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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葱校园》|第六十九章 脆弱的理想

刘建民 · 2024-11-03 · 来源: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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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志平虽成了农村青年,也有个人想法。大家只是认为他不大爱说话、老实。其实,华志平内心不断充满矛盾:现在,农村整天还是这样用原始的劳动方法,牛拉犁耕地,双手握锄镑地,用镰刀下腰割庄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无休止的这样循环下去,生活也没什什理想和目标,更没什么信念和动力,天天在“经济基础”上转悠,没有大发展,有什么出息呢?劳动,不反对,正好锻炼自己,自家就是劳动人民家庭,光荣。就是以前上学时,年年放麦假、暑假、秋假和寒假,及文化大革命中,只要回家,他都在生产队积极参加劳动,总觉有一种理想和抱负在身,而现在真正毕业脚踏实地回村干起来,又觉那么枯燥,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现在,就这样在村里一辈子吗。一年四季,繁重的体力劳动不说,天天月月年年吃的还是瓜干杂粮为主的煎饼饭,倒是饿不着,只是小麦细粮有限,这样的生活状况什么时候改变呢。在学校复课时,他曾想奋力拼博,弥补一不足的文化知识,以后努力考学,继续深造,将来把学到的科学知识用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为党和社会贡献自己的力量。哪想到毕业回到村里,时常感到忧闷失望,不时还想起学校的任忠信老师、刘胜美老师、王学云老师,还有王文峰、张棉地、郑永开和宋华进等等同学。每到晚间,华志平在自己的一间南屋躺下时,经常这样胡思乱想。家里清闲不少,华志平的父亲厂里老殷叔的小孩在这里给喂养了半年,老殷早已把小孩接回老家,屋里院子里再也没有小孩的腥臭味了,华志平躺着不时深深地吸着清凉的空气。

  这天傍晚,华志平拔一天地瓜地的草,浑身被汗水浸的又粘又湿又热,饭后就赶忙跑村中葫芦河桥南头洗了个澡,穿完衣服刚要走,正巧碰见张棉地扛一架筐青草,从北边桥上走来,两人一见,高兴地就在路边聊起来。

  “咱坐会吧。"张棉地把草筐朝一边推推,镰刀头插进草筐里,拍拍屁股坐在河岸边上说,"真巧,毕业有一个月了吧?今晚在这里碰上你。你在家干嘛呢,光想你。"

  华志平也坐在河沿边一块石头上高兴地说:"我也光想你,没想到刚洗完澡就碰见你。咱在家还能干什么,出大力干活劳动,现在拔草翻秧子,最后一块麦茬地秧子也长长了,草也长大了,玉米地也得锄,上氨水。"华志平数落了不少活,象诉苦似地说给张棉地听。

  张棉地笑笑:"都差不多,今儿下晚收工回来,抽空去北河沿加割带薅的弄了一筐草,喂家里小羊的,明年麦季就能下奶,挤奶给俺爹喝,俺爹年纪大了,整天咳嗽痨病的。"华志平忙插话:"你从河北边来,您队的地在南边,南湖的沟沟沿沿没有草吗?"

  "你不知道,喂家畜的不少。南湖都割的茬子多,昨天走河北岸,看一溜草又绿又厚,今天才想起割它来,割草也得有眼视头,随时留意,晚了就叫人家割去了。"张棉地很自信地说着,又一摊手,"我也不想多干,没办法,上着学就罢了,在学校觉着没什么,下来学就不行,咱不干活能干啥,是吧。有时还想想老师和同学呢。你忘了,咱临毕业前,刘胜美老师还在班里流泪,真不易,一些同学太捣蛋。咱一伙在晚上还去过刘老师宿舍一回,我没忘,到这还记的。。"

  华志平听张棉地一说,一下兴奋起来,一扬脸忙接话说:"我怎不记得的,到门口你叫我先进我叫你先进。"说罢,二人哈哈大笑起来。华志平来了兴致,接着说,"咱离三中学校得有十几里,曲里拐弯的路,我也很想去学校看看,白天热不方便,晚上去又太远,这几天晚上月亮多好,照的大地亮堂堂的,学校要在近处,我早去看看了。"

