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道的歌剧《白毛女》创作演出
荆蓝
1941年秋,我入学陕西绥德涧)巡回演出的延安鲁艺文工团做师范,并有幸于1943年下半年被校学员,这是我年少时接受艺术教育方派往由张庚同志带队赴绥德分区一段难忘的时光。在这里聚集着一(绥德、米脂、吴堡、葭县、清批在陕北人民群众中享有盛誉的文艺工:王大化、贺敬之、于蓝、丁毅、马可、刘炽、张鲁、时乐濛、水华、唐荣枚、关鹤童、王远方、张平、韩冰、欧阳儒秋、李刚、熊塞声、何路、计桂生、王岚、陈克、林农等。
半年多深入农村、紧张繁忙地进行秧歌剧(剧目《拥军花鼓》、《兄妹开荒》、《运盐去》、《赵富贵自新》、《减租会》、《二流子变英雄》、《血泪仇》等)巡回演出和大型秧歌剧《惯匪周子山》的创演排练以及音乐的授课学习,为我奠定了初步的戏音基础,也建立起坚定的革命人生观。
1945年的早春二月,我离开家乡绥德和十里铺乡文书的岗位,踏上去延安的路程。由此,我高兴地成为鲁艺文学系的一名学员。其时,歌剧《白毛女》正在紧锣密鼓的排演中。
当时听说《白毛女》创作组一成立,贺敬之、邵子南就都是该组成员,而第一稿确定由邵子南主笔,这自然顺乎情理,因为当时的贺敬之十分年轻。邵子南在晋察冀生活了多年,但不懂秧歌剧的形式,结果把《白毛女》写成了一篇朗诵诗剧,不大适合演唱。让他改,他又不干,还写了大字报贴在食堂的墙上,表示把稿收回,退出了。当时,鲁艺师生们都看到了这张贴在食堂墙上、由邵子南同志用毛笔写的宣称他已退出创作组,因此有“《白》剧的创作与他无关”的意见声明书。但印象中,谁也没有公开发表过什么议论,想必是出于对“作家”的谅解吧。
《白毛女》剧组由始至终是在周扬的领导下,和戏剧系及剧团负责人张庚对剧本与音乐创作、直至歌词、曲谱定稿及舞台合成的具体关心指导下,严格有序地进行工作的。
领导委派王滨同志组织《白毛女》的集体创作和集体导演的工作。王滨组织了一些人一起琢磨本子。在创作中,王滨的主意很多,每场戏都由他构思、搭出架子,大家再往里边加戏,它集中了大家的智慧。当时还向文学系借来了二十来岁的尖子学生贺敬之,现场笔录。每场的本子定下来了,就由贺敬之去写歌词,再由张鲁、瞿维、马可、向隅等人谱曲。每场戏首先要经过我审阅,我认为可以了再送交周扬,周扬拍板后,就进入现场排练。导演是王滨、王大化、舒强,他们合作得很好。为了能赶上向党的“七大”献礼演出,就这样形成了创作出一场排一场的流水作业的紧张局面。待进行到最后一场“斗争会”时,贺敬之因过度疲劳病倒了,又因他无土改斗争会的生活体验,所以他推荐了丁毅来写这一场的歌词。
我最先看到《白》剧排演的场面,是导演水华给演员林白排喜儿受辱怀孕后,误以为黄世仁要娶她,于梦中披衣起舞一段(后被改掉了)。这时排演的已全部为贺敬之写的剧本。
但起初还不是这样子。王滨一开始是用秦腔的形式来排,唱腔是秦腔,音乐伴奏也是秦腔的曲调和锣鼓点,演员的表演、走路的步法、动作、姿态和表情也是戏曲的形式。例如:喜儿一出场就像叫板似地喊了一声“啊咿……!”也用了水袖的动作,(虽然衣服是现代的,没有水袖),走路的步法、动作、姿态也都戏曲里青衣的做法。黄世仁从出场、自报家门到动作、道白完全像戏曲“坐楼杀惜”里的张文远。而穆仁智一出场,就“哎咳……!”一声,就像戏曲里画着白鼻子的店小二似的。
戏试排了一两场,就请院领导周扬、张庚、吕骥和少数专家看看。他们看完以后觉得不行,形式太旧了,表现不了剧中的新的生活和人物。便决定剧本、音乐都得重新写。
喜儿的出场唱的较多,她的步法、动作基本上还是用秧歌舞的动作,后来又给加上些芭蕾舞的步法和动作,对话就用话剧的方法。为了创造民族形式的新歌剧,特地借用了一些戏曲表演的动作。例如喜儿唱“我不死,我要活!”就用戏曲表演的甩发动作,唱一句甩一下发,先向前,再向后,再往左甩个圈圈,再往右甩个圈圈,最后就连着甩几个圈圈。排完了前三幕,请全鲁艺的同志来看连排,大家看了以后,意见很大。文学系的墙报特地出了一次专刊,批评《白毛女》的排演,说把喜儿搞得中国人不像中国人,外国人不像外国人,既不像现代人,也不像古代人,严重地歪曲了农民的形象。
