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教黄土高原
羊啦肚子手巾呦三道道蓝,
咱们见个面面容易哎呀拉话话的难。
一个在那山上呦一个在那沟,
咱们拉不上个话话哎呀招一招个手……
荡气回肠、大爱大恨的陕北民歌《泪蛋蛋抛在沙蒿蒿林》,唱出人性的豪放,也再现陕北黄土高原的地貌特征。
我弄不清,是来自西北沙漠和戈壁的风,将黄土高原搬运到这里,还是喜马拉雅运动带来的泛滥洪水奔袭后的遗物,造就了黄土高原。陕北的黄土高原,如同沧桑的老者,高原上道道曲折而幽深的沟壑,如同老者额头的皱纹,将粗糙的高原分割成道道屏障,深邃而厚重;在屏 障的深处,栖居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群。
这里,没有喧嚣,纯朴与落后相依,迷茫与渴望并存。
07年在延安支教的日子,走遍了高桥乡散落在屏障的深处的所有村庄,生活在沟道与川道上的人,他们如同白杨树一般的坚韧与不屈,带给我一种深刻,一种震撼。作为一名新闻记者,我有责任把所看到所经历的部分,告诉给读者。
第一章 陕北的那片天
一、安塞的风沙
安塞,位于延安北部,沟壑纵横,属典型的黄土高原地貌。
3月中旬,南方处处大地回春,这里的春天似乎比南方要迟到一两个月。
13日,从西安前往延安的路上,满眼是光秃秃的白杨树及其他不见叶子的树。那伸向天空的枝桠,如同人的血管。延安3月的树,只剩下骨头与经脉,在寒潮中伫立。在我眼里,这样的树,昭示的是一种坚强,一种不怕风霜不畏艰难的不屈精神,特别是笔直的白杨树,显得那么美,那么刚直不阿。
次日起床,第一次在白天见到真实的延安老区乡下的土地,这里到处是灰色,看不到一点绿色与生机。安塞高桥中心小学对面的山上,还涂抹 着一道道雪痕,校园的树兜,也蹲着一堆堆残雪。寒风如锯,把门缝拉得嘎嘎响。这里,还处于严冬。
风沙大,灰尘多,是我到延安的一大感受。这里的山,没有茂盛的植被,树木稀疏,山体塌方是最常见的景观。这里的村路大部分没有硬化,下雨天,行人与车辆将泥巴带到通往市里的柏油路上,柏油路很脏,粘在上面的泥巴,就像一个人脸上的一块块伤疤,非常刺眼。
学校前后是山,两山之间的空旷地就成了风的河流;这里的风比南方的要猛烈得多,风一来,就卷着山体、道路及操场上的沙尘,向你“热情”地包围 过来。整个高桥乡的上空及山岚经常笼罩着厚厚的褐色的沙尘,灰蒙蒙的。
3月27日夜里9点多,突然狂风大作,还没等完全反应过来,一阵黄沙从门口窗户扑进房间,覆盖上你的衣服,你的头发,你的脸,以及房间的 床,桌子和正在使用的手提电脑,显得霸道,毫不讲理。跑到床边,提起扔在床上的黑色羽绒服,简直不敢相信,上面积了厚厚的一层黄沙。
“这还不算什么,等到四五月,那才叫风沙。”曹军老师见我边抖衣服上的尘土边说风沙吓人时,眯着眼,微笑着,淡淡地说。在当地老师的 眼里,有了风沙,才叫安塞。从曹军的话中,我能感受到风沙怒吼、风沙蔽日的模样。
深夜11时许,风沙还在呼啸,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味。躺在床上,听着沙浪在窗外呼呼奔跑以及沙砾敲打窗玻璃的声音,我想,今夜, 整个高桥,甚至安塞,都应该笼罩在漫天的沙浪中。我给南昌的朋友发短信:这里,正在起可怕的沙尘。朋友的回复是:难道是传说中的沙尘 暴,下土了?“下土了”这个词用得太形象了。我想,次日起床后,外面肯定到处覆盖着黄沙。
28日清早起床后,我就连忙拉开窗帘望外张望,奇怪的是操场比任何一次大扫除后都干净,根本没有想象中的厚厚尘土。我不知道一夜的西北风,已把这些尘土带向何方危害何处了。
因为风沙大,这里的住户门口都会挂一张门帘。“这门帘除挡风沙外,还起装饰作用。”曹军热情地介绍说。门帘大部分是白色的, 白色容易脏。“是不是当地居民认为,白色象征的是纯洁,就像当地居民不少老辈人裹白头巾一样,洁白无暇?”我揣摩着。“好象是那么个 。”眼睛不大的曹军笑着,说我善于联想。
果然正如曹军所言,之后的日子我们就生活在风沙中。我所住的地方,一天下来,桌面上就积满厚厚一层黄土;3天时间,床单就发黑;笔记本电脑每次使用后都能擦出一层灰。如果不外出家访或调查,大部分时间是在房间、教室以及灶房,这样一天下来,鼻孔都是黑黑的。穿过 一个星期的外套,就是洗再多道水,水都是浑如汤。
因为风沙与严寒,来了才一个星期,皮肤就变得非常粗糙。而当地的老乡,许多人的外貌很难让你猜出他们的实际年龄。
当地这么大的沙尘,对正处于长身体的学生来说,影响非常大,很多孩子脸露菜色,身材矮小,经常有孩子生病。3月22日23日,三(1)连续 两天有学生在上课时肚子疼。学校里,还有很多很多单亲家庭孩子,不少家长,特别是男家长,过早撒手人寰,我想,当地环境与此是脱不了干系的。
风沙影响了当地老乡人的身体,同时也造就了他们的性格和习惯,这里的人性格直率、热情,很多人也喜好喝酒,且是高度烈酒,他们说 ,只有高度烈酒才过瘾,才够味。遇到朋友请你吃饭,只要你能喝酒,你就非醉不可,否则他们认为没有把你招待好。
当地的老乡,在风沙弥漫的日子,如同当地严冬里的白杨树,用烈酒一样的激情,坚强地守望着,守望着日子开花。
二、支教点孩子的生活
我所支教的学校,是延安安塞高桥中心小学。高桥乡离延安市不算远,40分钟的车程,而离县城则很远,从延安市转中巴车过去要10元的车费。
学校条件很好,原本这所学校有初中部,后来学校布局调整,初中撤掉,成了小学。学校有3栋两层楼的建筑和2排窑洞;两层楼的楼房有2栋是 教学楼,1栋是学生宿舍兼其他办公场所,窑洞是老师的房间兼办公室。
初到学校时,我心生疑窦,条件这么好的学校需要支教老师吗?但后来我的所见所闻,彻底击碎了这个疑窦。
〖一天只吃两顿饭娃饿得慌〗
到中心小学的最初几天,一个奇怪的现象引起我的注意,学生灶房中午不开饭! “到夏天的时候才会开,学校一直是这样。”学校的老师告诉我们。
学校不开饭,孩子中午到底吃什么?我在校园四处转,看孩子午饭到底是怎么解决的。在学生寝室,不少孩子在泡几毛钱一包的方便面。由于水不是很开,水温不高,方便面根本泡不开,饥饿的孩子已经忍不住了,美滋滋地吃了起来。有的孩子干脆不泡,咔嚓咔嚓地嚼。有的孩子星期天会从家里带些干馍,供中午吃。还有的孩子,中午就干脆饿肚子。
喜欢吃方便面吗? “不好吃,很难吃!”这个问题我问了三四年级不下20个学生,全摇头。难怪每天傍晚放学后,孩子会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灶房前排队打饭,他们很多中午是饿肚子或没有吃饱。而到了星期五,中午饿肚子的孩子 会非常多,因为从家里带来的方便面、干馍基本吃光,零用钱基本花完,而学校上课要上到周六上午。
一个实际气温在零下4度到3度的晚上,学生宿舍熄灯前,我和同室的支教老师杨小良到学生寝室去,准备拍一组孩子就寝前准备情况的图片。 在学生宿舍门前一个画面击痛了我,让我至今甚至是今后都不会忘记:八九个孩子,打着冰凉的洗脚水,在宿舍走廊上坐成一排在洗 脚,因为缺水,洗脚水连脚背都淹不了。我用手电筒一照,发现三(2)班的王小刚,一边洗脚一边用很脏的双手捧着个冷包子,在使劲地啃。 孩子袖口破烂,鼻子还挂有鼻涕。见有老师在看他,孩子的眼神战战兢兢。
“为什么吃冷包子?”我问。
“饿。” 王小刚轻声回答。
“晚饭没吃吗?”