  华志平看看天上的月亮,好亮,白晃晃地。张棉地用褂襟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又脱下鞋忙倒鞋里的沙土,华志平在明亮的月光中,又看见了张棉地右脚上,齐截截少的一个小脚趾头,于是忙收回目光看远处,以避免尴尬。张棉地撇了一眼华志平,慌忙穿上了鞋,然后双手扣住膝盖坐好,半截袖褂和裤茬,在日久风吹太阳照射下,也由蓝色变为灰白色,全身裸露的皮肤呈黑红色,看这形象,华志平忽然又想起在校时,王文峰曾给他起的外号"润土",用鲁迅小说中的人物润土比喻,倒也有点形象,华志平想到这里,不由暗笑了笑,这个"润土”不麻木。

  "那是。我的想法和你一样,真就是远一点。"张棉地这才想起说话,好象也有点遗憾的样子。

  "哎,寸庄分校不是很近吗,我看总共有二里多路,要不是夏天有树挡着,咱站这儿就能看见。王学云老师不是咱毕业时调去的吗,以前还给咱讲过一次话,她又是咱班的副班主任,不行咱晚上去她那里坐坐,也看看分校什么样,你看怎么样?"华志平一脸兴奋地说完看着张棉地,等他回答。

  约有四五秒钟,"也行。"张棉地终于张口表态了,虽然带些勉强。接着又反问华志平"你看咱什么时候去呢?"

  华志平由刚才一下子的耽心又乐了,就想一下说:"今晚是不能去了,没准备,你还得回家,没吃饭吧?"

  "哈哈,肚子饿是饿了,这不是遇见你了吗。"张棉地大笑着说。

  "我看这样,"华志平知道这么晚了张棉地还没吃饭,就忙说,"趁这几天天好,晚上月亮多好,不行咱明天晚上去,八点在这里集齐,你看怎么样?"

  张棉地沉思了一下说:"也行,明晚上收工早吃点饭,不早不晚八点整,时候不要太早"

  "就这样定了,行。棉地哥,快回家吃饭吧,耽误你这么长时间。"说着二人站起来,华志平帮一把张棉地扛上筐,张棉地走了两步又回头客气一句:"还到我那里坐坐吧?"

  "别客气了,你还没吃饭呢,可别忘了明晚八点在这里集齐。"华志平向他一招手又属咐一句。

  张棉地头也不回,扛着草筐快步走着大声说:"放心,忘不了;你忘不了我就忘不了。"

  华志平笑着,心满意足地走回家去。

  葫芦河在大圩庄中间东西穿过,再向东有二里,河水就大慢拐弯向南流去,原来的河北岸就变成了河东岸,河拐弯的东岸边,就是三中分校。两边的河堤岸,是一九五六年发大水,动用上下游几个区成千上万的民工修筑的,当时两边河岸有两米多高,经过十几年的水土流失,至今仍有一米半多高,岸上路面不算太宽,上面可推胶车,单行自行车,对面如有来的车辆,就要下车小心错过。河堤两边,有稀疏的柳树、杨树和腊条棵。靠河东岸的三中分校,是东西两片平房,每片三排,每排四间,外围墙角之间用乱石垒起算是围墙,形成一个方正的院落。这六座平房,是六十年代初,国家计划修筑枣临铁路时在此盖的,结果路基、石子已铺好,水泥枕木都上好枕钉,连靠西边五十未远的河上都己架好了通火车的高桥,但不知啥原因竟停工没修成。这片平房后来听说附近一个冶金厂租为职工宿舍,后又一轻工厂子租为仓库,空闲了一段时间,这又租给三中成为分校。

  张棉地和华志平第二天晚上八点准时到桥南头集齐,二人走到桥北头,顺河北岸一直向东走去。月光下,晚间的凉爽,清除了白天的燥热,二人有说有笑,华志平不时弹起单腿一跳,用手摘下头顶上的一片杨树叶玩捏着,想象着分校里边是什么样子,几个班,多少老师。忽然华志平耽心地说:"棉地哥,你说王学云老师怀孕挺着大肚子怎么上课?"他问的认真又严肃。

