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中国大众文学的第一主力类型,本来不是武侠小说,而是“社会言情小说”。在那“万恶的旧社会”,最有名的小说家是张恨水,而不是什么“南向北赵”,当然更不是鲁迅茅盾叶圣陶了。可是一眨眼,“中国人民站起来了”之后,最有名的小说家却成了金庸,武侠小说完全压倒了“社会言情小说”。这是为什么呢?难道说新中国人民就喜欢舞刀弄棒,不喜欢谈情说爱?非也,非也。孔老师告诉你,奥秘在于,武侠小说使用了“北溟神功”,把人家言情小说的功夫给吸收过来了。在当代武侠小说里,不但有武有侠,而且还有社会,有言情,既有英雄,也有美女,既有吕布,也有貂蝉。而且武侠小说里的爱情,可能比纯粹的言情小说写得还要好,金庸笔下的爱情,岂不胜过琼瑶亦舒和席绢她们一大截吗?所以武侠小说好比百货大楼,而言情小说好比连锁专卖店,哪里的顾客多,就可想而知了。
那么武侠小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武有侠又有情了呢?孔老师经过研究发现,就在公元1928年,34岁的中共大侠毛泽东在井冈山与18岁的红军女侠贺子珍结为革命伴侣后,一位武林高手创作了武侠小说史上一部里程碑式的作品——《荒江女侠》,的名字是:顾明道。
中国古代的武侠小说,基本没有女人的地位。《水浒传》梁山108将,男人占105,女人只有3个。其中一个叫母老虎,一个叫母夜叉,都是比男人还要杀人不眨眼的部门女经理,剩下个一丈青扈三娘,是唯一具有女性美的,却被宋江嫁给了窝囊废矮脚虎王英,使得梁山之上根本没有爱情发生的可能性。林冲夫妇本来情深意重,可是一出场就被高家陷害,林娘子自杀明志,林冲遂抑郁终生。此外的涉情之处,则基本都是通奸淫乱之情,宋江杀了阎婆惜,武松杀了潘金莲,石秀杀了潘巧云。笔者没有举着现代女权旗帜批判古人不尊重妇女的意思,只是说古代的武侠小说不时兴整什么爱情,英雄们每天主要是“打熬筋骨,于女色上,并不十分要紧。”
偶尔也有闪烁出一抹亮色的时候,比如清朝文康的《儿女英雄传》,里面出现了女侠,但仍然是作为男性主人公的陪衬,满足男人妻妾成群花色品种繁多之需求的。此外不论历史演义中的武侠还是公案小说中的武侠,要么没有女性,要么虽有女性却没有爱情。比如女性英雄最多的就是《杨家将》系列了,却让男人死的死,跑的跑,剩下十二寡妇东杀西砍的,还是没有爱情。不但男人看了生气,女人看了也未必开心。没办法,古代就那样,那时候妇女还没获得选举权嘛。
现代武侠小说问世后,平江不肖生和赵焕亭也没注意到这个问题,他们光忙活着让武侠人物去行侠仗义了,不晓得五四新文学已经用爱情夺走了大批量的读者。郭沫若郁达夫张资平,还有冰心庐隐许地山,都把读者引逗得情意绵绵的。新文学小说家除了鲁迅,几乎无人不写爱情。鲁迅后来也撑不住,写了一篇《伤逝》,虽然是对爱情的反思和检讨,但毕竟也属于“下水”了。直到1928年,新文学掀起了“革命文学”浪潮,共产党也结束了跟国民党的蜜月,拿起刀枪上井冈了,武侠小说才想起了爱情这档子事儿,从此一种崭新的“男女搭配,打架不累”的武侠小说诞生了。用本文所写的“顾明道”先生的名字来戏解,正是“回顾所来路,从兹明大道。”
顾明道(1897—1944)生长在才子佳人成群的苏州,原名景程(他最后一部作品是自叙传小说《江南花雨》,主人公叫“程景”),别署正谊斋主,又号虎头书生,石破天惊室主,听上去蛮吓人的。其实他自幼丧父家贫,上学时膝部患骨结核致残,体弱多病,气质属于“文雅书生”。他是苏州振声中学高材生,毕业留校任教,并受洗为基督徒。先后与友人组织“同南社”和“星社”,以文会友。17岁出道于文坛,在许啸天编辑的《眉语》杂志以“梅倩女史”笔名发表短篇言情小说,曾引起男性读者写来求爱信的误会,可见顾明道老师一开始就对“女”字颇感兴趣。后来受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奇侠传》影响,创作武侠小说,有意无意便将女性置于书中重要地位。