“没。”
“为什么不吃?”
“没钱买饭票。这包子是早上吃稀饭时老师给的,中午吃了一个,晚上吃一个。”孩子的回答,让我的心刹那间像被蛰一般。
后来,我经常看到,下课铃一响,饿得慌的娃娃就从书包里掏出一包方便面,往嘴里送。不少孩子是忍受着饥饿听课的,这对一个正处于长身 体阶段的孩子来说,是件多么糟糕的事。
一天下午,三(1)教室,我正在上语文课,突然班上一个男孩哭了起来。我问原因,孩子泪珠吧嗒吧嗒地掉,说:“饿——”。这可怎么办?“有谁在教室里有吃的?”我当即问班里的孩子。因为这个孩子的成绩不好,在班里最调皮,也喜欢欺负人,很多同学都嫌他, 没有什么人愿意给他帮助。
“同学之间要团结友爱,有困难相互帮助,这是好学生的一个标准。” 我随机进行教育,话音刚落,有一个孩子从课桌的抽屉里拿出了啃剩1/3的方便面。又一个同学拿出了半包方便面,送到饥饿的同学面前。教室 顿时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得到他人的帮助要说谢谢,大家都应该懂礼貌。”饥饿的学生接过方便面后,在我的引导下,道了谢,美美地啃了起来。有学生告诉我,这个孩子是因为家里带来的方便面吃完了,口袋没有零花钱,中午没有吃饭。 如果学生灶开3顿饭,类似的现象就完全可以避免! 后来我从其它学校的支教老师那里知道,隔壁楼坪乡中心小学也是中午不开饭。
“娃饿得慌,这对孩子的身体与学习的影响都非常大。”五一前,安塞县教育局检查组下来检查工作,带队的一位教研室主任来看望支 教老师的时候,我将娃一天只吃两顿饭的情况说给了他听。很幸运,这事引起了这位主任的重视,在为期三天的检查工作结束时的会议上,他向学校提出,五一后,学校必须给学生开中午饭。
5月8日是五一假期后的第一天,娃娃迎来了一件喜事:每天可以吃三顿饭。孩子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尽管午餐只是吃玉米糊糊。
〖顿顿酸菜与米汤】
到开饭时间,学校学生灶房门口,经常会有一个大盆,装满浑浊的“水”。刚开始,我以为是做饭时产生的等待处理的废水,当我发现很多孩子打饭后,都到盆里舀一勺“水”倒进饭里时,才恍然大悟,这原来是米汤!
在来延安之前,就听在兰州大学读研的朋友说,西北一带 吃饭的时候喜欢上一碗米汤。而我眼前的米汤,是这么的清,且还带一丝脏。
老师灶每天吃饭没有断过酸菜。酸菜煮洋芋(土豆)、粉条和肉片。学校的老师告诉我,这叫做荟菜,这是他们最丰盛的菜肴,安塞人普 遍爱吃。开始几顿觉得新鲜,虽然油水不多,但也凑合。可过了几天,我的胃开始有反应了,一想到酸菜煮洋芋,胃就要翻动。
学生的伙食比老师的要糟糕很多。支教的第二天,我就跑到学生灶房,看孩子的伙食。一看傻了眼:两大脸盆水煮酸菜,没有油水,没有辣椒、酱油,没有其他任何佐料。这种菜学生是不需要掏钱的,因为国家给了农村寄宿生伙食补助。学校的孩子,一学期到头,大部分时间是吃这玩意。孩子从一个窗口买好了饭,就出示菜卡,免费打上一勺免费的水煮酸菜,而一勺水煮酸菜,也是一半酸菜一半水,酸菜泛白。孩子们打了酸菜后,有的吃得很起劲,也有的嚼了几口就将菜全部扒到灶房门口的桶里。
4月21日清早开饭前,我在四年级的一个女生宿舍问孩子,酸菜好吃吗 ?“不!”孩子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一个说好吃的。不好吃,那怎么吃饭?“我不打菜,到灶房门口冲上一勺稀稀的米汤,就这样吃。” “我有时候放吃方便面时省下的调料下饭。”“我就干吃白米饭。”女学生一个个迫不及待地说。
望着孩子每餐都要面对这样难以下咽的饭菜,我不知该如何帮助他们,我只有每天从老师灶房将饭菜打好后,叫一两名孩子到我房间,将菜全部分给他们,自己吃从江西带来的辣椒酱。但我把菜给孩子吃的事,一个月后就被一些老师知道,三(1)班的班主任特意叮嘱孩子,谁也不准再吃陈老师的菜。后来,只要我打饭回来叫学生的名字,没有一个学生肯来我房间的。
〖晨检,36个孩子22个不洗脸】
从4月2日开始,学校要求老师对班里的孩子个人卫生进行检查,由语文老师负责。
这个举措很有必要,自我从支教的第一天起,就发现孩子们的卫生状况很让人担忧,经常可以看到,孩子用漆黑的乌鸦爪,掐着雪白的馒头,往不干净的嘴里送,津津有味地嚼着。
我是三(1)班的语文老师,班里个人卫生检查由我负责。尽管有心理准备,但4月2日的检查,还是让我很吃惊。
三(1)班38名学生,2个 因病缺勤,36个学生中,22个住校生当天早上未洗脸,其中女生5名。有8名学生的手与脖子因长期未洗或者长期未认真清洗,已经结了厚厚一 层污垢。3名学生的衣服已经脏得发亮。
检查后,我给学生讲个人健康的重要性,教育学生,爱护个人卫生是小学生的一个好习惯,大家要以不讲卫生为耻,以个人卫生整洁为荣。从 当天起,每个星期要评选卫生先进明星和卫生落后个人。同时,我要求几个卫生问题突出的学生课后到我房间拿香皂、肥皂,把手和脸彻底洗 干净。
之后每天早晨,我认真检查每个学生的卫生,从脸手脖子到头发、衣服、鞋子等等,发现学生中的每点进步与不足,在全班进行表扬和纠正。我将晨检日志就挂在黑板边上,让孩子自己翻看老师眼中他们的卫生状况;每周给卫生状况好的学生发五角星予以鼓励。
一个多月后,孩子们的卫生状况有了明显改观,我的做法,也被学校当成典范,号召全校其他班级学习。
【孩子的作业】
到这里支教第二天,学校安排我带三(1)班语文。校长尉蔚说,三年级学生的语文基础非常差,所以给我上,希望能有变化。
第一节课印象很 深,全班38个学生,只有1个会讲普通话,其余学生只会说方言,这个唯一会说普通话的学生,是从县里的小学转回来读书的。