主要导演之一舒强回忆说:“当时,真把我们批懵了,后来,冷静下来,仔细一想,我们是错了,错并不在于我们借用了中外古今的各种表演形式,而是在于我们学习和借鉴那些形式时,没有从内容出发,没有从剧中人物的生活、性格、思想感情出发,去把那些形式经过分析、研究、消化,从而创造新的形式。而是脱离剧中人物的生活内容,生搬硬套,才搞成‘四不像’的。”
“我们把排好的戏整个推翻,重新修改。经过多次反复,最后才完成了一台虽然幼稚粗糙,但是比较完整和谐的演出,1945年春演出时,得到延安的领导同志们批准和广大工农兵群众、干部的喜爱。”
贺敬之写好前三场的连排,和全剧合成时的两组演员都相继在鲁艺院内临时布置起的一个狭小土台上彩排。这最后的彩排轰动了全鲁艺及延安文艺界。观众随着剧情的跌宕起伏,以难以抑制的激动心情,涕泪滂沱地观看了全剧。大家反映是如此强烈,他们一致认为歌剧《白毛女》是秧歌剧运动发展以来最动人的歌剧。
首次正式演出在党校礼堂,观众是中央领导同志与“七大”代表。毛主席也来看了戏。张庚说:“演出的第二天,中央办公厅派人来传达中央书记处的意见。意见有三条:第一,这个戏是非常适合时宜的;第二,黄世仁应当枪毙;第三,艺术是成功的。传达者解释这些意见说:农民是中国的最大多数,所谓农民问题,就是农民反对地主阶级剥削的问题。这个戏反映了这种矛盾。在抗日战争胜利后,这种阶级斗争必然尖锐化起来,这个戏因为反映了这种现实,一定会很快广泛地流行起来。不过黄世仁如此作恶多端,不枪毙他,是不恰当的,广大群众一定不答应的。”
《白毛女》先在延安市演出了30多场也没能满足广大工农兵群众的要求。其动人心魄的剧情、好评如潮的反应,为中国戏剧史之前所未有。《白毛女》是边区戏剧运动有史以来最具有时代性、现实性、倾吐出亿万中国劳苦大众心声因而最具有人民性的歌剧作品。
这之后的1945年冬,贺敬之根据观众对剧本中原来所存在的前三幕紧而后三幕松、旧社会写的多且深而新社会描写少且浮的意见进行了大量修改,使形式上不够完整、情节上不大合理之处以及部分角色写得差等方面都有了改进。剧本思想性得以加深,艺术上亦更加完善。1950年,贺敬之又第二次对剧本进行了大的修改,将原六幕二十场改为五幕十六场,删掉第四幕,最后两幕重新写过,几乎修改了全剧,进一步去除话剧成分,使剧情精炼、紧凑,增强了全剧音乐抒情和歌剧氛围,使全剧的文学性更上一层楼,继续得到提高。
1945年初诞生于边区广泛普及发展的秧歌剧基础上的民族新歌剧《白毛女》,展现出跌宕起伏的剧情,优美动听的诗词歌唱与激情澎湃的音乐。这首先是鲁艺自上而下与全体剧组遵循了《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精神,从剧本、音乐、表演对《白毛仙姑》这一民间传说全面投入集体力量的群策群力、集思广益的结果;其次是鲁艺的剧作家、音乐家、导演、及优秀演员歌唱家们,对农村生活的深入体验,与戏剧音乐创作技艺的精益求精。
歌剧《白毛女》为中国新歌剧事业开拓了一条广阔发展之路,其后出现的《赤叶河》、《王秀鸾》、《刘胡兰》、《王贵与李香香》、《不要杀他》、《星星之火》、《小二黑结婚》、《洪湖赤卫队》、《江姐》、《红霞》、《草原之歌》等大量优秀作品,在全国解放前后的40、50年代形成城市农村人人喜爱歌剧、人人会唱歌剧的繁荣景象,至今仍为人们所深深怀念。
(《环球视野globalview.cn》第473期,摘自2012年4月下《中华魂》)
相关文章
「 支持!」
您的打赏将用于网站日常运行与维护。
帮助我们办好网站,宣传红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