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父亲不愿回忆的战争
---------写在抗美援朝战争胜利60周年
悲凉的哀乐在八宝山革命公墓的告别礼堂里回荡,身着戎装的父亲静静地躺在由鲜花簇拥的党旗下,容貌依旧是那样的安详。已在世不多的几位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的老战友在别人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向他走来,向他作最后的告别。随后进入告别厅的是一排排的古稀和耄耋老人,向着父亲的遗体有的深深地鞠躬,有的挺直了腰杆行了军礼,他们曾与父亲一起在抗美援朝战争中度过了血雨腥风的几年,现在,他们要向当年的老首长告别了。当有的老人拥着母亲失声痛哭时,我们无不为之动容。那场战争,不但凝结了中朝两国人民血肉的友谊,更加淬炼了那些在血与火战场中结成的战友情谊,使我们这些后辈自觉不自觉地继承和链接起这种情谊,去感叹,去讴歌,去弘扬。
父亲生前很少向我们讲起他的战争经历,也没有回忆录之类的资料留存。我在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一本手记,其中记录了一些他在抗美援朝战争中的经历,引起了我极大的关注,为核实其中的内容,我查阅了有关抗美援朝战争的资料和一些人的回忆录,基本了解了父亲在那场战争中经历的生死考验,也理解了父亲为什么不愿意回忆和向我们谈起那场战争。
1950年9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新生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面临着新一轮的帝国主义侵略的威胁,为保卫新生的人民政权和维护祖国主权,毛主席,党中央毅然决定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在全国人民轰轰烈烈进行战争准备时,父亲已随东北军区后勤部首长秘密进入朝鲜,为我军进入朝鲜后的后勤保障进行先期侦查和调研。10月25日,我国正式向全世界宣布:我志愿军开赴朝鲜参加抗美援朝战争。父亲作为志愿军司令部前勤指挥所的成员再次随彭德怀,洪学智等志愿军首长赴朝。
志愿军当时还没有成立后勤部,司令部前勤指挥所的十几个人和一部电台负责与东北军区后勤部的情报联络,物资组织,运输协调和后勤保障。前勤指挥所与志愿军司令部同驻扎在一个叫大渝洞的地方。大渝洞是一处废弃了的铜矿所在地,两边的山开凿了一些出矿的山洞,山洞前的矿渣堆砌成了高高的平台,山坳里有几间供矿工休息的简陋石砌房子,成为志愿军司令部的指挥机构。父亲与志司和前勤指挥所的同志们分别居住在几个废弃山洞中。11月24日上午,天气晴朗,父亲与其他同志走出潮湿的山洞,坐在洞外享受难得的温暖日光。没过多久,一阵凄厉的轰鸣从头顶掠过,紧接着爆炸声响成一遍,炸弹掀起的泥土和灼热的气浪向他们扑来。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没容父亲反应过来,他的警卫员和前勤指挥所的警卫班长一起扑到父亲的身上,把他死死地压在地上。空袭过后,山坳里的房子已是一片火海,滚滚浓烟向天空升腾,人们在焦急地抢救受伤的人员。父亲费了很大的劲儿推开压在他身上的警卫班长和警卫员,从地上爬起来,才发现警卫班长已经停止了呼吸,警卫员被弹片削去了整个下巴,鲜血染红了整幅衣襟,他与另一位大腿负伤的警卫员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父亲强忍着悲痛的心情马上组织人手对他们进行包扎和救治,并迅速将他们转移,防备敌机再次轰炸。这时,从山坳处传来消息,志司的两位参谋也在空袭中牺牲,父亲后来才知道是毛岸英和一姓高的同志遇难。在这次空袭中,父亲失去了为掩护他而牺牲和身负重伤的警卫战士,这一内容在很多的历史资料和回忆录中都没有记载,父亲也从未向我们谈起。听母亲说过,掩护父亲受重伤的警卫员姓周,后来提前回国,在丹东荣军院休养。我家中还保存着一张小周抱着我大姐照的一张照片,他高高的个子,方脸庞,挺英俊。在纪念毛岸英牺牲60周年的时候,我依然要纪念与他同时牺牲和身负重伤的战友们,依然要把那一段可能被人遗忘的情景展现出来。
