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新自由主义急先锋的忏悔录
时间:2009年10月25日 来源:红旗文稿 :郑萍
《资本主义为什么自我毁灭?》一书之所以在日本社会引起强烈反响,一是因为中谷岩的特殊背景;二是因为人们开始思考近年日本经济改革带给社会的变化,特别是这次金融危机爆发后,大众非常关注资本主义的走向以及日本的应对措施可能带给自身的影响。中谷岩是日本经济界的知名人物,他的影响范围从学界到政界、从工薪阶层到企业经营者。他曾是细川护熙内阁和小渊惠三内阁的首相智囊团成员。2009年3月中旬,由麻生太郎首相召集的各界名流智囊会议中也有他出席。中谷岩现为大型智囊机构三菱UFJ研究咨询株式会社理事长、多摩大学教授。他早年曾赴美留学,1973年获哈佛大学经济学博士学位,次年回国,曾任一桥大学教授、多摩大学校长等;1999年至2005年,担任索尼株式会社董事、董事会议长。他的著作《宏观经济学入门》被日本很多大学当作经济学教材。
中谷岩曾经是“美国式市场万能论”、新自由主义的信奉者。20世纪90年代,他在担任细川内阁和小渊内阁的首相咨询机构成员时,曾热心地挥舞“缓和规制”、“开放市场”大旗,积极推进“日本的美国化”;在任小渊内阁“经济战略会议”代理议长时提出的建议,后来通过同为该会议委员、后就任小泉纯一郎内阁经济财政大臣的竹中平葳得以在小泉的结构改革中实现。因此,正如中谷岩自己评价的那样,他“间接地参与了改革,是将结构改革(新自由主义)引进日本社会的首要人物”。
中谷岩主张的美国式资本主义经过小泉首相的结构改革终于在日本得以实现,他本应感到满足,但却转而著书宣告“转向”、“忏悔”。他在媒体上公开宣布“我坦率地反省,自己迄今的主张是错误的”,“对自己主张的错误而抱悔恨之念”。作为新自由主义的急先锋、旗手,中谷岩痛心疾首的忏悔对日本经济界乃至整个日本社会可以说是“惊天动地的事件”。那么,曾经的新自由主义旗手忏悔了些什么?他对未来的展望又如何呢?
一、从新自由主义的旗手走向批判者
20世纪60年代末至70年代初,中谷岩赴哈佛大学留学。当时的日本正处于经济高速成长初期,而美国已经是一个成熟富裕的经济大国。放眼可见的社会物质的富足,人们在精神上表现出的富裕,对留学生的优待政策,使得年轻的中谷岩对美国产生了美好的憧憬和由衷的崇拜。
中谷岩在哈佛大学师从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肯尼斯·阿罗教授。他在课堂上学到的经济学理论,主张的是“支持经济活动的自由和资本的移动。规制不过是对既得权益的维护,被作为经济增长和财富积累的枷锁而被否定”。而回望日本,中谷岩看到的则是“一个被以系列、终身雇用制为首,政、官、业的铁三角等既得权益五花大绑的封闭的社会,是一个美国经济学最重视的市场原理完全没有发挥机能的‘前近代社会’”。结合美国当时的情况,中谷岩以为,“如果日本也能像美国那样进行自由经济活动,转变成市场机制发挥机能的社会,就能变得像美国人那样富裕、幸福”。他开始认为,“还是在哈佛学的美国式经济学才是正确的”。于是,“一个醉心于市场主义经济学的激进的‘改革派’被制造出来了”。
1981年,里根政府上台,曾经使中谷岩心醉的中产阶层支撑的美国社会产生了决定性的变化。里根强调“小政府”,“对高收入者减税”、“个人责任”,这些政策在某种程度上搞活了停滞的美国经济。但是,在其后不足30年的时间内,美国社会的收入差距急剧拉大,中产阶级随之消失,医疗和福祉出现后退,占总人口0.1%的超富阶层的收入所占比例达到美国整体收入分配的7%。美国102家代表性大企业的高管年薪与普通员工的平均收入比,从20世纪70年代的40倍增加到2000年的367倍。2007年,美国4700万人没有健康保险。从享受医疗和教育的水平来看,美国还不及古巴。1999年,中谷岩担任索尼株式会社董事,开始深入接触美国的政经界人物,真正认清了美国阶级社会的本质,引发中谷岩对他从美国书本上学到的新自由主义思想进行重新思考。
小泉政府奉行新自由主义政策,小泉的“结构改革”结果被中谷岩称作“美国现象的缩小版”。近20年中,日本的贫富差距扩大,出现了“胜组”和“负组”的两极分化。为了在全球化竞争中取胜而进行的日本企业的“雇用改革”,使日本的终身雇用制和论资排辈体制形同虚设,不平等意识蔓延,开始给日本社会和日本的企业文化造成恶劣影响。仅仅10年不到,年收入不足200万日元的贫困层就增加了200万人,达到1000万人。曾经被叫做日本特色的“中流社会”已经无影无踪,老年人的医疗保障出现问题,犯罪增加。原本以凝聚力而自豪的日本社会急剧分化,“人情”和“温暖”消失,日本社会安心、安全的神话被新自由主义完全摧毁。
这些严峻的现象让中谷岩开始意识到“这样不行”!终于,以次贷危机为导火索的美国金融风暴顷刻间引发了全球性经济危机。综合几年的反思,中谷岩总结到:这次金融危机不是某些学者所说的“是资本主义经济自律性调整的过程”,而是全球化资本主义本质性缺陷和问题的暴露,“如果说得更严厉些,‘美国主导的全球化资本主义已经开始自灭’”。“迫于世界情势的紧迫,我不能再沉默”。“资本主义全球化的本质是什么?如果没有明确地理解这个问题,我们将来必定还会多少次地犯同样的错误”。
