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小说)
一、夜半飞车
城市的夜并不是很黑的,路灯的光昏昏地照着街道,马路上静得很。这已是后半夜了,整个城市都沉睡着。
偶然间,一辆大货车快速驶来,在大马路上呼啸而过,让整条街道更增添了许多沉寂可怕的气氛。
一辆自行车也在这孤寂暗淡的街道上行驶着,仿佛要给这夜色下的城市增添点什么特色。车子上的女人,双脚不停地蹬着车蹬,象是要与那呼啸而过的大货车赛跑!
这骑车的女人是谁呢?她为什么要夜半飞车呢?
提起她来大家可能都不陌生,十年以前,市晚报的头版还登过她的大幅照片。那时,她被评为市劳动模范,是“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她就是市棉纺厂的纺织女工--吴霞。
时间跨入了二十一世纪,可能大家都已经把她给遗忘了。因为,那是她最后一次当劳模。虽然,从她上班以来,曾多次被评为劳模和三八红旗手,不过,那次是最后一次。从那以后的劳模都被厂长、总工等厂子的领导人给占了,再也没有她这普通工人的份了。
话说今天这事儿,还得从厂子改制说起。
二、款罚分明
前年,厂子进行了股份制改革,纺织厂一下子成了厂长个人的了。管理当然比以前要严格了。为了加强纪律,厂子规定:每天必须提前半小时到,由各班班长点名,迟到一次者罚款二拾元。要知道,姐妹们每月工资才四百多一点,二十元等于一天多白干。许多姐妹挨罚了,于是就哭就闹,什么“三班倒,黑天白夜的,谁没个事儿?”,什么“连个礼拜天都没有,倒紧班睡不够,睡过了怎么办?”,什么“提前半小时,迟到也不分个青红皂白,怎么能行?”,不过厂子里,态度强硬,谁也没有办法,罚款人员和数目每天明示,月底工资里扣。于是有一些人眼看迟到了,干脆就不来了。厂子便完善了处罚制度,迟到一次罚款二十,旷工一天罚款五十,连续旷工三天开除。姐妹们也就没法了。
说起今天迟到,吴霞也感觉委屈。这两天,身体老感觉不舒服,头痛,没劲,老睡不醒。说实话,为了俩钱,她不愿歇班。前天实在有些顶不住,就跟班长请假,谁知班长说,“生病也不会挑时候,现在多忙,没看大家都加班吗?”不错,这些天他们一直都是在下班后多加两个小时班,因为是计件工资,自然也就有了加班费,姐妹们私下议论加班工资应该比正常工资高,对这,吴霞也有意见。但是,自己这些天确实不舒服,请个假都不行吗?班长说,没什么大病,扛过这些天,等把这个订单拿下来,再歇不行吗?就这样,她也就没再坚持请假。
今天早上加完班回来,已经十点了。她没有吃饭就躺下了,然而睡不着,想起了孩子星期天回来,换洗的衣服还在那儿堆着呢。于是就起来,洗了一上午衣服。--她老公早就下岗,在外地打工。孩子已上高二,一般住校,星期天才回来一趟。--加上这两天不舒服,家务就疏懒了起来,既干起来了自然就多了,下午五点多,她把电子闹钟定了铃,躺下后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原来想时间长着呢,到时还能醒不了?谁知一觉竟睡过了,连闹钟响都没听见。
在上班的路上,她想:“赶紧到厂子里说一下,或许不会罚钱的。”要知道,二十元,对于生活并不富裕的她,一个“一分钱也要分成两半花”的人,绝不是个小数目。所以,她飞快的蹬着自行车,仿佛早到一分钟就有一分钟的希望。
三、罚不容情
话说吴霞急急忙忙来到了厂子,把自行车存到了车棚,跑步赶到了二楼的纺织车间。刚进门,班长走来,仿佛早就等着她,说:
“今天张厂长值班,点名时你不在,他让你上他的办公室去一趟。”
“张厂长?”吴霞感觉一阵心慌。
说起张厂长,那可是全厂工人都害怕的人物。他值班时,大家都得高度警惕,生怕宰到他的手里。他下手狠,前两天,有个姐妹,挡车累了,在织机旁蹲了一回儿,正被他撞见,罚款一百元。仅仅两年,经他手被辞退的姐妹就不下二十人,罚款更是不计其数了。今天,正撞在他的枪口上,“真倒霉!”吴霞在心里说了一句。
吴霞边上了三楼,走到了厂长办公室。厂长开着门,正襟危坐,看来也是在等着她。
“张厂长,我......”吴霞的声音不大,那边却暴跳如雷:
“迟到了不是?”
“我睡过了。”
“哼,不要讲什么理由,迟到就是迟到!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大家都在忙着啊!都像你这样迟到,厂子怎么办?到时候订单完成不了,大家都去喝西北风?”
“我,我第一次迟到......”
“怎么?第一次迟到就有理了?看你这样子,想找谁上炕?也不看自己是啥模样?!上班不像上班,工作服也不穿。”不错,吴霞因为赶时间,脸也没洗,头也没梳,来到后工作服没换就上来了。
“还没来得及换。......”
