,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我送张老四走的时候,张老四说,狗日的许蛮子,我真想找他拼了!
我说,张哥,你还是好好治病吧,改革会想办法的。
张老四说,妹子,俺们相信他!
7 王改革(4)
许蛮子是个大老板。
听说,许蛮子做生意做了二十多年了,生意场上手段多得很,都快成精了。
听说,许蛮子有好几个女人,每个女人都有一套房子,都有车,都是年轻的,还有的是大学生。狗日的许蛮子想跟哪个睡,就跟哪个睡。
听说,许蛮子跟白道黑道都混得好。他经常请市里有关部门的领导吃饭,他的身边经常有三个五个保镖跟着,一般人很难靠近。
许蛮子不仅搞建筑,而且还有一家大酒店、一个电器批发商行,生意火爆得很。许蛮子的电器商行就在市中心城隍庙附近,我往中菜市送菜回来,在他商场里观察过,不到两个小时,许蛮子做成了几笔大生意。还有,我往西街菜市送菜的时候,到许蛮子的大酒店也观察过几次,发现狗日的许蛮子酒店的生意也好得很,专卖生猛海鲜,门口停了一大片高级轿车,一顿饭能翻几次台子,一天收入少说也有十来万。
狗日的许蛮子竟然说他没钱!
又有一次,我跟踪许蛮子来到了一个五星级的大饭店,许蛮子进去了,保安却不让我进,我就坐在门外等。等到天快黑了,许蛮子出来了,有两个小女人一边一个挎着他,那两个小女人描眉画眼、头发染着像黄狗毛一样,一看就是小婊子。一个小婊子说,许总真有胆量,一注就押十万,真是大手笔。另一个小婊子说,那算什么,昨天许总一注还押二十万呢,眼都不眨的!
狗日的许蛮子,你在这里赌,两个小婊子左搂右抱,你他娘的十万二十万的扔钱,竟然说没钱。你狗日的欠俺们的血汗钱可是救命钱,早点给俺,李老二老婆子宫瘤也不会恶化,金六嫂腰也不会砸伤,赵老大他爹也能多打几支葡萄糖,张老四两个孩子也能上学了。
狗日的许蛮子,我是把你盯上了,到腊月初八那一天,老子会要你狗日的难看的!
天慢慢地凉了,日子过得很快。
这一阵子,我总觉得腰又酸又痛,可能是累的吧。
这三轮车咋搞的,越蹬越沉,该换一辆三轮车,最好是带电瓶的,那样又省劲又快,还能多拉。但是那要钱呀,还是先将就着吧。
过去,我咋就没发现,送菜还能赚钱呢。从郊区拉到市内,二十几里路价格就翻一倍,这一车五百斤,少说也能赚一两百元钱。要是早知道送菜赚钱,狗日的才干泥瓦工呢,狗日的才愿意跟狗日的许蛮子这样的人打交道呢!说起来真可笑,我还以为自己不是个笨人呢,看来还是笨,脑子没城里人转得快。话又说回来,要是转得快,咱就是城里人了;要是脑子转得快,也不至于让狗日的许蛮子给害了!
哎哟!这腰咋越来越痛了呢?这三轮车咋越蹬越沉呢?
我跟丁霞商量过了,等到跟许蛮子的事情了结了,等明年我跟丁霞结了婚,先不急着要孩子。俺们不再干泥瓦工了,就到郊区送菜,干个三五年挣到钱了,再要孩子,然后把孩子放到城里上幼儿园上小学上中学上大学,不就是多交钱嘛,挣钱干啥?不就是给孩子花的吗?不就是为了孩子能活得像个城里人吗?
哎哟!这腰咋越来越痛了呢?这三轮车咋越蹬越沉了呢?