当地方言,很多发音我无法听懂,上课提问,孩子回答问题,我竖起耳朵听,还是听不明白。最后只好找那个会讲普通话的女学生翻译。
从原语文老师抱来三(1)班的作业本,一批改,发现这些孩子语文基础果然差,差的程度让我吃惊。如造句:热火朝天——拔河比赛输了, 同学们气得热火朝天。自强不息——高小伟自强不息地骂人。还有作文,别字错字病句非常多,列一句就可见一斑:“小猴一别(边)走一别 (边)想,到了公园改(该)写什么牙(呀)……”一篇200字不到的作文,密密麻麻的错误有二三十处。还有道照样子改句子的题目,例句: 爸爸做了可口的饭。答:可口的饭菜是爸爸做的。题: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保护大自然’这几个字。答:5个字”。按要求,应该是:“保护大 自然”这个几个字,是老师写在黑板上的。这说明,孩子的理解能力很一般。
面对这样的作业,我一阵惊愕。三年级的孩子基础为什么这么薄弱?我陷入了思考。校长和其他老师给我的解释,是村小教育的问题。后来我所了解到,除此因素外,中心小 学老师的教学方法跟不上新教材要求、教学理念陈旧、工作缺乏热情以及家庭教育空白,也是个很重要的原因。
三、大山娃与老师们
陕北是典型的地广人稀的地方,中心小学的学生大部分离家都非常远,除学校边上的,其余最近的村庄,离学校,走路要1个小时,远的要走近 3个小时的山路。所以,300多个学生中,有200多个住校生。由于学生的家都比较远,对中心小学来说,家访是个空白。学生成绩比较糟糕,与此是有关系的。
做家访,成了我支教生活的一个重要内容。一个学期的支教日子,我徒步一千多里,到一个又一个大山沟,对学生家庭挨家挨户 走访。由于路远,走夜路摸黑出山是常有的事。一个学期下来,我走完了高桥乡所有38个行政、自然村,走访了325户农民家庭,其中216户学 生家庭,大量陕北农村学生娃的生活状态,刻进我的心,如同积淀在延河河床硬邦邦的泥沙,无法磨灭。
【土窑洞里的梦想】
3月17日,周六,天空不时飘着雪花,我和支教老师杨小良、李娜开始了支教生涯的第一次家访。
我们去的是王秀秀的家,秀秀是三(1)班的学生,家在高桥乡北宋塔淘家沟。这个班的学生包括王秀秀在内,共有3名学生的家还在最原 始的土窑洞里,这样的土窑洞随时可能坍塌。秀秀13岁,个头很小且瘦弱,不善言谈,因为村小不断变更的缘故,13岁才上小学3年级。
尽管有走泥巴路的心理准备,但当进入山沟后我们发现,路与想象中的相去甚远。由于下过雨雪,泥泞的山路找不到一处可下脚的地方,我们深一脚浅一脚,遥遥晃晃地往前挪,鞋底粘了笃厚的泥巴,鞋子不时脱落。而王秀秀走得更加艰难,由于鞋子不合脚,走几步就要扒 一次鞋,且好几次查点摔交,累得气喘吁吁。
路上,偶遇王秀秀的大娘,她从高桥赶集回来。大娘说,到他们村盘,要走近两个小时的路(比秀秀事先说的半个小时路程要远出很多 )。大娘说,村里条件很差,连一条象样的路都没有,除了赶集,他们一般都不出门,村里的孩子长大后大多嫌弃家乡贫穷,外出打工,女的大 多一出去就不回来了,男的大部分在外娶媳妇,也不再回来。她的两个儿子外出打工后就没回来。
淘家沟只有秀秀一人在中心小学念书,每个星期要一人孤单地翻越这么崎岖难走的山路到山外上学,而且还要背上够一个星期吃的干粮。路上,有家长从中心小学接小孩回来。“一个人走山路害怕吗?”我问。“不会。”秀秀摇摇头。“想爸妈接送吗?”我问。“……”秀秀没吭声,只点了点头,她很羡慕其他有家长接送的孩子。
翻过一座又一座山,拐了一道又一道弯,下午3时30分许,在一个手机没有丁点信号的地方,我们终于到了王秀秀的家——一座毫无生机的 土山近山顶处的窑洞。
这样的窑洞,在江南大多是用来储藏物品的。窑洞非常简单,大门没有石头加固护顶,大门左边,有个简陋的草棚,草棚下是个灶。
听见我们的声音,一个衣着朴素的妇女憨厚地笑着迎了出来,这是秀秀的母亲。父亲不在家,到村外干活去了。“男人身体不太好,长年卧病在床,但为了一家几口的生计,不出去干活不行。”母亲边说边热情地把 我们引进窑洞。
窑洞呈长条状,10平方米左右,一张低矮的饭桌,一个冬天使用的灶台,灶台连着一个大炕。秀秀说,晚上,一家人全部挤在炕里睡。在饭桌的右边,是个泥土糊的台子,凹凸不平,台子上放了只破旧的木箱。这就是王秀秀的家和所有的家当,在这个家里,我们没有找到电视。
“这窑洞安全吗?”我问。
“不安全,晚上睡觉都不塌实,这窑洞住了四五年了,之前的窑洞就在隔壁,坍塌了,很险,只好再开凿一个。”秀秀的母亲说。
“为什么不搬下山,到其他地方建好一点的窑洞或者建平房?”
“也想,但建不起,暂时这么凑合吧,这窑洞还是秀秀爷爷手上建的。”
“秀秀回家后会学习吗?”
“会,自她到高桥中心小学读书后懂事多了。”秀秀母亲脸上显露满意的表情。秀秀还没吃中午饭,懂事的她一到家,就帮母亲生火做家务。
“怕失学吗?”我问。“……”秀秀点点头,眼睛在柴火的反射下,闪现出一种担忧。
秀秀母亲坚决要留我们吃饭的劲,让我领略到了陕北老乡的热情。我们怕给秀秀家里增添麻烦,婉言拒绝,踏上返回的路。走的时候,秀秀母亲眼圈红了,或许是对我们不肯吃饭的失望,也或许是为第一次有老师肯翻山越岭来看望他们的缘故。秀秀说,我们是第一次来他们家的老师。她还告诉我,今后长大了也要当一名老师,让当地很多走不出山沟的孩子有书读。
秀秀和她母亲及弟弟一家三口,站在门口送我们下山。他们的背后,就是风雨飘摇的家,而王秀秀和她的弟弟,就是这个家的未来。我不知道,他们还要下山上山,在学校与土窑洞之间的泥泞山路上蹒跚多少年,来实现自己的梦想?
