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君:《天涯》杂志主编,海南省文联副主席
我们的西沙南沙(之一)
在碧波万顷的南中国海,星罗棋布地散落着一座座小岛、沙洲、礁,宛如撒落在蓝色海面上的一颗颗珍珠、玛瑙,或者说如漂浮在水上的一朵朵莲花,那就是东沙群岛、西沙群岛、中沙群岛和南沙群岛。其中除东沙群岛属于广东省管辖外,其他三个群岛都划归海南省管辖。
西沙、中沙、南沙由于远离海南岛,一般人无法前往,因而在世人眼里,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我有幸曾经随同中国南海综合考察队去过那儿。
西沙、中沙、南沙、东沙,统称为南海诸岛,在中国的国土版面上应该真正算是“海之南,天之涯”了,再往南,就只有茫茫的南太平洋了。
南海诸岛在很早就为出海捕鱼的中国渔民发现,并在岛上盖屋、凿井、植树,而后,海南岛和广东、广西的船只往来于大陆与南海诸岛之间,同时,南海诸岛也是中国商船前往南洋各地的中间站,一些岛屿成为中途休息或躲避台风的地方。东汉史书对南海诸岛就有记载,此后,南海诸岛历来为中国政府管辖,古称“千里长沙”、“九乳螺洲”、“万里石塘”等名。唐时划归琼州府,宋代已有中国水师到各个小岛上巡视,北宋仁宗皇帝在《武经总要》中称“从屯门山用东风西南行,七日至九乳螺洲”。元代派天文地理学家郭守敬到南海诸岛进行地理测量,明代郑和下西洋,沿途勘察各岛,并在地图上标绘起地理位置。清初《海国见闻录》正式命名各散落岛屿为东沙、西沙、中沙、南沙群岛。清宣统元年四月,广东水师奉命在西沙群岛立碑升旗,重申主权。1911年,广东省政府将南海诸岛划归崖县管辖。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占领南海诸岛,将西沙作为其南太平洋战争的海上中转站,修建医院、水池,1946年,日本投降后,抗战胜利后,中国政府派员分乘“永兴”、“中建”、“太平”、“中业”四艘军舰前往接收南海诸岛,并以军舰的名字命名其中四个较大的岛屿。1959年,广东省政府在西沙永兴岛成立办事处。海南建省后,海南省政府在永兴岛设立“海南省人民政府西沙南沙中沙群岛办事处”,作为派出机构,担负着各项行政管理职能和任务。
同时,在南海的诸多考古发现,也证明南海诸岛一直是中国的领土。1974年,琼海渔民在西沙群岛“北礁东北角生产时,发现并采集到我国古铜钱四百余公斤,还有铜锭、铜剑鞘、铜镜等物”,“铜钱中有秦‘半两’,以及北魏、唐、五代、宋、辽、金、元直至明初的都有,共八十余种,其中数量最多而又全新的是明代‘永乐通宝’”。此外,“还发现我国南朝时期的三件青釉陶器,其中二件是青釉六耳罐陶片,一件是完整的青釉小杯”,考古学家们认为:“可以断定是公元六世纪以前我国在西沙群岛的远洋航船所遗留”。(1976年8月31日《人民日报》)
南海诸岛就这样几千年来,在茫茫大海上兀自生息着、成长着。
珊瑚岛
南海诸岛各岛主要是珊瑚岛、礁,其中个别是火山岛。其中南沙、中沙以礁、沙洲为主,只有西沙群岛,大大小小珊瑚岛不少,因而也是南海诸岛中居住人员最多的。
珊瑚岛的来源是珊瑚礁,一位科学家告诉我:南海诸岛的岛大部分是珊瑚岛。珊瑚是一种腔肠动物,其生活的条件要求很高,一定要在阳光充足、透明、温暖(摄氏25--30度)的海水中生活,否则会大量死亡,而南海是最适合其生长的。珊瑚喜欢群居,并有很坚硬的石灰质骨骼,死后其尸体堆积起来,形成巨大的礁体。因而,珊瑚礁是生物礁,是由死去的珊瑚骨骼凝固而成的。珊瑚礁露出水面,并堆积聚拢沙子,就形成沙洲。但沙洲的形状多不稳定,因沙洲表面全是沙子,一阵大风吹来,就会将沙子从东吹到西,从而改变沙洲的形状。沙洲发展下去,就可能形成珊瑚岛。