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983年出国,在也是正牌的发达国家法国居住超过27年了,但我观察到的西方的状况怎么就和另一些好像应当和我差不太多的人观察到的差距那么大呢?
在他们口中,西方美好得就跟天堂似的,几乎就找不到一点缺点了。连近日美国高法取消企业政治捐款顶限,都有人能论证出一系列的正面意义。我说“最好还是一分为二”他们都不乐意。反而一些西方人自己看自己,倒还清醒得多。
下面我将对近日美国《华尔街日报》上的一篇文章做些评论。
“我们简直吓瘫了 愿上帝保佑窝囊的美国”
你知道有句老话说“有什么样的人民,就有什么样的政府”。以下是我根据白宫2011年财政预算写的修订版:“有什么样的人民,就有什么样的政府和预算。”
毕竟,我们是个窝囊的国家,一直就有个窝囊政府。如今我们还有个窝窝囊囊的预算草案,这是窝囊预算程序的第一步。
我知道“窝囊”这个字眼肯定挺刺人的,不过想想看。窝囊就是面对危险觉得害怕──而不是该出手时就出手。
而在我们国家所面临的财政危机问题上──犹如自杀一般的12.5万亿美元债务,我们简直就吓瘫了。
想一想这个3.8万亿美元规模的预算提案中的一些数字。我们的经济停滞不前,但预算却比去年膨胀了8%。我们的开支比收入多1.3万亿美元。另外还得支付2,500亿美元的利息。
谢天谢地,我们已经想出法子支付这一大堆费用了──哦,其实是三分之二的费用。(剩下的三分之一得去借。)只要继续对公司和有钱人征税就行了。
对此谁会有异议呢?没错,有钱人也许会,不过他们在选民中占不了太大比例。所以现在银行得交新的“责任费”,单独免税项目要受限,布什政府出台的减税政策也要撤销。
2011年预算基本上就是这个样子──由窝囊的政治家们编制,给窝囊的民众他们想要的。
政治家们明白如此巨额预算赤字是大错特错,但他们没有任何作为。跟知道赤字大有问题但无动于衷的大多数美国人一样。我们都太害怕、也太自私,而不去做该做的事。
尽管去骂那些政治家好了,不过先得骂自己。他们是你们选出来的──而且要是他们显示出勇气、而不是一副窝囊相,你们很可能就不会选他们了。你们会把票投给承诺削减福利的政治家吗?会选那种发誓决不会为你家乡的特殊地方建设项目提供资金的政治家吗?
历史经验表明你们不会这么干。所以,最终窝囊的民众会安于拿出窝囊提案的窝囊政治家。
明年我们的国家将背负约14万亿美元债务──平均每个美国人4.5万美元。
面对如此吓人的数目,我们只能寄希望于美国拿出点勇气来。但你们的州长、国会议员甚至你们的总统都拿不出这份勇气。
对于你们这群窝囊废来说,也就只能这样了。
我再一次表示强烈欣赏,西方人批评自己时表现出来的毫不留情。不过这种毫不留情,并不会使存在的严重问题变轻。而且我还要指出,该文的自我批判实在还有欠透彻,而且立场也太偏于资本方。
这篇不长的、措辞严厉的文章就两层意思。第一层是对美国的巨额债务表示了忧心忡忡。第二层的意思则深刻得多,他说的是美国窝囊的选民的素质就决定了这个巨额债务问题根本就不可能得到解决。
而我要补充的第三层意思是,这是一个制度问题,西式现行民主制度解决不了“公众贪欲”。这个漏洞如果堵不起来,迟早会把西方拖进灭顶之灾。这第三层意思之后还有第四、第五层,且容我徐徐道来。
现在开始细说第一点。美国公私债务之重,举世皆知,这里简单概述。美国三亿人口,有12.5万亿国债。人均四万挂零,相当于一年的GDP的90%。美国预算规模3.8亿,比上年增8%,而GDP的增长则是-2.5%。美国政府收入总计2.5亿,支出比收入多出50%有余,还有2500亿得国债利息。
