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和投资基金正在非洲和亚洲大量购买土地种植粮食,随着全球人口增加和粮食价格迅速上涨,这是一宗利润丰厚的买卖。而在这场新的殖民游戏中,贫穷国家又必须屈服于富翁们制定的规则。
沙特阿拉伯是世界上最疯狂的土地买家。它花费8亿美元资助栽培战略作物(比如水稻、小麦、大麦和玉米)的外国公司。
每场危机都有赢家,其中一群正坐在纽约万豪酒店的会议室里。窗帘放下,室内灯光调得昏暗。这些人来自爱荷华、圣保罗、悉尼,大多是农场主、地主和基金经理。每个人支付了1995美元来参加2009年度全球农业投资会议(GlobalAgInvesting2009),这是全球新生农用地市场的第一次投资者大会。
第一位发言的是经济合作和发展组织(OECD)的人。从他展示的色彩缤纷的图表可以看出,到2050年,随着气候变化、土壤退化、城市化和缺水,全球农用地将急剧减少。另一些线条的走向则不断往上跑,它们代表了世界对肉类和生物燃料的需求,食物价格和人口增长。这两组越走越远的线条中间的鸿沟代表了饥饿。
根据普遍预测,到2050年,地球人口将达到91亿,比今天多20亿。仅仅在未来的20年,全球对食物的需求量将增加50%。“这是悲观的前景,”OECD的人看上去很严肃,甚至有点儿悲哀。
但是对于会议室里的听众,这一切都是好消息,他们情绪高涨。毕竟他们做的就是“饥饿”生意。人口增加,土地减少意味着食物成为更安全的投资,年收益率高达20%至30%,在目前经济气候下实在难得。
这些人都不是华尔街专家,也并非拿着大笔金钱当球打的投机家。正相反,他们都是极其保守的投资者。他们购买或租借土地,用于种植小麦,或养殖牲畜。但土地稀少,在欧洲和美国更奇贵无比。要解决这个问题意味着要开发新土地。于是,他们瞄准了非洲、亚洲和南美。这一系列的因素导致出现异常危险的垄断游戏,投资基金、银行和政府都参与角逐,争夺世界仅存的耕地。
最后的投资前线
苏珊·佩恩是一名红发英国女子,是南非最大土地基金的首席执行官。她的公司现已拥有15万公顷(37万英亩)耕地,主要位于南非、津巴布韦和莫桑比克。佩恩希望从投资者哪里筹集到5亿欧元的资金。她大谈对抗饥荒的伟大目标,可是她的电脑上的幻灯片标题说的却是另一回事。这些标题中谈到“寻找阿尔法的最后前线。”阿尔法表示收益大于风险的投资。非洲是阿尔法的故乡。
因为在非洲某些地区,土地非常肥沃,而且价格低廉。佩恩的土地基金在津巴布韦购买的土地价格低至每公顷350至500美元,仅相当于美国或阿根廷土地价格的2/10。对非洲小农场主,每公顷土地平均作物产量在过去40年几乎没有改变。添加化肥、稍微灌溉产量就可翻4倍,收益也随之增长。
对于投资者而言这是天赐良机,绝佳投资条件,苏珊·佩恩这样看,她的投资者也这样看。事实上,对于此类投资的需求如此巨大,不久前,佩恩又开设了一个新的下属基金。
目前正是资金大把闲置的时候。恰逢全球金融危机第二年,投资者们都在寻找安全稳妥的投资。这就是为什么纽约农业投资大会的听众不仅包括对冲基金经理、农业执行官,还有大型养老基金代表、在哈佛内的5所大学的首席财务官。
成千上万的投资基金,无论大小,都开始应用世界上最基本的赚钱公式:人必须吃东西。
比如,美国投资管理公司黑石(BlackRock)建立了总值2亿美元的农业基金,并已投入3000万美元用于购买土地。俄罗斯投资公司文艺复兴基金已在乌克兰收购了超过10万公顷的土地。德意志银行、高盛银行在中国投资了养猪场和养鸡场,这类投资还包括土地使用权。
食物正在成为新的石油。2008年初,全球谷物储备降到历史最低点。之后的粮食价格暴涨标志了一个转折点,正如上世纪70年代的石油危机。世界各地都爆发了粮食危机,包括一些谷物出口大国在内的25个国家开始实施食品出口限制。
粮食危机后,全球范围的经济危机接踵而至。两种恐惧———对饥荒的恐惧和对前途未卜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引发了所谓的第二代“殖民主义”。
双赢局面?
