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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左派何时是新的

斯坦利·阿伦奥维治 · 2006-10-28 · 来源:政治
一九六八四十周年 收藏( 评论() 字体: / /


  我所指的60年代是从1962年开始的。我曾经生活在一个与现在截然不同的世界,工会运动,纽瓦克的和平与社区组织,以及改革民主党的政治,这些都是50年代后期的“现代”。那个时代,南部新的公民权利运动崛起,北部黑人社会为争取权利而进行的斗争爆发,类似于我们今天核裁军运动的中产阶级和平运动也愈演愈烈。那时,公民权利运动已经进人对抗阶段(绝食静坐和争取自由的游行),尽管马尔科姆·艾克斯(Malcolm X)受人尊敬,但他的声音此时在很大程度上尚未引起重视,离黑人争取权利运动的高涨也还有五年的时间。
  脱年代的头几年仍然浸染着50年代的文化气息。南部黑人移民的音乐进入城市之后,摇滚乐的音乐形式便出现了,但是迪伦(Dylan)仍然弹奏着无电声放大的吉它,而甲壳虫乐队在音乐舞台上还几乎没有踪迹。那个时代的“高雅”文化继续散发着现代的真诚和文学的激情。聚集在雪松、白马和格林威治村其他酒吧里的报头士们基本上还不能够被郊区的人们所接受,他们精疲力竭的演奏所表露出来的力量经常被认为是他们的音乐与众不同的地方。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的金斯堡(Alien Ginsberg)强烈地指斥一个社会把其优秀分子变为麻木无能的人,而有着严重俄狄浦斯情绪的凯鲁亚克(Jack Kerouac)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取代麻省的洛维尔,于是重新回到母亲的身边。霍姆斯创作了《走开!》,随即就隐身于大学校园教书去了。与50年代后期为数众多的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文学作品一样,他的作品只是辉耀一时的烛光,而不是能够引发一场运动的持久的火焰,事实上,经历了“垮掉派运动”,只有凯鲁亚克、金斯堡,以及旧金山市的佛淋盖梯还依然活跃,他们的很多同道在60年代已不再从事文学创作了;到了50年代后期,他们的反叛精神已经退化为一切失败了的浪漫主义的政治和艺术所共有的那种玩世不恭、惊世骇俗的特征。
  对于大多数知识分子来说,《党派评论》(Partisan Review)仍然是衡量批评思想的重要杂志,虽然杂志的代表人物放弃了这份刊物,被苏珊。·桑塔格(Susan Sontag)等作家取而代之已经相当久了。在这些新进作家的脑海里,贾利浦·拉威(Philip Rave)和威廉。费利浦斯(William Phillips)所开创的传统已经模糊不清了,他们这一代人更偏爱特里林那以“真实性和真诚为精髓的美学。特里林美学的这一精髓已经脱离了献身革命的土壤,也因而不再有杂志创办人在政治上的激进。

  1962年前,我经常出入于白马酒吧,在那儿,我目睹施瓦茨死在角落的饭桌旁。当时,他笑听着布伦丹·贝汗酒醉后讲的故事和知识阶层的政治难民们之间热烈的交谈,还没有意识到他自己就要走到人生的尽头了。尽管50年代坝区的难民大批地离去,但我们这些人仍然留在这些城市里,有的为服装工人联合会工作。那时,这个工人联合会正想通过吸收热烈而激进的年轻人来使自己重新活跃起来。前社会党革命派领袖、现任联合会培训协会会长泰勒(Gus Tyler)在那时就已经值得工人领袖们现在仍然没有明白的道理:领导者脱离了群众,就谈不上发动群众起来斗争。泰勒的试验,也许可以称之为约翰·刘易斯主义(JohnjL.Lewisism),在冷战自由主义的社会条件下失败了。激进的煽动者如塞达瑞斯、布鲁姆沃尔克等人大多刚从大学毕业不久,完全不愿意进行自上而下的工会运动,除非领导者允许他们发动产业工人中那些正在壮大却没有组织起来的部分进行阶级斗争。他们还不了解合作的精神已经在工会领导者的心里扎下了很,实际上,它已成为一种生活方式,而不只是一套用来挽救工业使其免于崩溃的实际方法。

  塞达瑞斯为把僵化的国际妇女工人联合会(IL-GWU)引入一个有组织的主动出击、进行斗争的运动中去作出了大量的努力,最后的结果却令他感到沮丧,不过,他为自己杰出的能力找到了另一个宣泄口。他与几个同事组成了工会代表联合会(FOUR),不走发动群众的道路,从而使积极分子的概念长期从工会的词语中消失。这使在工会中占主导地位的老一辈社会主义者异常震惊。塞达瑞斯认为,如果一个工会失去了阶级斗争的理想甚至于不再有对新社会的憧憬,那么它至少应该能够向它的干部支付一份还过得去的薪水,提供好的福利和可以忍受的工作环境。今天,“会中之会”的思想已经吸引了厌烦了的广大工会官员的注意力。许多国际工会已经组织起来进行集体谈判。当然,服装工人联合会仍然是一个开放的组织。由杜宾斯基。(David Dubinsky)建立的由工会代表们组成的工会领导核心坚持自我牺牲的原则。

  培训协会被解散了,但却留下了一个重要的真理:除非吸收激进青年中最具献身精神的人加入,工会不能指望再度成为美国人民生活中的一支重要力量。另一方面,也许会有人认为,60年代出现的新的社会运动,因其在一种双重意义上背离了密尔斯(C.Wrisht Mills)所说的劳工形而上学(Labor Metaphysic)而得到限定。50年代的一代仍然把劳工运动视为全球社会变革的闪电律;在与资本进行斗争的英雄般的幻想中,劳动者自我解放的浪漫主义思想勾画出他们的希望。
  麦卡锡时代(the McCarthy era),劳工运动斗争性的明显衰退,消费者社会的出现——这一切都没能吓倒这为数不多的激进分子,他们每星期五都在白马酒吧灌上几加仑啤酒,与披头士们和过去文学激进运动的老兵们在拥挤的房间里推推搡搡地走动着。那是惟—一场没有被30年代反苏浪潮摧毁的文学激进运动。当然,其最后的休息地是所谓的“文化自由议会”(the Congress forCultural Freedom),而它的刊物则是《遭遇》(Encounter),但却不是50年代的《评论》或《党派评论》。伊斯特曼(Max Eastman)也许是一切记者和编辑中最伟大的人,最后竟然成了极端保守的杂志《读者文摘》的撰稿人。
  在这次转向右倾的潮流中也有些人并不随波逐流。他们试图与欧文·克利斯托尔派、锡德尼·胡克派以及其他一些人保持距离,对这些人而言,斯大林的表现一劳永逸地证明了自由的民主比任何可能出现的革命社会主义都优越。例如,有一个小团体团结在《持不同政见者》(Dissent)周围,这份刊物是欧文·豪(IrvingHOwe)和刘易斯·寇泽(Lewis Coser)于1952年创办的。还有一个更小的团体跟随在《新政治》(NewPolitics)的旗帜下,这是朱利叶斯·雅各布森为在知识分子中保留一个独立的马克思主义者的声音而作出的尝试。从一种角度看,豪与正在从先前激进的知识分子中形成的保守或自由的多数派相似。他完全同意拉威的判断:不管资本主义多么可怕,斯大林主义以及东欧都代表着一种更糟的选择。但是,豪仍坚持自己的信仰:民主社会主义在自由剥削和极权主义的对立中是一种现实的选择。而他的同龄人则在一种有组织的左派的幻想中完全失去他们的信仰。

  国际共运发生了后斯大林危机,紧接着,美国共产党就土崩瓦解了。1956年,赫鲁晓夫(Khrushchev)在苏共第二十次党代会上发表了著名的报告,之后,这一危机变得更加严重了。当时,由于认识到政治镇压是法西斯主义的预演,美国共产党实际上已转入了地下,因此,相对地说,美国激进青年多未受到这一事件的影响。包括我在内的一些人都很同位共产党,但仍为其保守和谨慎的行事态度而忧虑。党内的争论和随后斯大林罪行的公之于众使我们的心情无法平静,党内左派明明白白的错误也让我们大为震惊。我们非常渴望与某些激进势力有联系,但并不想加入美国共产党,特别是因为党的右翼已被和平主义者马斯特(AJ.Muste)关于在有民主思想的左派中重新组建政党的呼吁所吸引。1957年和1958年的几个夜晚,我乘船渡过哈得沙河,去听取各个托洛茨基派别中左翼的意见。被称为右派的共产党领导人同马斯特本人就建立一个新左派的前景展开了讨论。他们讨论了与苏联共产党和美国共产党保持独立的必要性,在社会主义原则下不断坚持民主权利的必要性,在群众斗争的基础上不断努力以图重新活跃劳工运动的必要性,也讨论了对迅速发展的和平运动进行强有力干预的必要性。自从史蒂文森(Adlai Stevenson)在1956年他那次失败了的竞选中吸纳了禁止核试验的原则以后,和平运动已显示出了巨大的力量。

  福斯特的保守派与总书记尤金·丹尼斯的中间派曾经结成联盟阻碍过共产党民主化改革的实现,因而在民主社会主义者中间引发了一场是否同少数有改革思想的共产主义者保持关系的争论。同时,1959年,受社会主义影响的工业民主联盟认为到了该对涂于瘫痪的学生组织进行重组,使其恢复组织活动的时候了,于是请联盟在密歇根大学的分会负责这一任务。作为一个团结的口号,“工业民主”这一概念已失去了它的全部意义,这是那个时代的并发症。学生领袖哈伯和汤姆·海登因此坚持这一组织中的学生社团的名称应该改为“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他们二人与工业民主联盟的主席麦克尔·哈灵顿所持政治观点相同,但是坚持“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的常委们都应该更保守一点。我第一次在白马酒吧见到哈灵顿时,他正处于文学的新托洛茨基阶段。他的文学批评比他的政治荣文更有名气。在雅各布森的《新政治》和更保守的《持不同政见者》中,他的观点更接近前者。他把自己当成一个革命的民主的社会主义者,相信能够在工人社会权利联盟的基础上建立起一个劳工党的组织。他支持其组织中广泛存在的“第三阵营”社会主义独立联盟的立场,而不是亲西方路线的《持不同政见者》。

  作为一个受到以前人民阵线影响的工会分子和民主党积极分子,我在60年代早期就与哈灵顿及其他托洛茨基分子争论过后来导致“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与哈灵顿一豪的社会主义运动分裂的有关问题:我的观点是,劳动人民和工会主义者除了在民主党内部寻求改革之外没有别的选择。反腐败引发了对党纲和党章进行改革的运动,运动的多样性以及50年代后期的和平运动和公民权利运动为新联盟的产生提供了机会。新联盟起码要经受得住党内最保守的右翼有效的挑战。当时哈灵顿持传统的第2方立场,在世纪之交就已被非共产党的社会主义者接受。助年代的后期,哈灵顿的思想又改变了,但他不久便发现,新的激进派在他和豪离开的地方又振作起来。