8、丁霞(4)
日子过得很快,眼看立冬了。
往年,我最怕天热,天一热,手脚发粘,浑身不自在。可是现在我最怕天冷,我知道天一冷,腊月就要到了,腊月一到,腊月初八就到眼前了。腊月初八一到,说不定俺们的生活就要改变了。
几个月以来,开放和宋朝两个人的进步都不小,心情也比往常好多了,回来的时候都是有说有笑的。他们说的都是他们学本事的时候遇到的事,改革听得很耐心,也很高兴。
宋朝的驾驶证已经拿到了。改革看人就是准,宋朝的驾驶技术学得很好,修车的技术学得也很好。宋朝有心眼儿,人厚道又能吃苦,所以他就遇到贵人了。
宋朝在驾校学开车的时候,被评为优秀学员。结业的时候,有一个大老板到驾校挑司机,一眼就看上宋朝了。试用一个月,老板觉得宋朝人靠得住,就把他留下来了,让他给老板开车,还负责仓库出货进货。
宋朝很高兴,头发理得工工整整的,穿上藏青的员工制服,老板配的手机挂在裤腰上,看上去马上变了一个人。我和改革都为他高兴,改革嘱咐他一定要争气,人家给咱一尺,咱要敬人一丈,还有不能再喝酒了,开车的人一滴酒都不能沾。宋朝答应了。
开放干得也不错,这可能是改革没有想到的。开放在保安公司很快被选为正式保安,因为开放人长得高高大大、有模有样的,功夫练得又不错,所以被分配到市财政局大院做保安。开放人性子直,只要摸透他的脾气,把他的毛捋顺了,其实人还是很好的。但是,改革还是不放心,对开放没少嘱咐:做人要会忍,牛脾气大了吃鞭,人脾气大了吃亏,遇到事先想想再说话,少说多做比啥都好。
毕竟,他俩是亲兄弟,毕竟,他俩吃一个奶头长大的,所以改革最了解开放,所以,开放知道他哥说得都有道理。
过了一段时间,宋朝就从俺们郊区租房里搬出去了,老板考虑他上班方便,给他一间房子,就在公司附近。
又过了一段时间,开放也要搬走了。开放当上了值班班长带了三个新保安,所以要常住在保安部里。
他们俩一搬走,俺们屋子里突然显得冷清了。
那天晚上,改革早早就回来了,宋朝也来了。现在就数宋朝挣的钱多,所以宋朝非要请俺们一起到饭店吃一顿。俺们几个一年多没有到饭店里吃过了。宋朝很高兴,点了很多菜。因为高兴,宋朝要陪改革喝两杯,改革坚决不让宋朝沾酒,宋朝只好用矿泉水代酒,敬了改革好几杯。
开放也要敬改革酒,改革也不让开放喝酒,说开放现在大小也是个领导了,要注意自己的形象,自己做不到不好管别人。开放也用矿泉水敬了改革几杯。
可能是改革心里高兴,所以酒喝得很顺口,不知不觉,就喝得有点摇摇晃晃的。然后,改革要上厕所,我见他站不稳,要扶他去,他不让;开放和宋朝要扶他去,他也不让。改革说,我没事,我自己能去。
事情就从这里发生了。改革上厕所去很久没有回来,我以为他在拉屎。前两天,他还跟我开玩笑地说,这几天上火,大便干得很,拉一泡屎比生一个孩子还难。
俺们等了好长一会儿,改革还没回来,我让开放跟宋朝去看看。开放和宋朝跑到厕所一看,改革晕倒在大便池上了。
本来,我以为改革是喝醉了,把他抬回家就让他睡了。但是,到了第二天中午,他还没有醒,再晃也晃不醒,一摸他的身上,滚烫滚烫的。
开放把改革从医院接回来的时候,改革明显地瘦了一大圈儿,脸蜡黄蜡黄的。
我问改革到底是啥病,改革说没事,酒喝多了。
我又问开放,开放说不知道,可能是喝多了吧。
但是,我觉得改革这次好像不是喝多了,可能是得了啥病。改革的酒量我是清楚的,过去他喝一斤酒,照样骑车带我在马路上像飞一样。那天,他不过喝了半斤酒,咋就喝成那样了呢?
他说,就是酒喝多了。
我问,你把病历给我看看。
他说,要那干啥?我上茅房擦屁股了。
我说,改革,我是你的亲人,你可不要骗我呀!
他说,放心吧,我咋能骗你呢!
我心疼他,让他不要再去送菜了。他不同意,就在家歇了一天,第二天一大早就骑着三轮车去送菜了。
改革说,送菜能学好多东西,明年咱送菜就有经验了。
我说,你当心身子,一趟少拉一点。
改革说,放心吧,别看我瘦,瘦有筋骨肉,我有劲!
农历十一月底,我身上的那个迟迟不来,往常月份也有不正常的时候,相差不过三五天,可是这一回却过了大半个月,到街头门诊一查,我怀孕了。
我怀孕了。我是又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反正过完年我跟改革就要结婚了,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到时候肚子也看不出来,先怀上孩子,结婚后改革会更心疼我。但是,我又怕,我怕腊月初八那一天,万一改革出了事,往后的日子,我该咋办?
