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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与白》第三部卷七第一章 2. 血浓于水

刘继明 · 2024-06-24 · 来源:
《黑与白》连载 收藏( 评论() 字体: / /

  编者按:

  著名作家刘继明花费五年时间创作的长篇新作《黑与白》出版后,在读者中引起了热烈反响。《黑与白》描写了80年代以后数十年间改革开放时代的中国社会全景,是一幅改革年代芸芸众生的奇幻画卷。同时,它又以倒叙和补叙的手法,通过几个主要人物的经历,写出了一部扑朔迷离的百年中国革命史。被认为是“一部形象化的当代中国社会发展史”和“人民现实主义的尖锋之作”,是一部改革年代的“伤痕文学”,它不仅写出了工人阶级的“伤痕”,也写出了农民的伤痕,女性的“伤痕”,青年的“伤痕”。

  刘继明老师在谈到《黑与白》的创作心路历程时,认为这部作品是他真正摆脱精英文学体制,回到20世纪中国新文学史上源远流长的无产阶级文学和人民文学传统的一次精神突围,是他向产生过丁玲、赵树理、周立波、柳青、浩然等作家的伟大时代献上的一份礼物。

  郭松民老师认为,我们不了解思想史,就不知道我们是从哪里来的,也不可能知道我们要到哪里去,而《黑与白》是一部形象的当代思想史,如果一个读者想了解八十年代以来的中国思想史,就应该读读《黑与白》。

  孔庆东老师认为这部小说堪称近百年来中国社会的一面“照妖镜”,如果有一部“照妖文学史”,刘继明就是照妖大师,众多妖魔鬼怪在他笔下无处遁形。《黑与白》找到了革命事业多灾多难的内部根源,是中国照妖文学的一座崭新的灯塔。《黑与白》不仅是中国当代文学的重大收获,早晚有一天也会列入世界文学名著的家族,因为它对历史的挖掘,对人性的拷问都远远超过了大多数诺贝尔文学奖获奖的作品。

  刘继明老师现授权网站对《黑与白》进行连载,敬请广大网友关注。欲购此书,请点击此处(https://book.kongfz.com/777769/6736302495/)。

  

2.血浓于水

 

  自从半年前收到宗天一的挂号邮件后,顾筝心里就忐忑不安。

  宗天一的挂号信里有一份委托书,内容是将其名下的公司、债务和房产全权委托顾筝处置。薄薄的一张4A打印纸,寥寥几行字,却足以让顾筝大吃一惊,尤其当她看到其中的一个委托项目,是将巴黎豪庭那套复式楼的产权转让到梦菲名下之后,心里的不安更加强烈了。哥哥为什么要把所有的财产处理掉,甚至把现在居住的房子产权也要过户给梦菲,他们不是夫妻,是一家人吗?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顾筝脑子里冒出一个不祥的念头。她赶紧摸出手机给哥哥打电话。可拨了好几遍都是那句话:“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她又想给梦菲打电话,可一时怎么也找不到电话号码。顾筝平时除了偶尔和哥哥通通话。从未给梦菲打过电话。对这位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嫂子,她始终亲热不起来。在心目中,她始终还把红隼当作自己的嫂子。为此,甚至影响了她和哥哥之间的关系。梦菲的电话号码终于找到了,是很久前记在一个小记事本上的,她都忘了。可拨通后,却一直无人接听,每次响一阵子就被挂断了。很显然,梦菲不愿意接听她的电话。哥哥和梦菲之间发生了什么?哥哥到底出了啥事呢?一连串的疑问像肥皂泡冒了出来,顾筝想起前不久接到过哥哥的一个电话,当时她在外面出差,哥哥说话又吞吞吐吐吐,她有点儿不耐烦,没讲几句就把电话挂断了。现在看来,哥哥那次是有重要事情告诉她的。出差回来后不久,顾筝就收到了哥哥寄来的挂号邮件。那段时间,她代理的一个案子即将开庭,千头万绪,根本没工夫处理其它事儿,所以就把哥哥的事儿搁下了,这一搁就是半年,直到突然收到红隼的一份电报。

  电文只有几个字:“你哥放寿了,速来料理后事。”

  “放寿”是红石谷方言,“去世”的意思。一刹那,震惊、悲痛,疑惑……像一支支利箭朝顾筝射来,她的心全乱了。哥哥得的什么病?为啥会死在红隼那儿?他俩离婚多年,不是早就没联系了吗?但她来不及多想,放下手头的工作,当天下午就到汽车站,赶上了去红石谷的最后一班长途车。