  因为纽约是一个民主的大本营,纽约的民主党员们更为关注的是党内的领导权问题,而不是击败共和党的问题。在初选阶段而不是在大选阶段,意识形态和权力就受到了质疑。由一些工会活动分子(主要是服装工人)和野心勃勃的律师组成的自由党早就失去了权力平衡的作用,变得无足轻重了。在1954年大选的灾难性表现之后,美国劳工党中更多的左翼消失了,它的一些积极分子现在已经加入了改革民主党。在这种情况下,民主党的主要问题是它能否成为一个大众自由党,也就是说,在制定党的政策方面,它能否发动起职业的选民来。
  这些就是这架政治机器的最后岁月,它既是一种文化的形式,也是结构更加严谨的政治权力。这架机器建立在机构资助的基础上,公民就业的社会服务系统的引人,社会总体服务系统的职业化,都使这些资助机构的作用受到削弱。不止于此,战后,工人阶级和中下层人民以及这架机器的选民基地越来越郊区化,60年代早期,我在百老汇一百零八街的一家老式的爱尔兰酒吧里用晚餐的时候,发现酒吧提供日本饭食,却以吉尼斯黑啤酒佐餐,这是上西区的人开始向郊区移动的一个早期现象。同样地,格林威治村也不再只是艺术家们的藏身之地,它也容纳了后来民主改革运动的领袖们:例如,斯坦利·格勒——他在第十二街拥有一套漂亮的新式住宅;艾德·戈尔德,费尔柴尔德出版公司的一名记者;艾德·考什,一个拥有极大政治野心的律师;萨拉·斯科思考夫,一个年轻的职业政治家,我还是青年民主党的领导人的时候,在新泽西州的伊塞克斯县史蒂文森的竞选活动中见到过她。

  约克维勒(York Ville)曾经是德国的机械师和匈牙利的劳工们居住的地方,是和美国塞斯特斯各普一样的工厂。50年代初,我就曾经在里面工作过。这里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很时髦的东区。该区在议会中的利益是由温和的洛克菲勒共和党来代表的,但该地区仍然有一个工人选民支持的很有实力的民主党地方组织。这些地区来了一个年轻的左派律师,他同约克维勒领袖们以及党的老战士哈灵顿一起从事改革运动。他就是刑事案件律师马克·雷恩(Mark Lane),专门代表黑人和拉丁美洲裔人去打那些看来毫无希望的刑事案。他对引起公众注意有着准确无误的感觉,能够凭第六感官敏感地抓住公众的政治想像力,他拥有一种非凡的才华,这使他走上了成功的职业政治生涯。但是,他不是生来就有一种特别生气或超然毅力的人。在私下的交谈中,他是害羞的,只有在面对广大听众的时候,他的言辞才会激烈起来。在约克维勒的莱克星顿大街,他在贫民屋中租了一间房,这种地方现在已经差不多完全消失了。他最近也与他那作演员和流行歌手的妻子玛莎·施拉姆(Martha Schlamme)分了手。我们是经由他的姐夫比尔·努周介绍认识的。比尔·努周是卡车司机、汽车司机、仓库工人和佣工国际工人兄弟会的一名官员,他也曾一度荣耀过,在50年代后期出任过这一命运不佳的兄弟会的主席。他实际上已成为纽约劳工界的重要人物,使该会没有放弃工会运动,但现在他只是兄弟会在当地的一个业务代理。努周要求我为雷恩进入州议会出一份力,虽然我当时住在新泽西的纽瓦克,但我还是答应了他。现任民主党领袖的防守已不如平常了,主要是因为在维托·莫坎托尼奥的左翼党失势之后跟随着爱尔兰和意大利高政治家的东哈莱姆地区波多黎各选民开始追求自己的生活,但马克·雷恩由于为贫穷的波多黎各人代理案件而赢得了声誉。

  雷思后来在立法界度过了短暂而有光彩的一段时间,也因此成为引人争议的人物。他的最大成绩就是揭露共和党议会发言人卡利奥和一帮商人为掩盖丑闻而制定的非法计划。那个丑闻后来导致卡利奥下一次选举失败,而雷恩本人则一跃成为推行廉洁政府的政治家和和平运动活动分子中的明星。到1961年底,他召集包括我在内的支持者举行小规模的会议,以决定他是否应该寻求第十九选区改革民主党的提名。这个选区是“U”形,开始于西区,接着在巴特雷弯过来,最后到达下东区。里奥纳多·法布斯特恩(LeonardFarbstein)是它的代表,这是在几近传奇式的人物卡米思·德·萨皮奥(Carmine De Sapio)领导下,仍然强有力的民主党政治机器的一个产物。法布斯特恩并不比纽约议会代表团中其他议员更差。他在这架政治机器之外的政治基础是下东区十分传统的犹太社会。但这一曾经令人生畏的政治力量由于人员向郊外和向布鲁科林的流出、波多黎各人的大量涌入已经失去了它原有的地位,1960年改革派成功地击败了萨皮奥本人,第一次赢得了西区大多数俱乐部的控制权。其他严重的挑战在切尔西(Chelsea)地区加剧。在这一地区,新的国际妇女服装工人联合会负责的合作机构正在取代码头的贫民窟。为了同法布斯特思较量一番,雷恩首先必须完成改革运动,虽然在阿尔班尼,他是最有名的主张改革的立法者,但他还不是这一地区的居民,该地区其他改革者也想得到提名。

  1962年上半年,雷恩请我做他的竞选经纪人。我们一起进入了一个较上层的权力圈子,这个圈子里有那时还没有着穿竞选的哈灵顿,刚刚宣布参加议会竞选的苏珊·布朗米勒(Susan Brownmiller),还有曾在维托·莫坎托尼奥的组织中做过头头、现在在约克维勒民主党的俱乐部里表现活跃的沃勒斯特恩。从一开始,雷恩就被指控为是外乡人,身边都是一帮来自外地的政治投机者。但是,他的竞选活动受挫是由于另一个也许是更致命的弱点:他总是为解决实际问题而不是为一个组织去战斗,这些问题对他来说,如果不是全不相干,也是次要的。因为改革运动是一种反体制的联合,其主要周的是消除民主党内的腐败现象,这些腐败现象主要是指接受资助方面。简而言之,改革涉及到程序的修改和一种适用于专众人士亿社会极分,以确保被选举出来的官员是民主选举的结果,最优秀的人士会得到这些工作。在这些问题上,雷恩说得很响亮,但口惠而实不至,实际上过多地注意了那些推举候选人的人。他以对公共问题的关注参选,虽然在一开始议会竞选的时候,他不得不广泛地使用反腐败的主题。1962年春,我们试图通过提出加强美国对越南的干涉,不断提高对贫穷的关注,以及改善本区摆展居住条件和工作状况的重要性等问题来猛烈攻击那些改革派。事实上,在竞选的最后,所有候选人都对霍恩翩纲领作出反应,认为越南问题是令人费解的,不正常的。不过,就运动本身而言,这些都是次要的问题。纽约、伊里游、加利福尼亚和其他地方的改革民主党显然是站在党的自由派的立场上,但他们的主要兴趣在于控制的问题,而越南问题、核武器和公民权利与该宗旨并无多大关系。另一方面,雷恩认为议会是制定国家政策的地方,程序问题使他毫无耐心。

  改革运动是美国政治新风格的一个早在体现,大批中层职业人士和小工商业者参加了史蒂文森的竞选运动,这使民主党成为一个群众组织,成为一个超越领导人联盟的劳工、黑人、职业政治家和一部分资本家的群众组织第一次有了可能。在这里,中心问题是纯洁政府和人民政治而不是和平、公民权利和经济公平,虽然,毫无疑问,运动会成为解决这些传统问题的手段。实际上,这一新的政治阶层的一个最大的也是最后的胜利就是其典范人物,来自南达科他的历史教师乔治·麦克高文(George McGovern)获得了总统提名,成为政治家。

  雷恩在争取权力的斗争中失败了,不久,他就退出了议会的席位。他的以经济公正问题至上为基点的政治迅速退出了政治舞台。后来,他通过对肯尼迪遇刺事件无休止地秘密调查这种相当古怪的方式重新进入了60年代的话语中。

  整个60年代,我都与伊夫林·利奥普尔德(EvelynLeopold)保持着友谊。雷恩竞选的时候,他正在参加考什竞选的那些主要的活动。考什是代表村独立民主党参加竞选的,当时,伊什林与数位“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的领导人住在西区第二十一街。她是在1960年编辑道格拉斯大学学报的时候遇见他们的。海登那时是《密歇根日报》的编辑,正组织大学学报的编辑们争取公民权利。我第一次来到二十一街,是汉伯接待了我。他是当地居民,现在是“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的负责人。他身上沾满了油墨,哈灵顿在1962年春末仍然被“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视为有经验可信赖的顾问一类的人物。与他的妻子凯西(Casey)住在公寓里的海登和哈灵顿一样是有着爱尔兰天主教背景的中产阶级的半西方人。像哈灵顿一样,他举例说明格言“你可以把孩子带出教堂,但却不能把教堂从孩子心中带走”。

  汤姆和艾尔那时正在为这个相对年轻而又规模很小的组织筹备一个全国性的会议。”这个会议将于六月份在密歇根的作伦港举行。汤姆负责起车组织的政治宣言。他刚从南部旅行回来,在那里的一次公民权利的游行示威中,他被当众好揍一顿,这使他有资格成为一个家生命投人冒险的人。作为第一任“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的主席,他显然是最知名也许还是最有影响的领袖人物,但他决不是唯一的一个。他使这一不到二百人的小运动体现了精神和知识的力量,参加这一运动的大多数人都来自像密歇根、哈佛和芝加哥这样的大学校园里。“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在圣诞节和夏季召开全国性的会议。其他时间人们通过信件、电话和两位全国性的领导人的校园访问来保持联系。由于它的一些成员也是那时很有实力的全国学生联合会的重要活动分子,成一些非常重要的大学里的重要政治家、编辑,所以,“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变得非常引人注目。尽管它在数量上还无足轻重,但还是在1961年和1962年全国学生联合会的代表大会上就公民权利问题组织了有成效的干部会议。它成为不断发展的大学改革运动,特别是学生争取参与校园决策的斗争的一个真正讲坛。它也为学生和平运动提供了契机,有助于学生和平联合会的成立。