这一次殖民和上次不同的是,一些国家自愿被征服。埃塞俄比亚总理公开说,他的政府极其乐意为外国人开发数十万公顷的耕地提供方便。土耳其农业部长邀请说:“尽管来挑你喜欢的。”还在和塔利班武装酣战的时候,巴基斯坦就在迪拜举办巡回展,试图用免税、免除劳工法等政策吸引阿拉伯国家酋长。
所有这些努力包含了两个希望。一方面,贫穷国家希望借鉴外来技术,实现本国农业的现代化。另一方面,整个世界都希望,外国投资者能在非洲亚洲的土地上生产出足够多的粮食,满足这个人口即将达到91亿的星球的需要;同时,他们还将带去贫穷国家所一直缺乏的东西———技术、资金、知识、现代种子和化肥;人们的期望是,新的技术和种子将能让粮食产量翻倍,在非洲某些地方甚至可能翻10倍。根据从前的粮食产量估计,到2080年,全球粮食产量相比2000年将减少3%至4%。
如果投资者们成功,他们将能取得发展机构在过去几十年里所谓能达到的目标:减少饥饿。目前全球已有10亿人吃不饱。在最佳情况下,这将是一个双赢局面,投资者获得收益,穷国得到发展。
从海外购买土地的不仅有银行和投机者,还包括一些试图减少对进口粮食依赖的国家政府。中国目前拥有全球20%的人口,而耕地数量仅占全球的9%。日本是世界第一大粮食进口国;韩国是世界第二大。海湾国家60%的食品需要进口,而它们的自然水储备仅够支持未来30年的农业。
现代土地掠夺
但是,假如殖民地再次兴起,对于这个全球化的世界意味着什么?假如,沙特阿拉伯收购了巴基斯坦旁遮普省部分土地;俄罗斯投资者买下了半个乌克兰?假如当这些国家发生饥荒,将会发生什么?富有的外国农场主是否在农田周围安装电网,出口粮食的船只是否需要军队护航?巴基斯坦已经宣布将部署10万人的安全部队保护外国投资者的土地。
由于现代土地买卖的政治敏感性,只有国家首脑才知道其中的细节。但在某些情况下,地方已经把土地卖给最高的投标者,而中央政府却毫不知情。比如在老挝和柬埔寨,连政府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到底拥有多少国土。
没有人知道到底有多少土地已经或即将成为标价出售的商品。国际食物政策研院(IFPRI)公布的数据说是3000万公顷,但这个估计无法证实。甚至联合国机构也不得不依靠媒体的报道。而世界银行则警告那些出售土地的国家在签约时应该特别留意协议细则。
世界银行土地政策专家克劳斯·戴宁格估计,全球10%至30%的耕地将成为争夺目标,虽然目前已经签订的租借或买卖协议并不多。2008年,跨国土地买卖数量猛增,某些国家的买卖计划和申请增加了2至3倍。在莫桑比克,外国需求量超过了该国目前耕地数量的两倍,政府已经挪出400万公顷土地,以满足投资者的需求,其中一半是外国投资者。
涉及数额最惊人的土地交易并非私人投资者所为。苏丹政府将150万公顷的土地租借给了海湾诸国、埃及和韩国,租期99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苏丹也是接受外国援助最多的国家,它的560万公民依靠救援粮为生。科威特在柬埔寨租借了13万公顷稻田。埃及计划在乌干达84万公顷的土地上种植小麦和玉米。刚果共和国总统提出愿意将1000万公顷土地租借给南非。
沙特阿拉伯是世界上最疯狂的土地收购国。今年春天,沙特国王参加了一个典礼,庆祝在埃塞俄比亚土地上为沙特种植的粮食获得丰收。沙特每年花费8亿美元资助那些专门栽培战略粮食(比如水稻、小麦、大麦和玉米)的公司,然后再大肆进口。滑稽的是,上世纪90年代,沙特还是世界上第6大小麦出口国。但由于水资源日益稀少,这个沙漠国家决定保存自己的粮食储备。出口食品也意味着出口水。
投资者需要一个弱国
富裕国家用金钱、石油、基础设施交换食品、水和动物饲料。乍一看,这似乎解决了很多紧迫问题。国际农业发展基金(IFAD)的让-非利浦·奥迪内特说,原则上他是支持这类农业投资的,并为此奋斗了好多年。“真正糟糕的是当市场充斥着廉价食物产品的时候。”
但是许多土地被瓜分的国家———比如哈萨克斯坦和巴基斯坦———也面临严重缺水问题。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有着丰富的天然水资源,但目前这一地区只有南非一个国家粮食有剩余。另一方面,多数国家依靠进口,随着人口增加,在未来对进口粮食的依靠将更加严重。这样的国家真能成为重要粮食生产国吗?