  从大江到红石谷要五、六个小时。当顾筝赶到红石谷镇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顾筝不是第一次来红石谷,每次都是悄悄瞒着哥哥来的。不是她有意想隐瞒着哥哥,是红隼不想让哥哥知道儿子小小还活着。一开始,顾筝不大理解红隼为啥这样做,但慢慢觉得,红隼并不是为了报复哥哥抛弃她和儿子,而是出于自尊。如果哥哥知道小小活着,肯定要出钱帮助他们母子,她不愿意,“都离婚了,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红隼性格倔强,有一股山里人特有的硬气,一点不像那些被丈夫抛弃后哭哭啼啼的女人,她要独自把儿子抚养大。这正是顾筝打心眼里敬重和亲近红隼的原因。但顾筝有时也想过,难道红隼不知道这样做,对哥哥是一种更残酷的报复吗?可到头来,也许由于同为女性,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她的感情天平还是不知不觉地倒向了红隼这一边,帮着红隼把侄儿小小活着的真相隐瞒了下来。

  然而,顾筝怎么也没有料到,这一次,红隼对她隐瞒了哥哥在红石谷的消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晚上十点多钟的山区小镇,街上已经看不到一个行人,空旷的水泥马路上,到处都是白天留下的垃圾,风贴着路面刮起一股厚厚的灰尘,一些零星的废纸片被刮到半空中,打着旋儿,发出呼啦呼啦的响声。昏黄的路灯引来无数蚊蝇,黑压压的一片,把灯光都遮住了。

  早春时节,夜晚的气温还有些寒意,顾筝穿着一件带风帽的紫罗兰色风衣,肩上斜挎着一只牛仔旅行包,往镇子里走去。暗淡的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卡通片里的巨人。没走多远,就听见了一阵悠长的唢呐声,凄怆、悲凉。顾筝来过几次红石谷,对山区的风俗多少也了解一些,这一带属于巴陵和楚州交界处,老人去世后,道士作法事超度亡灵和歌师唱丧歌,都要请唢呐手的。但凡听到这样悲怆的唢呐声,就知道谁家有人亡故了。

  顾筝停下脚步,仔细听了一下,唢呐声是从小小酒楼方向传来的。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由加快了脚步。

  拐过一个十字街口,再走几步,小小酒楼就到了。顾筝一走进熟悉的酒楼大门,便看见原来的餐厅已改成了吊唁大厅,大门两边的红灯笼换成了白色,屋子里挂满了白色的挽幛。大厅中央,放置着一口漆黑的棺材。红隼和侄儿小小披麻戴孝守在棺材旁边,尽管已经很晚,仍然有一些本地装束的人,在棺材前烧香磕头,收银员小红和酒楼的几个服务员则在一旁张罗接待前来吊唁的人。

  顾筝一走进去,就被小红看见了,紧接着,红隼和小小也看见了她。几个人一起迎上来,还没开口说话,红隼和小小的眼圈就红了。顾筝努力控制着自己,她觉得自己的手被红隼和小小紧紧地抓着,仿佛是被母子俩拉到棺材面前的。那口棺材十分高大,横卧在大厅中央像一头巨兽,大概是刚刷过沥青的缘故,散发出一股刺鼻的焦味儿。当她意识到哥哥就躺在里面时,鼻子突然有些发酸,两条腿一阵发软,几乎迈不动步子。

  这时,红隼用沙哑的嗓音吩咐旁边的男服务员说:“把棺材盖儿打开,让他姑看看。”

  几个服务员赶紧去掀棺材盖,但刚掀到一半,就被顾筝拦住了。她没有勇气看见哥哥死去的模样,就像她这一路上心里不愿意承认哥哥已经死了一样。这种心情,跟她小时候听到妈妈溺亡的消息后,心里不愿意承认是一样的。仿佛只要不看到哥哥死去的模样,哥哥就还活着似的。当顾筝意识到这一点后,心里突然被一股失去亲人的悲痛攫住了,而之前,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的身体突然哆嗦起来,以至不得不伸手扶住身边的红隼和小小。他们也察觉到了,伸出双手搀扶住她,三个人像一家人似地紧紧搂抱在一起。接着,大厅里的人听到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哭声……

