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昆：相声该怎样活下去
好的不一定赚钱，坏的不一定赔钱，这是一个怪圈儿
刚才听了海岩的讲话，我觉得他讲得非常深刻。大家都知道，讲文化的时候，我们一般都讲文化有三种形态，一种叫器物文化，一种叫制度文化，最后一种叫观念文化。器物文化比较简单，包括服饰啊建筑啊等一些民族的特性或者文化的特征；制度文化包括意识形态和这里边所产生的一种对应于这种制度的文化；而深层次的文化是观念的文化。观念的文化包括民族心理结构、思维方式和价值方面的一些思考。
我觉得刚才海岩讲的对我有很大启发，毕竟我也从事影视。没有“影”，我主要从事“视”――电视。我很关心电视剧，国内电视剧全年的投资将近100亿，卖出去的只是50亿，另外50亿就算赔了。而卖出的50亿给各个电视台产生的利润是将近700亿，这700亿都是被各个电视台所得到了。但是这些利润没有投入到电视剧的再生产当中，它没有促成一个给电视剧的优惠政策。像韩国那样，对于电视剧的发展一开始就确定了一个很好的方针政策，把“韩流”通过海洋吹到一个新的大陆上来。咱们没有这个。相反，咱们是利用了咱们现在所谓的审查呀，管理呀这种方式来控制电视剧的发展。完了以后，好的电视剧它不一定赚钱，坏的不一定赔钱，这是一个怪圈儿。
所以我感觉，如果从深层次的文化思考来讲，我们民族确实应该为我们自己的文化走向、对新文化的价值等，好好在民族心理等方面做一点儿反省，从而呼吁大家能够对我们整个社会文化的全面前进做一点儿贡献。
我觉得大家都在想这个问题，包括刚才海岩讲的“小报”的问题。其实我遇到的报纸乱说的问题比海岩更多。我现在手机不开，为什么不开？因为天天有人问我关于参加春节晚会的事情，天天问。我吃亏太多了。有一次有个记者问我说，姜昆啊，你觉得“春晚”的相声怎么样？我说我现在告诉年轻相声演员，你们有了好的相声应该去打磨，不要今天写、明天排、后天审查、大后天通过，最后一天就演出。我说现在有好节目也不要急着给春节晚会，你们要自己先练，什么时候练成精品了，再去给春节晚会，那个时候才会获得成功。结果第二天的新闻标题是：“姜昆说有好相声也不给春节晚会”。（全场大笑）我觉得这都是一种文化浅薄的表现，我们的报纸本来应该对我们民族的文化有一个导向、教育作用，但现在这方面却存在问题。
瑕瑜互现的东西就达不到雅俗共赏
我们相声，讲句老实话是一个俗文化，但它不是低俗、庸俗的文化，而是雅俗结合、雅俗共赏的文化。它不是那种野文化、粗文化。
下面，我讲讲“相声该怎样活下去”这个题。早在15年前，我跟一位专家就曾讨论过有关问题。当时我问他，能不能判断一下将来我们相声的发展。他对我说，到了信息时代相声一定走向灭亡。为什么呢？他说因为信息太丰富了，相声这种近乎于民俗的东西不能走到那个层次当中去，肯定要走向灭亡。
这位专家是个大学教授，我是一个初三毕业生，文化水平相差很远，考虑问题的方法也不同。那时候“信息”是个时髦词儿，我也看过不少材料。我反问他，信息的第一载体是语言，在语言存在的情况下，语言艺术怎么会灭亡？有语言就应该有语言的艺术啊！他说：“噢，这个我倒没考虑过。”
后来我反反复复地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不完全正确。我觉得只要大家都还在说话，通过说话来交流思想活动，那我们相声就一定能够存在。就是基于这种思想，我们相声一直走到了今天。即使相声落入了低谷，那也有各种各样的原因。
刚才在路上我和海岩老师说，一说相声落入低谷我就不愿意听，我姜昆走到哪儿票子都卖得很好。海岩说观众买的不是相声，买的是你姜昆的名声。有你姜昆就能卖票，没你姜昆就卖不了票了。（全场笑）相声落入低谷究竟什么原因呢？找表面原因，有。我可以找表面原因。你比如韩美林老师走到哪儿都能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他这样的人太多了，所以我们相声就有点儿落入低谷。（全场笑）再如领导审查，领导审查太严格了相声也难发展。但我自己感觉这并不是主要原因。如果随着时代的发展，相声本身能不断提高文化层次，相声发展也就不是问题了。
过去侯宝林老师那阵子，他把相声从地摊上弄到大雅之堂，本身最大的特点就在于侯宝林老师不管认字多少，受教育程度多少，他的文化层次比较高，他的审美意识比较高。在他所处的时代，他就把相声雅化了，从俗文化当中上升了一格。把相声中的脏口去掉了，把荤口去掉了，把那种很低俗的市民作风去掉了，这样就提高了相声的地位。后来经过马季老师的传承再到我们这一辈，相声才有了今天。
那么往后，后来人该怎么传承、发扬相声呢？我现在心里有点儿担忧。担忧我们现在的相声演员。大家都知道，前不久搞了个相声MBA班，我在那儿当教员。我说我现在最佩服你们的是什么呢？最佩服你们的是能说不逗人笑的相声，而且一说说半天，你们这本事我是没有学会。（全场笑）