【和奶奶一起背水上山的石美丽】
石美丽,10岁了,还在读小学二年级,班主任刘红梅说,娃娃的成绩非常好,也爱帮助同学,但家庭条件很差。到底差到什么程度,“可苦了 ……”刘红梅欲说又止,眼眶红润,只要一提起石美丽的家庭情况,慈母一样的刘红梅就难以抑制住心中的痛楚。
在4月的一个傍晚,我和支教老师杨小良,走过一道道山路,来到徐清石美丽的家。
听到有村里的伙伴叫她,石美丽和奶奶出现在近山顶的两棵白杨树下。白杨树脚下,就是她们的家,这是全村位置最高的窑洞。两盏电灯是窑洞唯一的电器;窑洞口的山体上,有几眼烟囱,下面是灶。
奶奶苏童花已74岁,沟壑纵横的脸庞、干裂的手、黝黑的皮肤以及那 双失神的眼睛,染满了风沙刮过的沧桑。“石美丽是我拣来的,两人年纪相差太大,石美丽叫我奶奶。” 苏童花的话,让我们顿感意外。但石美丽知道自己的身世。
苏童花说,她年轻的时候在榆林市做挤奶工,一日清早上班,发现工厂门口有一纸箱,藏有一个熟睡的女婴,女婴穿得很单薄。见此情景 ,善良的她没多想,就将女婴抱回了家,这就是现在的石美丽。而在石美丽之前,她已经捡了一个女婴,再加上自己有个女儿,老汉 (注:指 “老公”)意见自然很大。或许是命运和她过不去,之后不久,老汉撒手人寰,她也失业了。
没了老汉和工作,要拉扯3个娃娃长大成人,苏童花只得外出捡破烂。一年又一年的起早摸黑,拾荒的日子总算有了个头,两个女儿出嫁了 ,她就带着年幼石美丽住在丈夫留下的土窑洞里,一边捡破烂一边养鸡、喂猪供石美丽上学。
在窑洞口前的地上,摊满了杂七杂八的蔬菜,这是苏童花翻山越岭从外面捡来的垃圾菜。
捡垃圾菜非常辛苦,苏童花经常天麻麻亮 就起床,啃两个馍就上路,翻过一道道山沟,到村里人种大棚集中的地方,捡拾别人扔掉的菜叶子;到午后,一般能捡满6蛇皮袋。之后,她就 爬坡过坎,一袋一袋吃力地驮回来,每次这样来回要走上10多趟。当所有的菜都背完,已是傍晚石美丽放学回家时,而往往此时,她连中午饭 都还没吃。
捡回来的垃圾蔬菜,好的挑出来人吃,其他的统统喂猪和鸡。“猪宰了,鸡下了蛋,都拿出去卖,换到钱后供娃上学,石美丽是苦娃,我不识一字,我不能让她也不识字,跟我一样受苦挨穷!”这番没有经过任何修饰的话,让我们吃惊与异样兴奋,苏童花的教育观念和当地许多村民不一样。当地许多家长对孩子教育的重要性认识非常淡薄。“放羊干啥?卖钱。卖钱干啥?娶媳妇。娶媳妇干啥?生娃。生娃干啥?放羊 。”这样的理念在众多山民的心里扎了根。
在石美丽家,几口大缸引发了我们的好奇,当地缺水严重,为了解决百姓喝水问题,政府投入资金,为每家每户装上了自来水。由于石美丽的家位置高,自来水龙头经常流不出水。缺水的日子,70多岁的奶奶,就到山脚下的小沟沟里背水回家。从山脚到家的坡很陡,70多岁的老 人,背一脚歇一脚,爬几步歇几步,虽然只有三四百米的距离,但老人一天下来只能背上两趟水储存。
“你会背水吗?”我问石美丽。“恩。 ”石美丽点点头。“美丽很懂事,她在家也会帮我一起背水上山。” 苏童花说。
走访即将结束时,石美丽靠在门框上望着我们,本该充满童真与稚气的眼睛满是忧郁,并夹着一种期盼。
“想读书吗?”我轻轻地问。“恩。”石美丽使劲地点点头。 “如果辍学了怎么办?”“……”或许对这个问题过于害怕,石美丽还不知 该如何面对,她没有说话,泪珠在双眼打转。
渐退的晚霞,染红了天边。石美丽和奶奶站在白杨树下目送我们,背后红霞满天。这原本该是一幅美丽的画面,但此时此刻,这幅图画令人无比的揪心。
【生日,单亲孩子夜里逃跑寻找亲娘】
5月29日,三(1)班教室里有一个座位空了,是胜胜的。学生说张胜胜生病向班主任请假了。
在这所学校,学生请病假非常频繁,我没有过多在意。而胜胜曾经出过车祸,有后遗症。一连几天,没见胜胜回来,我以为他可能要下一周才会返校。
6月1日,儿童节,胜胜来了,穿了一件橘黄色的新上衣、黑色新裤和新凉鞋,还理了发,精神抖擞,我安下了心。但随后的几天,胜胜的 作业做得很不认真,课课练空题的不少,上课讲过的题目也很多答不出。我找胜胜谈过心,随后的作业有了改进。
很后悔的是,我没有从孩子的穿着、作业中的异常现象发现背后的原因。
“上次走了回来后,学习很不认真,而且手上还写有‘杀手’两个字,流氓味很重。”6月15日晚,班主任吴延红的话让我感到吃惊。她说 ,她对胜胜很失望。原来5月29日胜胜是逃课,而且逃了这么多天。吴延红说,胜胜是在头天晚上走的,她和胜胜的家人四处寻找,后来才知道 胜胜是到延安市找他的亲生妈妈去了。
胜胜逃课找亲妈对我触动很大。我去过胜胜的家,了解一些情况。胜胜从小缺少母爱,刚出生,妈妈嫌家里穷,偷偷地走了,此后再没有回来。当时只有20岁的父亲没有再去找妻子,后来找了一个大他3岁的离异妇女在一起过。4月中旬我们家访时,胜胜的后娘告诉我,当初胜胜的父亲并没有告诉她有胜胜,所以就答应和胜胜的父亲一起过日子。没想到六年后,老汉居然带回胜胜,说这是他和前妻生的。
虽然老汉当初隐瞒了她有个儿子,但都这么多年了,日子还得过。夫妻俩勤勤恳恳,在庄里帮人碾石头,一个月下来收入还可以。我们能 看出,后娘对胜胜并不那么关心。而之前,我从胜胜平时的穿着和卫生状况就已经感觉到,胜胜的家长不太管他。
次日晚,我将胜胜叫到房间谈心。
“胜胜,这身新衣服很漂亮,人也精神了许多。”胜胜还穿着那身新衣服,我拉着他的手说。
“……”胜胜没有说话,笑得有点自豪。
“谁给你买的呢?”我问。
“我妈。”
“哪个妈?”