  当时,我可能误解了民主改革运动,但是,我不会弄错“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的道德至高无上的信条。这是60年代意识形态的主旨最为清楚的表达:力图让生活充满一种现世的精神和道德内容,赋予日常生活以个人意义和目的。

  改革民主党和“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都相信他们自己是新的历史的主体。学生作为黑人或作为一个新的阶级的他信条只不过是这一代人把自己与旧的劳工哲学区分开来,宣布自己有能力来命名那压迫人性的制度的一种笨拙的方式。多方收集资料,后由海登写成的《休伦港直言》(Port Huron Statement)保留了一个自由争论的轮廓:它的行文中再次强调了经济和社会公正的问题。但是,副本中涉及到金斯堡之后的一代,这一代不仅为自己拥有最优秀的头脑而骄傲,而且也宣称自己具有的主体性。

  “参与民主”,为“人民”而奋斗以“控制他们自己的生活”——这一目标明确地反映了他们是以自我为中心的。那些太年轻而又远离直接权力的学生无法担当民主改革的选举大任,但是他们痛骂那些现存的机构。这是一个用他们自己的机构来取代原有的控制机构制度的问题。在这种意义上来说,改革只是在取消现存政治权力的范围内才是有用的。

  到了六月,我实际上已经和伊夫林及“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的成员一同住在第二十一街上了。他们从办公室下班回家,我从工会回来,我们会马上投入到关于劳工运动、公民权利、民主党和肯尼迪政府的长时间讨论中去。作为一个相对弱小的政治团体,他们承认他们需要在所有这些方面寻找同盟军。海登试图从瓦尔特·各瑟(Walter Reuther)和联合汽车工会(UAW)得到资助,于是他去了底特律与他会面。但是,尽管让学生组织扮演成人的角色,海登、汉伯、托德·吉特林(TOd Gitlin)、鲍伯·罗斯(BOb R。88)和其他人并没有讨好工会和自由党的领导人,因为他们相信劳工党和自由党的联合在美国的政治中是没有前途的。他们确实深深地相信,那些是属于过去的力量,应该被废除掉。通过妥协和寻求暂时的联盟,他们确实在寻找一种可选择的方式来促使美国进入一个民主的乌托邦。

  在这一意义上,《休伦港宣言》在延续美国民主政府的传统观念、个人主义伦理、社会公正和拒绝社会主义话语等方面是出色的。它通过完全忽略苏联、马克思主义和共产主义的问题与旧有的左派决裂了。在白劳德伯爵(Earl Browder)于30年代提出“共产主义是20世纪的美国主义”这句口号之前,就有人尝试发明本土的激进话语。这里原来没有社会主义、革命或工人阶级统治,但是却有“参与民主”和米尔斯(MillS)、维伯伦(Thorstei Veblen)的传统;拒绝表述清楚的马克思主义概念。

  带来这一切的并不单单是冷战,而是一种与激进的过去、宗派的争论、外国的亚文化和毫无结果的计划从根本上决裂的热情。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的过去并非令人反感,只是它与现在的目的毫无关系。因此需要一种新的语言来促成组织的团结——海登和他的朋友们明白这一点。

  这一新左派的历史学家经常嘲笑“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在任何会议上都花一半的时间先讨论会议议程、确定争论的原则。持同情态度的观察者有时把这种奇怪的程式归咎于他们的缺乏经验或是缺乏切实可行的政治文化。这种批评误解了新左派的本质。用一个词来概括,新左派的本质就是“过程”。这表明一种宗教体验的回归和昨天红色政治之抽象概念的倒退。人们极其详尽地制定出个人的和程序问题,以此作为一种把个人的东西融入政治的方式,一种凭感情而言是凭利益(政治的理性)去创造一个社会的方式。因此在某些方面,“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的全国性会议就是一种魔咒的放纵和泛滥。修辞的重复,程序的争论,道德对善、和平等的召唤都是建设社团过程中的一部分,是一种心理的政治体验。在将传统的政治相互影响变为人们所描述的“运动行为”当中,“过程”扮演着泻药的角色。这一方式促使很多立派和自由派政党走向分裂。

  从1962年到1965年,我都参加了这些会议。作为一名顾问,我与其他人一起被困禁在会议室内。这一工作实际上从我在二十一街住的时候就开始了,但是,那时我的兴趣还不足以把我带到“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的会议上来。我是被《休伦港宣言》的余辉卷入这些会议的。共产党领导的青年组织杜波依斯俱乐部也向会议派来了一个观察员。他是个叫做马克曼(Marvb Markma)的羞怯的小伙子,被“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的人们认为没有什么害处。但是,当一个善意的共产党人被允许旁听“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的大会的消息传到工业民主同盟那里的时候,顿时一派哗然。会议(已经成了新左派传统的一部分了)期间,哈灵顿和其他委员严厉痛斥学生民主社会党领袖们在政治上的幼稚:由于30年代和40年代曾经有过亲眼目睹共产党统治美国左派那种痛苦的经历,作为忠实的反斯大林主义者,委员会的结论是共产党不只在各种问题上犯有错误,而且它在会议上的出现也不利于民主左派的重建。这不是一个政治差别的问题,而是一个民主和专制能否共存的问题。

  如果“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的领袖们干脆同意禁止共产党人参加以后的会议,这一事件就会平息下来,因为从来就没有任何决议允许他们参加进来。但是“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却选择了把整个事件当成新老左派之间的一个重要问题。这次正面冲突之后,“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寻找其他可能的渠道与劳工党和自由党进行接触。前工会组织者、当时联邦储备银行的经济学家雷·布朗(Ray Brown)、我、还有其他几个人被邀请在全体大会上发言,主持研讨会,随时准备作他们的顾问。那时,我29岁,雷·布朗比我大一点。大部分学生已经进入研究生院或为自由组织和和平组织全职工作,年龄相差不过五到八岁,但却是在不同的环境中长大的。我们帮助他们是因为我们和他们都相信一个新的运动正在诞生,如果不摆脱过去的束缚,它就不会成功。和“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一样,我相信共产党有些令人生厌,而且也相信反共产主义是50年代灾难的根源,劳工和进步运动由于在对待像苏联这样的问题上存在的偏见已经严重受挫。我也同《左派研究》(Studies on theleft)的赖特·密尔斯(C.Wright Mills)、詹姆斯·维因斯坦(James Weinstein)、威廉·A.威廉斯(WilliamAPPfeman Williams)和其他人一样,相信一个真正的美国人的运动只有在吸收了左派孤立主义的主张之后才能发展起来。

  “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并不同情美国共产党和苏联,但是这一代人是从人所共知的麦卡锡时代那些政治压迫、知识审查的黑暗日子中诞生的。据信,美国共产党受到的迫害并不全是因为它同苏联的关系,还因为它在美国主要外交政策方面与政府持有不同政见。在这一意义上,“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成为一支“反对”反共的重要力量:它坚持冷战应对民众参与民主的机会遭到破坏负责,它是中央控制和管理日常生活的一种表面现象,是将美国人的梦想归纳为一致性仪式的一种隐喻。在对一种新的民主理想的追求中,在对麦卡锡时代恐怖政策所寻求的政治补偿中,“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只是不得已才为共产党的权利辩护,它也明白,共产党本身对民主制度并无威胁,因为这个党还很弱小,事实上,为了生存,它还不得不维护这些制度。

  但是,新的运动注定要拒绝以前人为榜样,它既不选择马克思主义科学的道路来作为其创始人在麦卡锡时代投降之后从道德上进行补偿的历史替代物,也不选择30年代梦幻破灭了的激进知识分子所走的冷战自由主义的道路。相反,“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是后匾乏(Postscarcity)一代的民族主义第一次有组织的表达。他们的思想主要指向恢复业已衰退了的美国民主制度。更确切地讲,是建立人人参与的新制度以取代现存的官僚机构。问题是如何利用已经存在于人民政治文化之中的颠覆因素。对于新左派来讲,如果不是否定的话,谈及苏联遗产的问题就毫无意义;旧左派的各种团体对实际上已经存在的社会主义特点偏执地坚持被认为是左派在美国生活中失败的一个主要原因。同时,新左派非常关注种族问题、第三世界革命问题,把公民权利和独立运动与恢复民主联系起来,对这些方面的支持将有助于重建中产阶级的道德。

  多数新左派都对一种集体遗忘症负有罪责,他们拒绝这样的思想:历史知识和生活传统能够避免重犯过去的错误。他们认为行动和体验高于历史和记忆。在这一方面,他们有一个广泛传播的信条:“不要相信30岁以上的人。”他们还认为老人们很自然地会以某种方式被记忆和信仰以及思想和行为的习惯所困,是应该被埋葬的一代人。类似这样的观点只能给人以幼稚的印象。

  不仅仅如此,还有一种被萨特称之为“实践惰性”(practico-inert)的近乎偏执的恐惧。换言之,承认行动的极限就是对失败的追求。毫无疑问,这一谬论产生了一系列的灾难。不走运的“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有一个经济研究和行动计划(ERAP),用组织起来的力量去干涉黑人贫民区和白人底层聚居区的活动,这产生了很强的宣传效应,但对居民们却没有任何的好处。1963年,海登和卡尔·惠特曼(Carl Whitman)起草了一份战略性的文件《迈向穷人的多种族运动》。

  在这份文件里,通过将学生和其他中产阶级类型的研究和组织技能与穷人真正反对资本主义的需要和要求结合起来,他们为一个多种族的联盟进行辩护。相信穷人这一“阶级”是不同于工人阶级的。这些思想在1964年的夏天被付诸实践,从而使经济研究和和平计划进入了纽瓦克、巴尔的摩、芝加哥和其他北部城市。北部学生运动也进行了没有多少种族色彩但同样鼓舞人心的努力,他们在黑人孩子中实行扫盲计划,援助1964—1965年冬天哈莱姆地区的罢工。但是,文件中没有说明的概念是:白人只有通过帮助黑人获得自由才能够有所补偿。这一责任概念的使用和美国传统的废奴主义概念一样不再新鲜。

  社团组织、选民登记(主要由南部黑人学生非暴力协调委员会[SNCCj组织)和教育计划向自由党的州以及支持它的制度发起挑战,从而为广大参与者提供参与的便利。学生激进分子为改善居住条件、工作和收入状况而斗争,反对酗酒和吸毒,矛头直指自由民主专制的一面。