我没有把我怀孕的事告诉改革,怕他想出啥坏主意来。上回我也怀过一次孕,是改革非让我打掉的。所以,这一回,我不说了,等到结婚那天再告诉他,就说他占了大便宜,一下子娶了俺娘俩。
9、王改革(5)
现在想想,我干的最伟大的一件事,就是坚持让开放和宋朝出去学了一点真本事。如果不是这样,他们俩迟早也跟我一样,一辈子不会有啥大出息。
看到开放和宋朝都干出了名堂,我是打心眼里高兴。宋朝有心眼,又能干,遇上一个好老板再教教他,将来会有出息的。开放是个粗心坯子,但是脾气直爽,敢作敢为,干他那一行也合适,慢慢干起来,年纪一大,脾气自然会变好的,将来也是能干出点名堂的。
这么一想,腊月初八的那件事,就不打算让他们两个插手了,就我一个人去干。他们算是走上正道了,为啥还要把他们拉到邪路上来呢?如果让他们插手,我相信他们会插手的,到时候,不管事成也好,败也好,都会影响他们的前途,说不定还会毁了他们两个。
人啊,能走正道,还是走正道好啊!
日子过得真快,眼看再有两天就是腊月初八了。我说过,我一定把狗日的许蛮子欠俺们老乡的血汗钱带回去,让他们过个好年。我说过的话一定要兑现,不然,乡里乡亲的,我就没脸再见他们了,他们就会背后戳我的脊梁沟儿的。说不定,到时候请他们来喝我跟丁霞的喜酒,他们也不会来!
我已经对不住他们了,要再食言,我活着也没啥意思了!人,不就活个脸面吗?人不就争一口气吗?
想一想,人这一辈子顺心的事有几桩?我的腰看来是出毛病了。医生说是啥尿毒症,听起来荒唐,尿咋还有毒呢?但是,医生说很严重,要透啥析,说不定还要换肾。肾是啥?肾就是腰子,腰子都换了,那人还是人吗?别说要几十万,几万也不换。有几十万,俺们现在还作这么大的难?!
如果真像医生说的那样严重,我就认这个命了!那么,那件事我就更要一个人干了,更不能让开放和宋朝插手了。既然都这样了,我干了值,他们干不值!
说心里话,我最不放心的是丁霞,毕竟她是个女人,女人遇事是要靠男人的。这几天,丁霞总是像丢了魂一样,不知道她在想啥,估计是在为我担心。丁霞是个好女人,让她为我担心,我心里有愧,将来再慢慢弥补吧!我要做的事,还是要做完,不然我这辈子都会不安心的!
腊月初七晚上,开放和宋朝突然前脚跟后脚都来了。
本来,我以为他们两个工作忙,把那件事忘了,就不打算让他们插手了。但是,他们竟然没忘。就这一点,让我非常感动。毕竟患难兄弟,心里都有数。不过,感动归感动,我没让他们看出来。
我问,深更半夜的,你们俩来干啥?工作不忙吗?
他们不吭声,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我知道他们是为那件事来的,但是他们犹豫了,他们太珍惜现在的工作,又不想在我面前表现出不够义气。他们是好兄弟,我不会难为他们。
后来,还是开放憋不住了。开放说,哥,那事咱别干了!
我明知故问,啥事?
开放说,就是那事!
宋朝说,明天就是腊月初八。
我说,腊月初八就是腊月初八,又咋了?
宋朝说,那事,搞许蛮子那事,咱别干了!
我假装突然明白似的,说,噢,那事呀,那是我过去说着玩的,开玩笑的。
开放说,哥,那就是说不干了?
我笑笑,说,不干了,不干了!
宋朝也笑了,说,我请你喝酒。
开放说,不行,这回该我请了,你上次请过了。
丁霞可能也以为我真的不干那事了,也很高兴,像个小孩子似的,扑过来搂住我的脖子,不顾开放和宋朝在场,在我脸上猛亲好几口。
吃饭的时候,宋朝和开放都说了,说他们现在都有同事朋友了,老乡的钱,他俩先想办法凑一点,过年先带一部分回去,等过完年回来以后,再托人找个好律师,到法院去告许蛮子。还说,现在社会是讲法律的,许蛮子再过劲还能比法律过劲吗?!