“亲妈。”
“哦?什么时候到你亲妈那了?”
“就是上上个星期。”
“怎么突然找你亲妈去了呢?”
“那天是我的生日,我很想我妈妈。” 我心一颤,继续问:“你知道你亲妈住的地方?”
“不知道,通过其他亲戚找到的。”
“能想办法找到亲妈妈,真聪明,亲妈看到你开心吗?”
“开心啦,妈妈哭了。”
“这个生日过得幸福吗?”
“幸福,妈妈给我买了一个蛋糕,还买了衣服,带我理了发。”
“真的很幸福,老师很羡慕。在家里过过这样的生日没?”
“没有。大(父亲)和后妈不记得我生日。”
“你大和后妈记得你的生日,他们很忙对不?他们抽不出时间来为你过生日。你看,平时你大和后娘为了赚钱供你读书和平时家里的开销 ,在外面没日没夜地干,饭都顾不上吃,他们是不是很辛苦?”我欲打消他对父亲和后妈的不满。
“……”胜胜点了点低着的头。
“走的时候请了假吗?你大知道吗?”
“我只叫郭垒(班里的一个同学)转告吴老师,大不知道。”
“知道老师和你大、后妈找你找得好急吗?你大和后妈都很心疼你,他们知道你走了后,一个晚上没睡觉,四处寻找。吴老师也非常关心你 ,一样心急。”
“后来知道。”
“下次有事,就和家人及老师说,不要让大家担心,做个听话的好学生,有没有信心?”
“有。”
“是不是现在还想去延安找你妈?”
“恩。”“下次去见你亲妈的时候,准备给她带什么礼物去?”
“……不知道。”
“带上好成绩去,就是你给亲妈的最好礼物,她一定会更加高兴,并会夸奖你。”我说,并编了个善意的谎言,“我和你亲妈通过电话, 她告诉过老师,希望你认真读书,在放假的时候才可以去她那里玩。”
“恩。”
“你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啵?”
“知道了,在学校里要安心学习,不在上课期间跑去找她,她会不高兴的。”
“对,知错就改就是好学生。” 我看到胜胜双手手背果然有“杀手”两个字,当即引导说,好学生不能沾染社会恶习。胜胜在我的办公室当场开心地将“杀手” 两个字清洗掉。之后,我煮了两只鸡蛋给胜胜吃。
当天傍晚,胜胜找了班主任吴延红,主动向她道了歉,并保证要好好学习,不乱逃课,做个好学生。
【支教点由民办转正老师的尴尬】
在延安,由民办转公办的老师,在小学所占的比例非常大。
赵永强,40多岁,教了20多年的书,转正前一直在村小任教,他是中心小学中呆过村小最多的老师。
“我教过的村小可多了,郭砭、刘塔、寨子湾、吴咀、南屯、宋庄我都教过。”回忆起所教过的学校,赵永强如数家珍。的确,全乡11所 村小,他教过6所。
“我是1996年转正的,转正后就在宋庄小学,后来村小调整,只留低年级的学生,我就来中心小学。”赵永强说。
“我高中毕业,在家没事干,后来有个机遇,乡里组织招村小老师,我就报名考了,成了当时人人羡慕的民办教师,当时全乡只有六七人 考上。”回忆起当年入行的情景,赵永强抑制不住自豪。
在村小期间,赵永强像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他教学很认真负责,倾注了自己的心血,凡所呆过的村小,家访不落一个学生,甚至在 学生家吃派饭,和家长一起住。至今说起任何一道他所呆过的沟道,路上的景物及学生的家庭状况,他都能说得清清楚楚,令很多人赞叹。而 很多村民,说到赵永强,印象都非常深刻。
从民办转公办,身份的改变,让赵永强很开心。但到了中心小学后,他陷入了困境,或者说迷茫。在中心小学,他一直负责后勤,现在是烧锅炉,每天要比其他老师早一到两个小时起床。学校老师请假非常频繁,遇到老师请假,如果学校安 排不了其他老师顶课,这个任务自然就落到他头上。我认为这和他比较随和及教书很认真有关。
“从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只要是汉字的课本,我都教过。英语我‘害怕’(不懂的意思),以前我念书的时候么(没的意思)英语,不 敢教。”有次,学前班老师请了一段时间假,赵永强还顶替学前班的老师,哄一伙小孩。“小娃娃我哄不来,最头痛了,但领导让你上又推不了。我虽然不是任课老师,但我是最忙的,有时候要同时为两三个老师顶课。如果让我脱离后勤真正回到讲台,那最好。”赵永强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和其他老师一样,他们的心事很少和其他人说,而告诉支教老师,不会给他 们带来什么坏处,于是,支教老师就成了学校许多老师的倾诉对象。
“其实,民办老师的教学办法已经很落后了,上语文课,还是一二十年前的那一套,现在要新课标,要新的教学方法。我们‘害怕’。” 赵永强道出了目前民办老师存在的普遍问题。这个学校,有很多由民办老师转过来的,在学校担负着很多主要课程的教学任务。课堂教学一直 沿用“老皇历”。“这样的教学方式现在不顶事。新的教学理念我们更没有。”赵永强很无奈。
第二章 沟沟峁峁的村小
从川道口,走进任意一道沟,当你目光触及到第一个有窑洞的村庄时,至少已走了1个小时;位于沟道里的一所所村小,是城市目光所无法触及 的地方,寂静、落寞;从深沟里传出的孩子的书声,会叩痛你的心。
走过所有的12所村小,看望完大山里的孩子及在大山守望了一辈子的老师,他们带给我内心的感动,是有生具来的。
一、没有目光关注的村小
【一个老师8个娃的村小〗
“这是我们村小。” 3月24日,我刚从陈塔村五(1)班学生王玉刚家里出来,王玉刚指着一排窑洞告诉我们。这里果然有学校的痕迹:两根竖 立的木头,上面横着两块狭窄的板,木板上有一个锈迹斑斑的篮筐,显然很长时间没有人使用过。
学校很简陋,5个窑洞,2个关了门,窗户上乱七八糟地糊着报纸,用来遮挡风沙,报纸多处撕裂,似乎很久没人收拾。透过破裂的报纸看到,靠南面第一个窑洞里有两张橘黄色办公桌,桌面覆盖着灰尘,其中一张办公桌放着一只暖瓶;在窑洞最里处,是一张已经损坏的炕 。贴炕的墙上,一幅毛笔字:“为人师表”。没有笔法,但透露出一股刚劲与忍性,让人肃然起敬。这应该是老师的办公与起居场所。
隔壁的窑洞是教室。没有讲台。黑板上写有不少数字。五六张课桌,破烂不堪、高矮不一,其中一张课桌上散落了几节粉笔头。窑洞已泛 黑的墙壁,因课桌的长期碰撞,不少石灰层已经剥落,并沿着课桌边留下了一道道很深的槽,似乎在讲述自己的尴尬。泥巴地上,散落了几张 废纸,显然,很久没有打扫了。
另外3个窑洞已经废弃,破败不堪,地面上积满了垃圾,开窗户的墙体已出现塌陷,门框与窗户已经变形扭曲, 只要用脚一踹,很可能就会倒下。
24日是周末,和中心小学一样,村小不上课,泥巴操场上,四五个孩子在玩耍。突然传来一阵念书声。我们吃惊地发现,一个废弃的窑洞里,一名10多岁的孩子,在黑板前教几个眼里闪现着渴望的小娃娃认字。一问才知道,10多岁的孩子是高桥中心小学的五年级学生,放学回家 后,就跑到村小,教村里比他小很多的孩子认字。这一幕让我一直在感动着。
村里一带孩子的妇女掰着手指告诉我们,村小有8个娃娃上学,只有一个老师,女的。 我们找到了村小唯一的老师家。
女老师20多岁,姓贾,坐在走廊上带不满一周岁的孩子,见我们的到来,在热情中透露出一种紧张。
“村小有几个孩子?”我问。
“8个,2个学前班,1个一年级,5个二年级。”贾老师说。
“怎么这么少?”