  这些计划大多在数年间便告终止了,但它们却带来了一些有趣的教训。拿纽瓦克计划来说,在帮助实施经济研究和和平计划的时候,我扮演了一个相当活跃的角色。纽约抗租罢工得到发展,我出任纽瓦克的克林顿·希尔睦邻委员会的副主席,一直干到1963年。这是一个以保留社区多种族特色、提高生活条件为宗旨的组织。自1955年成立之日起,该委员会成功地抵制了联邦负责的城区重建计划,从此声名鹊起。联邦城区重建计划是由多个公司和自由党人操纵的计划,是政府改进陈旧的老城区的关键步骤。虽然该委员会在这一变化迅速的城市成为一支政治力量,能够减缓人口迁移的进程,但是,我们正在抵制的人口和经济的力量十分强大,难以阻挡。当“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决定向校外组织作出承诺的时候,在许多人当中,他们找到了我,咨询应该如何行事。在我的安排下,委员会邀请了他们协助工作;事实证明这并不是无意安排的结合。

  “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小组自称为纽瓦克社区联合会计划,并在该城市的南华德(south wara)建立了基地。但是,学生组织与委员会之间很快便产生了冲突。委员会把很多有兴趣以实施准则和其他方式保留邻居关系和财产价值的黑人和白人居民视为自己的成员,而“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则把这些对象看成既有限又无可救药的中产阶级,因而与委员会分裂,逐渐将其所称的辖区移到希尔下区,那里的人们更贫穷,房屋更破烂不堪。在那儿,他们不仅划定了一块地盘,而且还分清了与委员会之间在意识形态方面的差异:他们认为贫穷的人和工人阶级的居民经常有不同的需要和要求。工人阶级的居民希望邻居更安全,学校更好,街道更清洁,路灯更亮。而在这个破烂不堪的地区生活,儿女缺吃少穿,靠领取社会救济金过活的穷人则需要政治权利以改善他们的生活条件。因而,对于这些绝望的选民来说,更适合他们的形式是联合会而不是委员会。委员会在选区政治中陷入困境的时候,纽瓦克社区联合会计划则因为大多数来自下层的成员没有进行投票登记而主张直接行动。这不是一个找到最小公分母以团结最多数居民的问题(这是委员会的政策),而是一个弄清穷人与富人、人民与国家之间差异的问题。后来,纽瓦克社区联合会计划被迫为它在选区政治中获得的利益进行辩护,围绕着候选人和议程的具体问题,他们达成了传统的联盟。但是,这一组织在单一问题联合基础之外就社区组织的新政治进行了阐释。一个联合会不再包含贸易或艺术的内容,而是一个社团,一个大众从分离达成融合的场所。

  不论从宗派主义还是政治渊源来讲,这一革新都是惊人的。在这篇文章里,我们不需要停留在海登不幸的宗派主义倾向和个人的权力政治上。到1964年,他已经成为纽瓦克社区联合会计划的领导人。但是,真正使这一组织有意义的却是它创造性地融合了传统的象征(如“社团”和“联合会”),承认穷人自我表现的需要。回顾过去,我们发现更重要的是这一代的“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和学生非暴力协调委员会以及其他组织为后人向流行的再规模式进行挑战提供了榜样。在美国政治中对新左派进行阐释的并不是他们建立的组织,而是对民主和集中对立统一的结构,对利益和社团对立统一的结构,对选举和参与对立统一的结构。这种结构实际上为60年代后期多层次的运动创造了一种意识形态的空间。

  这是一代人的运动,而不是一个阶级、一个种族或具体利益、具体问题的运动。这是由他们父辈塑造而成的一代人,是战后流向郊区的移民和职业社团邻近大城市造就的一代。在那儿,幸福成为经济安全和最大量消费的同义词。作为一种反应,新的一代试图创造多种不同的政治,试图创造一个乌托邦社区;事实上,人们可以认为新的政治是这种公有社会冲动的产物。一些人在南部乡间的贫民区里寻找这种社区,而另一些人就在北部城市的移民区里寻找。一个小的但是重要的群体在中心城市里建立了一种反文化:东村的艺术,弗吉尼亚、加利福尼亚和佛蒙特的农业,明尼苏达和纽约州的手工业。这些先锋派运动有很多形式上革新的痕迹,但是,他们深信,改革制度的努力注定会被对手所吸收。因此对自由社会的批评便采用了这一运动的形式,在生活、工作和性的空间里寻找艺术和生活之间的联系,在自给农业和小手工业的基础上,保持一种互补的经济。

  也许会有人反对说公有社会的运动是天真的,它们的成功,大的方面讲,取决于美国长期的富足;小的方面讲,取决于越战产生的经济膨胀。确实,“参与民主”的观念、理想社会的观念、反文化的观念是过于武断的,从历史的角度讲也是过于具体的。但是,将其特征归结为阶级根源,或者把他们的社会和政治意义作为自我陶醉或更坏的东西而一笔勾销,实际上就是从社会保守主义的角度来看待整个事物。

  在60年代确实有两种反文化。我指的主要是政治上的反文化,那些从事直接民主政治的人,那些用新的方式组织传统的选民的人。第二类是文化的激进主义分子,艺术家、作家和尤为重要的摇滚乐手及他们的听众。对他们来讲,性爱革命是一种政治运动。辨别这两种倾向之间的差别是很重要的。即使它们有某些一致的地方,在它们之间也还存在着相互明显的敌意。文化激进分子认为,国家及其机构内部斗争是没有希望的,也是不切实际的。对他们而言,重要的问题是自由,是与众不同的自由,从政治方面讲是脱离政府的自由。这一信条并不妨碍他们的政治行动,但是其形式是不同的:在中央公园和其他地方进行吸烟聚会和嬉皮士的自由活动,这些公开的违法行为明显表现出他们蔑视一切的态度;在下东区、旧金山的黑什伯里和其他城市搞建筑艺术和文化社团;在咖啡馆朗诵诗和故事;新的衣着方式,新的性标准,以及暗中传递毒品的音乐会等等。

  像“性、毒品和摇滚乐”这样的口号没有能够遍及60年代社会现实的很多阶层,经济的反传统文化群体,村落和各类其他社区最终屈服于人际间的争吵、外部的经济压力,或政府机构的挑拨等诸如此类的事情,这些都无关紧要。在人们记忆中留下的不是这一代人那种误把人数增加当作是政治权力的狂妄自大,也不是那些赋予自己以神秘力量的人所表现出来的傲慢;这些越轨的行为只不过是历史遗忘症的表面现象。美国的过去和其他国家的过去一样神秘,在生活中占有的分量也和其他国家的过去在他们的生活中占有的分量一样重。区别在于美国人普遍认为,只有那些光荣的部分才构成他们的传统,是美国人就应该克服一切困难。因此,新左派在双重意义上是美国式的:它试图为今天创造一个新的过去,而不是追寻真正的过去。它用一种尼采的方式宣称他们的愿望终获实现,并有无限的能力以自己的形象塑造未来。60年代的文化政治留有神秘因素的痕迹,从根本上不同于法国以外的任何一个欧洲国家。在法国,“一切力量在于想像”的口号代替了所有的传统关怀。

  当时,学生和青年运动的很多老朋友都惊讶于新活跃分子的傲慢与自大。我们把他们对政治和社会界线的忽略归于他们的缺乏经验、傲慢和妄自尊大。当然,这些大多是准确的。海登对批评无动于衷;卡尔·惠特曼,这个真正发起纽瓦克计划的人,其说教到了一种荒谬的程度;其他人也同样为他们的组织无所不能这样的幻觉所困扰。这些因素都是在“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和其他团体,如学生非暴力协调委员会、西海岸自由之声和反战活跃分子,以及北方学生运动之中产生反对派的根源。另一方面,共同的信心和使命感为他们带来了成绩。1965年4月,华盛顿爆发了“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为反对越战而举行的宏大示威游行。但是,该组织没有针对这一事件采取进一步的行动,以致各种各样的社会民主人士和激进分子都抱着怀疑的态度冷眼旁观。而像马斯特、斯陶顿·林德(Stoaushton Lynd)、杰利·鲁宾(Jerry Rubin)和我本人也不得不为四月游行和壮大的反战队伍进行联络工作。令人震惊的是,“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的领导人仍然相信他们的未来有赖于在穷人和边缘团体中间建立地方组织。这一观点的主要传播者是海登,此人后来成为有名的反战活跃分子。

  1964年,维因斯坦(Jim Weinstein)把办了四年之久的《左派研究》从他的出生地威斯康辛的麦迪逊带到了纽约。杂志是由学生在威廉·威廉斯的指导下发起的。威廉斯是威斯康辛大学的历史教授;现在人们广泛认为是他领导了美国历史文学创作派,也被人称为修正主义派。威廉斯与瓦尔特·米尔斯一起公开敦促年轻的知识分子和政治活跃分子同一切传统激进主义方式决裂,特别是同把神圣的历史权力赋予工人阶级的那些信条决裂。布尔什维克革命对于美国左派的命运有着异乎寻常的意义。

  50年代后期,威廉斯聚集了一大批学生。他们当中有些是来自年轻的共产党国家的难民,像维因斯坦、戴维·易金斯(Dave Eakins)、马提·斯克拉(MarlySklar)、麦克尔·雷伯维茨(Michael Leibowitz)和罗思·拉道施(Ron Radosh)。他又吸收了一些更有前途的年轻历史学家,很多人还太过年轻,不能够胜任领导50年代业已组织起来的左派。但是,他们同情激进的政治家。总的来说,这可能是那个时期所有美国大学中拥有最多有才华、有头脑的追随者的。《左派研究》的建立旨在为一个新的左派的发展提供知识方面的援助。它的第一个议题在新的年代一到来的时候就提出了。它刊登了米尔斯的《致新左派的一封信》作为这一知识分子先锋组织在《休伦港宣言》之前的宣言。信中米尔斯第一次系统阐述了美国新左派的信条:放弃劳工哲学;不要在政治上和经济上陷入涉及苏联、中国或者任何美国之外其他国家的争论;重新发掘美国传统,特别是建立一个民主社会的承诺以及平等和团结,反对大公司在美国生活所有方面的统治;支持国外的民主自由运动,但不支持任何具体形式的政府——这些只是简要的指导性原则,它们成为《左派研究》的纲领。

  这一项目历时七年,以提纲挈领的方法对美国历史和现代政治进行的一次具体的考察。维因斯坦担任领导,其中一部分是因为他几乎为杂志提供了所有必需的金钱,另外也因为他对威廉斯和米尔斯起草和制定的主要原则最忠诚。在他所研究的美国社会主义历史的领域里,他采用了这些思想来研究历史上团结的和分裂的左派:选举与直接行动,苏联的问题,阶级与区域政治,民主党内的社会主义运动与改革斗争,群众党与先锋党。虽然他以前是一个共产主义者,但是,也许正因为此,他发现左派右派对戴伯斯党的背叛导致了美国左派的失败。态度坚决地抨击战前老一辈社会主义者的立场。确实,从一开始,《左派研究》就试图在美国重建一个多倾向的社会主义团体,以便能够成功地争取到选区席位,为教育和文化的发展提供天地,在今日和平事业以及公民权利和其他社会运动方面扮演重要角色。在60年代的语境中,美国左派分裂为两派。一派想恢复列宁主义,使列宁主义人道化;而另一派则认为社会主义过时了,希望以不折不扣的民主来取代它。威廉斯一米尔斯一线因斯坦的立场似乎是一个严肃而又站得住脚的选择。

