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天堂太遠 離美國太近
/ 张翠容 出版社 / 马可孛罗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 商品语言 / 中文/繁体 |
转自商业周刊 第1139期
拉丁美洲的历史,就像一页核心与边陲之境角力的历史。战地女记者张翠容走访拉丁美洲,在全球化的洪流冲击下,看见当地人民牺牲的种种,以及如何追求社会公益。
我站在墨西哥城市中心,大都会的气派,百闻不如一见,有不少朋友来过此地开会,各种的国际会议,无论是学术的、经济的、政治的、文化的,甚至是社会运动的会议,都会在此地举行,墨城真是一个中心,而且堪称拉美大阿哥,试数数哪一个领域,不是由墨城牵头的?
墨西哥》
与美国一体化 穷农民改遭血汗工厂剥削
投资界谈金砖四国,抑或新兴市场,肯定离不开拉美地区的墨西哥。拉美的石油储量和产量仅次于中东地区,其中墨西哥是该地区石油产量最高的国家,墨西哥国家石油公司(Petroleos Mexicanos)于二○○八年更成为拉美石油行业收入最高的企业。
此外,墨西哥又是美国企图在拉美建立自由贸易区的第一个实验站,一九九四年墨西哥正式加入北美自由贸易协议(NAFTA),自此,墨西哥与美国的经济一体化便成为拉美地区的样板与典范。
由于墨西哥财富高度集中在一小撮大财团手中,增长而不分配让社会阶级鸿沟愈益严重。试想想,一个仅由二十二个强大的墨西哥金融集团和其它二十个外国集团组成的小型核心团体,已霸占了整个墨西哥市场,而国内的出口商也只有十个生产集团,他们的垄断地位令其它企业根本无法生产,在这情况下,即使经济增长如何快速,对普罗大众而言,完全毫无意义,这只不过反映着一小部分经济菁英的财富又膨胀了。
在漫长的边境地区,有震耳欲聋的机器声,自「北美自由贸易协议」于一九九四年正式生效后,美资公司终于可以自由汲取墨国廉价劳动力,因此,在边境一带地区,涌现大量血汗工厂(sweatshop),来自墨西哥穷困地区的居民,纷纷跑到此地寻找工作,而美国厂商也前来寻找廉价劳工,并享有边境区内出入口免税特惠政策。
一时之间,自由贸易制造了很多幻想,与此同时,境界线却出现更严密的铁丝网,更坚实的围墙,我不敢靠近,与边境界线一样长的血泪故事,与乱草一同在孤独的空气里哭诉。像这样的情景,同样出现在中美洲的萨尔瓦多、尼加拉瓜、哥斯达黎加,整个中美洲是一个庞大的国际加工厂,停不了的机器,流不尽的血汗。
墨西哥劳工幻想北美自由贸易协议可鼓励更多美国投资和贸易,那 他们便可得益于制造业加工区的扩大,为他们带来更多的就业机会。可惜,残酷的现实很快告诉他们,投资与贸易的增长不等于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
在赤裸裸的自由招牌面前,大量的廉价劳动力令劳工缺乏议价能力,当生产力上升,工资却反之下跌,人们无法脱贫。事实上,墨西哥生活于贫穷线下的人数,从一九九四年的五○.九七%,上升至二○○八年的六○%多。
我在李奥普度的引介下,访问了两母女,她们离开农村,加入名牌运动鞋加工厂的生产线,妈妈谦卑的表示有一份工作已很满足,她没有想太多,省下微薄的工资来贴补家计,她向我说:「自贸易协议实施以来,这里的确增加了很多工作机会,我想,有工作总比没工作好,是吗?」但女儿却气愤表示,妈妈不自知的赔上宝贵健康,狗脸的岁月,吃人的机器,工厂空气中弥漫着乌黑的粒子,刺鼻的臭味。
我在工厂里继续走动观察,从墨西哥工人们身边经过,他们望着我这位外来客,满脸灰尘汗水,竟还向我展示灿烂的笑容,点头表示bienvenida(欢迎)!
Bienvenida!美国厂商自由涌入,但美国却不断收紧移民政策,明显是冲着墨西哥而来,两国接壤的边境经常发生流血事件,引发不少悲剧。据统计数字,自一九九四年以来,接近四百万黑市劳工企图偷渡到美国,有不少就此枉送性命。
美国军警在边境上严守着,惟恐墨西哥的混乱状态如传染病蔓延到美国境内:走私贩毒、黑市劳工、偷渡者……。「要钱不要人」,墨西哥人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口边,指控美国。
我和李奥普度谈到拉美化的怪现象,也谈到北美自由贸易的怪现象。纽西兰的奥克兰研究所有以下的研究:自由贸易不平等。墨西哥完全打开大门后,美国仍然继续农业补贴政策,美国农民可大量生产廉价农产品,并挟优势涌入墨西哥,例如玉米,令入口产量翻了几番,单是二○○三年已高达八百万吨,令人咋舌。
众所周知,玉米是拉美主要粮食之一,面对美国玉米生产优势,墨西哥玉米农民无法竞争,纷纷被逼离开农地,另谋发展;讽刺的是,他们是北美自由贸易协议的受害者,结果还是摆脱不了自由贸易的枷锁,在血汗工厂工作的工人,有多少正是刚放下锄头的农民?