“有钱家里的娃娃大部分都到外面上学了。”贾老师的婆婆说。
“怎么上课呢?”
“同一个教室上课,每天8节课。学前班做游戏,一二年级就自习。”贾老师说。
“除了语文数学,还上其他课吗?”
“美术音乐一个学期上一节课。其他课没有条件上。”贾老师露出难为情的笑,并说,学校连电都没有。
“课本和教具哪里提供?”
“课本由县里统一提供,粉笔自己买。”贾老师说。
“一个人能忙得过来吗?”我问。
“累,但没办法,没有老师愿意来,这里条件太艰苦,太穷,太山沟沟了。”贾老师显得很无奈。
“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初中毕业。”贾老师坦诚地说。她之前在其他小学代课,今年没代了,就回到村里,接手这所村小。她说乡里给她一个季度发一次工资 。
“打算在这里教多久?”我问。
“不知道,希望能多教些村里的娃,这些穷孩子没有哪里能上学,不能耽误了娃,不教的话,心里放不下。”淳朴的贾老师眼里流露出一 种揪心忧郁。
“以前这里有一到六年级,后来整合了,只剩下一二年级。”旁边一老太接过话茬,“早些时候,县里还想取消这个村小,如果取消了,娃到哪里上课呢?村民不同意,后来保留下来了。”
我们终于明白,他们开始是以为我们是安塞县里来的人,可能又是为撤学校的事,所以显得紧张。
起身离开的时候,知道我们是支教老师的贾老师送我们出来,想和我们多聊会儿,她很期盼支教老师能给他们村带来福音,能使学校的条件得到改善,让村里的穷娃娃得到更好的教育。
陈塔村小是高桥乡村小的一面镜子,类似的村小非常多。我终于能明白中心小学校长评价三年级孩子学习普遍不好的原因。村小是农村娃 娃接受启蒙教育的地方,高桥乡现有的11个村小,该如何让山村的娃娃都能走进宽敞明亮的教室,舒适地学习,开始他们人生的第一课学校? 走出陈塔村,一种难以表达的情愫在我心里难以挥去。
〖找不到黑板的村小〗
这是我所看到的条件最艰苦的一所村小,9个孩子,1个老师。学校没有电,没有水,教室里没有黑板。
5月15日下午,天空飘着小雨,我和李娜徒步1个小时,抵达山沟深处的徐清小学时,我被眼前的景象给震住了。
唯一让这所学校有点生气的是,大门上依然泛出红色的“徐清小学”几个大字。铁门爬满黄锈,泥土围墙残缺不全,原有的白灰墙面 已经剥离得只留下几丝痕迹;7孔窑洞中,4孔已经毁坏废弃,一孔是教室,一孔是学生吃饭的地方,一孔是老师办公室。
学校唯一的老师张海珍说,窑洞已有30多年的历史,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已经是危窑。
雨天的大山,格外昏暗。没灯的窑洞更加的阴暗,孩子上课的摇动,我们没有看见讲台,最让我吃惊的,是靠在墙上的里两块“黑板 ”,所谓的黑板,就是两块废弃的木头标牌,各有一截被刷成黑色。每块标牌不足40厘米宽。两块黑板上,密密麻麻写满汉字和数学演算格式 。这就是9个大山娃娃求知、认知世界的方寸之地,通过这样的“黑板”,山里的这些娃娃畅游在知识的海洋中。每天,张老师就在这样的“黑 板”上,给孩子讲解课文,讲解数学题,教孩子辨别真善美、假恶丑,启蒙着娃娃的人生观。
张老师说,原来的教室有黑板,但教室不能再上课,今年只能搬到这孔窑洞。这孔窑洞没有黑板,她和村支部书记反映过多次,但没 有得到解决。无奈之下,她只好从一个单位里找来两块废弃的、原来挂在大门两边写有某某单位的木板,在其背面上刷上一段黑色,以此来充 当黑板。说到这里,张老师连连哀叹,村里对村小根本就不闻不问。
我们到来的时候,张老师正在给二年级的2个孩子上语文课,或许是村小的特殊原因,目前才上到第29课:《数星星的孩子》。由于是复合班,同时也由于窑洞昏暗,张老师站在窗子下面的两个二年级孩子跟前,联系课本前后学过的课文,结合孩子生活实际,认真仔细生动地 讲解着课文,并引导孩子学习与做任何有意义的事,都要学习数星星的孩子那股“认真”的态度,培养孩子正确的人生观。
听说我们给孩子们送来音乐课,张老师连说“太好了,太好了”,孩子们一阵欢呼。我们能看出,在大山里的他们,对音乐是多么的渴望。而我们送来的国旗,也是这所村小近几年来的第一面国旗,当我和张老师将红星红旗插上窑洞顶时,孩子雀跃欢呼。
大山的天晚的很早。我们是下午3时许到徐清小学的,张老师说,如果我们没有来,她就准备放孩子回家了。雨天路滑,天昏暗,如果放晚了,或许孩子不能走到家,有3个孩子的家里这里有4公里山路。张老师说,这里的孩子上学还是比较困难的,路途遥远,孩子中午都不回家,在学校里吃方便面,今天下雨,有两个学生没能来上课。张老师自己家也比较远,每天要骑自行车爬坡过坎来学校,中午就和学生一起,在学校吃干粮或方便面,因为学生也要吃方便面,为此,张老师每天上午放学后,还要烧水给为孩子泡方便面。
张老师已经教了18年的书,在徐清小学干的时间最长。她说,在2004年之前,学校有五六十个学生,有1~6年级,2004年下半年,村小调整,徐清小学每年也就只有10个左右的学生,老师也就她一人。张老师告诉我:“说实在话,只有几个孩子,提不起教书的激情,但每天走 进学校的大门时,一种责任感就油然而生:不能误了孩子。”所以,这么多年来,不是特殊情况,她每天总是准时到学校,并认真上好每节课 。
或许是母性天生的细心,也或许是长期以来形成的一种责任感,每天放学孩子离开校门之前,张老师都会召集9个孩子排好队,告诉孩 子回家别忘了做作业,并对安全问题再三叮嘱。这点,是我在目前所走过的其他村小所未遇到的。
返回的路上,我回望徐清小学,校园里有8棵参天的挺拔的白杨树和2棵高耸的老槐树,真是巧合,正好与小学全校师生人数一致。透 过白杨树,学校的窑洞顶上飘扬的红旗分外醒目,我在想,这红旗又能飘扬多久呢?我真心祝愿,这些孩子能像白杨一样长成参天大树,耐住寂寞、坚守在学校的张老师,能如同老槐树一样,用庞大的浓荫,为更多的孩子遮风挡雨。祝愿他们明天会更好!