我看着他们不停地点头。我知道,我头点得越多,他们越放心。
那天的酒,我没喝,我的腰痛,不敢喝了。丁霞也护着我,不让我喝,说,要喝等到过完年正月十五那天再喝!
宋朝问丁霞为啥非要到过完年正月十五再喝。
丁霞头一歪,搂着我的腰,脸贴在我的身上,说,正月十五,俺俩办喜事!
宋朝马上敬我酒,还叫了一声表姐夫。
开放也站起来,敬了丁霞一杯,叫了一声嫂子。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的,丁霞幸福得像小蜜桃一样,一直粘在我身上。
送走开放和宋朝,我和丁霞回到家,丁霞兴致上来了,非要跟我做那事。
我说,累了,明天早上再干吧。
丁霞很听话,说好吧。
然后,蜷在我的怀里就呼呼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丁霞四点多钟就醒了,她还记得我昨晚上说的话,非要要一回。于是,俺俩就干了。干完了那事,我才想起来又忘了戴套子。
丁霞说,不要紧,反正正月十五就要结婚了,你还怕啥。
我茫然地说,那是,我怕啥。
丁霞把炉子上煨的饭菜端给我。我说,天怪冷的,想喝两口酒暖暖身子。丁霞把酒拿过来,让我少喝点。我趁她不注意,一扬脖子,把大半瓶白酒都灌了下去。
酒真是个好东西,我觉得自己立刻膨胀起来,晕晕乎乎的,浑身的劲儿窜出来了,胆子也大起来。
冬天天亮得迟,我出门的时候,天还黑乎乎的。我跟往常一样,骑着三轮车去菜棚拉菜。丁霞追到门口看着我骑上车,然后对我喊,早点回来!
我回身对她招一招手,好一会儿,才听到她把门关上。
这是腊月初八的早上,天很冷,风像刀子一样从我的裤腿里和袖筒里往里钻。这么多年,这样的大冷天,俺们年年都是在工地上过的,年年手又皴又裂,一手的血口子,不知道流了多少血,但是狗日的许蛮子却欠俺们的血汗钱不给。狗日的良心给狗吃了!
一想到这,我就想多了,越不想往这上面想,越往上面想,我想到了李老二的老婆,想到金六嫂,想到了赵老大他爹,想到张老四两个孩子,想得我一身怒气,想得我浑身发热,太阳穴突突地直跳。
天还没亮。街上人很少,我骑得飞快。骑着骑着,我发现我骑的方向不对,我分明是想往菜棚骑的,咋就一下子来到明珠花园了呢。
明珠花园是啥地方?就是狗日的许蛮子住的地方。我觉得我管不住我自己了,车子好像是别人骑的一样。我轻车熟路,很快来到许蛮子的别墅前。
这个地方,我不知道踩过多少次点了,闭着眼我也能找到。许蛮子好像还在睡觉,里面黑灯瞎火的。我从车上把砍菜的刀和捆菜的绳别在腰里,一纵身就翻进了许蛮子的院子里。我轻轻地推推前面的窗子,都锁得死死的。我又绕到后面,推推后面的窗子,有两个锁死了,最后一个有点活动,我用刀轻轻一撬,开了。
凭着我多年在建筑工地上摸爬滚打的经验,进许蛮子的家太容易了。我没觉得有啥好怕的,我上二楼的时候,还打了一个酒嗝,很响。
我知道狗日的许蛮子是住二楼的,所以我上了二楼以后,直奔东房的卧室。卧室的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影影绰绰地,我看见一个人躺在床上,我想可能就是许蛮子了。但是,这时候,那人动了一下,说,到哪里鬼混去了,现在才回来!
我一听是个女的。这个女人,可能把我当成许蛮子了。我不知道她是许蛮子的哪一个女人,但是这个女人这句话告诉我一个情报,那就是许蛮子不在家。
有两秒钟的功夫,我差点想逃走。但是,我又不甘心,可能是紧张的缘故,我又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那个女人又说话了。
她说,喝喝,天天就知道喝!
这女人的话让我有点想笑,但是,这时候那个女人一下坐了起来,并且随手把灯打开了。就在那一刹那,我本能地扑过去,用被子紧紧地捂住她。
收拾那个女人的过程非常简单,跟收拾一只鸡差不多。但是,我告诉她我不会伤害她,我是求财不劫色。我这么一说,她平静了一些,然后,我问她狗日的许蛮子的钱放在哪里?
