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军东木(朝语,同志)------哀兵王远登
阳春3月的重庆,我们踏上了寻访一个隐没在重庆綦江山区的志愿军老战士的路程,同行的当地农民带着我们的汽车走过山沟颠簸失修的公路,又在崎岖险峻的山路中艰难的向尘嚣之外的大山深处前行,一路有踹着粗气的重载煤车和我们在陡峭狭窄的隘口紧张的交会。那是一个深山的煤矿,我们故事的主人王远登,就居住在这座埋藏着黑金的大山的山腰。老王得知我们要来的消息,很早就下到山丫路口接我们,70多岁的老王,佝偻着身体,和当地长期的劳作农民一样,面色黝黑,只是头上戴着那顶旧式解放帽似乎还执拗的表明曾经的军旅生涯。在摩托车的引路下,我们来到一个散落着数十余处农舍的聚居区,这里属于綦江县赶水镇马龙村3社。
老王在这里的“老革命”身份从我们到来群众的热情就感受到了,几乎是上百群众跟着我们走进了老王简陋的家。这也让我们的寻访老王更象一次老王主持的“革命传统故事会”。安坐下来后,老王从阴暗的卧房捧出一大堆破旧的证件,证书,我们连忙把他放在院坝的桌子上拍照,阳光把尘封的历史添了些许亮色,一张黑白照片让我们唏嘘,那是一张年轻英武的面孔,用现在的时髦话讲:很有形。咋看过去,堪比80年代的香港歌星谭永麟,整洁的55式军服上佩带着四枚军功章。这张照片仿佛成了带领我们进入眼前这个垂暮老者讲述的历史的路标......
1950年的綦江,在经历了最后的动荡,这个山沟里的每个农民开始真切的感受到了历史的变迁.由南下干部和解放军组成的土改工作组进驻赶水镇.老王一家出身贫农,四位兄弟,解放前当地保长推行拉兵逼款,无耐之下大哥被拉走当兵,随后下落不明,二哥被抓去当国民党青年军,中途逃了回来,三哥好歹没被抓远,当了乡丁,他是全家唯一受过私塾教育孩子,父母拼尽全力保住了这个全家的"读书人".还给他包办了临近贵州的一门亲事:与一个3岁死了父母,姐姐养大的孤女刘书音定了亲.土改的准备是激动而又紧张的,他这个土改阶级依靠对象出身,又在众多文盲中读过私塾的"文化人",理所当然的进入工作组的视野,被抽去参加土改前的农税,土地丈量培训.在镇上他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压迫,什么是翻身....那些工作组和颜悦色的干部,朝气蓬勃的宣传队,让他新鲜,兴奋,向往.应着朝阳,工作组带领大家唱歌<谁养活谁>:谁养活谁呀?大家来想一想,创造世界全是咱们的力量,吃穿用住生活不能少一样.不是咱送上粮,地主早已饿断肠,到底谁养活谁,不用仔细想。......不信神,不靠天,全靠共产党把身翻。斗倒地主和恶霸,封建势力连根端。斗倒地主和恶霸,也有吃来也有穿。斗倒地主和恶霸,穷苦大众坐江山!日子在期待和喜悦中度过,一天他经过镇上的广场,看见征兵宣传处,台子上大红的标语,震天的锣鼓,还有和工作组那些公家人一样和颜悦色的干部,军官。众多农家子弟在排队登记,就在那一刻,他做出了一个违背他家父母的决定,他要成为和他们一样头顶上有红星的人!他如愿以尝了.
1951年,一列闷罐车把这些四川农家娃子拉到了东北,鸭绿江对岸是如酣的战事,志愿军和联合国军经过几个回合的较量后正处于胶着状态.谈判桌上和三八线轮番上演针锋相对的文武戏.王远登和他的战友被补充进了刚刚经过5次战役重大挫折的180师539团一营一连,这个团突围出来仅仅只剩下30多人.老王成为这支哀兵中的一员,任连部通讯员。一支败军的耻辱只能用一次次苦战的鲜血来洗刷。53年的初夏,朝鲜东线黄海道鼓山郡,一场预谋以久的进攻战打响了,对面是伪军三个师,老王所在的团承担正面主攻任务,一连的任务是拿下949.2敌前进高地,没有声息的准备,前进坑道把一连输送到距敌200米处潜伏,午夜12点,进攻开始,为了达成突然性,没有炮火准备,只有战斗打响后敌人的漫天的照明弹,榴弹,化学弹的呼啸,老王跟随在连长李青和的身边,司号员牺牲,他就一个人负责全连的联络,用喇叭,旗帜,口令传达30多种指令.突然一阵尖利的呼啸,老王扑向连长,一颗炮弹在身边爆炸,连长腹部被弹片击穿身负重伤,老王的背部也多处被弹片击中.在简单的包扎后,他继续坚持完成了通讯任务,直到连旗插上了949.2高地.那场战役,战斗进行得很顺利,攻占了伪五师汉江北岸全部阵地,歼敌3个整营,另1个营的大部,共1500余人,俘敌250余人。美军1个机动化学炮营弃炮逃跑,缴获榴弹炮4门,坦克4辆,化学炮31门,轻重机枪70余挺,步枪200余支,报话机30部,步行机40部,扩大阵地面积23平方公里。三兵团、二十兵团和六十军首长在军前指龙门山上观战都说,这一战一八Ο师翻身了。
