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西村的老书记吴仁宝走了,世界上又少了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记得2009年夏天,我曾到华西村一游,住在华西村的金塔宾馆里。金塔群是华西村最独特的景观。每座金塔其实都是一幢高层公寓、办公楼或宾馆。
为什么盖成塔状?我猜想,这就是吴仁宝成功的奥秘所在。塔是佛教建筑,与西方的教堂可有一比。教堂是人间通向天堂的路。尖尖的教堂顶似乎是上帝降临的通道,也是人类精神升华的象征。尖顶正如天线,籍此,人类可以接收到神秘的天音天语,指导自己在尘世的生活。塔亦寓此意,是沟通人间与天堂、物质与精神、有限与无限的象征。
吴仁宝生活在自己的塔里。作为一个农民,一般都是生活在土里。土里刨食土里埋,只顾眼前、不顾将来,只顾小家、不顾大家,特别务实,特别脚踏实地,但也就比较狭隘、比较自私。但吴仁宝不是。他也务实,也脚踏实地,村支部书记的位置上一干就是46年,一辈子心血就洒在华西村这片热土上。但是,他的心却总在别处,总在华西村的未来,总是试图理解人生百态,理解风云多变的中国政治世界,试图走进往圣先贤的心灵。华西村,就是吴仁宝用一生建造的一座金塔,塔基是坚实的土地,塔顶通向广大、永恒、神秘的精神世界。现在,吴仁宝安详地走了,正如一位高僧圆寂了,功得圆满,升天了。
升到哪一方天?这倒是个问题。显然,吴仁宝不会升到基督教的天堂里去,也不会升到真主的天堂里去。
有人可能希望,他会升到共产主义的天堂里去。我看也不会。吴仁宝自己比较勤劳无私,但是,他对人的私心一定有深刻的感受和理解,不太相信真的可以消灭私心、消灭私有制。他一直生活得比较朴素,但是,在产权和职位的安排上,还是明显地倾向了自己的孩子们。这里不能说就没有私心。所以,共产主义的天堂可能他进不去,他也不见得想去。
升到佛教的天堂去?这最有可能。塔,不就是佛教建筑吗?但是,释尊也不一定收他。世事万物,流转不居。一切成就,皆属虚空。吴仁宝恐怕缺乏这种感悟,更不能将此感悟融化到日常生活中。看着华西村的成长、壮大,看着村民们的认同和尊敬,看着孩子们的接班,看着来华西村的大批游客,想到一次次到北京与各地精英们欢宴、聚谈,吴仁宝恐怕充满了成就感和满足感。这种实有的概念,是每一个成功人士都难免的。但这实有的概念,属滚滚红尘,属佛教的色界,离天遥远。
升到毛主席的天堂去?这也有可能。吴仁宝是毛泽东时代的人。在顽强不屈奋斗不息上,在以身作则艰苦朴素上,在一心为公无私无畏上,在灵活机动不拘一格上,吴仁宝都酷似毛泽东。我相信,毛主席也一定会喜欢吴仁宝这样的学生。但是,毕竟吴仁宝气局小了点,缺乏那种改天换地的胸怀和气魄,满足于华西村的那点物质成就。白猫黑猫论成就了华西村的物质财富,却也使吴仁宝的精神境界不能继续上升。我印象中,华西村为古今中外的往圣先贤都塑了像。但是,我估计他并不真正了解这些往圣先贤的事迹和心灵,而是将他们作为教化人的实用手段。吴仁宝会不会对毛主席采取这种实用主义的态度?如果是这样,毛主席的天堂就只能给他开放一个角落。
我猜想,吴仁宝升到了属于他自己的天堂。他是这个天堂的主人。这个天堂离地面很近,恰好可以看到华西村、护佑华西村、享受华西村的香火。他希望这个天堂里能够陆续接待生前共同奋斗的老战友,接待自己的孩子们。但是,离地面再近,天堂仍然是天堂。他的战友们能不能前往,他的孩子们能不能前往,都仍然是未知数。吴仁宝建造了一方繁华的物质世界,但是,他这一方精神世界却不见得能够被战友们和孩子们所理解。现代的尘世生活安顿、诱惑人的能力实在太强大了。华西村的一部分人已经太富有了,富有得只剩下钱了。他们宁可在红尘中忍受心灵的空虚、无聊、挣扎、焦虑和痛苦,也不能够或不愿意看破红尘,体验精神世界的充实、幸福,体验生命的虚无与永恒。如此,注定了吴仁宝可能也是他自建的天堂里的唯一客人。虽然这个天堂时时歆享着来自华西村的香火,热热闹闹,但这位主人却免不了感到些许孤独。
在贴近地面的精神天空中,有许多像吴仁宝这样的一方神圣。大寨的陈永贵、林县的杨贵、刘庄的史来贺、沙石峪的张贵顺、西沟的李顺达、福建泉州的朱赞成、南街的王宏斌等等,他们都是新中国农业集体化过程中涌现出来的带头人。科技界的钱学森、邓稼先、吴大观亦如此,在各自的技术领域里成就了奇迹般的事业,深刻地影响了周围的工作人员和学生。他们展现了人心的高贵、尊严和神奇。
人心一旦得到物质的温暖和精神的照耀,就可以转化成为巨大的能量,去温暖他人和照耀他人。吴仁宝是华西村的小太阳,他得到了毛主席这个大太阳的温暖和照耀。即使在大太阳落山之后,小太阳仍然可以温暖照耀一方。你也可以把吴仁宝这样的小太阳看成是落日余晖。毛主席去世以后,他留下了无数大大小小的吴仁宝、史来贺、王宏斌。落日余晖照亮着天空,延缓着黑暗的到来。
现在,一个又一个小太阳落山了,落日的最后一点余晖正在消失。
夜,更深沉了。猫头鹰们,叫得更欢了。吴仁宝去世的消息,在掌握着舆论霸权的自由派人士那里引发了一片阴暗的欢呼。1976年后,自由派掀起了妖魔化毛泽东的浪潮。有时候说太阳很独裁,一出来就排斥月亮和星星。有时候说太阳光灼伤了他们的眼睛,烤伤了他们的皮肤。有时候说太阳与乌云勾结下起了暴雨。有时候说太阳也有黑子。总之,没有太阳的黑暗日子才正常。现在,同样的妖魔化手法又在攻击吴仁宝。大太阳还经得起恶犬狂吠,30多年过去了,仍然有无数人在缅怀阳光灿烂的日子。小太阳离地面太近,光芒不够,热度有限,自身还有一些局限,能否经得起狂吠,还真是个问题。
华西村能否出来新的小太阳呢?这个问题已经变得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漫漫长夜中,我们怎样才能抱团取暖?怎样才能点燃自己、照亮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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