在顾明道1928年创作、1929年连载于《新闻报》附刊《快活林》的《荒江女侠》中,侠与情得到了空前有机的结合。书中的方玉琴和岳剑秋,不仅是一对除暴安良的好搭挡,二人于出生入死中更经历了种种缠绵、误会,最后琴剑合谐,结成美眷。据补白大王郑逸梅老先生在1985年《荒江女侠》再版序中回忆:“原是特约他写中篇小说,不意刊登后,备受读者的欢迎。报刊主编严独鹤,便致函明道,商请扩而成为长篇。”书中有仇杀,有惊险,有匪盗,有情色,有奸谋,有正义,这些在今天看来,都是通俗小说的惯技,而且一部准备不足的长篇,也必定有其先天的弱点,但该书的特色却不仅仅是侠骨柔情之结合。台湾学者叶洪生在《近代中国武侠小说名著大系》序言中评价道:
《荒江女侠》一书开卷,所采用的现代“单一观点”(主观笔法)叙事,即打破传统章回小说的陈腐老套,开武坛未有之先河,却值得大书特书。
《荒江女侠》采用的“限制叙事”方法,成为后来武侠小说的常用路数,再加上“以武侠为经,以儿女情事为纬,铁马金戈之中,时有脂香粉腻之致。”(叶洪生语)侠情结合,使得这部作品不仅轰动一时,而且为武侠小说开辟了一条通途。
小说连载后,由世界书局和三星书局出版,文坛名家范烟桥作序,周瘦鹃题辞曰“健笔独扛”!且看小说开篇的第一段:
黑暗笼罩着大地,这一带丛密的树林,也变成黑魆魆的,好似数
千百个魔鬼列着阵,要搏人而噬的样子。天上有几点亮晶晶的明星,
好似烁亮的小镜子,在大黑布上闪闪地晃动。这时林中很快的跑出一
个少女来,浑身穿着黑衣,姿态婀娜中含有刚健气,背负一剑,行走
若飞,直向前面溪边走去。那小溪从东南山中曲折流来,水声淙淙,
如鸣琴筑。
这已经不是传统武侠小说的笔致,而分明是西方小说的写法,但又隐含着中国传统小说的意境。这样的笔法,镜头感很强,非常适合影剧化。
正如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奇侠传》被改编为十八集电影《火烧红莲寺》一样,《荒江女侠》在文坛轰动后,1930年也被陈铿然主持的友联影片公司改编为十三集电影搬上银幕,声冠一时。陈铿然让自己的太太徐琴芳饰演女主角方玉琴,徐琴芳本就喜欢武侠,又体格矫健,且爱挥拳弄棒,为了拍这部武打戏,特意请了拳师指导,因此发挥得如鱼得水。影片热播后,社会上干脆就叫她“荒江女侠”。电影的成功,又引来京剧评剧大鼓评书等其他艺术品种的改编,京剧演员白玉艳、评剧演员筱麻红,都以扮演方玉琴而声著一时。1969年香港邵氏公司也曾拍摄一部何梦华导演的武侠电影《荒江女侠》,但与顾明道原作无甚关系,属于同名异作。
《荒江女侠》誉满江湖,1940年4月由上海文业书局再版。80年代后,两岸三地又涌现出多种版本,其中三秦出版社1989年3册版改名为《荒江萍影》。代表作之外,顾明道又创作了《草莽奇人传》,《黛痕剑影录》,《国难家仇》等,一时被看作是与“南向北赵”鼎足而三的武林大将。到世纪之交,被孔庆东先生归为“民国武侠前五家”之一。
顾明道具有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曾在《武侠小说丛谈》中自述曰:“余喜作武侠而兼冒险体,以壮国人之气。曾在《侦探世界》中作《秘密王国》、《海盗之王》、《海岛鏖兵记》诸篇,皆写我国同胞冒险海洋之事﹔或坚拒外人,为祖国争光者也。余又著有《金龙山下》,则完全为理想之武侠小说也。……又为《小日报》撰《海上英雄》初续集,则以郑成功起义海上之事迹为经,以海岛英雄为纬。……又尝作《草莽奇人传》,则以台湾之割让与庚子之乱为背景也。”在《荒江女侠》中,他借人物之口说:“满奴僭据中华,已有二百余年,没有把中国统治得富强与发达,反而丧师失地,败在碧眼儿手里;国势日弱,民生日艰,而东洋的木屐儿又是步步逼人,咄咄可畏,眼见得神州有陆沉之祸,有志之士私慨叹。”这里表现出深沉的家国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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