“哼,我真怀疑,以前你是怎么当上劳模的?这些工人眼都瞎了,大锅饭才产生你这样的劳模,天天迟到,吊儿浪荡,阿猫阿狗比你们也强!”
“不许你污辱我!我当劳模怎么了?你们每天人模狗样地转来转去,今天抓这个,明天逮那个,活儿还不是我们干的?”
“你个X,你,你还敢顶撞领导?”
“顶又咋了?,说话干净点!”吴霞真的火了,大声喊道。
“老子就是骂!你个婊子,迟到还有理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混蛋!”
一会儿,班长上来拉架了。当然拉的是偏架,说:“你好好跟厂长认个错不就得了?吵起来,何苦呢?”
吴霞也就跟着班长下来了,感觉两腿一个劲的突突。只听厂长还在骂呢:“好你个吴霞,妈了个X的,你等着,我张某从来不留情面的,你就等着瞧!”
吴霞被班长拉着下来,糊里糊涂地到了更衣室。突然,“哇”的一声,从更衣室里传出了她的哭声。机器的噪杂声,伴着这撕天裂地般的哭声,姐妹们的心中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四、叽叽喳喳
吴霞被班长拉着下来,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到的更衣室,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千愁万绪齐涌上来,她想起了在外打工的丈夫,想起了明年就要参加高考的孩子,想起了四十七岁的自己--拢两年就要退休的年龄。“他能干的出来吗?”她担心起来。一股莫名的悲愤和懊恼之意袭上心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心里头不住的埋怨着自己:“我跟他吵什么呀!”
听说吴霞哭了,下午班(甲班,吴霞是乙班)的几个加班帮车的挡车工来了,其中一个岁数跟吴霞差不多大。一进门就喊:
“吴霞,快别哭了,他就那个德性,好训个人。不就个迟到,他能怎样?”
“就是,吴霞姐。我让他罚多了。我小孩正吃奶的时候,闹的我经常迟到。”
“记得早先,大家上下班早点晚点,互相之间没有什么埋怨,只不过早交回儿班晚交回儿班的事儿,工作也不耽误。有时候你早来了,就早接回儿班,有时候你晚来了,就晚接回儿班,上下差不了两分钟,除了斤斤计较的人,谁在乎这个?只有晚的时间长了,才向上反映,就这也得看看你为什么迟到。如果是故意迟到,也就是批评教育,大不了写个检查了事。可谁没事故意迟到啊!”
“现在就知道个罚,罚还不算,时不时还得挨训。”
“对了,小王,你那孩子让谁看着呢?”
“别提了,现在找个看孩子的可难了,咱工资低,又不能出钱太高。隔壁张大娘把孩子留下了,一个月二百块钱,生活费另算,也难为人家了,找了好几家的,人家都不肯收。唉!我这点工资啊,光顾孩子都不够!”
“我记得早先咱们厂还有幼儿园的,白班夜班都可以把孩子送去的,上班还有喂奶时间!”
“那是哪辈子的事了?咱们厂幼儿园原来很大的,后来承包出去,对外经营了两年,挣不着钱,他们就开始对内收钱,服务也越来越差,弄的大家都不往哪儿送了,也就办不下去了,最后停了。”
“咱们厂要有个幼儿园多方便!”
“以前咱们厂还有图书室呢,”一个年纪不大的妇女象发现了什么新鲜事儿,神秘的说,“前天倒大班,我到街上转了,在旧书摊上看到了好多咱们厂图书室的书,都盖着章呢,书里头还有借阅证!我随便翻了一本,看了里面的借阅证,你们猜上面写着谁的名字?”
“谁?”
“吴霞。”
“这你就老外了不是?人家吴霞那时候可是读书能手,什么书都看,什么配色,什么纺纱的书,她都研究过。好多年没读过书了,图书室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没了。记得八十年代的时候咱们厂还很红火的,那时候,咱们厂每个车间都组织旅游或者看电影之类的活动,像故宫,北京动物园,八达岭长城,我就是那时候去的。九十年代就不行了,发不出工资,在家里歇了两三年,接着下岗的下岗,现在老工人不多了,精是你们新招工的了。”
“干这活,也就我们这些山沟沟里出来的吧,城市里还有几个年轻的来这儿干这个的?剩下的就是你们这一些老帮子了!”
“来一批走一批,留不住人啊,干活都是新手,还埋怨疵布多。不多才怪呢!”
“疵布好修吧?咱们辛辛苦苦的,疵布也不容易啊。”
“吴霞修过布,你问她去。当初她修的布横直看不出是修过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热闹,吴霞也就缓过神来了,不好意思地说:
“什么呀?听她吹。不过现在的布好修多了,织机一断线就停,大家织的疵布,虽然不算计件,但厂子修一下都可以当正品布买的。”
“咱们厂现在挺红火的,该给咱们提提工资了。”
“说这是真的,这些年大家这么忙。”
“听说,郝厂长开中层干部会说要提高挡车工的工资呢。”
“真的吗?”
