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仰:闲读左传,书向右翻
写这个标题是因为一个对联。上联:坐北朝南吃西瓜,皮往东放;下联:自上而下看左传,书向右翻。写这篇文章是因为最近常有人提“超越左右”之类的话题,还常有人邀请所谓左右各方,坐下来对话。可以想象,理想的状态是大家都让一让,都往中间靠一靠,仿佛是酸碱度的PH值,中和一下就好了。几年前,我也提过“解放思想,不分左右”,但最近在“超越左右”的氛围中接触了一下,我发现,愿望也许是好的,实际上很难做到所谓“超越”,头脑的僵化是最难改变的。
说起左右,最简单的问题是:何为左?何为右?问题很简单,现实太复杂。有人说,追求民主自由就是右派,言下之意,左派都是要求专制。而事实上,从国内到国外,左派不追求民主自由吗?从最基本的经济划分来说,倾向于穷人的是左派,倾向于富人的是右派,因此,左派其实比右派更向往民主和自由,右派离专制更接近。有专家从学理的角度比较细化地分析:左派追求平等,右派追求效率;左派追求民主,右派追求自由。这个分析结果是西方社会左右划分的基本事实。然而,这种冷静的左右划分,在中国的左右之争中毫无意义。很多名义上的右派都把自由民主当成自己的标签,然后把所有的五毛、毛左之类,都统称为专制,甚至根本没有意识到,自由和民主,两者其实是矛盾的。还有很多追求平等的人,自觉地站到右派一边,却不明白自己实际上做的是左派的事。
国内理论思想界的左右,与国外的又不一样。之所以有上面提到的现象,有时候是因为,国外的左派追求平等的观点和方式,在国内奇怪地会以右派的面目出现。这里其实牵涉到另一个问题。离开左右的学理分析,在国家利益和世界主义的话题中,左右又是一个复杂的东西。从世界范围看,注重世界主义、国际主义,往往属于左派;注重国家利益,则属于右派。但在中国,它又是颠倒的:强调捍卫中国国家利益的,被定为左派,强调与世界融合的,被视为右派。或者说,爱国主义虽然在美国也很强大,但在中国,爱国主义就成为了左派,崇洋媚外就是右派。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在这个问题的背后,有一个意识形态的政治问题:挺中国的,被认定为左派;反中国的,被认定为右派。
这种意识形态的左右划分,又有一个大麻烦:中国本身到底是左还是右?粗略地说,当今中国因为执政党的性质,普遍被认为是左。因此,替政府说话,或者替中国辩护的,似乎都是左派;而批评或反对政府的,似乎都是右派。其实,在中国当权者那里,左右也难以分清,就像在中国民间一样。中国民间的左右派在对待政府这一问题上,是各有支持和反对,就如同中国政府对待民间的左右派一样,也是各有支持和反对。因而,在官民关系上,左右之争几乎就是一团乱麻,难以理清。中国政府的所作所为,并非都是左派,右派成分相当大,甚至在很多领域占据主导;批评政府的也并非都是右派,右派甚至非常乐意与政府合作,甚至以获得政府支持为荣。而这种现象又与国际环境中对中国意识形态上的左右划分混做一团:共产党被认为是左的,但右派又确实在与之合作。
很多人将我划为左派,对此我懒得争辩。我始终认为中国传统比西方的左右都要合理,全世界的未来都要回归中国传统,世界的和谐在于中国传统的复兴。那么,在左右之争中,中国传统究竟属于哪一边?以中国传统在文革中的遭遇来说,中国传统当然属于右派;以当今中国逐步重视传统来说,中国传统又被意识形态划为左派;然而。左派一般认为是要革命,要推翻统治者,但中国传统又被认为是统治者的“帮凶”。这个统治者如果在西方,中国传统维护统治的身份,必定是右派;而在当今中国,凡是维护现行统治的,统统被认为是左派。而事实上,中国传统并不像左派那样主张革命。当今世界颇为滑稽的是,按照西方理论,左派实际上是革命者,右派是保守力量。但是,如今在世界各国,左派都被说成是专制维护者,右派反而频频搞起了带色的革命。