如果加入开支,则支出超出收入62%。超出的多过三分之一的部分的唯一来源就是继续更多地举债。一年以后,美国的债务会再多出1.5万亿,总计达14万亿,人均 4.5万,增长12%。这一点,倒是可以把中国GDP的增长率比下去。美国虽然债比天高,却不会破产,这也真是怪事。不过进一步讨论这个债务的蹊跷规模已经超出了本文的主题,先揭过一边。
现在开始细说第二点。这篇文章的核心意思是,窝囊的美国公民迫使他们选出的窝囊政府通过了一个不可能削减赤字的窝囊预算。很清楚他们是一个民主制的国家,就是说,政府欠下这如山的债务,并没有违背选民的意愿。
文章说道, 对自己政府欠下巨债有意见的可能是有钱人,不过他们人数太少,投起票来没分量,因此对资本有利的政策都被奥巴马政府削减。真不愧这篇文章登在《华尔街日报》上,他似乎忘了,除了投票,资本方还有众多手段比如政治献金,华府游说等影响政府,那个效力岂是黎民小小一票可比。
然后该文说,政府和公民都知道拥有如此巨额债务大错特错,可是他们都无动于衷。因为“我们都太害怕、也太自私,而不去做该做的事。”
下面这段话讲到问题的实质了:“尽管去骂那些政治家好了,不过先得骂自己。他们是你们选出来的──而且要是他们显示出勇气、而不是一副窝囊相,你们很可能就不会选他们了。你们会把票投给承诺削减福利的政治家吗?会选那种发誓决不会为你家乡的特殊地方建设项目提供资金的政治家吗?”两个竞选者,一个说,你现在有糖尿病,不能再吃糖,必须改吃药。另一个说,那药多苦哇,我还能给你们找到可口的糖吃呢!选举结果,真的是可想而知。
以下这句真是资本斥责民主的口吻了:“历史经验表明你们不会这么干。所以,最终窝囊的民众会安于拿出窝囊提案的窝囊政治家。明年我们的国家将背负约14万亿美元债务──平均每个美国人4.5万美元。” 不过对美国的负债累累,资本方说起话来如此无辜,也实在让人齿冷。那些挖空心思设计出来的祸害了全球的金融衍生债券,岂是平头百姓所想象得出的。如我等学历之人,还要绞尽脑汁才能大体明白其弯弯绕在何处呢。
以下开始说第三点。华尔街斥责窝囊的美国公民整体急功近利,只顾眼前,不肯多干活少享受是美国欠下如此巨债的根本原因。因为任何一个想要让美国人民勒紧裤带过日子的候选人都不可能赢得足够选票上台执政。那么在华尔街看来,这个方程是无解的啰。所以此文的最后一句说:“对于你们这群窝囊废来说,也就只能这样了。” 这的确点明了我在西方住满二十年以后才看明白的一个症结,以前几天才学到的一个准确的词汇来描述,叫做公众贪欲。
民主制度无方合法限制这个公众贪欲。虽然越是高层,越是精英,就越能明白这个公众贪欲的严重后果,但是却谁也无法遏制它。英国的撒切尔、美国的里根都曾在遏制这个公众贪欲上有过重大成就,但是管不了许多年,所有故态就都复萌了。现在法国的萨科齐又想重施故伎,摊上法国这样一个左派势力根深蒂固的国度,他成功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其实普选民主体制除了无法遏制经济方面的公众贪欲外,还有好些漏洞。比如普选尤其在公民投票时所必然表达的公民的平均智商,往往被事实证明十分平庸。最典型的事例是在欧盟改制问题上,可以说在欧盟内部的任何国家,议会(精英们)都已压倒多数支持先《欧盟宪法》,后《里斯本条约》,但第一次由于法国的公投而胎死腹中,第二次由于爱尔兰的公投而前功尽弃,最后在经济困难的短期压力下,才于爱尔兰勉强过关。
第三个方面是公众情绪之冲动易变,缺乏冷静。典型例子是9.11之后,美国民意不顾广泛的国际反对,一边倒支持打伊拉克,而现在又追悔莫及。至于美国数十年来无怨无悔偏袒以色列,最后招致9.11的报复,我就不知道该怪精英还是民众了,因为他们都有份。设想中国如果有一个雅典式的拥有最高治权的公民大会,在南斯拉夫炸馆和南海撞机之后,中美两国之间会有什么前景呢?
