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但是,特遣队大功率电台也被敌潜伏特务侦缉,日本海军陆战队疯狂扑向宝山码头仓库。担任掩护的国军十八师五八三团一营正面阻击敌人,损失惨重。
“李上校,这些电台设备很宝贵,你们撤吧。”宝山仓库前,撤回到最后防线的陈月村营长嘱咐李克风。“我们不走,战到一兵一卒,也不会让鬼子追你们。”
李克风激动地握着陈月村的手,说道:“陈营长,我带来三百铁血军,留给你打阻击。”
“谢李长官!”陈月村感激地握着李克风的手说,“还是跟您走吧,路上有鬼子游击部队。”
“不,我毕竟朝后方走,没问题。我的战士从班排级以上,都是红军南方游击队的老底子,战斗力不算弱!”
陈月村欣慰点头,深情地说:“上校,过去我们是对手,如今合兵一处,我即有八百壮士,陈月村没什么遗憾,不会辱没民族,做屈膝鬼!”(图为安县老人王者成给儿子王建堂的出征淞沪战场裹尸布)
李克风擦了擦硝烟熏黑脸上的汗,将勃朗宁配枪赠与陈营长,“多份力量吧。”
“李长官,我上去了!”陈营长松手,正了一下军帽。
“有什么话需要我带吗?”李克风低沉的声音勉强出口,意指什么,闻者不言而喻。陈月村咬下嘴唇,想想说:“我的父母都在华北沦陷区,带也带不到了。恳请长官把秀英同志的护士队带出去,负担太大了。”
“好吧!”李克风点头。但文秀英突然从队伍里跑出来,坚定地注视陈营长,挽了一下军帽下垂落的秀发。“月村,我要留下。”
“秀英,你——”陈月村红着脸介绍,“李长官,秀英是我的未婚妻。”李克风愕然,心酸地点点头,看着他们默默无语。
“月村,”文秀英深情地凝视陈营长,脸颊帖在营长凌乱破口的军衣上,“我不离开。”
“不,你必须走,”陈月村一把将未婚妻推开,“留下,就是死!”
“我来这儿是为什么?”文秀英哽咽地喊,眼泪齐刷刷落下。“月村,没能在战争之前嫁给你,就很遗憾了,”姑娘泪光闪闪,却强作欢颜一笑,“让我留在你身边吧。你出身贫寒,总想给我买个订婚戒指,可我不需要,我只要一百颗鬼子的人头。”
“我——一定做到!”陈月村感伤地拥抱未婚妻。文秀英离开陈营长,目光陡然冷酷,把那李克风的勃朗宁手枪别在自己腰间,庄重理了理军帽,给李克风敬军礼,淡笑,“李长官,我只带三名护士跟随陈营长,求您照顾其余的医护班人员,将她们带回昆山!”
李克风语噎,握着陈月村的手,又凝视文秀英说:“两位多保重!”
陈月村不再说什么,掏出一块怀表递给李克风。“大哥,这是我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说来惭愧,这是二十四年冬在瑞金剿共时上峰赏给我的,我把它留给您,希望别再忌恨我这位国军兄弟。”
李克风把表放在手心,知道它的分量。他重重合掌,握得紧紧,泪眼朦胧。“十年国共战史不堪回首,如今都是抗日壮士,生死之别,还提旧事何益?”陈月村憨厚地笑笑,随后后退,“大哥,我上去了!”
“好兄弟……多打鬼子!”李克农扑上前,抱住陈月村洒泪。陈月村和文秀英敬军礼告别,带着警卫和另外三名女护士出发。
李克风回转身,召集护士班、重伤员、轻伤员与电讯人员全体集合。李克风扫视部下王坚带的三百壮士,厉声喊道:“王坚!”
“到!”王坚从队伍中出列,李克风狠狠心,命令道:“你们预备队支援陈营长,掩护电台支队撤离。记住,没命令,不许撤!”王坚敬礼,铿锵有力地回答:“是!”
王坚随他多年,是老红军,有丰富对敌经验,也是电讯方面权威,留下无疑意味着牺牲,他舍不得。但民族存亡关头,国军将士春秋取义,八路军怎能缩头。“王坚,坚持到晚上七点,然后自行撤退。”
李克风下意识地看看怀表,此时是下午两点一刻,“能坚持住吗?”
“王坚随您出生入死,什么阵势没见过,我在,小鬼子就过不去!”王坚的话铿锵有力。
“别给红军丢脸!”李克风低沉声音响过,大家默默抬头。这句话就是永诀,但没人含糊,几乎异口同声:“人在阵地在!”
“列队!”李克风下达命令,王坚尖利嗓音回荡在仓库周围。敢死队员们整齐站成三排,李克风查看武器弹药。李克风与大家一一诀别,走过排尾,一律整肃军容,李克风二话没说,大手一挥,悲凉地喊道:“龚剑诚!”
“到!”
“把电台班的光荣弹都给王科长!”