徐清小学的“黑板”一直搁在我的心里。7月3日,我抽出时间,专门去了趟延安,买来一块黑板和400多本课外书,雇了一辆三轮车,一路颠簸 ,送到了徐清小学。当我将黑板搬进教室时,孩子们一片欢呼,全校师生就像过节一样快乐,并高兴地拍手唱起了上次我们教的歌《国旗国旗 真美丽》。
“同学们,是不是很想要一块黑板?”我问。
“是!”孩子齐声回答。
得知我们要送黑板来,村小的张海珍老师,还特意换了一件体面的衣服等待我们的到来。村支书也闻讯赶到学校打下手,找来铁锤帮忙钉黑板。
崭新的黑板取代原来的门牌板后,张海珍老师激动地在黑板上写下“谢谢老师”几个刚劲有力的粉笔字,娃娃们也跟着大声读:谢谢老师 !
二、扎根村小的老师
【贾老师的语文课】
6月6日,我们再次来到陈塔村小,给孩子们搞活动。
“想听你一节语文课,行吗?”活动结束后我问贾老师。
“行。”贾老师点点头。
课堂上,贾老师为二年级的5个孩子上第29课《数星星的孩子》,一年级和学前班共3个娃娃自习。
贾老师走进教室没有叫上课,交代好一年级和学前班的娃娃后,板书课题。然后带学生朗读课文。普通话虽然不标准,但读得很认真,娃们的声音也非常清脆响亮。朗朗的书声,飘出窑洞,飘向遥远。
教学方法很传统,20年前的小学老师就这么教孩子。带学生朗读课文后,是教读生字词。贾老师把书上的生字词全部板书在黑板上:汉、 天文、勺、斗、玉……虽然字写得并不好,但很认真。贾老师在板书的时候,一年级的1个娃和学前班2个娃就开始做小动作,其中学前班的一个娃非常调皮,还扭过头来扯一年级小哥哥的书。两名坐在最后排的二年级学生,或许是凳子过高,孩子一只腿搭上凳子,抱膝而坐,是不时也做点小动作。写作业的时候,身子趴得很低。或许是这样坐已经一两个学年了,孩子的背明显弯了。
和我之前在媒体上看到的部分大山里的老师一样,贾老师的拼音念得不太标准。“勺柄”的组词念成了“烧饼”。学完读音组词后,是教孩子辨别字的结构。贾老师指着“斗”字问孩子:“这是什么结哦(结构)?”孩子回答:“整体结哦。”老师将“结构”念成“结哦”,孩 子也跟着念,没有哪个孩子知道老师读得不正确。
生字词教学完后,贾老师让孩子练习写生字词,并巡视。此时已经快到下课时间。这里下课没有钟声,上课与下课,由贾老师定。
在听课的过程中,贾老师似乎有点紧张,从带读课文,到教学生字词这个过程,始终没有面对过学生,特别是教学生字词这个环节,她一直面向黑板,背对孩子,和学生没有视觉与形体上的交流。
课后,贾老师说自己是初中毕业,今年才到陈塔村 小来做老师的,之前在其他小学代课,经验并不丰富,课上得不好。关于读音错误,是方言影响的结果,从小她的老师也是这么教她的,现在她又这么来教她的学生。
虽然课堂里有这样那样的瑕疵,但孩子们都很喜欢她。“小朋友们,你们喜欢不喜欢贾老师上课?” 在走之前,我们问孩子。 “喜欢!”孩子们异口同声,扯着喉咙叫道。此时我注意到,贾老师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她应该感到自豪,是她引领山沟里的娃娃们 踏进了知识的大门。
但一个心结让贾老师一直无法解开。那就是村小的娃娃越来越少,学校正面临撤消的命运。她说,今年下半年就只有3个娃了,1个二年级 ,2个学前班。课堂里没有娃,是一名老师最大的孤独。
【一个村小老师的守望】
刘锋是南屯村小的校长、班主任和所有课程的任课老师。39岁了,他教了15年的书,就在南屯村小呆了15年。
南屯村是延安安塞高桥乡的一个行政村,位于离乡政府比较远的一道山沟里,出一趟山,得走1个小时的山路。因为村庄位于半山腰,所以去南屯村,必须翻过一道弯弯曲曲的陡坡。
这个村是安塞县扶贫开发重点村,南屯村小是借用村委的房子,全校只有3个学生,刘锋见证了这所村小的兴衰。
1992年,刘锋来到南屯村小任教,当时学校连他共有2个老师。包括学前班,那时的村小有5个年级,四五十个学生,分两个复合班上课。
刘锋感受最深的,就是学校的老师来了去,去了来,像走马灯似的换。
“1992年,半沟的一个老师在这里教,不到几个月,就调走了,从郭家砭来了个姓赵的老师。”刘锋说。
“赵老师在这里教了多久?”
“1年就调走了。”
“那后来就你1人教了?”
“不,赵老师走了后,村委会郭书记的侄子高中毕业来任教。”刘锋说,“但因为每月工资只有63元,太少了,郭老师只教了半年,就离 开学校干自己的事去了。” “之后,学校又来了个姓赵的老师,初中刚毕业,是村委会郭书记的外甥。”刘锋说。
“他在这里教了多久?”
“时间算比较长,有两年。” 两年后,赵老师又不教了,从陈塔自然村来了个新老师,也是郭书记的外甥。他在这里也教了两年,最终和之前的大部分老师一样,因为 工资比较低,条件比较艰苦走了。
“因为娃娃多,村里也很重视村小的老师,这个老师走后,又从郭家砭来个十八九岁姓王的女老师。”
“她教了多久?”
“本希望她能多教一些时间,但她是我所知道的在南屯村小教的时间最短的一个老师,仅一个月,一个月后因为家里箍窑她就请了一个月假,后来就没来了。而从那后,村小再也没有来新的老师。”回忆起这么多年来如此频繁换老师的一幕幕,刘锋有说不出的感慨。这位女老师走后,南屯村小就刘锋一个老师在坚守。
“目睹这么多老师来了去,去了来,你自己有没有想过要离开这里?”我问。
“想过,但我离不开这里,一是我家在这里,土地在这里,二是我离开了,这些娃娃怎么念书?尽管我走了有新的老师来,但娃娃的教育 问题肯定会受到影响,所以就一心一意扎根在南屯村小了。”刘锋说。
2004年,根据县教育部门的规定,村小撤并,三年级以上的学生都到中心小学念书。学校撤并的当年,南屯村小学生的数量陡然减少,由原来的四五十个,突然变成七八个学生。
“从此,村小的学生一年比一年少,去年有5个娃念书,今年,只有3个娃,2个学前班,1个一年级。”刘锋的话语夹杂着一丝伤感。
“是否担心这个学校会走到一个娃都没有的那天?”我问。
“自从学校撤并的那年开始,我就有这个担心,当时我就想,总有一天,这个学校会没有一个孩子上学,只剩下我一个人。”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会怎么办?”
