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仰：纽约“帝王俱乐部”

    说一件美国不太久远的往事。西历2008年3月，美国纽约爆发了一起性丑闻，当时的纽约州州长艾略特·斯皮策因涉入一起卖淫案而被迫辞职。媒体报道的大致情况是，纽约有一个名叫“帝王俱乐部”的卖淫机构，州长斯皮策是这个卖淫机构的“9号客人”。美国司法部门的电话监听记录显示，斯皮策在电话中要求对方将一名妓女送到华盛顿的一家酒店，还谈到妓女的身材特征，嫖资等。其他证据显示，斯皮策当时在酒店定了两间房，一间自己住，一间留给妓女，他几点几分进入妓女的房间也清清楚楚。此外，还有媒体调查显示，斯皮策州长并非偶尔嫖妓，而是长期性的。媒体甚至给出了一个统计，说斯皮策10年来花费的嫖资总额高达8万美元。虽然有指控说斯皮策花费公款、公车接送妓女之类，但斯皮策毕竟是有钱人，他父亲是房地产商，最大额的嫖资花费，还是他自己的钱，没涉及到贪污什么的。

艾略特·斯皮策宣布辞职

    这不是捕风捉影，帝王俱乐部的确是给欧美有钱人提供顶级性服务的机构。报道说共有50多名妓女，都是高学历的、20岁左右的美女，来自世界各地。它把不同的妓女分为七类，分别以一颗钻石到七颗钻石代表级别，类似酒店的星级评定。档次最低的性服务，每小时收费1000美元，最高的每小时5500美元，它的口号是：“每个客人都是帝王”。但是，这些年轻美女并不认为自己是在出卖身体，而叫做租借身体。斯皮策与这家俱乐部妓女的交往也是事实，证据确凿。那位妓女也上了电视接受采访，坦然承认。所以，纽约州州长斯皮策在劫难逃。
    但是，这是事件的全部真相吗？当年美国媒体的报道基本上都集中于桃色新闻，事后对于当事人的处罚却很轻，这与美国司法部门认定的“帝王俱乐部”的犯罪事实有关。据美国官方提供的数据，这家顶级色情俱乐部开张4年，共盈利100万美元，支付给妓女的费用为40万美元。这种数据可信吗？50个妓女干了四年，每人收入不到1万，平均每人每年只有2000美元，每年平均接客不到一人，这该算贫困人群了吧，怎么称得上是高级妓女？还搞什么帝王般的顶级性服务啊？此外，因与斯皮策约会而曝光的妓女，后来也出了名，朝娱乐明星的方向发展。媒体在采访她的时候，特地给她一展歌喉的机会。时隔不久，媒体报道，由于她的歌曲下载率迅速飙升，她已有近百万美元的入账。所以，在这一惊天桃色案件中，除了斯皮策州长最倒霉外，其他当事人大都无所谓的样子，只有一件事是必须的：认定斯皮策嫖妓。
    在公布的“帝王俱乐部”贵宾名单上，只有排名1-10的十位客人。在我看来，这完全是因为斯皮策排名第九，公布客人名单到斯皮策为止，其他被涉及的9名贵宾只是陪绑，暂时受点委屈。媒体对这不得不“搭售”出来的9位贵宾的真实身份也没有穷追猛打，只是有好事之徒似乎不小心地透露出，其中一位是英国威廉王子的教父，英国首富，西敏寺公爵格罗夫纳，他在全球富豪榜上排名46，是帝王俱乐部的回头客。这位英国公爵还是查尔斯亲王的好朋友，还在英国国防部任过职。通过他，人们得知，“帝王俱乐部”不仅在纽约提供本地服务，还在美国全境以及其他国家提供“飞行服务”。据报道，一次到伦敦为期三天的“周末服务”，收费约25000美元。因此，美国司法部门认定“帝王俱乐部”四年赚了100万美元，分给妓女40万美元，很令人怀疑。
    我认为，西历2008年纽约“帝王俱乐部”性丑闻事件，所针对的对象只有一个人，就是当时纽约州的州长艾略特·斯皮策。斯皮策西历1959年生人，西历1981年毕业于普林斯顿大学，西历1984年毕业于哈佛大学法学院，是典型的美国精英成长道路。斯皮策家里挺有钱，早在西历1994年，他35岁时就参选纽约总检察长，为此他自己花费了百万美元做宣传，结果没选上。当我们说美国政治是金钱政治的时候，斯皮策是典型之一，但那时候他的钱还不够。四年后，斯皮策调动的更大的资源卷土重来，终于如愿以偿。西历1999-2006年，斯皮策担任纽约州总检察长。西历2006年竞选成攻，担任纽约州州长。他是美国民主党的重要人物，与希拉里曾经是紧密的政治伙伴。曾经有人推测，他今后可能会竞选美国总统。
    但是，斯皮策在纽约任职期间，却向大公司开刀。例如，当年著名的安然公司以及安达信会计事务所就倒在他的手下，后来的世通公司也同样。当他发现美林银行有故意误导股民的行为，便对其采取司法手段。美林银行共支付了1亿美元才获得和解，而花旗、摩根等其他投行共支付了14亿美元才了结了类似的指控。被斯皮策传讯和调查的人物有：股神巴菲特，“美国保险第一家庭”格林伯格父子，纽约证交所CEO迪克-格拉索，花旗银行的桑迪-韦尔等。涉及的公司和大企业，除了上面提到的，还有AIG，美洲银行，马什公司等。斯皮策在任纽约州总检察长时，致力于打击华尔街大公司的不法行为，《时代》周刊还将其推选为“年度改革斗士”。他的一系列做法既引起以华尔街为代表的纽约商界的恐惧，也引发了华尔街势力的憎恨。因为，只要斯皮策一动用司法工具，不论是保险、制药还是能源、娱乐等各行业的国际巨头，在华尔街的股票都会大受影响。这令行业公司和华尔街的金融巨头愤恨不已。但在当时的舆论中，斯皮策因着力整顿华尔街金融秩序、打击商业巨头的不法行为而被称为“廉洁先生”、“反腐斗士”。
    西历2006年，斯皮策高票当选纽约州州长，并发誓要改变纽约这个全国最差的政府机构，将反腐败进行到底。有意思的是，斯皮策还曾打击过纽约的卖淫活动，他担任州长后签署的第一项法令就是加大对嫖客的惩罚力度，将刑期从三个月提高到一年。所以，我认为艾略特·斯皮策因性丑闻而下台，根本不是巧合，也不是美国司法部门的功劳。要说腐败，华尔街以及美国其他商业领域与美国政府暗中勾结的腐败多了，比斯皮策嫖妓要严重多了，仅在斯皮策手中揭出的腐败就远远超过他自己那点事。斯皮策被掀翻，完全是因为他得罪了美国最重要的经济势力，华尔街。他的性丑闻也是华尔街提供的炮弹，FBI之类遵从华尔街的指令，将其故意放大。