沙洲历经千万年,各种原因带来的生物碎屑如海里动物的尸体或天上鸟类的尸体堆积其上,起到肥料的作用,粗沙也慢慢由于年久日长变成了碎而细的沙屑,开始具备土壤的功能。天上的鸟儿飞过时无意地将毛或脚上沾上的种子掉落下来,或过往船只经过时将人或船儿边上沾上的种子留下来,沙洲就开始衍生简单的植物如小草,并慢慢成长。植物的固土作用使土壤有了凝聚能力,珊瑚岛开始变得坚固,并凝聚越来越多的生物碎屑,使植物生长得更茂盛,岛屿更加巩固。与此同时,鸟类的粪料和波浪带来的杂物腐蚀而成的肥料,促进了植物的进一步发育,就会有灌木甚至树,树越来越多形成树林,并成为茫茫大海中的一道风景。来往的船只看到树林,看到岛屿,有了方向感,就会靠泊小岛,他们的活动使得岛屿更加热闹,人类的活动也进一步增添了岛的生机,偶尔带来的小动物也开始在岛上繁衍,并不断成长。于是,珊瑚岛逐渐有了自己的生命,生命逐渐茁壮,一个岛便有了自我成长的能力,面积也逐渐扩大,在茫茫的大海上扩展自己的生命力,就这样,珊瑚礁生长成为了一个珊瑚岛。并被人们命名。
因此,对于珊瑚岛来说,珊瑚及珊瑚礁是其根基。可以说没有珊瑚及珊瑚礁就没有珊瑚岛。
珊瑚之美,千姿百态,美不胜收,珊瑚花凝固了这种美丽,让很多人着迷。南海的珊瑚古代就已著名,有一种红珊瑚是国家一级保护的动物,以前是皇亲贵族们梦寐以求的珍品,慈禧太后的御房里就摆着一盆。由于珊瑚花异常美丽,很多人总想据为己有。因此有一段时间很多人来海南都要带珊瑚花回去。但珊瑚对于珊瑚岛异常重要,可以说关系珊瑚礁乃至珊瑚岛的存亡。因此破坏珊瑚礁一直受到严厉制止,海南省规定,不准将珊瑚花带出海南岛,否则将在机场或码头没收并罚款。以前还有过渔民在珊瑚礁附近炸鱼的现象,更是为国际公约所坚决制止的犯罪行为,后来经政府严格执法,有所好转。但即使这样,三亚亚龙湾、文昌东郊椰林的珊瑚礁由于一些渔民的炸渔还是受到了一些毁坏。尤其东郊椰林因此而沙岸底部被掏空、土壤坚固功能退化,导致海水侵袭、陆地后退。
我们的西沙南沙之二
我们那次去南海诸岛是从文昌清澜港出发的。没多久就看到离文昌海岸不远的七洲列岛,在海中间,宛如成群结队的巨鲸,在水中畅游。大风吹过,浪花溅起,好象是它在乘风破浪前进。
可能是睡了一晚,再起来时,甲板上已经闹哄哄的,很多人挤在上面。我爬出底舱,天已大亮,天空异常晴朗,浅蓝色的天幕上还飘着白云。海水的蓝就更深了,这就是所谓湛蓝了吧。我们的船开得很快,浪花不时飞溅到脸上。船开过,就象在镜子般的海平面上划开一道口子,海水翻滚时呈现白色,船尾及两侧追随着大量的飞鱼,为我们表演空中跳水,动作都非常优美,在海上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然后潜入海底。还清晰地看到在水里游动的五颜六色的热带鱼,好象就在一个透明的大鱼缸里,我们都看得见它们甩动摇摆的尾巴。我们这些初次到西沙的在那儿大惊小怪,船上的老船员们却坐在船舷边钓鱼,一会儿就钓上一只,甚至可以说把鱼杆扔下去就钓上来一只。我们都看傻了。老船员介绍说:西沙的鱼,看见诱饵就奋不顾身地上钩,看来它们对单调的海底生活厌倦了,急于换个环境。另外,刚到海上时人会兴奋不已,但看久了也会疲倦。因此,有经验的船员都知道怎么打发沉闷单调的海上生活,那就是钓鱼,尤其远洋航行。很少看到人的远海的鱼最容易上钩,因为它们没有碰到过这种事,看见鱼饵就扑上去了,临死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两个小时下来,就能钓到一长串鱼,在甲板上拉一根绳子,把鱼挂在绳子上晒太阳,回家时就会有一大堆晒干了的鱼。
