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思想的历程中,不仅有坚持,还有转向。坚持体现的是一种精神,转向体现的是一种探索。
面对宙斯的淫威,绑在高加索山上的普罗米修斯在坚持;面对宗教裁判所的酷刑,宣扬日心说的哥白尼在坚持;面对凶险莫测的沙漠,一心求法的玄奘法师在坚持;面对没有尽头的寂寞和孤独,远道而来的达摩祖师在坚持。在思想的原野上,他们百折不回,义无反顾。
但是,除了惊心动魄的坚持,还有别开生面的转向。在人类的历史上,有时候也有这样的情况:“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那可爱的“蓦然回首”,也在创造着思想的辉煌。
尊崇程朱理学的王阳明,为了实践朱熹的“格物致知”,格了七天七夜的竹子,决心穷竹子之理。结果,除了一场大病,一无所获。从此,他的思想发生了转向。他告别朱熹,走向心学,成为一代宗师。
保罗本来是一位严厉的法利赛人,激烈反对并残酷迫害基督教徒。但是,在圣灵的启示下,他转而信奉基督。他历尽千辛万苦,在外邦传播福音,成为基督教历史上第一位神学家,甚至可以说是基督教的实际创立者。
不管是坚持者,还是转向者,他们都在用不同的方式耕耘着文明的土壤, 给人类提供着丰富多彩的精神食粮。
然而,就像转向的人不喜欢坚持者一样,一些坚持者也看不惯别人的转向。当一个思想者突然转向的时候,往往给原来喜欢他的人带来极大的恐慌。
索尔仁尼琴因为在小说《古拉格群岛》中描绘了苏联监狱和劳改营的种种罪恶,成为享誉世界的反抗共产主义的英雄,受到西方和中国自由主义者的广泛喝彩和崇拜。1970年,这部据说文学成就并不算高的小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这有点类似中国的高行健。《灵山》和《古拉格群岛》一样不能卒读,但也以同样的原因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我们经常天真地追求文学的纯洁,殊不知她早已受到政治的猥亵。
但是,不知是索尔仁尼琴的另一面原来没有显露,还是他的思想后来发生了转向,总而言之,索尔仁尼琴让那些把他高高举起当做一面旗帜的自由主义者大失所望。1976年,他迁居美国。 1978年6月8日 ,他在哈佛大学发表演讲,大肆批评西方社会的实利主义和自由主义。在流亡其间,他还不断指责西方社会的道德堕落。这让西方的自由主义者极为恼火。据说,西方再也没有人请他做讲座了。苏联解体之后,他回归俄罗斯。看着狼籍的国家碎片和一落千丈的民族威望,索尔仁尼琴选择了被西方极为反感的民族主义。他说:“俄罗斯不能照搬西方的经验。我们的生命、精神等,必须植根于我们自己的传统、我们自己的理解、我们自己的处境。”他在政治上毅然和普京站在了一起,支持车臣战争,主张恢复俄国的大版图,吞并乌克兰和哈萨克。
最近,在中国思想界,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2009年底,摩罗的一本《中国站起来》引起轩然大波。
在上世纪末,摩罗以一本《耻辱者手记》在中国思想界崛起。他从个人生存体验出发,对强权进行了激烈的批判,受到中国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热烈欢呼,被称为继鲁迅之后的中国精神界战士。但是,一本《中国站起来》,让他的崇拜者大跌眼镜。当年并肩奋斗的余杰等人甚至发表公开声明,与之割袍断义。最典型的一句质疑是:“一个曾经站在个体本位价值上,去追求社会正义的人,如何能如此陶醉在国家、民族这样虚华的意识形态之中?”
这些中国的自由主义者,在摩罗的转向面前不知所措。他们不是不能接受摩罗,而是不能接受摩罗所极力宣扬的爱国主义。其实,中国的这些自由主义者曾经对索尔仁尼琴产生过同样的失望。他们这样指责索尔仁尼琴:“衡量一个社会是否健康的主要标准,不是它的版图大小,也不是哪个民族占统治地位,而是那里的人民活得有没有自由和尊严,人民有没有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根据这个原理,他们认为索尔仁尼琴不仅应该支持苏联的分裂,而且应该支持俄罗斯的解体。否则,就是“陶醉在虚华的意识形态之中”。根据这个原理,他们这样批判中国人的国家意识:“今天,不少中国流亡者虽然在反对专制上慷慨激昂,嫉恶如仇,但涉及台湾、西藏、新疆等独立问题时,他们则和所反对的中共统治者几乎一个逻辑和思维,都是把国家、土地看得比人的自由、尊严更重要。”
我向来对这些自由主义者充满敬意。在中国走向民主的过程中,他们功不可没。但是,这些自由主义者在追求的时候似乎有些走火入魔。他们因为喜欢美国的民主而喜欢美国,因为接受了美国的价值观而接受美国的国家利益。最后,他们在激烈竞争的世界舞台上,完全背叛了自己的国家和民族。他们批判摩罗“陶醉在国家、民族这样虚华的意识形态之中”,殊不知美国从来都没有放弃“国家、民族这样虚华的意识形态”。当中国的自由知识分子要求中国人放弃“国家、民族这样虚华的意识形态”的时候,美国人的国家、民族界限却清晰得很。美国人除了防范中国之外,并不想让中国人选择美国的生活方式。 4月15日 ,心直口快的美国总统奥巴马在接受澳大利亚电视台采访的时候一语道破天机。他说:“如果超过十亿的中国居民也像澳大利亚人、美国人现在这样生活,那么我们所有人都将陷入十分悲惨的境地,因为那是这个星球所无法承受的。”这个意思再明晰不过:为了让美国人、澳大利亚人继续像现在这样幸福地生活,中国人最好永远生活在原始落后的中世纪。
摩罗的转向对他本人来说还不知是对是错。但是,当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大惊小怪。当你不喜欢的时候,最好能够理解。当你不能够理解的时候,至少能够容忍。思想多元是民主赖以成长的土壤,相互宽容是自由得以实现的保证。现在,中国最危险的现状是:自由主义者天真地抛弃爱国主义,爱国主义者盲目地批判自由主义。双方壁垒越分明,中国思想界就越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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