“......”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姐妹们总是愿意把话题引导到大家都希望的事情上。
突然,门外有敲门声:“都去干活吧,别叽叽喳喳个没完!”,原来是班长招呼大家干活呢。
大家便一个个遛了出去,那个年岁跟吴霞差不多大的妇女趁大家出去的空儿,低声跟吴霞说:
“换好衣服干活去吧,其他的就别想了。甭管他。”
吴霞点了点头。
五、感慨万分
且说姐妹们从更衣室里出来,班长便安排道:“所有的帮车都去插片去!”
原来挡车工加班两个小时一般是帮车,也就是与正班的女工一起看机车,等赶上特殊情况另有安排。今天赶上改产,所以加班的工作就是插片了。
吴霞换好衣服,急忙到了自己的台位上。她台位上甲班(吴霞是乙班)的小李看见她来了,连忙向她摆手大声说道:“我插片去了。”(机器的声音大,她只能提高音量。)吴霞向她点了点头。她就一溜烟的跑了。
说起挡车工的辛苦,那是:三班倒,来回跑,眼睛尖,接头早,动作慢一步,疵布没法倒。她们一个班,眼睛闲不了,腿脚闲不着,一刻也马虎不得。这些天,吴霞虽然精神不好,工作可是专心的。然而,今天她却打不起精神来,注意力怎么也集中不起来。想着姐妹们在更衣室里说过的话,感慨万分。
“纺线婆,纺线婆,说话声音大似锣;没有年,没有节,三班转得像陀螺。一工资,二调配,保险福利排不上队。”从几何时,姐妹们的地位沦落至此。回想往事,历历在目。
当年,她高中毕业就接了妈妈的班,进了这个厂,心里是多么的不情愿。一个高中毕业生来干这个,怎么想都酸溜溜的。为这跟妈妈闹别扭,还故意迟到,早退。记得有一天,她跑回家来,跟妈妈撒谎说,厂子里改造厂房不上班。其实那一天她上夜班。那时候,夜班是晚上十一点到第二天早上七点。晚上吴霞在家睡了,她母亲也没管她。晚上两点左右,居委会王大妈敲门来了,开门就问:“吴霞回来了没?”,吴霞她妈说回来了,王大妈说了一声“这孩子,厂子里打电话来找她呢,她上夜班的,到现在还不去,厂子说别出什么事儿。让我来看看在家没有?那我赶紧回去给她们打电话。”第二天,她到厂后,工会主席就问她:“昨天晚上是咋回事儿,是不是不舒服,有困难就说。你刚上班,工作要慢慢来,别急躁。”后来,她听说,昨天她那么久不来上班,大家到宿舍又找不到人,以为出啥事了,厂领导和一些不当班正在休息的姐妹,都去找了她好半天,有的都出厂子去找了,后来居委会回电话说在家,大家才放心。她感动了,这么多人都惦着她,她一定要好好干哪!从此她养成了习惯,每天上班前都提前一个小时收拾好,每个班都是早早地到车间。
自打这件事以后,她明白了许多道理。人不能只想着自己。你学的知识再多,也是为人民服务的。你只有用所学的知识去更好的为人民服务,而为人民服务是不分职业的,没有贵贱的。妈妈退休时,是管理库房的,以前也是个挡车工,对挡车感情很深。年龄大了,领导分配她去管理库房还不干呢!领导说这是制度,岁数大了不能干挡车了。这是妈妈对她说的。而今,她也感觉年龄大了,力不从心了。前两年,她还觉得劲挺大的,当初处罚方案一出来,她觉得挺合理,自己是不会迟到的。工作嘛,就应该有个规矩,自己是不会挨罚的。可是仅仅两年,她感觉老了许多,眼也花了,布面有些看不清了,曾经夺得过接头比赛第一的她,感觉吃力了。一个班下来,腰酸腿痛的。然而这些她不能说。
前面说的那个张厂长,曾是她的徒弟,是八十年代的大学毕业生,分配来时,小伙机灵能干,就是看不起挡车工。当时,吴霞由于修布修得好,借调到验布车间,张就在她手下实习。张在那时就时不时地训斥挡车工,挡车工对他意见很大,吴霞看不过眼,跟他谈心,谈到不要以知识压人,要多向工人们学习。从此,他俩就有些隔阂。今天,也可以说,是领导的报复!
往事不敢想,人世沧桑。想当年,她让出了多少次学习机会,让的是那样坦然,她不是不愿意学习,她每天都泡在厂的图书室里钻研,她相信工作中更能得到真知。然而,在这越来越崇尚文凭的时代,理所当然地,她是吃亏了,但是她始终认为让得心安,谁让自己是劳模呢?毕竟人们的信任就是最大的幸福。从她的手出来的挡车工个个都是能手,对技术她从无保留。然而她错了吗?她越来越感觉自己的失落。
后边我也就不写了,此小说到此为止,我知道深水区发不出我多次上贴的原因了,因为她不要小说,或者因为小说没有思想?我尊重斑竹,以后不在深水发小说了。但希望这一贴能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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