  "哈哈!还用你操心。这么长时间了还能光不生吗?你真是。还兴已生完了。"张棉地大笑着说,他毕竟比华志平大两岁,谙世一些。

  "不是,我是说,"华志平马上解释,"马学云老师要是真没生的话,咱去了她还能陪咱说话吗。"这话是替双方担忧。

  "这我就不知道了,咱去现看。要没生,咱就坐一小会马上走,要是生完了,咱就多坐一会。怕什么。"张棉地边走边分析着情况。

  "好!就这样。"华志平有了信心。

  "我看你还有多难为情的,考虑的太多了。"张棉地看着华志平笑着说。

  月光下,晚上别没有人走河岸,他俩一会便到了分校的南大门口,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迎着他俩问有什么事。华志平和张棉地一看不认识,农村老人的穿着打扮,不是老师,就知是看大门的,就说明了来意,那人上下打量打量他俩,便不再怀疑,就让开路让他俩进去,说:"最后一排,大路东头上亮着灯的那屋门就是王老师住的。"二人感谢这老人的热情指引,朝后走去,后边不少门窗还亮灯,挡着布帘,偶尔还听到很小的说话声;前两排平房黑暗无光,看来是教室。两人小心翼翼地走到王学云老师门前,华志平首先轻轻敲起了门玻璃。

  "谁呀,等下这就去开门。"里面传来王学云老师的声音,华志平一听就知道。

  "我听是王老师的声音,在家里。。"张棉地小声说,华志平一点头,两人相视一笑。

  稍等一下,门慢慢开了。

  "王老师在家呀。""王老师吃饭了。"张棉地和华志平同时问候。

  "哟!是你们二位同学呀,快屋里坐快屋里坐。"王老师一见他俩很高兴,又迟疑地看着华志平:"你叫?”

  “我叫华先平。"

  "我叫张棉地;都是以前九级四班的。"张棉地也忙着回答又解释。

  "对对。"王学云老师一下笑着说,"人多一个班,我一时想不清,这我想起来了,刘胜美老师还直夸你们俩个。快坐下快坐下。"说着叫二人坐小板凳上,并朝前移移。华志平看见,王学云老师的肚子己瘪下去了,生完孩子了,他很高兴。

  "这么晚,两位同学来有什么事吗?"王学云老师站着问他俩。

  张棉地忙说:"毕业有一个多月了,时间一长,很想老师了,就和华志平约好,今晚来看看您,早想来的,没抽出空。"华志平补充说:"三中要是很近的话,也去看看刘胜美老师了"

  "是呀,老校离这里远,我们分校这里有什么事去也不方便。"王学云老师说着也坐下来。

  华志平顺便看看屋里,这也是两间,东边隔了一间,里间门帘是浅蓝色小碎花布做成,夹山用报纸糊了,从梁下露出的一部分看出,那是用秫秸扎成的巴子排成的墙,很平整。小孩呢?没见,在里间睡觉了吧,听见了里间噫噫嗦嗦声,是大人。外间也很简单,一张椅子上边放一个盆,一张长方桌上摆了些碗筷吃饭用具,还用白布罩着,门里两旁摆了些洗脸架穿衣镜等杂乱东西,空 中东西扯了一根绳子,靠西头还凉着几块尿布,华志平闻着一丝儿小孩尿布的腥臭味,不很大,知道卫生搞的好一些。王学云老师本来个子高,生了孩子更苗条显高了,只是略胖一些,还是白白的脸,一双凤眼和一对柳叶眉,也显得更漂亮。华志平以前说王学云白美,郑永开却偏喊她白蛇。

  这一会,王学云老师和他俩谈了分校的班级,老师的配备,说教导主任田顶梁老师来分校任校长还兼带课,原地理老师范武胜老师也在这儿兼物理课,教师总共九名现在不够用,课目也没以前设的全,课本还未到。

  话锋一转,王学云老师坐在门帘前挺关心地问:"您俩都在生产队劳动,天天挺累呀。"