    斯皮策被揭露的信息源就来自华尔街银行。报道说西历2007年，纽约北福克（North Fork）银行认为斯皮策的多项转账可疑，上报了美国财政部。此后，汇丰银行上报了两家影子公司的可疑交易，认为它们交易数额庞大，但业务不明。这两家影子公司处理的是“帝王俱乐部”的账目。调查人员意外发现，斯皮策的款项正是汇给这两家公司。因此，美国媒体评论说，斯皮策并非因为恩客名单泄漏而丢官，而在栽在美国严密的金融审查条例下。我认为，美国媒体在这个问题上完全被华尔街操纵，利用强大的话语权，向民众灌输了这一他们需要的观念。
    就算美国媒体的上述报道都是事实，10年间斯皮策花了8万美元嫖妓，而且都是银行转账，不是现金。除非斯皮策还有其他可疑的转账，否则，10年8万元，真没什么值得怀疑的，美国比这更值得怀疑的转账多如牛毛，这样微不足道的转账让司法部门去调查，简直就是浪费。而美国媒体报道的汇丰银行怀疑的可疑交易更是可笑。媒体披露“帝王俱乐部”4年赚了100万美元，说它有四个合伙人，平均一下等于每人每年赚了6万多美元，这能叫“交易数额庞大”？华尔街一个CEO每年个人收入过亿的都不稀奇。拿这个玩意儿说事，只有一个原因：有指向性地用放大镜找问题，鸡蛋里挑骨头。活该斯皮策倒霉，真被人挑出了毛病。但我认为，依然不那么简单。
    “帝王俱乐部”的主要发起人是一个60多岁的犹太人，其他几个都是傻乎乎的女人，一个是在校女大学生，还有是会计。说起来都既没有前科，也没有才华，更没有强大的社会关系。能够运作这样一个为美国最高层服务的色情机构，而且在短短时间迅猛发展，连美国媒体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是，质疑的声音在强大的认定面前，只能一带而过。这个犹太老板出生于波兰与俄国的边境，曾经移居以色列，80年代移民美国。我注意到，有一家媒体在介绍他时，提到他有丰富的金融咨询背景和华尔街工作经验。其他媒体介绍他时，要么简化他的经历，要么不提这个背景，FBI认为，这样一个“帝王俱乐部”的老大，管理的只是一个难以招架的新公司，而非庞大、复杂的地下色情集团。我认为，FBI的这个看法是有道理的。

