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重庆,念中原!
1943年2月2日重庆《大公报》总编社评
王芸生
图为两名饥饿的老妇人斜靠在树上。1942年到1943年间,中国河南遭受灾荒。《泰晤士报》摄影记者 哈里森·福尔曼 摄
昨天本报登载一篇《豫灾实录》,想读者都已看到了。读了那篇通信,任何硬汉,都得下泪。河南灾情之重,人民遭遇之惨,大家差不多都已知道;但毕竟重到什么程度,惨到什么情况,大家就很模糊了。谁知道那三千万同胞,大都已深陷在饥馑死亡的地狱。饿死的暴骨失肉,逃亡的扶老携幼,妻离子散,挤人丛,挨棍打,未必能够得到赈济委员会的登记证。吃杂草的毒发而死,吃干树皮的忍不住刺喉绞肠之苦。把妻女驮运到遥远的人肉市场,未必能够换到几斗粮食。这惨绝人寰的描写,实在令人不忍卒读。而尤其令人不解的,河南的灾情,中央早已注意,中央的查灾大员也早已公毕归来,我们也听到中央拨了相当数额的赈款,如此纷纭半载,而截至本报通讯员上月十七日发信时,尚未见发放赈款之事,千万灾民还在眼巴巴的盼望。这是何故?尤其令人不忍的,灾荒如此,粮课依然,县衙门捉人逼拶,饿著肚纳粮,卖了田纳粮。忆童时读杜甫所咏叹的《石壕吏》,辄为之掩卷太息,乃不意竟依稀见之于今日的事实。
今天报载中央社鲁山电,谓“豫省三十年度之征实征购,虽在灾情严重下,进行亦颇顺利”。并谓:“据省田管处负责人谈,征购情形极为良好,各地人民均罄其所有,贡献国家。”这“罄其所有”四个字,实出诸血泪之笔!
我们生活在天堂一般的重庆,重庆无冬,人们已感近几天的寒冷。
尽管米珠薪桂,重庆还很少听到饿死人,一般人家已升起熊熊的炭火,而在河南,朔风吹雪,饥民瑟缩,缺衣无食,又有多少同胞冻馁而死!现时的重庆,正为庆祝平等新约而欢欣,诚然值得欢欣,我们还应该有些戒慎恐惧之情。现时的重庆,正近旧年,虽在限价令下,而百物跳涨,鸡卖到二十五元一斤,鸡蛋二元二角一枚,猪肉照限价十四元一斤,但分量不够,且搭上烂肠子,硬骨头,划算起来,比黑市还贵。一般摩登的食品店,卖空了架子还有人买,人们宁愿今天先撂下花花绿绿的钞票明天再来拿货。尽管贵,总有人买。这情形若叫河南灾民听见,不知作何感想?
谈到限价,就这半个月来的经过情形看来,真令人思绪纷纷,不知从何说起。管理物价,本是极科学的事。行政效率若差,社会若无守法习惯,很难望弄好。目前重庆的情形,价是限了,限高了的就合法的高了,限低了的也跟着高了,纷纭复纷纭,买者卖者,遍市廛尽是违法之人。报载总动员会议已设立军法执行监部,安得监狱千万间,尽囚黑市违法人?在限价令下,这半个月来,任何事业与个人都已受到正的或负的影响,我们所能说的仍是上月十五日实施限价之日所讲的几句话:“这次限价是一个试验,假使失败,我们可以想象得到,政府必然将抛弃一切温和的办法,根据国家总动员法,严厉管制一切物资的生产集中与分配。换句话说,政府可以无条件征发一切物资,来分配分售。”我们为什么又重复这一段话?老实说,是因为对河南灾情有感而发。河南的灾民卖田卖人甚至饿死,还照纳国课,为什么政府就不可以征发豪商巨富的资产并限制一般富有者“满不在乎”的购买力?看重庆,念中原,实在令人感慨万千!
政府对重庆,也许将宽厚到底:但我们重庆人,却必须深切自省,莫太征逐物欲,在这灯红酒绿百货上市准备过年之时,应该勉抑酒食之欲,稍节馈赠之资,以移赈河南灾民。如此,还可以稍稍减轻我们的罪戾,略略安慰我们的良心!
读者诸君如欲捐款赈救河南同胞,本报愿尽收转之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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