  "不累,习惯了,都是农村出身的。上学时一年放好几个假,都练出来了。"张棉地笑笑不以为然地说。他还挺主动能说,华志平不如他会说,也说的多,但不完全同意他的观点,天天干活怎不累呢,还累不死吗。麦假时和人家一起早四点下地,一样拦八垅麦,使劲割还掉队,汗珠一个劲地从脸上淌,一擦还煞的眼疼,死活割到头,腰疼的直不起来,赶快找高土堆躺下垫起腰才舒服,没歇几分钟,又得跟上人家去割,秋假也一样累。华志平想,张棉地真会说,明明累,他说不累,在老师面前说假话,太英雄主义了吧。

  张棉地又和王学云老师谈起粮食分配问题,工分核算问题,华志平在一旁忙插上话说:"俺大队也是这样的,只是男女干活同工不同酬。男女一样耪地干活,男劳力给十分,妇女只给九分八分,不平等。"

  "您在下边不会向上边公社反映反映吗,现在学大寨,赶先进,男女都用工同酬,解放都快二十年了,思想观念还停留在封建社会里。"王学云老师说这话脸有些严肃,带点批评和不平,也是为她们女同胞社员申辩。

  "反映也白搭,答应着,下边就是不执行,有些男老力也不愿意。"张棉地似乎什么都知道,刚说这里,华志平忙接上一句:"大男子主义。"他想起列宁的话,农民是小生产者,思想就是守归、顽围自私。他不敢在老师和张棉地面前说出这样的大活,以避免显示自己唱高调。

  张棉地说到这里无耐的样子,王学云老师看看二人问:"生产队的账不太复杂吧?你们回去当会计可以,有文化,轻快地就干了,听说有的地方会计不易找,没文化干不了。"

  "不是那样随便的,王老师,农村的事,”张棉地说了半截话不说了,华志平这时插不上言,王老师似有所悟,喃喃地说:"是呀,在农村真要干好干出点成绩来,也不容易。前五十年代六十年代初下乡知识青年,有报导过的有河北的侯隽、邢燕子,江苏的吗童加耕,还有哪里的一些,都典型。像您俩一样,在农村能吃苦,能干,思想也不保守,没有封建迷信那些。""是呀,"华志平这回接过话,"邢燕子是天津宝抵县的,上小学时我在报上就见过,邢燕子坐在田埂上,双脚伸稻田里,双手拿着稻秧给大家讲解什么。我的印象特别深。"

  “多年的事了,华志平还记得,爱学习。"王学云老师笑着表扬华志平。

  这时,里间传来细尖的孩子哭声,有人轻轻拍打着哄着小孩,王老师忙进了里间。张棉地迅速用手戳一下华志平,华志平会意,他俩站起来,张棉地朝里间说:"王老师,俺走了,天不早了,耽误您休息。"说完二人赶快走出屋。王学云老师听了忙从门帘里出来,孩子又哭了,她没抱,追出门口,也不挽留,很客气地说:"以后常来玩呀,我不远送啦。两位同学真好,还想着来看看老师。"