我们在甲板上吹着海风,心情异常舒畅。飞鱼还在船边跳跃。一会儿,又飞来一只白腹红脚的鸟,在桅杆边飞来飞去,跟上后就没再离开,始终跟在船后面。过了一会,又飞来好几只相同的鸟,飞翔的姿势在蓝天下显得很优美。那就是著名的鲣鸟,国家二级保护鸟类。鲣鸟是西沙特有的一种鸟类,看去很漂亮,尤其成群结队的鲣鸟从空中飞过时,真象一道美妙的风景线。鲣鸟白天多在海上觅食,它们喜欢捕食小鱼,它们平时在海上飞来飞去,看似漫不经心,实际是在察看水面情况,瞄准了就一头扎下去,用嘴一抓一个准。鲣鸟多的地方一般也是鱼群密集的地方,有经验的渔民就赶过去捕鱼,绝对有大收获,所以渔民戏称鲣鸟为“侦察兵”。一到傍晚,鲣鸟就返回岛上栖息。所以在海上迷失方向的渔民,只要跟着鲣鸟,就能找到停泊的岛屿。因此渔民对鲣鸟特别感激,常将它视为救命恩人,称之为海上向导。
我们在海上呆了十多天,还看到过鲨鱼,一次是两条,一左一右跟在船后,鲨鱼游泳的姿势很优雅,在水里一上一下的,不紧不慢,很有耐心地跟着你,可是你只要一想到它的冷酷,就不寒而栗。还有一次是成群结队、数不清的鲨鱼在我们前后左右围绕,有大有小,在水中就如在玻璃缸里,每一个动作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如果只是观赏,倒是海里一大奇观。我们后来捞了两条上来作标本。
我们经过一片海域时,还看到海面上露出的一截长长的锈迹斑斑的铁杆,可能是船杆吧。水下部分还有一大堆黑古咙咚的东西。那是一艘搁浅沉没的轮船。由于西沙海域附近自古以来就是国际黄金水运通道,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所以经常会有船只经过,包括一些大商船。也经常会有船只因台风或故障沉没海底,古往今来都出现过这种情况。所以这一带海底不知埋葬了多少船只,也不知有多少金银财宝永远沉沦大海深处。前些年,一位欧洲冒险家在南海海域探险打捞起价值数千万美元的财宝,后来,中国也组织打捞沉船,也捞出数价值数千万的文物、财宝。我们看到的那堆沉沦海底的废铁,就是1973年在此沉没的美国商船,当时是从巴拿马开来南太平洋,遇上台风触礁沉没。据说后来这艘商船也被打捞起来,废铁送进了钢铁厂重新出炉。
我们就一直住在船上,在海上呆的时间一久,湛蓝的海水也没有了新鲜感。这时候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看到岛屿或遇到渔船。看到岛屿必靠泊一下。至于渔船,想来渔民的心思也相同,在海上碰到了总要过来打招呼。渔民的渔舱里好东西很多,什么鹦鹉螺、凤尾螺都有,在海口,这可以卖到几百元一个,在海上,随便说个价就交易了。
遭遇渔民
南海的渔民大多来自海南岛琼海市潭门镇。潭门的渔民自古以来就有到西沙、南沙捕鱼的风气。据1933年陈铭枢撰《海南岛志》记载:“海南渔船每船可容渔夫二十余人,年中来往凡二次。春初来者夏初归,秋末来者冬末归。春来多捉龟,秋来多拾蚌。海龟、玳瑁、蚌蛤,各岛均有之。海参则登近岛为独多”。所描述的情况几乎与现在一模一样。近年来,经常被菲律宾无理扣押的也基本上是潭门渔民。
渔民去西沙、南沙捕鱼,时间一般在每年春节后至台风来临之前。他们既然到了远海,一般的渔是不要的,只要较珍贵的如石斑鱼、马鲛鱼,或直接下海采集海贝、海参之类,这些可卖大价钱。但也有些渔民渔船设施比较简陋,等带回去就不新鲜了,如果晒干又会不值钱,只好在海上就交易了,当然价钱要低一些。南海海上交易很活跃,台湾、香港的渔民也经常来南海,但他们一般不捕鱼,他们只收购大陆渔民的鱼,因为他们的船大、设备好、冷藏设施先进,他们收购得差不多了就带回去,活蹦乱跳的鱼上市后保准赚大钱。海上交易有时还非常频繁,量也不小,不知道这种民间的自发经济活动有没有进入经济学家的视野。
渔民去西沙、南沙,起码要呆一个多月,因此他们的生活还是比较艰苦,住不用说,在船上有时侯太阳很毒,甲板热得烫脚。吃得也比较简单,多是罐头、馒头什么的,还带有大量矿泉水。不过他们很会自得其乐,我们碰到的几条渔船,船上都有收音机、小电视机,有的还带些书报杂志,或香港、台湾渔民送的花花绿绿的画报。他们晚上多靠岸休息,搭个棚子,有时也买点肉、菜什么的,砍柴烧火自己做饭吃。但他们这样有时会破坏环境,因西沙的树木很珍贵,如果遭到破坏,短时间内很难恢复。