“帝王俱乐部”网页

    在报道斯皮策的嫖妓经历时，的确有媒体说他有10年的嫖妓经历。而斯皮策自己承认，他与“帝王俱乐部”的关联，只有一年左右的时间，很短。就算他以前还有其他的嫖妓，FBI之类为何没有公布证据？因此，斯皮策因性丑闻而落马，在我看来完全是一个圈套，斯皮策很可能是落入一个专门为他而设计的陷阱。斯皮策从西历1999年任总检察长后不久，就开始打击华尔街，多家华尔街金融机构在斯皮策面前败下阵来后，西历2004年，“帝王俱乐部”开张。主持者又是一个与华尔街有密切关系的犹太人，其他几个都是懵懂的傻女人，这足以说明这家色情俱乐部的别有用心。他们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一步步接近或勾引斯皮策，斯皮策终于没有把控住自己，落入了别人设下的陷阱。而向司法部门提供最初线索的，恰恰又是银行，这不值得怀疑吗？
    换句话说，看起来顶级豪华的“帝王俱乐部”很可能就是为斯皮策一人而开设的。有一些零散的客人，要么是装样子，要么是不明真相的陪绑者，抵消一下成本。所以，经营了4年，网站都是公开的，美国司法部门没去管它。直到斯皮策上钩之后，FBI才接到银行的“举报”，用放大镜去仔细调查。监听了5000通电话，监视了6000份电子邮件，终于拿住了斯皮策无法抵赖的铁证。而与此同时，号称顶级的“帝王俱乐部”，4年的利润只有区区100万美元，平均每天赚685美元！还是4个合伙人，平均每人每天只赚170美元，约折合1100元人民币，相当于月收入3万多人民币。这样的收入，无论如何都不配“帝王”的名号，也与媒体渲染的“顶级”不符，更像是被雇佣的工资。否则，四年营业中接待的其他高贵客人为何都被隐瞒了？难道就追不出一点腐败的线索？唯一一个暴露身份陪绑的，还是一个外国人。在我看来，其他所谓贵客未必存在。所谓50个高级妓女，也未必是实数，很可能只是一个幌子。