  在最早的几期里,斯克拉写了一些关于威尔逊时代的精彩文章。在这些文章里,他探索了公司自由主义的根源。斯克拉认为作为对公司经济活动的规范,这些改革表达的决不是大众对资本的权力,相反,它是国家和大企业重新结合的信号。在18世纪90年代以后,由国家操纵的州际贸易委员会、铁路委员会和其他政府机构是竞争理性化的手段,是加速重要领域垄断进程的手段,其结果不会出现更多的大众权力,相反,只会更少。

  威廉斯、科尔克(Gabriel Kolko)和维因斯坦等作家合写的《共同理想和自由国家》(1966)发展了斯克拉社会福利政策的观点,形成了美国20世纪的新观念。“共同自由主义”可能成为60年代美国历史学界最有影响的信条。此外,20世纪的平民党、工会、社会民主党和其他团体不是有意无意地被当成客观的社团主义者就是被斥之为受到严重误导,拒绝明确选择社会主义道路代替社团政治。通过显示社团本身也需要改革——虽然这一点已被证明在某种程度上有些夸张——新左派历史学家还希望说明人民阵线政治毫无意义,而共产主义者却根据这种政治认为民主党可以成为社会主义者切实可行的政治舞台。因为,举例说,如果新政只是脱离轨道的极端主义更好更有效的方式,那么,30年代共产党的成功无疑是社团自由主义的左的面孔。斯克拉和威廉斯为传统的左派智慧提供了有力的平衡,在冷战摧毁它之前,用反共的左派的话来说就是在共产党受到了来自斯大林主义的致命伤害之前,共产党一直是一支推动社会进步的英雄的、强有力的力量。他们认为就算可以无视共产主义对工业联盟的贡献,那么不管工业联盟是否从工人的观点中获益,它都与社会主义的观点毫不相干。《左派研究》并没有走得很远,并没有对劳工哲学进行抨击,因为它的大多数编辑仍然相信工人阶级的主导作用。但是,尽管它们经常罢工,经常与个别雇主发生纠纷,它确实认为美国工会是社团自由组织的一部分,而不是它的对手。

  在维因斯坦到东部去了以后,因为大部分的编辑留在威斯康辛或分散到美国和加拿大的一些大学里去了,所以他和李·巴克桑达尔(Lee Baxandall)以及海伦·克莱莫(Helen Kramer)开始寻找新的编辑。在他们到达后没多久,《左派研究》组织了一个欢迎会,我也在被邀之列。在40年代后期,当我还是纽约一个中学活动组织者的时候就认识维因斯坦了。我是立足于东北地区的石油、化工和汽车工人的国际代表。他邀请我加入《左派研究》编委会,我答应了。在那之后的三年时间里,直到它消失之前,我一直都是编委会的活跃分子。吉恩·基诺维斯(Gene Genovese)也加入了编委会;同年,美国作家诺姆·伏鲁西特(Norm Fruchter)也接受了我们的聘请,他在英格兰居住时曾是《新左派评论》的编委。此外还有作家兼批评家、伏鲁西特的大学朋友阿兰·楚兹(Alan Cheuse)。此时的海登呆在纽瓦克,历史学家林德则刚刚离开了耶鲁大学。

  编委会从一开始就因思想路线的不同而有了内部的分裂。看到一个由知识分子和活跃分子组成的组织出现了分裂是会感到有些离谱,但是ig65年以后的每一次会议都反映了这一组织在某些方面存在着类似的争端。最主要的问题是60年代新的社会运动和团体有多么重要,他们应该如何对待。维因斯坦和基诺维斯几乎不掩示自己对学生、反传统文化群体和公民权利组织的轻视。充其量不过居高;闲下地对他们作出一到和蔼可亲的姿态。其主要任务是针对当时的重要政治斗争提供不间断的社会主义分析,用武断而又尖锐的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对美国的过去进行评估。在刊物的政治态度方面,我基本上与维因斯坦站在一起,坚持认为社会主义必定会否定垄断资本主义,刊物应该用具体的社会主义思想传统代替美国的激进主义。同时,作为各种新运动的参与者,我担心基诺维斯的老左派主义会摧毁刊物对各派创新精神能够很快接受的特点。不幸的是,与在美国左派问题上的很多其他争论一样,这些争论太过经常地形成对立:不是新的社会运动,就是意识形态的政治(虽然有人尖锐地批评仅左派的立场)。

  最后,大家都同意对各种组织以新闻报道和调查的形式进行批评。我为《左派研究》撰写的催—一篇署名文章是关于劳工运动和社团组织的,是从社团自由主题的角度写的。其观点总是向改革派清楚地显示没有采纳日晚的社会主义或反垄断观点的激进组织和社团的本质。经常得到伏鲁西特支持的林德和海登认为运动就是一切。虽然林德在50年代曾是一个托派分子,出身于一个有名的左翼学者家庭,但他深受马斯特激进的反战主义观点影响。由于历史学家们奇怪地低估了马斯特思想的重要性以及他领导的组织的重要性,所以,对50年代和60年代早期他的某些活动进行回顾还是值得的。

  在其早期的生涯里,马斯特是卫斯理教派一个传播社会福音的牧师,但到了30年代,他成了一个革命的马克思主义者,组织了美国劳工党。这一组织在1934年托勒多那场著名的汽车工人罢工中起了关键的作用,那场罢工是为产业工会联合会的成立铺平了道路的三场斗争中的一场。在一次尝试问托派分子进行合并的灾难性的惨痛经历之后,马斯特向着宗教左派的立场后退了半步。从30年代后期到1968年逝世,他组织和领导了一系列和平主义组织,最有名的是和解联谊会(TheFellowshiP on Reconciliation)、战争抵制者联盟(WarResisters League)、种族平等联合会(CORE)。一战期间,地劝告一些应征入伍者从良心上反对战争。这些人中就有后来成为和平运动中反战派的继承者秋林格(Dave Delinger)。50年代和60年代,他帮助明确了核裁军运动的目标并抵制征兵。在他去世前不久。他正为制定反战联盟的无例外原则而奋斗,以使共产党人、托派分子和其他激进派都能同独立的左派、自由党,甚至是社会民主党一起战斗。在这一原则下,将没有任何人被排除在外。

  到了50年代,马斯特成了一个基督教社会主义者,同时他还是有卓越才干的激进分子的组织者。他的观点问共产党和民主社会主义的观点有根本的冲突。虽然化尊重并在某些具体问题上与进步的立法议员们一起工作,但他最努力的是倡导直接的、非暴力的抵抗运动,并将其作为实现社会变革最好最道德的对抗方式。他可能是甘地主义在美国最杰出的倡导者;但同时他又实行一种独特的列宁主义,并把它作为一种组织手段用以领导美国激进的现实政治斗争。表面上看,马斯特实行或建设实行一种不确定的组织方式,在每一个重大问题上都进行干预,包括和平、公民权利运动、非洲人的自由、宗教和政治自由等诸多方面。他以个人的声望与正在发展壮大的各派重要人物建立了非正式的关系。他平静而坚定的谈话方式,他在政治上明显的成熟和高度的智慧吸引了很多更年轻的人,特别是正在寻求社会自由党和左的宗派政治之外道路的激进分子。他在50年代业已衰竭的左派主义中发出一种不同的声音。对他来说,直接行动不仅是达到具体目的的激动人心的策略,还是一种生活的方式。如果你坐到午餐桌边,你就正担负着见证人类不平等,见证创造一个理想社会是可能的;你正在做的就已经超过建立一个可以共享的公共设施,打破对黑人的种族歧视。林德就深受马斯特的影响,我也一样。

  马斯特自己有其隐含的理论,认为学生/中产阶级的职业人员是一种历史的力量。虽然工人阶级已经显示了在经济公平和社会和谐方面的热情,但是,马斯特仍然在寻找另一些愿意为拯救人性献身的人,愿意为唤起人们注意社会不公平、发动改革而奋斗的人。他因此找到了追随者——中产阶级——的力量。这些追随者中,有些成为公众人物,最著名的有狄林格和贝雅·拉斯丁(Bayard Rustin)。但是他的同志大多仍然默默无闻,他们是职业的政党工作人员,极富创造性,愿意为了理想长时间工作,同时可以只拿很低的薪水。

  马斯特死的时候,他的合分裂为不同的思想倾向。“走向和平”组织的鲍伯·吉尔摩(Bob Gilmore)顽固地滑向和平运动的右翼,变得越来越反共,在风格和感召力方面都成为这一组织的主流。贝雅·拉斯丁在与马丁·路德·金一起天才地组织了华盛顿大游行、独立组织了纽约激进分子群体之后,成为菲利浦·兰道夫协会(A.Philip Randolph Institute)的主席。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协会走向黑人自由运动中好战派的对立面。拉斯丁总是徘徊于激进的反战主义和对联合阵线(the U-nited Front)的新托派极端的忠诚之间。最后,他与工人联合会结成了一个强有力的联盟。狄林格仍然呆在左派阵营里,在60年代民主解放运动觉醒的时候修改了他的和平主义信仰。作为主要的和平主义活动分子,他超越了马斯特;但是,他缺乏后者的权威和妥协的才能,同时也缺乏使一个组织保持思想灵活的必要素质。

  我第一次遇到马斯特是在1963年,那时我任矿工委员会的主席,正在寻找名人为我们捍卫肯德基矿工权益的努力助阵。涨时,矿工们正被控以阴谋罪接受审判;他们未经许可便发动了罢工反对公司以及他们自己腐败的工会。马斯特当时在一些宗教圈子里是一个受人尊敬的人物,他同意帮助我们联络其他人,包括前任部长、民主党领袖诺曼·托马斯(Norman Thomas)此人现在变成了一个环脾气的治斗士。但是,直到反战运动早期的那些日子,我才逐渐认识了马斯特。我们坐在一起,协调委员会的事情。1965年的夏天,委员会开始得到发展壮大,随后就爆发了勇敢的、纪律严明的“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的华盛顿大游行。我们都住在上西区,是邻居,因此我经常在会后驱车到他西90号公寓的家。我了解到,大众心目中那个神圣的、性情有些暴躁的斗上形象只是真相的一部分。马斯特是一个战略思想家,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年,他还绝对他相信反对美国干涉的斗争是大众激进运动的关键。他要求我也相信这一点。

