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评论员马立明撰文:他们是什么人?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影子”。
“有血有肉的人是什么?对于最著名的经济学家来说,是数字。对于最有势力的银行家来说,是欠债人。对于最有效的技术官僚来说,是麻烦。对于最成功的政治家来说,是选票。而今天,看不见的影子占领了舞台中心,这真是少见的事。”乌拉圭著名学者、被誉为“拉丁美洲的良心”的爱德华多 加莱亚诺Eduardo Galeano曾经这样说。
底层、草根、边缘人、弱者。在拉丁美洲,这些人群制造了“最大的杂音”,他们载歌载舞地走上街头,喊着“Viva de Che”切还活着、“Ya!Basta”受够了就是受够了等口号。如今,他们又有了新的使命:“FIFA go home”国际足协滚粗。拉丁美洲的反体制运动借2014年世界杯到来之际,又掀起了新的高潮。
在世界杯举办前夕,巴西多个城市“很不和谐”地爆发抗议活动。里约热内卢的Arariboia广场,每天都聚集着好几万示威者。示威者还与警方发生冲突,成为笼罩在世界杯大赛上的阴云。
按照国内媒体的说法是,巴西政府投资150亿美元举办世界杯,却忽视了医疗、教育等民生问题,导致了民众的不满。有媒体还提出:直接的诱因,是里约热内卢的主要公交线路,票价从2.75里亚尔升到了2.95里亚尔,令月均收入是2500里亚尔的里约市民受不了。而对于抗议者中像骑士一样突然出现的印第安人,被认为是要扩大印第安人属地,同时抗议削减土著居民群体专项储备资金的议案。
当然,这或是巴西反世界杯运动的抗议原因之一,但问题远远不止这么简单。巴西人历来随性,不擅于算小账,公交车票涨个一元几角,并不是他们抗议的主要原因。说印第安人的诉求是“扩大专属领地”更加可笑,因为这对他们没有任何意义。如果不了解拉美历史和文明,是无法理解这些人为何抗议。就像国际足联主席布拉特说到“希望巴西为足球而团结起来时”,遭到现场排山倒海的嘘声。显然,这位瑞士人没弄清楚对手是谁、对手想干什么。
抗议者是什么人?他们就是加莱亚诺说的“影子”。
在拉丁美洲历史上,存在着数以万计的“影子”。就像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 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描写的各处飘荡的鬼魂,不被察觉却在默默地注视着你古老、寂寞、无声、忧伤。这些“影子”,就是这片大陆上被边缘、被遗忘的人群,他们活在历史的夹缝之中。
他们并非主流,是宏大叙事中的“他者”不是“我们”,因此这场运动又叫“他者运动”。
具体地说,就是拉美的印第安人、穷人、残疾人、同性恋者、异教徒、异见分子等遭遇不公的边缘人大联盟。他们生活在社会的底层,缺乏发展机会,一直在沉默,直到近年来才大声呼吁,走上了抗议之路。后来,他们又与反全球化者、环保主义者、女权主义者等群体联合起来,成为了反体制战线上的一抹巨大的“影子”。
可他们,都是加莱亚诺说的“有血有肉的人”。
拉丁美洲印第安人的故事最有代表性。
印第安人忘不了1492年10月那个清晨,与西方文明的接触就以屈辱开始。当骑着高头大马的西方军队等出现在酋长们面前之时,这块大陆上的主人被吓坏了拉美大陆原来没有马。从那时候起,印第安人就被驱逐,成为殖民时代的牺牲品。虽然,哥伦布的发现无疑是开天辟地的大事,这从客观上开启了全球化的进程,但这个过程伴随着暴力和杀戮以及不平等的交易。印第安人像蚂蚁一样死去。这些故事,作为对殖民主义的控诉,我们在历史课本中也学到过。