我写这一堆,你是否觉得糊涂了?的确,中国的左右就是很麻烦和混乱的存在。这种麻烦和混乱的本质在于,中国文化自己的立足点已经没了。百年来,人们总是站在西方的立场来观察中国。在讨论中国时,常常这样说:美国的模式能不能用于中国?如果不行,拉美模式呢?恐怕也不行,那么,北欧模式呢?等等。当今的思想家、理论家,在中国问题上,几乎都成了整容专家,把中国当成一个整容对象,拿着一堆明星照片问中国:整成萝卜丝?还是整成朱丽叶?或者,来一个凯瑟琳的眼睛,玛利亚的鼻子,泰勒的嘴唇,费雯丽的下巴,梦露的胸脯?在这个整容专家的讨论中,左右的方法也许有区分,但有一个共同点,即,中国一定要整容!仿佛中国是从几千年历史中出逃的嫌疑犯,必须整容才能换一个身份生活。于是,用吾友黄纪苏先生的话说,百年以来,中国一直躺在手术台上血流如注。而我要问:中国干嘛一定要整容?向别人学习,未必就要整容吧?鼻子可以垫高,头发可以染成金发,难道还能把中国人的黄皮肤也漂白了?那些庸医,那些整容专家,统统走开吧!我的超越左右就是超越西方,但要按我这意思,左右都得开骂。
其实,中国传统的核心就是中庸,是最能超越左右的立足点。但是,来自西方的左右派尽管在中国乱成一团,却都不愿接受中庸。因为,西方中心论确立了一个原则:西方任何一种思想、理论,都比中国传统的先进,那么,怎么可能把中国传统的中庸当成是共同的原则?中国由此在自我认同上产生巨大的混乱。左右的混乱,不过是国家认同、民族认同混乱的体现。
一个国家或民族没有自己的文化时,它的相互认同最简单的是宗教。但宗教认同毕竟落后,稍高一层的是爱国,爱国主义其实是对共同利益的认同。人们称赞或批评爱国主义,都是冲着利益认同。当今中国的奇怪是,美国人用爱国主义获得利益认同,能够被亲美的右派接受,而中国人讲爱国主义增加自己的凝聚力,却遭到右派的批判。难道中国不能讲自己的利益,只有美国可以?难道中国偏偏要在利益上与美国利益接轨?右派在这个问题上提倡文化认同高于“爱国”这一利益认同,即所谓“普世”。而在中国,本来有认同感极强的自身文化,甚至也是“天下”的,而非利益的。这一中国传统文化的高层次认同,却被来自西方的左右派批判,说中国传统只讲文化不讲利益的“天下观”是犯傻。那么,美国的“普世”为何不是美国犯傻,而是美国的伟大?
中国的左右混乱,原因在于抛弃了自己的文化认同,希望在西方文化里找到新的认同点。于是,中国像一个无根的浮萍,在来自西方的各种观念中手足无措。一会儿是西方的宗教,一会儿是西方的“普世”,一会儿是西方各种各样的左右理论。在这些的背后,还有种族的鸿沟。无论左右,都是舶来品,因橘不生于南而生于北,统统成为歪瓜裂枣。左右不论能否融合,在中国都是水土不服地胡乱吃药。左右能否达成共识,一方面是开药方的事,另一方面也是疗效的事。由于照搬舶来品造成的水土不服,左右开出任何药方都不能在中国获得双方都接受的效果,因此,效果也决定了左右在中国无法真正融合。要真正超越左右,泡在西方文化的药水里,根本没可能。只有摆脱西方观念,回到中国立场、中国现实和中国自身的历史延续性,才能管你是左是右,只是为我所用。而非必须抛弃自己,不得不选择一种西方方式。只有在这样的基础上,来自西方的左右,才能在中国被融合,除此之外,一切超越左右的说法都是痴人说梦,只能在西方的泥潭里越陷越深。
中国在西方左右之上,而不能被西方左右。中国是难以被谁左右的。中国就是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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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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