  那晚,华志平从王学云老师那里回来之后,心里一直不能平静,头脑就开始反复思考,记住了王学云老师那句话:在农村要干出点成绩来不容易。要能吃苦,干在先。他想着自己这回哪里也不去了,凡正己不上学了,就扎根农村吧,在农村干出一片天地来,改变小队改变大队,叫全大队上一个新台阶。现在光有饭吃不行,还得吃好,不能光啃瓜干煎饼,不能光点煤油灯,要全大队吃上麦煎饼,点上电灯,住上统一新排房,彻底改变农村面貌。侯隽邢燕子和董加耕不就是榜样,不就是这么干出来的么,侯隽、邢燕子还是女的,自己还是男的,总不比她们差吧。他躺在南屋的小床上,憧憬着自己的理想和未来,他决心大干一番,趁自己年轻有为。要活的人生有意义才好,《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书中的保尔,大意是有这么一段话么,当回顾往事的时候,一生中不碌碌无为,自己能够说,为了共产主义事业,贡献了自己的一切。没有虚度光阴,这样才无愧于自己。这书中的保尔不就是苏联一个普通红军战士,一个普通职工吗,管仓库、修路,一个普通团干部吗?都在社会主义国家里,别人能干好,自己也能干好呀。再说,自己是在农村,就是许多大城市知识青年,不也是响应党和毛主席的号召上山下乡到农村去么。文革前,济南的一些学生还插队在东边不远的长网村,自己和全班同学都去参观过,他们还有代表在学校作过报告,当时班主任任忠信老师还特请了一个不大的男知青来班里演讲了半个多小时,从认识下乡,到插队劳动所感受的体会,批判了自己的私心杂念,批判纠正了小资产阶级思想的狂热性、盲目性和悲观性,决心一辈子扎根农村,做社会主义时代的新农民。真好,讲的真好,当时都鼓掌了好半天。华志平想,累和苦都是吃出来的,成绩是干出来的。他想起一九六四年寒假,正是"四清",夜间和几个小队的青年团员抬粪做好人好事,自己开始不行,压的肩膀生痛,听姐姐的话,坚持干十几天,直到扁担把肩膀磨出茧子,也和大伙一样干了,干啥都得有磨练。这些想法,他从没给张棉地说过,他知道张棉地在生产队干什么活都比自己强,张棉地肯定没有自己这些想法,在学校时,他就一种理想,当上教师,而今什么都没考,他那理想就破灭了,甘愿老实巴脚当农民了,什么也不追求了,成了真正的"润土。"华志平暗自一笑,都同样是社会主义新青年,自己和他有那么大的思想差距。要干就好干,要干就大干,华志平想的兴奋,有点激动地起来穿上鞋,趁今晚没大事,到小队屋找找队长,问问明天干什么话。

  生产队早换了队长。上任队长姜整年整天漂流滑虎,三天两头不见他,只安排每天的活他也只监监工,多贪粮食不说,还有人告发他到局屋来赌,不正干,快三十的人了,还打着光棍,一人吃饱全家不挨饿,不到年终,社员就嗷嗷叫,被社员轰下台,新选了生产队长。现在的队长是过去四清时入党的近五十的老队长姜整坤。此时,他已蹲在小队办公室门口,又磕又挖旱烟袋锅。

  "吃饭了吗,大爷,没歇着?"按庄邻,华志平小一辈,走上前先给说话。

  "噢,你吃了?等姜整见,商量下这几天的活儿。"姜整坤很和善,实话实说,看一眼华志平说,"没事蹲蹲吧。"

  小队开会不怕人,什么人也不避回,从来没有保密的事。除了村里村外地里干活,外出派工,就是忙麦忙秋,年终分配的事。小队领导开着会,谁爱在一旁听就听,不爱听就走。

  姜整见也是去年底被大家选为副队长的。四十七八的人,他不愿当副队长,大家不愿意,又推卸不了,真干起来,又带头又实在,就是常和一二个不听话的小青年吵嘴,但从真不生气,吵着嘴一样带头干活。有时想晚一会收工,尽话干,有些人不同意,他就自己干,别人看他真干了,大家也就随着干,他自己总是在最后收工,检查完活路才走。平日里,他还抽空夜里蒸包子卖,弄点零花钱,明里暗里已干好几年了。有人给他开味说:"你当着官还私自蒸包子卖,两头发财呀,要逮你个投机捣把分子,看你还敢不敢。不砸了你的笼锅,免了你的官。"姜整见笑笑不在乎地说:"砸就砸,免就免吧,又没值钱的东西,不就是弄个油盐钱吗。"他照干不误。

  等不一会,姜整见也来了,华志平喊他大哥。同是庄邻,姜整见和姜整坤是同宗同族,华志平对他俩称呼不一样,这是上辈因亲戚关系叫下来的,华志平也弄不清具体原因。姜整见手里也拿着旱烟袋,矮矮的个子,一小步一小步走到队长姜整坤跟前,相互问了声:"吃了吗?"就蹲下抽起烟。

  夜晚,多云,没有月亮,一只蚊子嗡嗡朝华志平飞来,华志平一巴掌把它赶跑,说:"开会不上屋吗?外边有蚊子。"约有三四秒钟,队长姜整坤抬一下眼皮说"进屋什么,蚊子还多?还费油。"他俩吸着旱烟,浓烈的烟雾升腾起来熏的蚊子不敢朝他俩身上落。华志平在一旁,不时被呛的咳嗽两声。一个男社员到前边东屋框子解手出来说:"当官的又开会了吗?也不进屋点灯。"

