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法国社会党民主选举作弊谈起
: 郑若麟
著名的“大嘴”政治家、绿党欧洲议会议员达尼埃尔·科恩—本蒂17日在评论法国社会党党内选举丑闻时说了这样一句话：“奥布利和罗亚尔都心知肚明，社会党三十年来（在党内选举中）一直是作弊的！”奥布利是法国社会党第一书记，她是在去年11月一次党内选举中，以区区102票、不到0.04%的优势，击败社会党前总统候选人罗亚尔而夺得这一职位的。当时法国左翼舆论就一直议论不断，指责奥布利阵营“作弊”的声音始终没有平息过。上周两名从事调查这次选举的记者昂多南·安德烈和卡兰·利苏里出版了一本书：《抢劫社会党：欺骗与背叛》，披露那次选举确实存在着极其严重的作弊现象，事实上是社会党内大佬联手以欺骗手段，共同将罗亚尔排挤出局的。此书一出，顿时激起轩然大波。
罗亚尔打破惯例搞预选
与美国民主机制不同，法国过去是没有党内预选的，法国总统大选候选人往往都是在政坛混迹多年的老面孔。到了2007年大选时，正是罗亚尔打破了这一惯例。当时罗亚尔无论是论资历还是论党内实力，都根本不可能成为社会党总统候选人。但罗亚尔利用当时法国左翼选民民心思变的势头，提出党内预选，并成功地将一批觊觎总统候选人的社会党党内“大象”挤出局。罗亚尔成为社会党总统候选人的结果，是在党内势力竞争中一直处于孤立状态。这也是她在总统大选中失利的原因之一。
罗亚尔痛下决心要将社会党抓到手中。社会党内各“大象”面对罗亚尔咄咄逼人的态势极为被动。因为他们很清楚，一旦罗亚尔当选社会党第一书记的话，他们这一代“大佬”就将成为历史名词。因此，2008年11月社会党选举第一书记时，党内几乎所有政治势力都联合起来，一定要将罗亚尔拉下马。
选举是一门非常特殊的“艺术”。控制媒体就能左右舆论，而左右舆论就能主导选票的走向。尽管罗亚尔在党内一直处于劣势，但在舆论中，特别是在社会党基层党员舆论中，她却居于领先地位。党内选举与普通选举的区别，在于投票者局限于领取了社会党党证，并按时交纳党费的人。投票组织者就是社会党在各地的分部。监票人则由党内各派领导人指派。党内投票的作弊相对而言更为容易，因为很多地方分部都被牢牢地控制在同一派别的手中。如北方省大多属于奥布利的势力范围，而南方一些地区则大量支持罗亚尔。在第一轮投票中，罗亚尔在奥布利、阿蒙、德拉诺埃等多名候选人的夹攻中一举夺得了42%的选票，高踞榜首，令社会党内大佬们大跌眼镜，陷入惊慌失措的境地。选举作弊，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作弊手法令人大开眼界
据《抢劫社会党》一书的描述，在选举第二轮投票当天中午，奥布利担任市长的里尔市一个社会党支部秘书接到奥布利得力助手纪约姆·布朗的一个电话，她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布朗是这么说的：“别再小心翼翼的了，直接把票箱塞满。”意即将选票都说成是投给奥布利的。当晚，北方省份各社会党支部负责人都接到了来自布朗的手机短信：不要把选举结果按党内选举法规定直接递交社会党巴黎总部，而是递交“里尔市选举委员会”，目的只有一个：北方的选举结果将冻结起来，以便根据最后一刻全国选举结果进行“适当”修正，以保证奥布利能够当选。这个所谓的社会党“里尔市选举委员会”其实就是奥布利派控制的一个进行作弊的大本营，甚至其办公室也就位于奥布利市长办公室的旁边。
作弊确实不加掩饰，该书的描述令人大开眼界：“一位地方选举负责人说，在他的选区，当时点票的结果是：奥布利58票，罗亚尔8票。他记得很清楚，这就是他在最后上报的选举结果上签字时的数字。但在全国点票榜上，他的选区奥布利的得票却变成了88票！”事实上，北方被控制在奥布利派手中的各大投票点都出现了类似的现象。据两位记者的调查，共有一千多票被这样制造出来投给了奥布利。而这一千多票的数字，是根据当时全国其他地区选票结果出来后，北方各选区根据奥布利缺少多少票就补上多少票的方法定出来的。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当天夜里公布的选举结果是：奥布利比罗亚尔仅仅多出42票。更令人叫绝的是，在如此小的差距之下，罗亚尔派当然要求重新计票（当时甚至有人要求重新投票。因为根据民主原则，当得票率太过接近时，确实应该重投，让选举者有一个最为成熟的思考）。但据两位记者的调查结果，社会党计票委员会不但没有真正做到公正，相反正是计票委员会进一步做了手脚，使得重新计票的结果将两人差距拉大到102票。在重新计票的过程中，令人倍感蹊跷的做法层出不穷。如法国海外省的社会党领导人便公开宣布，不仅根本没有任何计票委员会的人来询问过他们的意见，而他们上交的选举结果可都有着他们的签字的。因此他们不明白在重新计票后，为什么在他们的选区，奥布利的票会多出8票，而罗亚尔却少了27票！