那个女人哆哆嗦嗦地用下巴示意我三个地方,狗日的许蛮子胆子真大,在这三个地方放了好几十万。但是,我说过,欠俺们多少,我拿多少。
我就拿了十三万一千元,多一分都没拿。
10、丁霞(5)
腊月初八那天,改革回来很早。他回来以后,饭也没吃就上床睡觉,说一共跑了五六趟,太累了。睡下以后,他在被窝里发抖,我以为他冷,就给他多加了一床被子。然后,就看不到他发抖了。
第二天,改革说咱回家吧,坐晚上的火车。
我说,不等开放和宋朝他们一起走了?
改革说,不等了,他俩有工作,还不知道哪天放假呢。咱早点回去准备吧。
我想了想就同意了。当时,我以为改革想早早回去准备办喜事呢。
我们到家是腊月初十。乡下人讲究,吃罢腊八饭,才把年来办。所以,村上已经有过年的气氛了。回到村里,我回我家,改革回他家。我就等着他家请人来说亲择日子了。
那春节过得很好。一个村上的人都高高兴兴的。改革家人出一屋进一屋。不是来感谢改革的,就是要跟着改革进城去打工,都说改革这人靠得住!
开放和宋朝过年要值班,他们俩都想在单位里表现表现,所以等到年初六才回来。宋朝回来当天晚上就到俺家来了。宋朝见到我,把我叫到外头,说,不好了,出事了!
我问出啥事了?
宋朝说,改革还是干了那事,他自己干的!
我不相信。我说不可能,他啥时候干的我咋不知道?
宋朝说,城里报纸电视都传出来了,我想肯定是他干的!
我送走宋朝就连走带跑地赶到改革家,看见开放正在和改革两个人在外屋里闷头抽烟,见我来了,改革笑笑,一句话没说,就跟我出来了。
俺俩谁也不说话,一直走,走到村东南地头才站住。
我问,你干了?
改革没说话。
我问,你一个人干的?
改革还是没说话。
我问,腊月初八那天早上干的?
改革终于说话了。改革说,丁霞,喜事暂时不办了。
我说,不行!正月十五,喜事照办!
改革叹了一口气,说,丁霞,我十三岁就喜欢你了。可是,我对不起你!
我说,啥也别说了,我等你!
正月十五那天,我和改革的喜事如期举行。一大早全村的老老少少都来了,都夸我找了个好女婿,俺爹妈喜欢得嘴都合不上了。
乡下的婚礼,又复杂又简单,但总叫人打心眼里感到热闹。开放作为婆家人来接我,宋朝作为娘家人送我,我在全村老少拥拥挤挤中,来到了改革家。
鞭炮炸响了,唢呐吹起来了,改革接过我的手,然后把我背进他们家的堂屋。我搂着他的脖子,在他的耳边小声说,改革,你背着俺娘俩呢!
改革的身子猛地一抖,差点把我摔下来。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我想,从这时起,我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做改革的女人了。
就在我和改革准备弯腰对拜的时候,村口的公路上响起了呜哇呜哇的警笛声。
我浑身一抖,手脚冰凉。我知道这一刻迟早要来。我看着改革,他一脸镇静,眼里有一种深深的惆怅和愧疚。只这一次对视,一切都心领神会了。
改革冲着我一躬到地,像一张吃进土里的犁,显得很吃力,让人心碎。我也对着他深深一躬,为的是不让他看见我脸上的眼泪……
11、丁霞(6)
据宋朝说,公安局能破这个案,是因为一个数字:十三万一千。
因为这个数字跟许蛮子欠俺们的钱正好对上,所以给公安破案提供了依据。宋朝还说,如果当时改革多拿十万八万的,说不定这个案子还不好破。但是改革没拿,他只拿了十三万一千元。宋朝的意思我明白,改革栽就栽在太实在上。
开放说,他托朋友找了好几个律师咨询过,说改革的事能从轻,条件是要先让乡亲们退回那笔钱。但是,改革说那笔钱让他坐火车的时候弄丢了,死活不承认分给了乡亲们。
他们说的我都不明白。有些事,我还没有来得及问改革。
但是,不管咋说,我相信他。这些,我想就够了。
后来,开放和宋朝又说,改革说不定可以“保外”,因为改革得了尿毒症,很重。我想,这跟我猜想的差不多。
我去看改革的时候,肚子已经很大了。
改革问我,你肚子这么大,疼不疼?
我说,不疼。
我问改革,你腰还疼不疼?
改革说,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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