经过短暂的休整,180师移防到朝鲜南汉江一带,战前老王专门被送去学习了朝语,他没想到随后著名的金城反击战中,他的这门临时抱佛脚的外语派上了用场.战役开始后,兄弟团顺利的攻占了伪军盘踞的黑云土岭主峰阵地,539团冒着炮火强渡汉江增援表面阵地的防御.一连接防黑云岭高地的门户前哨阵地461.9高地.由于协调靠拢和运送给养的兄弟部队随后被敌人的飞机和大炮阻截在汉江北岸,整个180师右翼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火力之下,既无坚固阵地依托又无纵深炮火支援,粮弹奇缺.一场异常艰苦的防御战开始了.敌王牌伪七师,首都师轮番进攻,最多时一晚上8次,飞机,大炮不分昼夜狂轰乱炸,阵地一片火海,炊事员,司号员全部上阵,全连几乎牺牲殆尽.没有弹药,没有食品,老王成了连长指定的专门在阵地前收集敌军尸体上的弹药,食品的运输兵.深夜老王带着匕首匍匐前进到死人堆里,背着收集来的几十枚手雷正要回撤,听到一声轻微的呻吟.一个南朝鲜伪军中尉军医下肢流着血,奄奄一息.一时间,这个垂死的敌人唤醒了铁血战士王远登身上淳朴的农家子弟的温情,他用不太流利的朝语对中尉说:不要怕,跟我走,有吃的.于是背着伤员俘虏,拖着收集来的手雷,老王艰难的爬回了阵地....三天三夜的坚守,为巩固金城正面新占阵地抢修工事,调整部署赢得了时间.接到撤退的命令,幸存的十余人伤病残军几乎是爬回了后方阵地。此战成为老王赴朝最后一战,也是老王荣誉的颠峰,获得二等军功章,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人民功臣奖章,并光荣入党!1953年7月27日,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老王永远忘不了和平来得如此突然,团部停战的命令下达,庆祝的鸣枪声,脸盆的敲击声,熊熊的篝火,朝鲜姑娘热烈奔放的舞蹈,让九死一生的哀兵老王从此信念中有了胜利的永恒影象!
57年,离家7年的老王复员回到了家乡,家乡有望眼欲穿的未婚妻,有每个中国农民最朴实的生活梦想。、
赶水镇武装部长的老王,是远近闻名的志愿军英雄,也是各个公社男女民兵打心眼里佩服的军事技术培训骨干!手榴弹,枪械分解,老王制作的挂图成为全县民兵的经典教材。在哪个燃情岁月,物资的虽然匮乏,但能在生死线上坚守过的战士,并不缺乏感染同志们的精神热源。他带领民兵青年边训练,边生产解决粮食困难。那些从没到过遥远的金达莱的故乡的农村青年,也仿佛跟随他的《志愿军战歌》来到了前线。当辛苦的训练和劳作结束,踏着《打靶归来》的歌声,老王和他的民兵们是共渡时艰的年轻的人民共和国最轵热的爱人!
当了干部的老王不知道什么是人情世故:他和公社书记为修水库中的蛮干行为争执;他拒绝同意镇上干部安排子女到食堂当服务员的不正之风...当和平岁月已经渐渐抹去他英雄的光环,在很多干部眼中的老王已经是个不通情理的老顽固了!时光转眼到了70年代,终于有一天,已经是赶水公社革委会主任的老王到外地慰问修建襄渝铁路本公社民兵回来,发现等待他的是县里派来调查他的工作组,罪名是哪个年代最致命的"作风问题".老王再次尝到了哀兵的沮丧,丢掉了公职和党籍的老王蓦然回到了当年出发参加土改的起点:大山沟里的马龙村.从此犯了"错误"的老王成了大队长,马龙村乡亲都知道的"老革命".
大山沟的哀兵老王慢慢被外界的喧嚣遗忘。老王只能在梦中回到烽烟滚滚的战场,想起憨厚的山东汉子李青和连长,总是有说不完的道理的指导员张云启,还有一起回国的生死相守的兄弟.永远留在阵地上的熟悉的名字....村长,作业组长,会计,出纳,计划生育干事,不管什么职务,村民对这个"老革命"的基本印象就是公道,厚道,正派。斗转星移,老兵渐渐进入了垂暮之年,权力和资本在新世纪御风挟雷向蕴藏着黑金的大山袭来,2005年,当煤炭价格飙升,马龙村社员集体股份所有的大山煤矿在镇政府的“安排”下,开始改制转卖给私人,由于不甘心被代表,“被同意”,犹如当年一样,老王的萎缩的身躯不得不带领乡亲们再次进入抗争的阵地。申述,听证,上访,群体维权,旷日持久,无望的等待,这一次,哀兵老王还能坚守到当年月明星稀的和平之夜,胜利之夜那样的直疏胸臆的快意时刻吗?看着老王的泪水,我们揪心!真想成为哪个有说不完道理的指导员,把眼前他永远不懂的时世变迁跟老王理出个头绪。但我们无语面对老王期待的眼神....早已不耐烦的老板,镇上傲慢的警察已经在村口监视这个不安分的老兵,拘留的指令随时可能下达.当沿着山路走出老王农居,后面沉默的老人和黑压压的沉默的乡亲,压的我们揣不过气来,远处是警车旁白胖的警察漠然的看着这一群我们....
车在下山路上踯躅前行,夕阳下如海的苍山薄雾茫茫,山路上走来收工的疲惫的修路民工.扛着铁锹的民工,在我的眼前,幻化出那个的昂扬的武装部长老王带领的扛着钢枪的民兵队伍,在黄昏的山谷里,回荡着他们青春永恒的旋律:
日落西山红霞飞
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胸前红花映彩霞
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咪嗦啦咪嗦
啦嗦咪哆瑞、
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歌声飞到北京去
毛主席听了心欢喜
夸咱们歌儿唱的好
夸咱们枪法属第一
咪嗦啦咪嗦
啦嗦咪哆瑞
夸咱们枪法属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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