  第二天早上,随着最后一挂鞭炮和唢呐声消失,顾筝跟着送葬的队伍从红石谷的崎岖山道上往回走,一直回到小小酒楼。此时,送葬的乡亲们已逐渐离去,酒楼里人去楼空,只剩下了顾筝和红隼、小小。大厅中央原来摆放棺材的地方,现在放着宗天一的遗像,相框面前香火袅袅,蜡烛明灭,顾筝凝望着宗天一的遗像,觉得哥哥的表情显得十分安详,她不禁有点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哥哥离开妻子梦菲和女儿安安,来到中断联系多年的前妻红隼和儿子小小身边,度过了自己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并且选择葬在了这儿。临终前他究竟想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

  红隼似乎猜到了顾筝的心思。“就在前不久,你哥还能走路时,背着我拄着拐杖,一个人又去了趟水库,回来后告诉我,头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他爸爸——也是你爸爸——独自掉进了水库,不停地向他求救:‘天一,快来救救我!’”红隼说到这儿,像是被什么哽住似的,停了下才说,“你哥临走前,让我把他葬在水库边陪你爸爸……”

  听到“爸爸”两个字,顾筝觉得很陌生。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就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因此爸爸这个称呼对她一直是个空白,就像她曾经在诗中写过的,“无法填补的空白”。包括传说中的祖父祖母,也都只是一个遥远的传说。这使她缺少一般女孩子那种对亲情和亲人的感知和依恋,性格有点儿孤僻和冷漠。对妈妈也是如此。在顾筝的记忆中,妈妈给她留下的唯一念想也就是那把古筝了。此刻,她听了宗天一选择葬在红石谷的秘密,忽然觉得自己对哥哥太不了解,这么多年,她很少主动跟哥哥交流过,哥哥与梦菲结婚有了孩子后,她也很少去他们家。她在心里一直把红隼当成自己的嫂嫂,把小小当作自己的侄子,却对梦菲和安安始终亲热不起来。她的孤僻和固执的性格由此可见一斑。现在,当顾筝意识到宗天一这么多年来都在寻找他们从未见过面的父亲的下落后,心里忽然对哥哥产生了一丝歉疚。

  “难为你一直照顾我哥哥……”顾筝望着红隼,发自内心地说。由于操持葬礼的事儿,红隼这两天几乎没合过眼,显得很憔悴,一绺头发从额头耷拉下来,露出几根显眼的白发,看上去有几分苍老。这么多年,红隼真不容易。为了给小小治病和供他上学,一个人办起餐馆,含辛茹苦,又当娘又当爹,刚过四十岁,头发就白了,像个老太太。望着红隼额头那几道显眼的皱纹,顾筝心里涌起一股对亲人才有的感情。

  “看你,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干啥?”红隼掩饰地伸手揉了揉眼睛,支吾道:“你哥临走前让我把它带来的那台笔记本电脑交给你,还说让你好好看看电脑里的一本书。我去给你拿来吧……”说罢,便上楼去了。

  大厅里只剩下了顾筝和小小两个人。小小的个头差不多跟顾筝一般高了,他的脸长得有点像红隼,像个俊气的女孩子,那双蓝色的眼睛很像宗天一,而且同样有一种淡淡的忧郁。此刻,从这张脸上看不到多少悲伤。对于突然出现又突然去世的父亲,这个少年显然缺少足够的心理和情感上的准备,有点儿懵懂和茫然。对他来说,父亲同样是一个陌生的称谓。在他心里,姑姑顾筝远比父亲更让他觉得亲近、真实。因此,从山上下葬回来后,他一直挽着顾筝的胳膊没有松开过。

  “梁天,就要高考了,你对考上东江大学有几成信心?”为了摆脱眼下的压抑气氛,顾筝故意换了个轻松一点的话题。自从小小开始上学后,她就按照红隼的要求,不叫小小,改叫“梁天”了。

  梁天似乎没有料到顾筝问这个问题,想了想,像学生回答老师提问似地说:“八成吧……不,九成!”

  “哦,这么有信心?”顾筝高兴地摩挲了一下梁天有点凌乱的头发。这些年,她每次来红石谷看望红隼和侄子,最关心的就是梁天的学习成绩。梁天上高中后,每次考试都在班上名列前茅,前不久通电话,还告诉她说准备报考东江大学,顾筝问他为啥要报考东大,梁天回答说姑姑是东大毕业的,所以我也要上东大!听到这句话,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后来,她还想办法弄了一套东大附中的高考模拟考试试卷寄给了梁天。

  此刻,看到梁天脸上自信满满的神情,顾筝一阵欣慰,既是替红隼,也是替哥哥宗天一。她端详着这个眼睛酷似哥哥的少年,心里产生了一种血浓于水的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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