IFAD专家奥迪内特也承认跨国土地买卖存在着危险。“这些协议从长期来看将损害农民和那些土地所在国的利益,剥夺他们最重要的资源:土地。”联合国食物权力特别报告员奥利维耶·德萨特警告说,“非洲国家为了争夺投资者,互挖墙脚。”一些土地协议还不满3页,却决定了数十万公顷土地的交易。这一类协议简单规定要种植什么样的农产品、土地所在位置、购买或租借价格,但是丝毫没有涉及环境保护标准。它们还缺乏必要的投资规则,没有强调为当地人增加就业机会。
一些投资者同意修建学校和道路,但即使投资者兑现承诺,当地政府和农民所获得的利益也是短浅的。长期来看,他们必须承受过度使用化肥、砍伐森林、水资源过度消耗、生态多样性减少、土生物种灭绝等众多恶果。为提高作物产量,达到每年20%甚至更高的回报率,外国地主必须将农业生产工业化。几年后,当土地质量下降,许多投资者只需要拍拍屁股走人。这些土地是如此的廉价,他们根本无需考虑可持续性发展。
拒绝旧模式
由于上述风险,奥迪内特和德萨特和其他多数专家更支持合同农业,而不是土地收购。所谓合同农业就是由外国投资者提供技术和资金,而当地农场主购买或租借土地,再以固定价格把粮食卖给外国投资者。这是传统的历经考验的模式,但却不是投资者所希望的。他们想要控制权,要所有权,高回报,稳定的回报———这些目标几乎和农民的利益无法调和。
塞内加尔已经决定支持合同农业,反对大规模土地买卖。但塞内加尔碰巧是个政局稳定的民主国家。这和那些土地所有权丧失最为严重的国家正好相反。
“当食品变得稀有,投资者需要一个软弱的国家,一个不会强迫他遵守任何规则的国家。”这是美国商人菲利普·海尔伯格的经验之谈。这样的软弱国家在国内闹饥荒的时候还同意出口粮食;它们大多深受内战荼毒,为独裁者所统治,政府债台高筑,腐败无能,数百万的人民不得不出国打工,国家经济取决于这些工人能否获得出国签证。
海尔伯格发现了这样的一个国家:南苏丹。事实上,这还不能算一个正式国家,虽然获得自治,但并未独立。这位44岁的美国商人是咖啡贸易商人之子,创建了投资公司JarchCapital,现在是南苏丹最大土地租赁人,在Mayom县租借了40万公顷最肥沃的耕地。
提到南苏丹,不免让人想到内战、难民和饥荒,在多数人印象中绝非一个适合种植西红柿的地方。但海尔伯格叫嚣说,他的计划将比联合国更多造福于民,他将创造就业机会,生产食物。他绝不肯用“军阀”称呼把土地租借给他的人保利诺·马蒂普(PaulinoMatip)。他忘记提到的是,叛军头头马蒂普在一些国家被视为战争罪犯。
这位前银行家不再做股票交易,而把赌注压在了南苏丹的政治未来上。他相信,在10内,南苏丹将成为独立国家,到时候,土地的价格必然暴涨。
强取豪夺
在肯尼亚西部,土地收购的步伐走得更远。这里是33岁的伊拉斯塔斯·迪尔多的故乡。在纽约投资者们眼里他也许要被归类为风险因素:一个小农场主,拥有3公顷土地。但这些都是极其肥沃的土地,养育出的牛肥得像河马,上面种植的玉米可长到两米高,西红柿大又甜,压得植株抬不起腰。不远处,雅拉河流入维多利亚湖。在这片土地上有3幢小砖房,伊拉斯塔斯每年两次收获的玉米、蔬菜和西红柿一年到头都能采摘。每年每公顷土地可收获价值3600欧元的玉米,按肯尼亚标准算是一笔可观收入。