加莱亚诺说过:我们若从土著人的角度来写一部美洲史,恰恰与主流历史是相反的。遇到哥伦布前是繁星璀璨,遇到哥伦布后却是屈辱与死亡。人口的锐减已经说明了他们的悲情他们从美洲的“第一民族”变成了“少数族裔”。侥幸生存下来的,躲进了历史,成为了古老的遗民。翻开西方人编写的现代史,对印第安人的描述少之又少,即使出现,也是伟大的现代文明的对立面愚蠢、蒙昧、不可理喻……
“印第安人是身陷奴役的王子,他们曾经名列前茅,而如今排在队尾。他们被剥夺了土地,他们被禁止发言,甚至被禁止回忆。”墨西哥著名的印第安人运动倡导者、萨帕塔军队副司令马科斯Subcomandante Marcos这样说。
1992年,当西方世界和亚非拉主流媒体沉浸在庆祝哥伦布发现新大陆500周年之际,而拉美土著人则不以为然美洲不是“新大陆”,更不是被哥伦布“发现”的,玛雅文明已有7000多年历史……
这一年,拉美许多国家爆发了以土著民众为主体的抗议运动,一次官方筹划的隆重纪念,在拉丁美洲却变成了一场大规模的民众抵制运动。以印第安妇女门楚为首的拉美知识分子、精英阶层都曾公开呼吁拉丁美洲人不要庆祝“哥伦布日”。因为哥伦布1492年的地理大发现,对拉美土著印第安人来说是长达150年的“种族屠杀”。“克里斯托弗 哥伦布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侵略与种族灭绝的先锋。”委内瑞拉总统查韦斯这样说。
印第安人当然不会与哥伦布较劲他们抗议的是被忽视与被轻慢的现状,也就是傲慢的“全球化”主流话语体系。在全球历史中,根本没有印第安人的坐标,历史中没有地位,在现实生活中也没有地位。整个拉丁美洲如今有1000多万土著人,大部分贫困潦倒。“我们的生命贱于机器或牲畜。我们就像路上的石砾、路边的野草。”这是副司令马科斯的原话。
在墨西哥的恰帕斯州连绵群山中,神秘的副司令马科斯叼着烟斗,率领着一支印第安人蒙面军队,开展了他们奇特的战争。这位荷枪实弹的军人,醉心于寻找声音,准备制造各种反体制话语。他知道,只有引起世界的注意,他们的反抗才有意义。
巴西的印第安人也了解这一套抗议系统因此,我们看见了在里约马路上头戴鹰羽冠、手搭弓箭的印第安人,看见在总统府前踢球的印第安人。我们笑了,他们未必不爱足球,他们绝不会阻止世界杯的进行,但他们在抓紧机会,制造一场盛大的“视觉景观”。
印第安人们拉开了斗争的序幕。“影子们”陆续加入。
这些“影子”,是现实社会中的底层人士,或者说是“人民”。大家都知道,经济学上有一个与拉丁美洲关系密切的词汇叫“拉美陷阱”。上个世纪拉美多个国家采用新自由主义策略核心是市朝、私有化等手段刺激经济,在促使国家经济发展的同时,又造成更大规模的贫困,国家财富绝大部分都集中在少数人手中。贫民窟人满为患,衰败的迹象显现无遗。比如作为中高等收入国家的墨西哥,一度竟有40%的人处于贫困线之下。而作为金砖五国之一的巴西,贫困人口一度竟达到4000多万。
除了巨富,就是穷人。穷人失去了向上流通的途径,失去了表达的资格,在资本与官僚势力的双重压迫下,他们最终成为了“影子”,无法挣脱自己“失败者”的身份。在新自由主义体系下,数千万的“人民”成为了最大的输家。
这些可怜的“影子”并不甘于沉沦,在拉丁美洲,很多人采取独特的方式表达抗议。他们将矛头指向了这个新自由主义全体体系,或者说是资本全球化的时代。“公平”、“正义”成为了拉美社会响亮呼声,左派思潮成了拉美的一道奇特风景。墨西哥著名学者卡德纳尔说,“资本主义只在20%的人口中获得了成功,对于穷人来说,资本主义是灾难性的……资本主义的失败是因为实现了资本主义”。穷人怎么办呢?他们采取了奇特的方式,与体制进行周旋。