这些作弊者用各种手法，使计票变得极为复杂。局外人几乎无法看透真相。如作弊者故意在一些地方“搞错”，并让媒体“发现”、报道。如在里尔市中部选区，奥布利的得票“因秘书笔误”而从110票变成了130票。然后在重新计票后“改正了错误”。事实上，两名记者调查发现，这是故意透露给媒体的错误，其目的正是让人感觉重新计票是“公正的”，然而真实用意却在于掩饰真正的作弊。这种做法简直令人叫绝！
奥布利非常清楚作弊几乎是铁的事实。处境尴尬的奥布利在媒体面前只能王顾左右而言他。
照科恩—本蒂的说法，罗亚尔自己“也不是无辜的”，奥布利在北方各省，罗亚尔在艾罗地区等地区，彼此彼此而已。因为“三十年来社会党就是这样运作的”。一位退出了社会党另组新左翼政党的政治家梅朗松也披露，他在一次参加社会党第一书记的党内竞选时也遇到同样问题。尽管他并不质疑当选人，但他对他自己的得票率如此之低（不到8%）却持怀疑态度。结果当时第一书记奥朗德安慰他说，那这样吧，你得15%，我得85%，行不行？法国所有的政治评论员都说，社会党党内选举不是一个是否存在作弊现象的问题，而是作弊达到什么程度的问题。现在社会党党内选举已经成为法国的一个笑柄。但笑归笑，选举却仍然要进行下去。
质疑选举就会动摇体制
在法国，民主游戏之所以能够维持下去，其关键就在于失败者不能挑战选举的公正性。因为选举作弊是选举制度本身所难以杜绝的。如果每次都要绝对公正的话，那民主选举的游戏就无法玩下去。当时罗亚尔就曾质疑选举结果，社会党大佬们立即异口同声地指责她是一个“拙劣的失败者”。罗亚尔当时被迫将失利的苦果硬吞了下去，尽管她很清楚选举是做了手脚的。这一次，当《抢劫社会党》一书出版后，令人吃惊的是，并非作弊者奥布利、却是“受害者”罗亚尔立即成为舆论的焦点：她是要诉诸司法以求公正，还是继续品尝失败的苦果？正因如此，罗亚尔在开始表示“选举作弊在法国是一桩违法的罪行”后，立即面临巨大的政治压力。最终她不得不退让，放弃司法介入。本来就愤愤不平的罗亚尔难以咽下这口气，但她也知道再重揭本党伤疤，无疑是提起了一把双刃剑……
经过犹豫、掂量，罗亚尔设计了一个陷阱送给奥布利：在一项“庄严声明”中，罗亚尔“为重塑社会党及其领袖的荣誉”，要求奥布利要么承认作弊是事实，那么就“严惩始作俑者”；要么否认该书的指控，那么就应该起诉该书两名。然而，她也不得不声明，如果重选的话，她也不会成为候选人。这是为了安慰对方阵营，自己不再逼他们把这个对于2012年下一届总统大选至关重要的位置让给她，给社会党大佬一个退路。尽管如此，从17日开始，法国社会党内对罗亚尔的指责仍然铺天盖地。一方面，罗亚尔目前仍然是法国社会党所有存在总统梦的大佬们——从巴黎市长德拉诺埃、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总裁斯特劳斯—卡恩、前总理法比尤斯、新生代阿蒙、直到现任第一书记奥布利、前任第一书记即罗亚尔的前同居男友奥朗德的共同“敌人”，罗亚尔一人将堵住他们所有人的去路。因此他们必须联手杜绝罗亚尔通往总统宝座的独木桥。另一方面，法国媒体也大多站在罗亚尔对立面。因为罗亚尔触及了一条红线：质疑选举结果，就是质疑选举本身。而这是对法国民主体制的根本动摇。此事不仅仅是对法国社会党党内民主的一次严峻考验，而且也是对法国民主本身的一次测试。
不少专家指出，选举作弊，社会党并非“独此一家”。对罗亚尔大肆讽刺、挖苦的科恩—本蒂所在的绿党，也曾因爆发选举作弊丑闻而被迫宣布一次党内选举无效。对法国政治而言，更重要的是，不能让这种对党内选举作弊的质疑，扩散到对选举制度本身的质疑。这才是此事引发的问题的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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