  后来,我成了和平劳工网络的一分子。那时,六十五区的锡格·伦斯(Sid Lens)、托尼·马佐其(TonyMazzocchi)和大卫·利文斯顿(D8vid Livingston)、正在肉联工人联合会的高尔曼(Pat Gorman)、服装工人联合会的弗兰克·罗森布鲁姆(Frank Rosenblum).汽车工人联合会的伊米尔·海西(EmilMasey)等人善意的资助下进行网络的组织工作。马住其是石油化学工人联合会的常委之一,很显然,他也是反战运动中劳工党最有才能的群众活动组织者。当时,我对他的谨慎甚至是保守的方法提出过批评,但是他能够听得进各方意见。鉴于美国工人长期以来的反共情绪以及他们认为战争工作会消灭失业现象的态度,鉴于乔治·米尼(GorgeMeany)对任何批评美国外交政策的人公开表示敌意,马佐其因为尚未深陷其中,所以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当然,我早就退出了,因为1966年之前,在工会内外的反战活动中,我已经变成了公众人物了。

  在马斯特的影响下,1965年8月,林德在华盛顿召集了一个会议,其目的是为了给许多正想发动穷人、学生和黑人的新团体提供一个论坛。《无人代表者的议会》,正如其名称所显示的那样,旨在抗议有代表参与的政府的虚伪,宣称取得公平的唯一方式是直接行动而不是传统的政治参与。该书促成了新反战运动第一个全国性协调委员会的建立。这是一个由我和杰利·鲁宾、弗兰克·艾姆普斯帕克(Frank Emp。pah)领导的委员会。

  林德和海登与旧左派有分歧,主要不在于具体问题,而是在于后者依赖政府行动、立法方法以及机构组织等等。此外,同其他的很多新激进分子一样,他们更感兴趣的是新型的社会文化关系,而不是重组经济所有制原则。在这一点上,他们是早期的政治经济权利下放、创建非官僚形式、“让人民决定”与他们生活息息相关的事物,以及用“社团”代替“社会”报p遵循托尼斯对于这两个词的著名的界定的倡导者,政府应该被视为一个为争取社团、和平以及有关“人民”的其他问题而奋斗的场所,而不是一个达成社会公正和平等的工具。不过,最终的目标仍然是在最大程度上废除政府的权力。

  尽管林德那种缓慢的道德说教式的西海岸话语有的时候让纽约人觉得无法忍受,1965—1966年的《左派研究》编委会的内部分歧并不是因为成员的性格各异,而是在新左派的基础到底应该是什么这个问题上有着根深蒂固的分歧。维因斯坦和基诺维斯的确是因政见不同而与共产党分道扬镳,但是,他们仍然分别是彻头彻尾的第二和第三国际的社会主义者。而海登和林德则对“运动”这一概念有着极深的宗教式信仰,他们争论说《左派研究》应该报道正在出现的社会运动中的活动;这一论点得到了其他委员会成员的赞同。论辩的中心议题是杂志究竟有没有权力和责任去批评这些运动。海登尤为坚持,认为外面的知识分子应该把自己局限在公共事物上,肯定他们在当代政治话语里的中心地位,并置身于普遍的解放运动。

  这涉及到杂志作用的中心议题。这些年以来,《左滋研究》也许是数量日益增多的新左派刊物中最有影响以及拥有最多读者的一种刊物。虽然发行量并不是很大,但它所刊发的文章却广为人们所讨论。它的编辑都是运动中全国知名的人物。它的观念被认为是最前卫的。维因斯坦、基诺维斯,还有我都把这本杂志看作是一个公认的新社会主义党派的理论喉舌,这一新党派将在运动的主要活动分子中逐渐获取领导权。放弃了旧有的左派组织在我们并不意味着丧失了组织一个大众的社会主义党的希望。这个大众社会主义党可以推选自己政府部门的候选人,担当运动的主要领导人并最终在工会和其他工人阶级组织中建立影响。海登、林德和伏鲁什特认为,这些与现实太过脱节。他们及新的激进的一代并不想把自己局限于主流政治这个圈子里。相反,他们正在寻求一种方式,通过行动去证实他们的社会存在和个人存在,去建立一个在普遍民主而不是代表制基础上的新的道德秩序。

  从这些论战中,你可以看到导致运动在60年代后期走向分裂的原因的萌芽。维因斯坦认为,没有政治方式的运动将不可避免地分崩瓦解。但是,他那经常是精确的批评却没能应对海登和林德提出的基本论点。在他们看来,要建立运动,必须为好多议题而奋斗;这并不意味着想要去改变现存的社会,而只是想提供另一种可能性。维因斯坦用政治的重要性代替了旧左派明显错误的经济决定一切的论调;海登和林德则对政治本身发起了挑战,认为政治作为一种控制的形式,其压迫性远甚于经济剥削。

  我们这些委员会里的社会主义者也没能驳倒新激进主义的第二条原则:对个人绝对控制权的渴望;个人的权力已经被代表制的政府、工会官僚和非个人的大机构系统地剥夺。新左派意欲将权力重新还给个人(这一提法同通常会混为一谈的“还权于民”不同,后者是黑人争取公民权利运动的口号,其中个人利益是附属于集体利益的)。在这一方面,海登和林德是最早批判、被后来的吉尔斯·德鲁兹(Gilles Deleuze)和菲利克斯·瓜塔利(Felix Guattari)斥责为聚合政治的人。海登和林德倡导一种微观自由政治来对抗维因斯坦、基诺维斯和我所提倡的宏观政治。

  维因斯坦最终也陷入利益的政治,强化了诸如阶级斗争、社团又由主义、社会主义革命的传统概念。林德是不接受马斯特的妥协立场的,他对萌芽于个体性的、精神恢复的和爱的运动更感兴趣,此时的他对从理性主义的概念,即联盟、联合及政党集团发展而来的政治策略不感兴趣。革命将重塑我们的人性、让我们回归自己,并且,用马克思的话来说,重建我们的“人种’L运动必须以尊重其主体尊严为基础、否则它就将不可避免地倒退回传统的利益团体政治里。激发这种理论的是早期的马克思主义思想和新教徒人文主义左的传统,而不是革命的马克思主义。林德后来同爱丽斯·林德合写了一本书《等级和档案》,他在书中表达了自己的基本观点。在这本书中,工人们自己站出来谈论他们的工作、他们的奋斗以及他们对未来的希望。

  编委会内部的分歧日益扩大。当林德、海登和伏鲁西特知道已无法控制维因斯坦的立场时,他们最终还是辞职了。维因斯坦随后于1967年解散了杂志并迁居到了西部。三年以后,在那里创立了《社会主义革命》(即现在的《社会主义评论》),这是一份寻求一个新政党的政治刊物。1972年,林德和维因斯坦又走到了一起,组织了新美国运动(NAM)。这是一个民主社会主义的组织,包含了公有社会和传统激进政治的原则。从一开始,新美国运动就更接近于他那个时代的社会运动而不是议会政治的思想。它有一个相对保守的对手。民主社会主义组织委员会是由哈灵顿、豪和其他人于同一年建立的。事实上,民主社会主义组织委员会反倒比维因斯坦自己的组织更加遵循他最初的思想。

  像维因斯坦和基诺维斯一样,林德和海登也是严谨的知识分子。他们都深信不疑的是:左派运动首先必须是一场美国的运动。这种左的孤立主义并没有影响到他们对帝国主义和全球美国垄断利益加共同仇恨,也没有影响到他们对国外民族解放运动如尊重。他们都想在美国传统之上建立运动;问题是。他们发现的传统是相互对立的。林德推崇梭罗,而海登在密歇根写的硕士论文是关于莱特·米尔斯的。虽然维因斯坦从米尔斯的《权力精英》一书中受益良多,并一直饶有兴趣地追读其政治文章,但他在很大程度上仍然是马克思主义者。至于基诺维斯,他一直是一位未经改造过的意大利派的列宁主义者,也就是说,他信仰一个多中心的世界共产主义运动,推崇葛兰西(Gramsci);但是,他也对建立一个有朝一日可以对执政府权力的美国马克思主义政党感兴趣。1964年,当他还是拉特各斯大学资历不深的历史教按时,就宣称他看好越南的全国解放阵线,从而成为全国闻名的人物。

  然而,在60年代以后,林德和海登不再是知识分子,而在很大程度上成了政治活跃分子。像其他很多人一样,他们看不破激进运动两派日益扩大的分歧,最终倾向于当时流行的反知识主义潮流,我们则变得日益以对理论的需求来解释一切。对海登来说,理论贬低了具体的经验。另一方面,我们对自己所称的理论到底是什么也不甚了了。维因斯坦几乎算不上一个理论家;基诺维斯关于理论话语的观念又太过传统,不足以让对手严肃对待。事实上,左派研究的大部分作家都是经验主义的历史学家。不过,杂志也的确刊登过真正理论方面的文章。詹姆斯·奥康纳(James O’Connor)有两篇文章是关于作为新社会斗争形式的社区联盟的,它们极大地推动了我们对当时形势的认识。哈罗德·克鲁兹(Harold Cruse)对共产党在黑人中的作用提出了虽然片面但却精彩的历史性的批评。马丁·斯克拉尽管已不再参与杂志的日常事物,但他的几篇文章中仍然从历史的角度成功地阐述了社团自由主义。

  在最初的几年里,包括海登、林德和我在内的几乎所有新左派都逐渐卷入了一场重要而局部的运动——反战斗争。这种转变主要是因为战争的逐步升级,在美国人的政治生活中引起了注意。随着1968年大选的来临和。运动规模的不断扩大,海登、秋林格、鲁宾和阿贝·霍夫曼(Abbie Hofforan)等反战领袖不可避免地把他们的注意力转向那个夏天民主党在芝加哥举行的选举。民主党的许多人并不在乎实际的提名,但在看到抗议深深地动摇了民主党之后,有些人确实被选举政治所吸引。但是,运动的组织者多数是马斯特的学生,“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的老领袖如雷尼·戴维斯(Rennie Davis),文化激进分子如霍夫曼,他们仍然在共产主义思想的指导下进行工作。抗议和对抗将清算我们文化中的罪恶:反战运动是一个表达大众意愿、揭露选举代表制的虚伪、发动人们起来主宰自己的生活的机会。只有少数人把运动作为改变国内权力关系,建立一个新的反帝联盟的手段。