  “点什么灯,几句话就行,又不是写字”。姜整见根本不当一回事的说。。

  小院落南北长,东西两边各有两处旧屋框,东屋框里及后墙根有两棵梧桐树,北边正堂屋靠东窗前有一棵小槐树,这些树有两柞来粗,无人修理,长的四股八叉,大概都是自出的,浓阴罩雾,加上东屋框的南边一间是厕所,晚上虽元亮光,少不了蚊子及其它小虫乱飞乱爬。两个队长蹲在一起,相互说话还能看清脸,二人没文化,大老粗,又不能写字记什么,晚上开会就不进屋点油灯了,也节俭。

  两个队长简单几句话,不紧不慢商量安排好明天及今后几天活,就算开完会了。决定明天集中在家劳力朝地头上转粪,其余男女老少能下地的都去翻二遍春地瓜秧,再不翻秧子扎多了细根就翻不动了,不小心就翻断。

  华志平坐一旁石头见他俩商议完事,就忙说:"大爷、大哥,我看咱小队男女青年八九个十啦个,组织个青年突击队怎么样,制杆红旗扛着,和别的村大队一样,咱大队原先也有,一时解散了,有些活叫突击队干就行了,不用你们亲自催人叫人了,这样不行吗?"华志平怀着很大希望说,想得到两个队长的赞同和支持,这也是小队的新兴事吗,虽然在农村各大队都有。

  "突击队?"有四五秒的功夫,队长姜整坤扭头瞅着华志平问。

  "是呀,咱小队组织个青年突击队,青年们在一起很容易调动他们的积极性,干起活来也有劲,有说有唱的。"华志平满怀信心地说着站起来走近队长一步。姜整坤白了一眼华志平,慢条斯理地说:"旁没事了,弄那些事干什么,无用,要那样干,那几个调皮捣乱的,没人看着还不翻天了。"他停一停又接着说,"在队里一样干就行,在哪里干不一样。"队长姜整坤表态了不支持,不但无兴趣拉长了脸,还有反感的意思。

  华志平听了心里凉了半截。副队长姜整见这时吸一口烟也站起来说:"别说突鸡队了,就是突鸭队、突鹅队,你刚下学干活看清亮的,那一两个滑头怪,队里领着看着干都不行,再弄个小青年突击队自己干,队里看不着,好人也叫他拐搭瞎了,还能干出好活来,你小青年不懂还早来,连想也别想。"说完,自己咯咯笑了两声,拍拍腚走了。华志平站着有点楞,一时被堵的说不出话来。队长姜整坤也站起来,走两步回头说:"刚下学设几天,在队里好好干吧,别胡思乱想了。"

  华志平站在原地没有动,心里有些气,真想呛他俩几句,但他不敢,还不死心,最后鼓鼓劲,怀着一线希望说:"别的村都兴搞青年突击队,人家还有铁姑娘队,都是女的,比男的还能干,咱组织一下试试,怕啥。"

  姜整坤听了不理,走着不吱声。姜整见在前边听见住下,回头说:"人家是人家,咱是咱,咱跟人家不一样,别看人家吃豆腐牙快。"说完朝笑一声走了。

  华志平心中不服气,心想这两个老头怎么这么保守不相信人呢。死顽国脑子,没一点政治头脑,文化大革命算白搞了,就这两人领导小队,生产万辈子上不去,生活永远也改变不了。

  这天早饭后,队长姜整坤带领社员去姜家林南翻地瓜秧。华志平一听队长吆喝就先下地了,他想队长不支持自己建议成立青年突击队,自己就率先带头劳动吧,起个表率作用,队长回来看见一定会对着大家表扬自己几句,干活主动不用催,那样就好了,以后慢慢来,带动起其他社员,逐渐影响大家,提高大家的劳动热情和积极性,一步一步正确向前引,同时,也锻炼了自己,磨练了自己的意志和能力,到时候,不怕队长社员不认可自己。自己能够带领社员热火朝天搞生产,改变生产队的一切旧面貌,粮食为主,大力发展副业收入,社员生活质量越来越好,由以前的瓜干煎饼为主变为小麦煎饼为主,年终各家都能分到许多钱,那不就象大寨一样吗,甚至周围的村庄大队都来参观学习,那时人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那多光彩呀。华志平一路走一路想,很高兴。