但是当多米尼昂农场找上门后一切都变了。多米尼昂是一家美国农业公司,在雅拉三角洲建有殖民地,租赁了3600公顷土地,租期45年,年租金仅1.2万欧元。多米尼昂计划在这些土地上种植玉米和蔬菜,希望把伊拉斯塔斯·迪尔多所有的3公顷土地也纳入自己的计划。
多米尼昂代表提出愿意以每平方米10美分的价格租借他的土地。遭到伊拉斯塔斯拒绝,现在这些人想方设法骚扰这位农场主。他们最有效的武器是公司在上游修建的水坝。去年,正当伊拉斯塔斯准备收获玉米时,却发现土地被水淹没。“他们操纵水位,试图以此把我们逼走。”当这一招仍不管用,多米尼昂又派来推土机、流氓甚至警察继续实施骚扰。
根据合同,多米尼昂同意在当地翻修“至少一所学校,一所医院”。“但他们也赶走了400个家庭,”“雅拉沼泽朋友”组织的冈迪·奥利玛说。最初,多米尼昂确实创造了一些工作机会。他们请当地人用砍刀开垦出土地。可是后来,公司引进了越来越多的机器,现在已经不再需要任何工人。
多米尼奥一概否认这些指控,还显摆说,他们已在当地建造了7间教室,捐献了若干门柱,给16个孩子颁发了奖学金,为医院病房提供了新床,接上了电力。
也许不久之后,伊拉斯塔斯和他的家人将不得不屈服于多米尼昂的压力。这样弱肉强食的事情已经在其它地方屡见不鲜。世界银行估计,非洲土地中只有2%至10%有正式所有权,而且多数在城市。一个家庭也许祖祖辈辈都在某块土地上耕作,却无法提供土地所有权证明。
土地争夺的继续
无论如何,土地绝对不会被闲置。穷人尤其依赖土地,靠它采集果实蔬菜草药柴火,放牧牲畜。根据几个联合国机构的共同调查,在很多情况下,为了让土地掠夺合法化,被占土地往往被标榜为“休耕地”。根据这份报告,众多农民将因此失去土地。在部分国家,也许土地多得足够每个人分配,但土地质量并不一致———而外国投资者瞄准的都是最肥美的一块,而这通常是已经有农民在耕作的地方。
非洲人口超过50%为小农场主,大规模的土地收购对于他们将是一场灾难。对于他们,失去土地意味着失去一切。虽然外国投资者能通过现代农业技术大幅度提高农业产量,但对于失去土地的非洲人却毫无帮助。他们失去了生计,哪里有钱购买新的农产品。
世界银行和其他一些机构正为外国投资者拟定行为规则。今年意大利G8峰会上也讨论过相关问题,但与会国家无法达成统一标准。因此,外国公司瓜分穷国肥沃土地的行为依然在继续。多米尼昂又获得了3200公顷土地。菲利普·海尔伯格正和南苏丹政府讨论再租赁60万公顷。回到纽约万豪酒店会议室,一位发言人正用幻灯片演示全球人口增长的恐怖速度:每分钟154人,每小时9240人,每天221760人。而他们每一个都带着一张嗷嗷待哺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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