父亲赴朝前,东北军区后勤部首长考虑朝鲜已进冬季,气候逐渐寒冷,就把自己穿的一件狐狸皮大衣送给了父亲,让它能在朝鲜战场上发挥抵御寒潮的作用。这件由九张狐狸皮缝制的军黄色大衣,伴随着首长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历经了无数次的战斗,褪色的布面上仍留有烟熏火燎的痕迹。父亲穿着它竟然也经历了一次生死的考验。
抗美援朝战争初期,由于我军失去制空权,防空力量也相对薄弱,使得美军利用空中优势对我交通运输线进行“绞杀式”轰炸。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都有敌机在重要目标或运输线上狂轰滥炸,妄图掐断我军战略物资供应的血脉,因此,在毫无遮挡的道路上行驶是十分危险的。 一次,父亲带着一名警卫员,乘坐一辆吉普车,到一处经常遭到敌机轰炸,路段设施损毁严重的地区检查工作,返回时天已渐黑,因为山路坑坑洼洼崎岖不平,司机就将车灯打开,跌跌撞撞地加速行驶。没想到夜晚在空中游弋的敌机发现了地面的灯光,呼啸着俯冲下来,对着亮灯处猛烈扫射。汽车中弹起火,司机当场牺牲,警卫员身负重伤,父亲在被甩出车外时身穿的大衣被大火引燃,他在雪地里打了好几个滚才把身上的火压灭,爬起来后又赶紧为负伤的警卫员包扎伤口。父亲在这次空袭中侥幸没有受伤,但是身穿的皮大衣被烧的不成样子,已经不能使用了。后来,父亲将残留的几张狐狸皮,请人拼拼凑凑地缝制了一件皮袄继续穿着,直到这件皮袄也破旧的难以穿时,母亲又将它改制成了一件皮坎肩。如今,这件带着朝鲜战场硝烟,仍然保留着父亲体温的皮坎肩成为我每年越冬的绝好衣物,它不仅暖和,更蕴藏了一种情感。
父亲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打过与日本鬼子的遭遇战,冲破过国民党军队的围追堵截,躲过朝鲜战场上美国侵略者的狂轰滥炸,一次次的战争经历,一次次的战斗考验,父亲竟然没有一次负伤。作为一名职业军人,经历了无数次的战斗还安然无恙,确实愧疚那些牺牲了和负伤的战友,也许局于这一点,作为从战争中侥幸活下来的人,父亲不愿谈及那一场场惨烈的战争场面,但是他总也忘不了倒在他身边的和在他怀中呻吟的年轻战士,他可能一生都在自责:把这些娃娃带到朝鲜来,没有好好地保护他们,反而他们为自己牺牲了年轻的生命和留下了终身的伤痕。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不爱看有关战争的影视剧,他更喜欢看新闻和体育节目,也许战争的场面会勾起他痛苦的回忆。晚年时,他常常端坐在一张木沙发上,双眼几乎不眨地望着窗外,从他沉思的表情中我能体会到,父亲一定是在回忆那些他不愿意回忆,但又无论如何又抹不去的记忆。他是军人,注定了他摆脱不了血雨腥风,直到他心脏停止跳动,默默地闭上双眼。
如今,我们保存着父亲在抗美援朝战争中荣获的,由朝鲜人民民主共和国颁发的自由独立勋章和国旗勋章,还有一床缴获美国鬼子的鸭绒睡袋。我们会利用父亲的这些荣誉和战利品教育下一代,不忘那些为国捐躯和奉献一生的革命者,不忘那些依旧为着人民的利益不屈不挠斗争的勇士,不忘那些仍旧虎视眈眈,亡我之心不死的帝国主义,不忘那些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官僚资本和卖国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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