  来到地头,不顾叶子上的露水,就在靠

  边第一沟翻起了地瓜秧,有草接着拔起。只翻了四五米远,华志平的裤角和鞋就全打湿了,薯秧薯叶沾滿了露水,双手拽着很滑,还得尽量小心,别多拽断了地瓜秧,秧子有些长,在地下扎了不少细细白色的小毛根。""八叭"怎么注意,也少不了有些断秧,这是谁也避免不了的,只是有多有少而己。一会,华志平穿的半旧胶鞋里也被秧子弹起的泥土和露水,和成了稀泥,他不顾这些,只顾埋头向前干。

  华志平翻了有三十多米远了,双手已被露水泡的泛白及许多折皱,带些泥水,小手指被地瓜秧勒的生疼,红红的要破,他干的有点急,自然是激情燃烧的结果。这时一抬脚朝前走,鞋里就发出"呱唧呱唧"的泥水声。腰、胳膊和手都累的酸疼,他还是不想歇歇,直起腰站一下再坚持干下去。多翻一趟做了贡献,为集体又有什么呢。

  六十米的地长,华志平己翻了一多半。这时太阳已升高,听见后边远处大路上有说话声,华志平起身用袖口擦了一把汗水,回头看着,是队长姜整坤和一伙男女社员来翻秧了,有的带筐头,有的拿绳子,准备把翻断的秧子带回去喂家禽。他想,都来到一看,自己翻了很远了,大家肯定要追赶,有积极性。

  华志平转身继续干着,人们走到了地头。一会,比华志平大两岁的冯祥彭和大一岁的姜占远二人,顺华志平翻过的地瓜沟从后边走来。

  "歇歇吧,志平,别干了,队长不愿意。图挨脏挨累吗,不讨好。"后边这是冯祥彭的声音。

  "你真能来,自己跑来单独干,露水还没凉干,看把地踹的,队长看了气的哼哼地,拉着脸,说你胡干。"姜占远走近说。华志平听见二人说,停住手站直身子有点懵,以为他俩故意讽刺他、挖苦他,看看姜占远,以往见了自己总是一脸的笑模样,从没板正过,这回是极认真严肃的脸。姜占远看着华志平不相信,又指指冯祥彭说:"你不信问他,我没骗你。"冯祥彭马上说:"真的,队长是嫌你来,说你不等人齐就先干,露水还没晒干,这样弄的滿地满秧子都是泥水,耽误长地瓜。"冯祥彭说着指一下地;"你看看你翻的秧子,是吧,沾的露水泥又多!"

  华志平恍然大悟,自己过去常翻过秧子,知道早干活露水多,等太阳出来,干了露水才能翻,今天怎么就忘了呢,鬼迷心窃了吗。华志平很后悔自己盲目的举动,自知设趣,羞达达地对二人说:"我想早来干一会,怕回来都干我赶不上趟。"这理由找的还说的过去。华志平不再干了,和他二人一起回到地头。彩平也来翻秧子,从人群中走到华志平跟前,用埋怨的口气小声说:"哥!你早干那一会干什么,你看你弄的浑身泥水,还出力不讨好。”

  队长姜整坤不高兴,连瞅华志平都不瞅,拉着脸。华志平自知理亏,始终不吱声,心里直后悔。

  队长拿着烟袋,猛吸两口,朝地上使劲吐一口痰水,在一块小石头磕磕烟袋头说:"一人一沟,排好!"说完,又朝华志平说,"你歇歇吧,等大伙翻到你翻的地方你再翻,也凉凉你那裤腿角和鞋。那有这样干活的。"说完,挨着华志平翻的那沟带头朝前翻起地瓜秧,后面的人一个挫一个,谁也跑不头去,也不能落下太远,谁想偷懒省事也没门,翻完还要检查翻的孬好,看看地瓜陇上的草拔干净了没有。