“帝王俱乐部”网页

    当斯皮策被拿住软肋后，他曾经上下活动，试图保住自己州长的位置。毕竟，民主党前总统克林顿也发生过惊天的性丑闻，但最后过关了，克林顿并没有辞职下台。美国政界要人的不当性行为在克林顿之后，似乎已经合法了，或者已经无足轻重了。但是，斯皮策与克林顿不同。克林顿的性丑闻是共和党一定要搞他，分歧更多在于政见，而斯皮策实实在在地打到了华尔街的重大切身利益。克林顿挨整之后有所改悔，对手便饶了他一回。而斯皮策任纽约州长后，不仅口头声称，还以实际行动，进一步用手中更大的权力来打击华尔街。因此，美国金融资本绝对不能容留斯皮策。当斯皮策为保住自己的政治生命而四处活动的时候，曾经赞颂过斯皮策的《时代》周刊宣布说：斯皮策没有朋友！如此便断绝了他的政治盟友。《名利场》杂志甚至直接宣布斯皮策是“华尔街头号公敌”。《纽约时报》等重要媒体都对斯皮策展开了全面炮轰，舆论呈现一边倒的情势，大大影响了曾经广泛支持斯皮策的纽约民众。
    但斯皮策还想垂死挣扎。于是，美国联邦检察机构罕见地发表声明：否认与斯皮策达成免罪协议。按照常规，司法判决之前的案件，检察机构是不能予以评论的。联邦检察机构的这一声明等于告诉斯皮策，如果不辞职，等着他的就是刑事诉讼。媒体则配合评论说，针对斯皮策的多项指控，只要一项定罪，斯皮策将面临5年监禁。结果，西历2008年3月12日，斯皮策宣布辞职，州长的位置坐了不到15个月。他辞职后，什么也没有发生。联邦检察机构虽然事先声明没有与斯皮策达成免罪协议，事实上的确就是免罪了。换句话说，整个性丑闻事件及其舆论战和法律游戏，目的只有一个——斯皮策离开纽约州州长的位置。
    斯皮策辞职那天，全美各大电视同步直播，平时极为忙碌的华尔街，交易员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观看实况。斯皮策宣布辞职的声音传出后，交易大厅传出欢呼声，有人还打开了香槟（是事先准备好的吗？）华尔街对斯皮策辞职的评价是：这事比美联储主席伯南克还重要，比石油还重要。目的达到后，斯皮策的名字立即从媒体上消失。其他相关人员也都太平无事。艾略特·斯皮策辞职之前的巨大轰动，与辞职之后迅速偃旗息鼓，形成鲜明的反差。有评论说，这体现了美国成熟体制的有效性，个别人物的错误，不至于影响对整个体制的评价，体制正常运行的效率和信用始终存在。我认为，这种评论完全是涂脂抹粉。斯皮策辞职半年后，金融危机爆发。这场危机所揭示的很多腐败问题，正是斯皮策当年想要解决的。
    斯皮策当年要严厉打击华尔街金融势力的不法行为，但这庞大金融势力，恰恰是美国政治和经济的核心，也是造成当今美国经济颓势的最主要原因。斯皮策以西奥多·罗斯福为榜样，想打击无法无天的金融势力，遭到巨大反弹。对方不惜花费巨资，绞尽脑汁地想出长远而周密的计划，最终将其除掉。在这个过程中，美国政府权力机构以及社会舆论，在金融势力的影响下，高度配合了这一计划。因此，斯皮策走人之后，目的达到，一切迅速烟消云散。其他相关的当事人，几乎都一切正常，与此前媒体营造的轰轰烈烈的气氛极为不符。但这就是美国。

    斯皮策之后，一个黑人接任纽约州州长。半年后，金融危机爆发。又过了三个月，奥巴马宣誓就任美国总统。黑人担任这两个职务，在美国历史上都是第一次。我认为，这是因为华尔街金融势力认为，黑人政客更容易被操纵。因此，当我们说美国政治理念是权力要被限制时，须加以分析。这个说法并不错，但美国政治的本质是，政治前台的只是傀儡，他们当然是要被幕后势力限制的。真正的权力在幕后操纵者那里，他们那些看不见的权力，受到什么限制了？当斯皮策想强化政治权力而限制幕后权力时，他就被干掉了。
    不久前，美国传出斯皮策可能复出的消息。我认为，这是美国金融危机长期不能解决所造成的。人们发现，当年斯皮策可能是对的，如果斯皮策没有离开，形势可能会不一样。但是，即便如此，斯皮策是否复出都无关宏旨。美国的政治和经济制度早已被利益集团牢牢控制，斯皮策本来也是其中一员，所以才被华尔街视为“背叛”。虽然斯皮策有此胆识和勇气很不容易，但是，牢固的利益集团纽带，庞大的体制，靠斯皮策这样单枪匹马是不可能彻底改变的。在这样的对抗中，对方精心设置了“帝王俱乐部”这样美妙的温柔陷阱，活生生地将孤独而异类的斯皮策吞噬了。这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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