当时一共是22名学生，我在现场挨个儿问："你算得了一流演员吗？"他说："我算不了。""你算吗？""我也算不了。""你、你……"都说不算。我说你们算几流？有的人说三流，有的人说二流。我又问："你们想当一流演员吗？""想。"我说："想当一流演员，知道你们毛病在什么地方吗？第一你们不知道学什么，第二你们不知道丢什么，就是不知道取舍。你们知道吗，神六上天的时候底下有个非常沉重的110吨的第三节火箭。为了让第一节能够飞上天，这第三节火箭在上天之后就得让它全部都下去。然后再丢掉第二节火箭，然后才能轻装上阵，才能达到第三宇宙速度，让主体部分飞到预定轨道。而你们呢，你们不知道取舍，你们不知道自己在文化上如何提高，不知道在相声文化当中有文野之分，所以你们是瑕瑜互现，瑕瑜互现的东西就达不到雅俗共赏，你们就永远带着一个110吨的第三节火箭，永远上不去。"我跟他们这么一说，他们都觉得有启发了。
说实在的，相声这个东西是大家不愿意做，小家又做不来的东西。包括老舍曾经也讲过，他说我喜欢相声，我也觉得我能写相声。但写了几个相声，我发现这个世界上相声是最难写的。确实，写相声不容易。这在于相声本身有着表面不为人所知、但内部却非常严格的创作规律。相声不是我们生活中简单的说笑，说个笑话大家哈哈就笑。很多时候，相声是经过思索的，是一种智慧和技巧的结合，有很多知识蕴含在里面，有很多文化也融入了相声中。但现在我们的演员都把我们传统的东西当成一种技巧来背，而没有把它当成一种文化来学习。相声是有传统的，有文化的，不是那种平时邻居说的："姜昆呀，你看我这个孩子，哎呀，说学习学习上不去，说个儿个儿又不长。算了，让他跟你说相声去吧。"（全场大笑）
相声要活，先弄懂PK
我觉得，我们中国的传统相声是很有文化的，也是有雅俗之分的。当然相声很多也在于幽默感，我们自己有时候也感觉到，我们目前各个方面确实有对讽刺艺术不利的地方。现在相声普遍说不好，跟大的氛围有一定的关系。钱钟书老先生曾经讲过"无亵不笑"，相声就是要亵渎神圣的东西。过去之所以有了《帽子工厂》，有了《白骨精现形记》等广受欢迎的相声，就是因为相声亵渎了当时在老百姓心里认为是神圣的东西。过去给我的评价是，姜昆你说了我们老百姓想说而不敢说的话，所以大家把荣誉给了你，把笑声给了你，把掌声给了你。现在，却成了老百姓敢说的话我们都不敢说了。（全场笑）这怎么办呢？所以在新的情况下，我们就要重新寻找相声的定位。
作家吴欢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他说齐白石就是一个画画的，千万别把他当成一个战士。如果让他扔手榴弹的话，他手里的那点力量，扔的那范围正好把自己炸死。（全场大笑）所以我觉得，任何一个社会都是有了一定的经济发展之后，发展出文化来。反过来，经济的发展又有赖于文化。所以，我们在新的时期，要重新寻找中国相声的定位，要重新把这个位置找准。
在西方大家都知道脱口秀，他们每天都讲大量的笑话，但是有两大特点，第一是政治，第二是性。由这些东西引发了大家对生活当中各种各样的现在流传的、过去曾经流传的东西的传播、交流，引起了共鸣，引起了笑声。当然，在我们自己民族发展的过程中，外来的东西一定要区分，我们要区分出我们自己民族所热爱的东西。我们民族长期以来的传统所规范的东西不是靠一个人来规范的，它是通过一代又一代人的传承来规范的，是我们大家都应该继承下来的。
其实，没有任何一个民族有我们中华民族的文化这么大的凝聚力，大家看无论我们中国人走到哪里都有ChinaTown，无论我们中国人在世界哪个角落都会把我们中国餐馆盖起来，有了中国餐馆就要挂上灯笼，有了灯笼就描梁画栋，就有了我们的文房四宝。有了文房四宝，有了广场以后，那到了春节就开始舞狮子，就开始放鞭炮。所以，中国的文化真的非常有凝聚力，这不是哪个人想去掉就能去掉的。所以我感觉在我们这一代人身上担子也比较重。我们在做中国曲艺优秀人才的培养工程。我先请了几个老师给他们讲讲英语，我说你们得学吧。比如别人站在台上你PK我，我PK你，PK是什么意思？学了英语，别人不明白你就知道。PK这两个字是从哪两个单词里面来的？是从Player、kill这两个英文单词演化来的。还有像"粉丝"啊，"玉米"啊，"盒饭"啊，"凉粉"啊，还有"荔枝"哪，那都是谁啊？这种时尚文化不断冲进来的时候就要学习。虽然它们属于另一种文化，但是作为我们相声演员来讲是必须掌握的，这样讲相声才能真正达到雅俗共赏。这也是对我，包括我们今天的相声演员的共同要求。
随着时代的进步，要是不会英语确实是有一点困难。所以根据这个思考，我最近也讲了一个相声，就是前不久在中央电视台放的《乐在其外》。我做了一点思考之后，写了一些关于英语方面的笑话：我要出国了，想去买点儿东西，所以想学一点儿英语。我说最起码问问人家"多少钱"这你得知道吧，所以我就学了一句"Howmuch"。学的时候，我说这还不简单，记住啦。没想到出去一张嘴就说错了。一张嘴成了"嘛好吃"。（全场笑）说完一想，我这是英文吗？怎么成了天津话。我想了又想，改成了"好吃嘛"。还是像中国话，再改，成了"吃嘛好"。（全场笑）
我讲这个相声段子是为什么呢，就是为了及时地把时代的那些文化符号注入到我们传统的相声艺术当中，使相声艺术在新时代更好地发挥它曾经有过的那种魅力，那种辉煌，从而使大家更喜欢相声，让相声永远辉煌，不至于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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