海上生活虽然艰苦,但渔民一般出来一趟,随随便便都能赚几万块钱。所以潭门的渔民在海南岛是最富的。不少岛屿上都留用渔民的痕迹,比如一些海神庙,里面常有渔民烧的香。
我们的西沙南沙之三
西沙群岛除了面积最大的永兴岛,大大小小三十多个岛、沙洲,我去过东岛、中建岛、珊瑚岛、堔航岛、金银岛。
东岛离永兴岛最近,岛上动植物最丰富。遍地都是西沙独有的树种麻疯桐,形状虬曲古怪,歪来拐去,树杆斑白。这种低矮的灌木真是疯狂地生长蔓延,矮矮地,连成一片,密不透风,严严实实,人走在树丛中会有一点恐慌,因为完全看不到三米以外的地方,也不知前面会埋伏着什么。何况东岛传闻动物不少,据说有大群的黄牛,最初是渔民带来的一两头,后来在岛上繁衍得很快,已成黄牛群。还有麻疯桐是鲣鸟最喜栖落的树林,每到黄昏,鲣鸟开始回巢,成群结队、铺天盖地而来,宛如一大片白云飞过来,覆盖在树丛上,十分壮观。终于看到房屋,掩映在密密的树林里,有几个出来迎接我们,远远看去,人影显得很小,被树丛包围了。在这种地方,人完全被自然淹没了,遮蔽了,自然才是主人。
中建岛更象一个沙洲,寸草不生的地方,但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是祖国的前哨,对面不远就是越南。著名的西沙海战(1974年)这里就是一个重点。所以在这片珊瑚沙和贝壳残骸构成的沙地上建了一座城堡式的建筑,四围高墙,墙里却别有洞天,有篮球场,有树,还有菜地,白菜什么的长得还很好。这里的土壤都是从海南岛甚至内地带过来的。出了围墙,外面便全是沙子,碎碎的,风一吹就飘散开来,所以中建岛的形状是变来变去的,一阵大风吹过,岛屿的现状就可能由北部宽阔南部狭窄而变成北部狭窄而南部宽阔。中建岛是南海海龟的主要栖息地。每年三、四月份,从印度尼西亚海域游来的海龟便不远千里来到这里的沙滩上产卵,据说海龟产卵对外部环境要求很高,海水要温暖,沙滩也要暖和,还要没什么太多干扰,而中建岛最吻合这些条件。这些海龟,先在近海酝酿,然后在沙滩上挖个洞,趴着,静静等待,产卵后埋起来,海龟蛋小球大小。小海龟过一段就自然而然地出生了,随同大海龟们从容游向大海。我们到海边看了看,到处都是趴在沙坑里的海龟,黑鸦鸦的一片,看见我们也毫不慌张,继续窝在那里。我们尝试抬起一只,好家伙,起码两百多斤,好几个男子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抬起来。不过中建岛上的军人都很爱护这些国家二类保护动物,不仅自己从不伤害他们,还经常阻止渔民抓海龟或捡拾海龟蛋。中建岛守军是中国海军的一面旗帜,被誉为“南海卫士”,这里的驻军素质很高,每年考上军校的很多。
珊瑚岛也是西沙比较重要的岛,因它离国际海上运输航道较近。岛上还有日本太平洋战争期间为方便与东南亚战场联系建的中转站,有医院,为伤员服务的,还有储水池什么的,用来接雨水,以防干渴,因西沙群岛各岛上的井水都是不能喝的,碱性太重,只能用来洗漱。而海水淡化成本太高。雨水稍好些,当然最好是从海南岛运水过来。这里曾经是西沙海战的主战场,岛上还矗立了一块纪念那次海战的英雄纪念碑。
堔航岛与金银岛,也各有特色,岛上树木都很茂盛,令人欣慰,这是岛屿能否长久存在的保证。此外,西沙群岛的沙洲与礁还有很多,在茫茫的大海上,或许有一天它们也能长成岛,当然,也会有一些可能会被海水淹没。事实上,我们这次考察就发现了一些新的沙洲。
摘自《风情海南》,李少君著,青岛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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