二、资本主义全球化理论不过是对部分国际资本家有利的理论
新自由主义主张一切遵从市场原理,认为由人们的自由意志进行买卖的“市场”决定资源分配,由个人竞争决定的社会定位,是“民主的”、最恰当的。他们极力主张私有制,反对公有制;主张自由经营,反对国家干预;主张自由贸易,鼓吹经济全球化。
而中谷岩反省的就是自己曾经“过于天真地相信资本主义全球化和市场至上主义的价值”。他承认,为了最大限度尊重个人自由,国家应该尽可能回避介入市场的想法太“天真”。仅仅依靠美国经济学的合理逻辑来决定日本的国策,是错误的态度。他进而指出,资本主义全球化能够给世界经济带来活力,同时也存在“本质性缺陷”。其表现为:一是造成世界经济的巨大不稳定;二是因生产和消费的断裂而造成贫富差距扩大;三是因以追求利润为第一命题而破坏环境。
中谷岩尖锐地指出,资本主义是以资本增值为目的的贪婪的利益追求者的意识形态。而美国社会的特质就是“贪得无厌的扩张和对个人主义的绝对容忍。从历史上看,这是一种特殊的意识形态。自由贸易之所以得到支持,是因为这有利于美国的国家利益和扩大统治阶层的利益”。中谷岩认为,美国式近代经济学具有一流的理论体系,作为学问的完成度或许很高,但它被捧为人类的普遍真理,绝不只是由于它单纯地作为学术或理论的“正确”,而是因为它对美国和欧洲的精英们而言是将扩大贫富差距正当化的绝好“工具”。资本主义全球化就是美国的精英们用以掩饰他们贪婪欲望的堂而皇之的借口和工具。在当今多元化、全球化的市场中,市场机制和自由竞争制度是一件极其民主的外衣。但是,由于信息存在不对称性,由于对信息的操纵,必定会产生胜者和败者。将胜败归结为个人责任,这样的民主主义只不过是欧美精英们利用的“工具”。他严厉地指出,贪婪的资本主义全球化使人们不幸,这种理论只对一部分国际资本家有利。
三、根据各国的历史和文化传统构建理想社会
中谷岩总结到,归根结底,所谓市场机制、自由竞争,或者资本主义全球化的机制,都是精英们作为榨取大众而利用的“工具”或者“隐身服”而已,因此,无论多么积极地推进自由竞争、扩大全球化,也不能保证使美国人或日本人中的一般百姓获得幸福;只不过是让世界上能自由操纵资本的人们更加富裕罢了。那么,应该怎样驾驭资本主义全球化这个“怪兽”?如何才能使广大的民众幸福呢?
中谷岩分析到,资本主义全球化是新自由主义发展的最大营养源。因此,新自由主义势力会要求更大的“自由”,但是,不受限制的“自由”的扩大,最终会造成资本主义的自我毁灭。因此,一个有强制力的国家或“世界中央政府”对一国或全球的货币、分配、环境等进行有节制的管理是必须的。同时,还需要人类接受教训,进行精神革命和价值观的转变,学会对膨胀的欲望进行节制。
中谷岩强调,经济学也必须学会讨论社会问题。他说:“人与人相互接触,相互信赖,喜怒哀乐共享,这才是社会。”人们应该认识到市场并不是万能的,不应该把社会的去向委托给市场。他提出,人们首先要清楚自己理想的社会是什么,然后讨论如何改革,为此如何利用市场,再实施必要的改革。他认为,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历史和文化传统,应该“相互承认”,“没有必要将全球化标准作为唯一的标准让各国普遍接受”。
在解读中谷岩的思想时应该注意,中谷岩虽然指出,“美国式资本主义已经开始自灭”,“如果存在适当的统治,资本主义尚可踉跄着存续下去,但如果按照新自由主义主张的那样,建造出完全没有摩擦的全球化自由贸易市场,将必定会加快人类的灭亡”,但他的目的还是在于“防止资本主义全球化的自灭”。虽然他宣称“忏悔”和“转向”,但他对自己过去历史的忏悔,在于忏悔自己过于相信市场机能、竞争原理;他的转向,还限于“不能再助长差距扩大、不再支持破坏日本社会价值的改革”;他开始认为,有必要大声反对追随美国那种抛弃弱者型的结构改革。
作为日本资本主义体系内的经济学家,一个曾经的新自由主义旗手,一个与日本经济政策和实业界有过且仍保持着深层接触、谙熟日本和美国政经界实际情况的日本学者,中谷岩不是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来分析问题,也不是社会主义的拥护者,他对新自由主义、资本主义全球化本质的深刻剖析,是从完善资本主义而不是消灭资本主义的角度出发的。但他对曾经奉为至理的新自由主义,既有亲身经历,又进行了实证性的解构,对我们仍有颇多的启示。
(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马克思主义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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