在阿根廷军政府执政时期,全国有近3万人离奇失踪、死亡。数十位被害人的母亲,在每周四的下午,绕着阿根廷总统府的五月广场沉默行走,挥舞着白手绢表达着抗议。“白手绢”因此成为了反抗的符号,后来,她们又加入反贫困、反全球化运动中,“希望创造一种机会,让个人能摆脱资本主义市场的束缚进行生产、消费和发展”。当示威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走上街头,无论这个运动是反全球化,还是支持女权运动,或是支持同性恋合法化,最前面的往往就是母亲们的“白手绢”。
同样发生在阿根廷的敲锅盖运动与拦路者运动,也是抗议者的即兴之作。前者是人们使劲地敲打着锅盖,作为草根阶层的力量展示。就在2012年布宜诺斯艾利斯大停电之际,数十万市民一起敲打着锅盖。“拦路者”则是一些失业的工人,他们的诉求得不到政府的理睬,因此拦住马路,目的是为了引起重视。这两个运动出自阿根廷,但其斗争的形式蔓延至全拉丁美洲。
还有著名的墨西哥萨帕塔运动,初衷是为印第安人争取权利,最后却演变成一次反抗者的大联盟。萨帕塔人都带着面具,他们对着镜头说:“无论你在哪,戴上面具,你就是萨帕塔。”这个运动后来搬上荧幕,成为新一代青少年心目中的英雄。
此外,还有很多社会运动包括要求同性恋者权利的狂欢、公民抗议恶化的公共安全状况和逍遥法外行为的静默游行、无地农民运动以及席卷全球的墨西哥萨帕塔运动等。尤其是在资本全球化下沦为底层的工人阶层,在工会的带动下,掀起了一次次的罢工,比如目前进行的巴西公交车司机大罢工。这些在全球语境中的“他者”,在互联网时代中形成了他们的统一战线,抗议的形式也不断更新,不断突破着想象力的极限,化身成为一道道“温柔而狂怒的影子”。
他们的目的,就是再一次展示他们的诉求:“Another world is possible”另一个世界是可能的。他们要反对这个看似“理应如此”的世界。
怎么定义这个全球化的时代?商业化是一个普遍特征。乔姆斯基所谓把它叫做新自由主义的全球体系,沃勒斯坦说的资本主义世界体系,齐泽克说这是一个糟糕的商品拜物教。在足球商业化的今天,世界杯比赛也失去了他的魅力,耐克、阿迪达斯、奔驰、可口可乐等赞助商才是真正的主角。内马尔、梅西、C.罗、鲁尼、席尔瓦、格策等球星,不得不对赞助商言听计从连巨星都成为了商业的奴隶,足球的纯粹性已被破坏,哪里还有反体制英雄马拉多纳?哪里还有特立独行的克鲁伊夫?
因此,在布拉特面前的,是这样一个复杂的抗议联盟。其中混杂着各种历史、现实、政治、经济、种族、发展等多方面原因,堪称一个魔幻现实主义的共同体。他们呼吁的“another world”,显然不是布拉特可以满足的,但他们之所以要喊出来,是为了驱散“全球化的无趣的梦魇”。
拉美的思潮谱系,恐怕说十天十夜也说不完。他们的诉求,也各不一样。不过,这些“他者”至少已经走上了舞台,发出声音,表达诉求,并被全世界所看到。总之,整个拉丁美洲,从墨西哥到巴西,从乌拉圭到阿根廷,不能让“他者”缺席。怎么能只有权贵,没有人民?整个拉丁美洲,显示着对公平的渴望智利诗人聂鲁达说过:每一百年,当“人民”出现,解放者玻利瓦尔就会降临一次。
面对反世界杯的众多示威者,巴西总统迪尔马 罗塞夫在广场上大声地说:“我听到了你们的声音。”然后现场报以最热烈的掌声。这位在70年代参加过马克思主义游击队的女总统知道,在热情奔放的表象下面,这片土地的人民是多么的孤独,多么的无助,多么需要被理解、被倾听!BWCHINESE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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