“这……”龚剑诚望着李克风,犹豫不决。无奈,他取下电台班女战士身上挂着的手雷,那是南京出发时,军委会发给她们的光荣弹,全部交给了王坚敢死队。
王坚默默给李克风敬礼:“克风同志,来生见!”说完,王坚再没回头,跑向大队前列。
李克风指挥无线电部队撤离。但是,文秀英的医护队刚接收了前线下来的十八师一百多名重伤员。让伤员们乘车,就必须抛弃电台、发电机等辎重,李克风没犹豫,当即下达命令,宁可丢弃一些物资,也要保证重伤员撤回后方。闻讯的伤员们呜呜哭起来,不肯上车。有一位多处负伤的伤员从担架上滚落,硬撑身体爬来,哭诉:“李长官,我们留下吧!”
“不行,留下就是死。”李克风绷着脸吼。
“长官,别带我们走,留下吧!”这位伤员恳求。李克风见此人军衔是上校,应该是十八师团职军官,赶紧过来搀扶,“我带大家冲出去,生死与共,决不离弃!”
“不行啊,会拖累大家的,弄不好都得死……成全我们吧,我要战斗到底,能捞几个兔崽子就够本!”
“长官,让我们留下吧!”其他伤员都爬过来,抱住李克风大腿哭。李克风爱兵如子,尽管十八师官兵都是围剿过红军的死敌,他们最为凶残,很多红军和家属都死在这支部队的刺刀下。但国难当前,这些汉子却是民族抵抗力量的中坚。李克风将团长扶起来,咬咬牙,毅然决定:“好吧,我把部分枪支、炸药和手榴弹给你们……还有什么话捎给家里,我李克风就是豁出命,也带到。”
团长无力摇摇头,撑起身子,说道:“我等骨断身残,决心殉国保全国人之生命,死已无憾!”
团长说完,对众伤员们喊:“弟兄们,我中国泱泱烈土,最不齿投降二字!今贼来犯,我等为国战死,何等壮哉!拿出爷们的样子,我杜子清带兄弟们上路!”说完拄着步枪站起,向李克风提议,“李长官,没啥说的了,帮个忙,把兄弟们都背到仓库楼上,纵然以卵击石,飞蛾扑火,我百名兄弟也要死个痛快!”
李克风默默点头,对国军伤兵致以标准的军礼,顿时眼睛湿润,“各位誓死不渝,鬼哭神泣!我坚信苍苍者天,必佑众位兄弟忠勇杀敌!”随后转身命令道,“龚剑诚!”
“到!”
“代替王坚职务,把重伤弟兄抬上仓库!”
“是!”龚剑诚立刻行动,率部将举身捐躯的重伤号抬进三座钢筋混凝土仓库楼上,并把武器弹药搬上去。李克风清点剩余人马,加上女护士、报务、译电人员和辎重兵不过二百人,其中少数是轻伤员。队伍就要出发,龚剑诚出列:“长官,我想留下!”
“为什么?”
“这里不能没电台,敌人企图很明显,马上就要进攻杨树浦,沿沪太公路南下,向蕰藻浜进犯。如果先头部队在蕰藻浜南岸强攻大场、南翔,形势危险,如此路突破,敌截断市区我中央军退路,国军就会被包饺子。我必须知道敌人的去向。”
“可你怎么存活!”李克风怒目说道:“能在敌人眼皮底下潜伏电台吗?”
“有办法,长官,我熟悉这一带,化装成鬼子军官。来前都准备好衣服了。我只要一部微型移动电台,几个干电池,足矣。”
李克风拍拍龚剑诚肩膀,涌起一股惜别的悲壮,“好,给我活着归队!”
“是,长官!”龚剑诚话音未落,一个女战士从队伍里站出,对李克风敬礼:“李长官,我也留下!”
“林湘?不行!”李克风摆手,“必须撤。”
林湘态度坚决,执拗地扬头道:“我和中尉留下是有道理的。他一个人做不了收报发报两件事,再说,我会日本话。”林湘美丽稚气的脸上除了倔强,还有一种深情,她望着龚剑诚,嘴巴下弯,充满自信,刚受文秀英和陈月村战地爱情的影响,她看准了龚剑诚,生死相托。
林湘用坚定目光恳求李克风,军帽下小辫子甩起来,态度无比坚决。龚剑诚喉咙有些哽咽,劝慰的话憋在里面。想不到这位美丽执着的姑娘要与自己生死与共。李克风凝视林湘一眼,时间紧迫,点头道:“但我要告诉你们,不能被俘……”李克风没说下去,林湘领会,调皮地举起一枚手雷。“我留着呢,长官!”
“不是给王科长了吗?”李克风感到纳闷。
“我藏了一个!”林湘笑嘻嘻抚摸手雷,话语轻松。仿佛那颗自杀用的手雷不是武器,而是一个舍不得吃的苹果。李克风看她天真摆弄的样子,眼睛湿了。“出发吧!”
龚剑诚和林湘换好日军衣服,背起轻便电台,随即消失在众人的视线。李克风集合队伍,趁夜色火速撤退。但在撤往大场途中,被敌机发现,四五架敌机围追堵截,几次轰炸扫射,队伍被打散。
进入宝山的日军进展迅速,进攻到仓库时,龚剑诚和林湘化装成少尉和士兵,混迹在日军两支部队接合部,日军见他们身背电台,以为是通讯部队的,没人上前盘问。他们亲眼目睹了仓库重伤员的英勇牺牲的过程。(与日寇血战到底,图为日寇进入仓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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