这只是其中一个例子。现在,墨西哥的进口粮食竟然占了该国的粮食供应四○%;反之,墨西哥的本土农业却不断萎缩。李奥普度无奈的苦笑,说:「这就是做为后院的悲剧,到头来人民什 都没有!」
与美国为邻,是宿命,是诅咒,还是祝福?在墨西哥,有一句流行的顺口溜:「我们离天堂太远,离美国太近。」
萨尔瓦多》
美元化变灾难 物价狂涨,平民苦不堪言
好不奢侈,享受着一种特权,就这样在危地马拉我登上了这部豪华长途公交车「帝王质量」(King Quality)。公交车缓缓驶向东南面,往萨尔瓦多方向行走。沿路上,窗外景致大都是破落的农村,有点灰茫茫,挥之不去。偶有出现大幅宣传路牌,竖在路旁,指这个区已被征用发展计划俱乐部、游乐场,又或私人屋苑等等,有不少名堂。
发展令下,居民仍是我行我素,在东歪西斜的茅屋前继续进行小买卖,腐烂的水果上有苍蝇嗡嗡作响,还有那些刨冰,颜色红得发紫。芭蕉树下的赤脚小孩远见「帝王质量」经过,高兴的趋前挥手,然后冲呀冲,企图冲出命运的迷雾。
在萨尔瓦多,国家货币单位就是美元,都说是美国后院了,做个美元附属区,又何妨?
后来认识一位萨尔瓦多经济学者艾伯图,谈到萨国在二○○一年实施美元化政策,原来背后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
当时总统佛洛瑞斯(Francisco Flores)指美元化可降低利率,控制通膨,加强投资者的信心,可是,这都是表面原因,他其实是惟恐左派有机会上台,改变既有的经济政策,因此,佛洛瑞斯先下手为强,美元化令左派更难推翻目前这一套新自由经济政策,因为它的确是一个炸弹,不小心错碰某一条线便会爆炸。
我走进餐厅,跑到市集,即使在街角的小杂货店铺买份报纸和小吃,都感到物价不菲,一如我第一天抵达即受尽高价出租车与电话费。在我抱怨前,当地人已先向我抱怨,美元化不仅没有改善通膨,反之令物价上涨了百分之百,我一听便感咋舌,不知当初佛洛瑞斯逻辑何在?
艾伯图说,美元化政策不是没有好处,但好处只对富人而言,对老百姓来说,这真是一场灾难。当我投诉出租车车费昂贵时,司机即皱眉头表示,这是美元化的错,自美元化政策推出后,他的生意一落千丈,人们无法负担车资,观光游客几乎是零,他每天望天打卦。
我在餐厅与侍应生闲聊时,他告诉我:「原本国家的货币叫哥伦尼(colon,一美元对八.七五哥币),以前我拿着二十个哥伦尼便可应付每月基本饮食所需,现在五十美元也不够,我们的薪津却没有随着美元化而上升。」
在网咖,我又与一名年轻的职员聊天。他找不到全职工作,他下午在网咖兼职,早上又有另一份兼职,两份才合共八十美元一个月,跟着他列出了一盘数,他与哥哥合租一所公寓,每人三十美元,上网月费每人二十五美元,水电费十美元,余下的十五美元,连一天三餐也不够,但他还有女朋友,拍拖时不敢上馆子,在路边买两份冰淇淋吃了了事。
「上网月费这 贵?」我问。小伙子无奈耸耸肩,说:「电讯业私有化后,却向某一财团靠拢,出现垄断,电讯包括电话变成是老百姓的奢侈品。可是,我们年轻人却不能不上网呢。」
说到前景,他竟用哲学的口吻反问我:「连国家也没有身分,你认为我这一个小市民还可以做什 ?」他一脸愤世嫉俗,新生一代似乎也逃脱不了上一代的怨恨。
非政府组织「全国发展基金会」主任鲁必奥(Roberto Rubio)指美元化开始时的确降低了银行利率,有助购置房地产和贷款,但利率很快又升回美元化以前的水平。
不少专家发现,萨国的金融机构任意妄为,即使利率降低,那些发信用卡机构亦可以收取利率三○%至五○%,而那些银行更可恶,复杂的服务费使借贷成本一样昂贵,对中小企业非常不利。
「熟知内情的人都知道,美元化只对外资有利,政府与本地的大财团乐于与外资勾结。」我新相识的一位艺术家班卡(Blanca)愤愤不平说。
事实上,右翼政党「国家共和联盟」(Nationalist Republic Alliance,ARENA)于二○○九年中下台前仍坚决捍卫美元化,当年他们推出此一政策时,已言明这是自一九九二年内战以来一项自由市场政策的延伸。
在一次记者会中,当时萨国的ARENA官员就无条件签署中美洲自由协定,做辩解时也一并把他们认为美元化的正面效果,神态英明的一一列出。
「萨尔瓦多的经济继续得益于自由市场的承诺,以及谨慎的财政管理,自一九九二年和平协议履行后,经济以稳定和温和步伐成长,贫穷从一九九一年的六六%,锐减至二○○六年三○?七%,经济的改善归功于银行、电网、公积金、电力等全面私有化,还有递减入口税,取消商品价格控制,加强版权的执行等等,使得萨尔瓦多再度成为吸引外资的地方。美元化进一步把萨国融入全球经营体系里,我们将会从全球化中获益。」
是真还是假?我跑到首都的西北部,一个远离市中心的地区,发现竟然有如此巨大的差别。如果市中心是地狱,那该区就是天堂。所有大使馆、工商、金融机构几乎全部集中在这里,一片井井有条,祥和、现代化,还有快餐店云集的一条街,大部分是美资开设的Friday、Harvey、Burger King,拥有一种如洛杉矶某一个小镇的风情。这个小镇没有过去的伤痕,也没有历史的记忆,这样,那些紧握政经大权的决策者,才可以大胆向全球化迈进。
「 支持!」
您的打赏将用于网站日常运行与维护。
帮助我们办好网站,宣传红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