  华志平也累了,乖乖地坐在地头上歇歇,心里羞愧难当,脑子一发热,不知想什么好,幸好队长还没发火吵自己,还不错,给了自己好大的面子。这是教训呀,当初自己怎么就想的那么简单呢,又不是头一回干。又反过来想,我这不是积极带头劳动吗,虽蛮干了些,也应一分为二,出发点是好的,表扬批评应当分开,用一分为二的辩证法看事物,分析问题。现在这些生产队长什么工作方法也不懂,怪不得生产上不去,光停留在原来的水平上。这样的农民,刘宁早就指出,他们是小生产者,小资产者,他们的思想既落后守旧又顽固不化,有时甚至是反动的。跟这样的人这样的领导干还有什么理想什么包负呢。原来自己的思想太幼稚太冲动太简单了,以后跟着大伙老老实实干点活吧,别多说话,更不要提什么好建议了。

  几天后,生产队要拔草荒那块地瓜地的草,队里除外出当小工的人,能干的全部出动去打歼灭战,再晚就荒地了。两个队长都参加,吆喝了两遍,有二十口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大家情绪高涨。

  冯祥彭见人多,也高兴地约华志平一起拿出笛子吹着先走了。他俩吹着《我们走在大路上》的曲调沿街而行,引的外小队外大队的一些妇女小孩跑出来观看,以为来了什么乐队,宣传队。

  以往,冯祥彭爱听华志平和冯祥冲几个人有时一起吹笛拉二胡,因听熟了,冯祥彭就想吹吹,华志平一鼓励,冯祥彭就买了一支邦笛,华志平教教他简谱,他就学着吹起来,一些简单的曲子也能吹,虽不及华志平等人吹的标准,但一起吹来也很好听。

  他俩得意地一边走一边吹,吹完一曲又吹《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秧歌调》,直到草荒地头,吹的有点累了,才坐下歇起来。两人相视而笑,觉着很好玩,并说以后拿着笛子也方便,来回路上吹,太开心了,引得一些人出来看景。

  这时,远远看见两个队长领一大群社员来了,他俩又吹起《东方红》的曲调。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挎着小草筐,飞也似的跑到他俩面前摆手,一看是冯祥彭近本家的一个孩子,他俩不吹了,问要干什么?小男孩跑的气喘吁吁,有些着急地说:"您俩在家里吹笛子走后,队长就没好气说您俩个不正干,下地干活还吹笛子,这像干活的样吗,捣乱。说下次再看您俩吹笛子就给砸劈了烧火。"又直看着华志平说,"还说你也学坏了。"

  "他敢!"冯祥彭一听恼了,马上一立楞眼说,"又没耽误干活,还不兴娱乐娱乐吗,他给买的笛子吗?他要敢砸我就敢抽他的脚筋。这死老头当队长当够了。"冯祥彭浑实的个子站着一脸怒气,一手拿着笛子,一手握着拳,朝来的人群瞪着眼,象要打架似的。

  小男孩回头看一眼人群很近了又小声说:"不光队长嫌你俩吹,副队长姜整见也不同意,说使劲吹那玩艺有什么用,鼓的嘴疼,不顶吃不顶喝的。还是没累着,累极了看他们还吹不吹。"

  冯祥彭不服气,还是立楞着眼大声说:"想!就想吹,我看谁敢砸我笛子,我不掐他爪子。真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冯祥彭说着一不小心手把笛膜撸破了,不能吹了,他把破笛膜拽下来一扔说:"回家换新笛膜,还吹。"此时,两个队长和社员来到地头,看看他俩没吱声。

  华志平丧气地想:给这种没文化的队长怎么说怎么解释呢,解释不了。他们都是从旧社会过来的,受旧思想旧习惯影响太深,不喜欢新生事物,自己不喜欢娱乐,也不喜欢别人爱好。整天就知道干活吃饭,吃饭干活。嗳,这种人不可救药了,以后在他们面前什么也别多说多讲,光搞经济基础,不讲上层建筑就行。真是,庄稼不熟随大溜吧,还抱什么希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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