  那时,战争被广泛认为是我们的文明堕落的表现,是和资产阶级理性与科技理性一样无用的表现。反战示威,直接冲突,是一种补偿政治。但是,即使是在成千上万的青年正在芝加哥与警察进行搏斗的时候,年轻的运动也在走向分裂。此时的“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已是一个群众性的学生组织,在全国拥有数万成员,但也受到宗派争吵的困扰。争吵是从1967年一个毛主义派别进步工人党的加入运动开始的。进步工人党组成于1960年,是晚近从共产党派生出来的一个组织,它的产生部分是因为中苏分裂的结果,部分是因为持不同政见的人认为共产党是毫无希望的改革派。到了60年代中期,进步工人党发现学生运动远不是中上层阶级子弟的娱乐,对其进行政治介入确实是有价值的。进步工人党使一贯质朴的“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的领导人陷入激烈的思想斗争。成员们第一次不得不宣布他们的政治不只是把模糊的民主激进主义和强烈的反战立场进行一般地结合。进步工人党推出了他们精心设计的马列主义观点。根据这一观点,它从未准备背离自己的组织而加入当时还是思想真空的另一组织。因为“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的发展已经超过了他们政治能力和管理能力所能驾驭的程度。一大批第一代学生活动分子已经毕业,加入了反战行列、工会、社团组织、学术研究,或者进入了自由主义的主流政治和职业。原有的新左派主义者大多已经进入了媒体。那时,不得不站起来回敬进步工人党的是全新的一代领导人。有一段时间,他们试图重新阐释上一代领导人留下的不够明确的思想理论:青年是一个阶级,是历史的主宰,是改革的先锋队。“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早期的领导人从不认为他们那一代人是“先锋队”或“历史的主宰”。对他们而言,历史的主宰是“人民”——穷人、黑人——简单地说,是英和反国家的立场进行辩论外,他们不愿意更进一步。他们的后人别无选择,只能加入思想的斗争,只能面对坚定而又有能力的进步工人党。此外,在要组织政治上的反对党的形势下,谁都不能否认毛主义和古巴革命的重要性。与中国革命的实际成就有着明显不同的毛主义对女权主义有着很深的影响,而且使许多年轻人特别是黑人走向激进。它还成了那些放弃改良主义却又无法认同苏联的多数激进分子的庇护所。

  类似“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内部的这种论辩,在其他很多地方也有。它之所以更加为人所知是因为这次讨论是公开的,有着直接的组织影响力,并且,发生在最受人尊敬的新左派圈子里。从1965年以来为反战运动作出了巨大贡献的托洛茨基社会主义工入党现在向它挑战,指责它以最低要求的口号限制了自己的发展,而把广泛的思想政治问题留给了(像他们自己一样的)列宁主义先锋队——这是一种对欧洲托洛茨基主义者有意无意的直接反对。其他组织也这样干涉。到了60年代末,整个独立的左派都在争论是否把不同的组织转变成一种党的前期形式,如果转变的话,下一步应该如何做。对应于激进运动的较大的分裂,“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分裂成四个主要的派别。

  第一种倾向是革命青年组织,它马上一分为二。第一个派别后来变质为“他下气象”、“草原之火”等组织。他们认为美国现在处于革命前的形势下,按照旧有的观念,争取政治权力的武装斗争即将爆发。这一革命高潮可以想见的力量是受压迫的黑人大众和被忽视的反传统青年。这一联盟坚持以示范性的暴力行动来反对统治阶级的白色恐怖,因此也将最终摧毁现有制度。现在,批评家们经常认为“地下气象”组织是虚无的、幼稚的和不负责任的、偏执妄想的。某些低级刊物还因其性试验、精英主义和滑稽可笑的行为指责它们。但是,他们会感到,“地下气象”的成员是他们整个这一代人共产主义无政府冲动的延伸。他们误读了美国的政治和文化反叛的深意。像其他被孤立的团体一样,他们过高地估计了政府和大企业中被压迫一方的力量,因而预言法西斯主义会随时出现。结果,他们从事冒险的、象征式的暴力行为,以表明现有制度的脆弱,显示他们自己的力量。但是,这些有时是田园诗般的行为与重建一个人类社会的理想是完全脱节的:假如一个人接受了多元主义只是权威的另一种形式这样的前提,那么这些来自明显封闭的自由主义话语世界的“行为批评”还是有情可原的。

  对现存世界的总体批评需要对全体人口进行广泛的调查。巴蒂斯塔的古巴、索摩查的尼加拉瓜都是这样的例子。“地下气象”的悲剧在本质上并不是由它的行为造成的,而是由它把美国完全错误地等同于上述国家所造成的。那么,问题就在于,它们怎么会犯下如此愚蠢的一个错误。部分原因就在于社团建设的性质。像其他社团一样,它们为自己创造了一种话语,加强了自我提出的要求:政治工作必需是一种“家庭式”的表达。正像每一个家庭都会产生一套行为准则、价值、习惯,“地下气象”组织的人也坚持它的成员必需接受加入组织的一套程式,接受加入和退出组织的时候必需的严格安全措施,以及一套严格的对组织的忠诚高于一切的制度。组织有效地建立了一种新的现实,以适应它对现实的介入方式。“地下气象”组织继承了新左派的傲慢与自大,并增加了他们自己的唯我论的形式。他们的感情、观念和思想是为自己,而不是为别人表现的。他们变成了在学校、在街道等待着指导把他们送入战斗行列的广大革命青年——新的地下气象先锋队——的论坛。所有其他人,尤其是左派主义者,都无可救药地陷入了自由主义改革的政治和文化泥潭,注定不能够为历史作出真正的贡献,因为他们已经被人利用了。地下气象派的暴力最为激烈地表现在语言上,而不是那些孤立的革命行动如银行爆炸上。这些青年被一种深厚的正义感所驱使。后来,他们又被明目张胆的取代主义鼓动起来。群众已经放弃了他们的导师,而地下气象家族也不得不对自己的有些做法有所觉醒。

  革命青年组织的另一个分支倒退到了30年代。它强调工人阶级和黑人,而不是青年,应该作为革命的先锋队。在“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副主席卡尔·戴维森(Carl Davidson)、麦克尔·克朗斯基(MichaelKlonsky)和鲍伯·埃维肯(Bob Avakian)的领导下,这一组织痛斥新左派的美国观,而代之以毛派和斯大林派的人物及第三共产国际的政策,也就是说,采取与社会民主党和左派自由党对立的态度。党的组织形式也遵循相应的路线。这是对早期新左派的彻底反驳,是进步工人党的镜像。组织里没有任何自由主义者和无政府主义者的位置;它故意不动声色地吹捧老左派自以为是的风格。有一段时间,我们像是看一部重拍的老电影,但像所有的重放电影一样,它已经失去了原始的语境。

  在1969年分裂之前,业已存在的主流派作为第二个倾向逐渐回到了左派自由主义政治,虽然当初他们吸收了新左派的思想。下面这些人是社团的组织者:麦克·安撒拉(Mike Ansara),他后来组织了“麻省公平负担协会”;保罗和希瑟·布斯(Heaser Booth),他们建立了中西部学院,训练社团和“公民行动”的组织者;李·威勃(Lee Webb),他是佛蒙特公民行动联络会的领袖,后来建立了争取替代州和地方政治的协商会;当然还有海登本人。

  历史地看,这一群体在人民阵线的意义上讲是老左派。他们的任务是把像环保主义分子、工人阶级的外围组织这样的新选民带入工人自由党的联合中,并为民族政治议程带来新的议题。后来有一个为安全、干净、廉价的能源而奋斗的议题成为70年代布斯领导下的联合政治的中心议题。公民劳工能源联合会可能是这一主流倾向的典范形式。它联合了“能源和利用”组织、工会和公民团体,开展了反对大公司运动,反对那些应该为提倡和制造核能负责、为提高石油和电力价格向立法委员施加压力的大型公用设施部门。公民劳工能源联合会是新的公民组织在地方和国家范围内的基本榜样。除了反对大公司这一点,新公民团体大多拒绝任何具体的意识形态政治。近几年,公民行动联络和联合组织已经以自由党候选人的名义重新加入了当地的民主党政治,对扭年代和40年代的进步政治在原有指导思想方面进行了重新改造。但是,从一开始,选举政治就附属于超国会的立法机关和街道活动。虽然60年代涌现出很多主流的东西,但是它们把这一些统统抛在身后,而在民主党左翼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第三种也许是最重要的一种须向是新女权主义组织的形成,关于这一点已经有很多人谈及。这里,我想强调的是社会主义女权主义派和反对男性新左派性别主义中形成的极端女权主义的一个重要分支。一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反战组织和各种各样的反传统文化群体都有一个基本看法:对一个男性领导者来说,女性是油印员,冲咖啡、做饭的人和床上伴侣。在早期的“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中,虽然女性在成员中占有很大比例,但我回忆不出任何一个重要的女性人物。当运动进入社团组织或群众反战活动时,女性应该在实际工作中担任负责任的角色,但是就算曾经有过的话,她们也很少被当作领导。至于社会反应方面,我记得有几个例外:在芝加哥北部组织白人母亲从事社会救济工作的凯西·海登(Caesy Harien);西海岸的贝蒂·加曼(BettyGarman);纽瓦克的吉尔·汉姆伯格(Jill Hamberg)。我确信,在60年代中期,有更多的女性领袖。但是,我也同样确信,她们受到了大量的辱骂,人格也受到过侮辱。在《左派研究》编委中,在主要的反战联盟中,在反传统的文化团体中,我们只是一群男性精英。女权主义运动远非一代人的特征;它代表着、发动着、体现着女性本身作为一个大的性别团体的利益。

  第四个倾向虽然规模很小,但并非不重要。有这一倾向的团体保持着新左派根深蒂固的信仰,它尊崇的是非中心化、公有社会的目标和美国社会的民主革新。杰瑞米·布雷切(Jeremy Brecher)、布鲁斯(Bruce)、凯西·布朗(Kathy Brown)、保罗·布雷尼斯(Paul Breines)、司徒(Sin)和利兹·易文(Liz Ewen)及其他很多人都成了新型的自由社会主义的作家和公共活动家。在思想方向上,他们不是真正的无政府主义者,但确实是反政府主义者和反官僚主义者。60年代末,我也曾持这一倾向。对于我们来说,新左派的两个悲剧是列宁主义的介入和左派自由主义的联合。在很大程度上,我们回到了乔治·卢卡契(Georg Lukacs)、罗莎·卢森堡(Rusa Luxemburg)、卡尔·柯尔施(Karl Korsch)及后来萨特的马克思主义,这是一个在新型的共产主义运动中摒弃了无效的政党政治和教条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同时,我们努力保留工人委员会的反议会、或至少超议会的观念。我们赞扬削平代后创意大利未经工会允许的突然罢工,我们从法国1968年5月的事件中吸取了很多灵感。