下面来说第四点。限于思维的惯性,在现代的西方似乎从来就没有人想过,如果把决定权从公众的手中收回来一部分,这个死胡同是否就有可能退出来呢?这也是民主制的一个悖论——有进无退。(就是民主权利可以方便地向下扩大,在必要时却完全无法回收。)2300年前的古希腊城邦,就是这样无法因应经济衰败,中产阶级规模的缩小而崩溃。
亚里士多德如此睿智,他也只能总结出,中产阶级衰弱了,民主制就会无法正常运转。但他从未设想过如何可以大幅修改这个已经烂熟的制度,以挽救其危亡。就是说,他从未解答,在一个中产阶级不占多数的城邦中,应当施行何样的制度。他的声威赫赫的学生,马其顿王亚历山大,在他的有生之年,已经统一了希腊,打到了东方,可是在他500页的煌煌巨著《政治学》一书中,居然一句未提及亚历山大。
倒是希腊人的后继者,罗马共和国,不知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避开了古希腊城邦过渡民主化的陷阱。罗马共和国的行政权,掌握在由复杂加权选举产生的执政官手中。但真正的决策权则自始至终掌握在由数百名退职执政官和其他高官组成的元老院手中。这个元老院很好地避开了上述的公众贪婪、平均智商和冲动易变等等陷阱,成就了罗马共和国比古希腊城邦庞大数百倍的业绩。
当民主制于中世纪后期在欧洲复兴时,很长时间,都没有地方实行过普选权,这种有限制的民主制(毋宁说共和制)取得了所向无敌的成就。最后在二战以后的三十年, 普选制取得了西方民主政治的鼎盛辉煌。问题是一旦经济因为任何原因真的陷入长期衰退,这个制度就无法组织有效的退却。不仅经济上无法,政制上也无法。正如白驹蚁君所言,它真的好像是一个只能在顺境中良好生存的制度。
古希腊城邦第一次,罗马共和国第二次,我很不乐意在数十年后的将来看到第三次,过度成熟的民主制因为类似的原因陷于长期衰败,乃至崩溃。那个时候世界上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乱子。为了全人类的福祉,我实在殷切祈盼,他们能够找到一条安全体面的退路。那会不会向罗马帝国模式趋近?我还不敢太多想。
第五点最后来谈第三世界。我还在反复斟酌第三世界和发展中国家这两个词,我觉得都有缺陷。因为由于前苏联集团的崩溃,第二世界已不复存在。第三世界的提法在逻辑上就无法成立。而发展中国家这个词的漏洞就在于它假设这些国家将来有一天都可以发达起来,但这种前景就如同一个国家内所有阶层都能共同富裕一样十分可疑,而且太过天真善良。现代西方的富裕,我真的十分怀疑,就如同古希腊城邦、古罗马的富裕一样,都只能是例外的历史现象,因为为它们的繁荣付出牺牲代价的外部世界都实在太庞大了,它们哪里可能都进入同等级的繁荣富裕呢?而中国在历史上的繁荣则是自给自足的,完全没有这种对外部世界掠夺的依赖。
中国人口基数如此庞大,根本就是半个世界。我觉得数十年后,中国的确可能成为世界第一强国,但难以富裕到现代西方的程度(人均3-4万美金),社会中的中产阶级也难于成为多数。因为就是在今天有人均3-4万美金收入的西方,这个橄榄形社会维持起来也难乎其难。如果在这里如此富裕、有悠久文化和民主传统的西方公民都无法善用他们手中的主权,那么在几十年后依然是宝塔形的中国社会和其它非发达国家中,如何可以想象西式的普选民主制度可以顺利运行?
我们的社会正在高速向城市工商业社会演进,西方现代政制发展上的每一项成就对我们都有着极大的借鉴意义,对这一点我从未否认。
其实地球上出现橄榄形的社会真的历史十分短暂,范围也十分有限,而且它们还很有退回去的现实危险,那个宝塔形的社会很可能就是历史的常态。在那大部分的历史时代和大部分的地理区域,社会都是在什么样的政治制度下运转的呢?我们难道不应当好好想想这其中的也许不能让所有人都那么惬意的真理吗?不要以为我在鼓吹专制,我已经反复说过,我相信民主—共和制是城市、工商业文明、橄榄形社会的正当政治形态。
问题是在世界大部分(包括中国)地区,在可以预见的将来,这个橄榄形都成不了现实。我们是有了大量的城市,有了居主导地位的工商业经济。但就是这样,我们也还可以有古希腊和罗马,民主制和共和制两个可以模仿取法的对象,我们还有极为深厚的自己的以民为本的优秀政治传统,这个传统维系了中华民族数千年的繁荣,绝不可以片面斥之为一无是处。我再一次认为,中国的政治前途,在于摸索出一套综合了东西方政治传统精华的折中的独创的制度。它当然应当比现在中国的制度自由民主得多,但一定不可以走进现在西方欲罢不能的过度自由、过度民主的死胡同,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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