  这一倾向并不是一次运动,但很多新刊物都有着同样的观点。一些地方组织的活动都是通过它们得到启示的。最终,这种新马克思主义激发了其在大学里的复活。这种倾向虽然逐渐消失,但是今天它作为一种文化马克思主义的潮流,在激进分子中仍然在广泛的活动范围内保留了下来。

  60年代,我退出了工会,决定与我过去的职业政治生涯告别。1966年,我被指控“在劳工运动中领导了共产主义反战的阴谋活动”,不得不流亡波多黎各,于是,我在新左派组织中的正式活动便结束了。出于基本的同情,石油化学和原子能行业工人联合会的主席对右翼的压力作出了反应,把我派往加勒比执行一项组织任务,这样便避免了不得不开除我的局面。最后,我向组织清了假以撰写《虚假的承诺》一书。而后来,我回大陆旅行,哥伦比亚大学教授罗斯·尼克松(Russ Nixon)建议我去看一看纽约反贫穷组织的人们。接着,我接到了前工会人士、机械师、就业部的部长助理鲍伯·什拉克(BObSchrank)的雇请,便愉快地接受了。我已厌倦了旅行和汽车旅馆,厌倦了工会的日常工作。虽然对我来讲,工会仍然是任何可能的社会改革运动的重要部分,但劳工领导人的生活已不再属于我了。

  作了一年的计划开发者之后,我成了下东区就业计划的负责人,作为一个社区活动分子和行政管理人员,我又打发了随后两年的时光。党派或工会组织陶醉于激进派的道路,我选择的是取而代之的另一条道路。作为公民的行动,下东区不能够沿着同样的路线进行组织,其大多数活动已经在白人中产阶级和工人阶级选民中组织起来。当我们为抵制戴维·洛克菲勒在曼哈顿下区建设高速公路而展开斗争的时候;当我们试图在贫民区开展合作公寓运动并在60年代末的一个炎热的金季里与警察搏斗的时候;当我们向城市当局和联邦政府施加压力,为年轻人争取更多的就业机会而奔走的时候,所有活动以当地的意大利人为同盟军,以穷人和工人阶级的波多黎各人为基础的。组织者是从分散于社区各处多个社会机构中招募来的。这是社区活动的黄金时代,我们通过为尼克松设计穷人收入保障计划以取代约翰逊漫天边际的反贫穷运动,促使莫尼汉(Daniel Patrick Moynihan)就社会混乱和下层社会组织问题发表了讲话。

  莫尼汉的《最大程度的合理误解》提到了1970年社会主义学者会议上的一个专题小组讨论会,我和哈灵顿都参加了那个关于反贫穷计划的价值的讨论。我有些随意地提到该计划最好的特点是聘用了很好的组织者,而莫尼汉就此作为证据,认为计划被无可救药地引入了歧途。现在回顾起来,我认为各种以穷人的需要为指归的计划是整个60年代最有趣的特点之一。这些计划为“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的活动(自经济危机以来第一个救济金权益方面的活动)提供了支持,使城区复兴计划没有胎死腹中,而且同样重要的是,这些活动培养出了一代组织人才。他们通过工人农民的斗争以及公共事业领域尚未完成的组织,与公民权利、反战和学生运动中的组织者一起,几乎重新恢复了工人组织的活力。

  这些社团组织者之所以不选择毛主义和托洛茨基主义,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作为反对自我治理的社会的权力主义意识形态,毛派和托派的立场给他们、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二是对于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马克思主义对于理解我们面临的形势是必要的,但却是不充分的;而主要由列宁本人创立的列宁主义又不适用于我们社团的建设。我们相信,美国的社会主义应该是国际主义的,尤其应该把第三世界民族解放的斗争考虑过来;但是我们更相信,它必须建立在具体的美国传统的基础上。我们正置身于最活跃的反战派的行列,对孤立主义的人民党主义的危害性有着充分的了解,因此,试图重温美国共产党历史恶梦的危险更让我们心有余悸。

  “新共产主义者”侵入工厂组建工人先锋队,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没有成功,虽然从逻辑上讲,他们也时有收获。他们制定了有分量的宣言,宣称社会主义革命的重要性,精心制定了击败自由党和社会民主党的策略,因为他们认为这两个党在革命到来的时候会像1919年一样背叛工人阶级。为了清除心中根深蒂固的和平情感,也为了象征性地消灭敌人,他们使用着暴力的语言。

  各种托派团体相比较而言就相当理性,他们拒绝用暴力行事,并不预言法西斯主义或社会主义就要到来,但他们既强调工人阶级的作用,也强调先锋队的重要性。他们的工会工作更成功,这是因为他们支持卡车司机国际工人兄弟会、钢铁工人和电信工人联合会中最进步的普通工人暴动,并且一直保留有左派主义的背景。但是,他们发现自己在改革斗争中反对最保守的官僚以及其他的非社会主义好斗分子,而对于这些人,诚实的契约和民主的工会是一种限制;而那也可能成为这种“打入内部论”本身的限制。

  70年代,左派的一个重要派别“消失”了,成为与之相近的激进主义,包括为反对核武器及其控制机构的斗争,女权主义为社会自由和经济平等的斗争,当然,也包括马克思主义在以经济学和社会学为主的各类学科中确立了地位的学术研究。经常地,我们会失掉作为激进派的特征,这种特征并不是由宗派组成的,也不是由左派刊物组成的,更不是由新左派分裂后存在下来的数个社会主义派别所构成。很多激进分子都感到民族运动爆发的时机已经过去,左派也没有机会形成一个明确的思想倾向;它已变成了仍然回响在知识分子和激进分子中的一种亚文化,一种美国生活,但在别处,它已经失去了具体的拥护者。

  60年代后期,我已经成了那时新左派的主要周刊《卫报》的专栏作家,当时,它是知识分子和激进主义者就激进派的策略进行辩论的地方。很显然,我的任务就是拓宽由群众运动创造的左派公众领域,媒体也许是达到这一目的的最好的方式。我主要写两类文章:时事政治和劳工运动发展的分析,以及历史和社会理论方面的连载文章。内容有马尔库塞(Marcuse)的哲学,对法西斯主义的讨论,工会的命运,美国左派的状况等等。同时,我在下东区为争取城区空间的斗争中仍然活跃。

  在我而言,60年代结束于一群《卫报》编辑的抗议,他们抓住生产方式,抗议《革命青年运动》第二期那篇论新共产主义运动一个派别的文章。这些抗议人士是“地下气象”的同情者,或是独立的反权力主义者。1970年3月,我在群众团体创建的另一份短命的报纸《解放了的战士》上面发表了一篇谴责两个派别搞宗派主义的文章,就此放弃了我的专栏,结束了我新左派的生涯。

  1970年的春天,我参与了在东哈莱姆建立另一所公共高中的计划,这也许是使义务教育运动经常化的第一次重要行动。为了在现行权力结构之内争取空间,等待下一次机会,我们尝试向官僚发起长期的进攻。那些建立新组织的令人头晕目眩的日子永远也不会磨灭掉这种感觉:这是一场防御战。我们现在正致力于保存我们60年代取得的各种各样的成绩。我知道,事情在变得更好之前总是会先变得更坏。

  假如资本主义没有违背它向移民和本地青年许以美好生活的诺言,那么,30年代的经济危机确实不会产生一个广受欢迎的左派。因为美国梦是经济安全的同义词。于是资本通过封闭经济机会的边界而摧毁了社会契约。当然,年轻工人的经济状况已经比那些挣扎在贫困线上被收容在胡佛村的年长的同志好得多了。但是,如果一个人幸运地有了一份工作,这并不就意味着尊严:做这一时或拿薪水的工人是一种不言而喻的耻辱。到1933年,在非熟练工人和半熟练工人中发展的群众组织使数以百万计的工人,其中大多数是青年人,被纳入新的产业工会和旧的美国劳工联合会手工业协会。

  60年代的造反运动是由另一种被破坏了的契约造成的,它是新政期间重建美国梦的努力中社会制度的高度成功产生的结果。在1940年左右和之后出生的这一代人从本体验过文化的匿乏,这使他们有可能把美国外交政策的不公平、种族歧视和贫穷视为后期资本主义道德堕落的信号。这些想法事实上是中产阶级对郊区日常生活的平庸深感不安的反映。作为经济安全的代价,消费社会要求其白人阶级、中产阶级受益者接受当前社会为历史的最后阶段。、对于新的历史主体来说,这实在是难以接受的代价:基于平庸生活的一种快感。

  战争的结束把一个普遍存在的问题从大众的视线中移走。当活跃分子被迫回到经常以本地为基地的单一问题的运动的时候,或者通过为我们自己建立一个全国性的组织,取代别人的革命,以重新掌握主动权的时候,这一时代就已经结束了。几年前,彼得·科莱坎克(Peter Clecak)告诉过我,60年代永不磨灭协成就是它带来了文化的变革,尤其是建立了关于性爱、性别和种族的新型道德。左派在战略上的失败是要建立传统政治权力的新制度,这一点是可以原谅的。那时候,该组织虽然不能在全国,也应该在很多州培植起有希望当选的独立选民。这些无疑会减少我们在最近保守派的猖狂进攻中所承受的损失。然而,尽管右翼在80年代取得了胜利,自由党整个一代人背叛了他们最为珍视的信仰,民主党内进步联盟也分崩离析,但是,他们的想像力已成功地建立起了防止历史出现倒退的制度和思想。当然,正像布莱希特提及法西斯主义的兴起时所写的那样,我们生活在黑暗的时代;我们的司法制度曾经充斥着因果报应的教条,也一度让总统更有可能为自己宁肯在国库囤积十亿吨奶油也不愿拿出来让饥饿的人果腹以致可能扰乱农产品价格的行为进行辩护。尽管格林纳达政府不能在中美洲成功地实行门罗主义,“蒙提祖马的客厅”(Halls of Montezuma)不再受到美国海军陆战队的欢迎,的黎波里的海岸是可以自由进出的,多数美国人都知道这一点,但是,我们必须认识到,保守党固守着政治权力,控制着20年代还没有出现的公共政策话语。造成这种局面的一个重要原因是60年代的动乱表明了形成一种声音的意识形态和社会制度是多么的脆弱。保守派知道,忍耐只会留给一个安全的制度,而压迫并不是必须的。真正的检验是看工人是否通过牺牲辛苦所得来接受制度分派给他们的角色,中产阶级是否仍然有投身职业的激情,少数派和妇女是否同意她们已经永远地被击败了的结论。也许,那些仍属于60年代无可争议的遗产的其他世界将会像童年一样从记忆中消失。但是,假如新的社会团体不可能在不远的将来扮演中心的角色,那么,它们还存留于我们这个时代,提醒着我们:与反动派的最大压迫正好相反,与社会理论所做的最为悲观的预测也正好相反,未来并没有死亡,它只是正在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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