“不知道,到那时候,或许我就结束了教学生涯。而我现在还很年轻,作为老师,最大的心愿就是多教一些孩子。”刘锋沉默片刻后说。
“一个人教四五十个孩子与教三五个孩子,你喜欢哪一种?”
“当然是愿意教四五十个孩子了,当初一个人教那么多孩子,白天泡在学校,清早傍晚下地劳动,虽然累,但很满足;而现在只有几个孩子,虽然轻松,但似乎没了信心,也没有成就感。”
“有没有想过放下教鞭,干其他的去?”
“放不下了,如果不教,庄里的娃娃学前班、一二年级没处上,这里离中心小学太远了,2个小时的路程,娃小去不了。”刘锋说。每学期 村小会有几个娃上学他心里很有数,他说,庄里就这么大,谁家孩子该上学到哪上,他都了如指掌。
在刘锋家的柜子里,我们看到了一叠已经积灰的红色荣誉证书。这些证书都是刘锋在工作中获得的,由乡教委颁发,包括优秀校长、教学能手等,有10多本。翻看这些红本本,刘锋脸上流露着抑制不住的喜悦。目前,或许只有这些证书,才能让他找到做老师的自豪和荣耀。
刘锋说,在2000年之前以及村小撤并后,教委均未发过什么荣誉证书,这些都是在2000年到2003年期间获得的。每次全乡村小进行测评,都是名列前茅。
南屯村小,现在借用村委会的一个房间上课。老的校舍4孔窑洞,因为是危窑已被废弃。而村委会的平房,防水没做好,陕北的风沙比较大,房顶的油毛毡已经被风沙掀起,漏水严重,教室靠东面一堵墙,布满了道道黄斑。刘锋说,遇上下大雨,教室的内墙就哗哗地流个不停,学 生的课桌,就得从教室这边,移到教室那边。如果雨太大,学校就只能被迫停课。
6月25日上午,刘锋为一年级上了一节数学课,尽管一年级只有一名学生,但刘锋就像站在有40多名孩子的教室一样,讲得非常认真,把《 两位数加一位数》讲得那么细;让孩子掌握了计算方法后,刘锋就叫孩子上黑板演练巩固,并不断手把手辅导。
“虽然学生少,但当我每天一走进教室,看到这几个孩子的眼睛,我就很有精神,作为一名老师,再怎样,不能对不起孩子,不能误了孩子。”刘锋说。 我对刘锋说,这3个孩子真幸福,有这么好的老师专门为他们上课。从这个角度看,南屯村小宛如现代私塾,刘锋就是这个私塾里的先生, 执着、无私地为大山的孩子而坚守。
“当一个学生都没有的时候,就是一名教师最大的孤独。”我在听了陈塔村小贾老师的课后有这样的感受,而南屯村小教室,随时都有可能找不到学生的身影。我想,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定会再回延安,再到南屯这道山沟找到刘锋,写下《一名村小老师的孤独》。
【村小民办老师的发愁事】
10多年来,刘锋获得了不少荣誉,是全乡村小教育教学能手,但刘锋告诉我,他目前还是民办教师,每个月的工资只有300多元。由于村小布局调整,民办与代课教师站在被辞退的边缘。
在山沟沟里为教育事业奉献了十几二十年的民办教师去向何处,待遇问题如何解决? 他们心里没有底,这也是刘锋及众多民办教师的一块心病。
刘锋说,这么多年来,他一边教书,一边自学,拿到了大专文凭,就是没有考教师 资格证,费用都交了,就是一直没有通知考试,对此,他无比期待。
和刘锋一样,张兰沟村小的米红梅老师,也是在山沟最基层的教育战线上奉献了10多年的民办教师。
说到眼前的去留,米老师也很无奈,她说,早在2001年,她有机会转正,当时县教育局的一个工作人员在乡里蹲点,对张兰沟村小比较熟悉,对她的工作也比较满意。在这位工作人员的努力下,米老师获得了全县当年唯一一个特批由民办转公办的指标,转正的表都填了,县教育局局长在表上签了“同意接收”。
米老师至今还保存着那张曾经让她充满自豪、喜悦与期盼的表格。表格上只是缺少分管副县长签字。米老师说,她拿到表格,开心地去找分管县长,但由于分管县长刚易人,新官不理旧事,签字一事就成泡影。心中的喜悦一下被卷走。过了3年,村小布局调整,面临被取消的命运,她转正的事就更加前途未卜。
“今天我是老师,在这里给孩子上课,明天或许我就不是了。”近50岁的米老师说,“延安市共有3个县区的民办教师转正问题没有解决。”
6月26日清早,我们和米老师一起到张兰沟村小。米老师一进校门,几个学生就欢快地扑向她的怀里,叫着“米老师好”。米老师说,和其他村小民办、公办老师一样,村小撤并后,学生数量陡然下降,使得他们失去了教书的信心。每天在家里,她没有去学校的心情,但当她的脚一迈入学校,天真活泼的孩子,会让她瞬间激情荡漾。
米老师的心理,是高桥所有民办教师心理的缩影。他们正处在一边是自己前途未卜一边是大山孩子对求知的渴望之中间,不知是左还是右。
第三章 沟道与川道上的人与事
陕北的黄土高原,如同沧桑的老者,高原上道道曲折而幽深的沟壑,如同老者额头的皱纹,将粗糙的高原分割成道道屏障,深邃而厚重;在屏障的深处,栖居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群。
这里的人,你接触了,思考了,定会比黄土高原的风沙更让你无法忘却。
【骆驼父亲】
一群大山里的男人,用他们瘦弱但坚强的背,驮着一块又一块石头,往大货车艰难地行走。他们面黄肌瘦,汗如雨下;他们衣着朴素,过早衰老;他们像骆驼一样,在石头的世界中,让青春在背上过早流逝;他们用躬成驼峰一样的背,驮着他们的生活,驮着他们的希望……
5月20日,这个镜头,深深地触动着我的神经,注定这辈子都无法将其忘记。
当天下午,我和杨小良赶往吴嘴、高庄、庙安家访,其中计划回访五年级的受助孩子李二姓。
从吴嘴到高庄,一条山路沿山边绕行,右边,一道深约30米的山沟。沟里,一个采石场吸引了我的目光。一辆大货车旁,五六个老汉(男子)背着大石头在装车。背石头的老汉,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面黄肌瘦,没精打采,但即便是这样,还是无法掩盖他们身上的质朴。他们披一块麻袋或其他布料,背上一块百余斤的石头,躬着身子,一步一步迈向货车;走到车厢边,老汉身子一侧,石头从背上滚入车厢。然后又回去背下一块石头。即使当天是阴天,他们每个人的背,也被汗水渗透,找不到一丝干纱。一天下来,一个老汉要背上两百多趟。因为天天如此背石头,很多老汉徒手走路,背也驼成一道山梁。
“你们是干啥的?采访?”在路边上老板模样的年轻男子见我拍照便开口问。通过这句话我发现这男子还见过世面。男子腿残,他说是被拉石头的车子撞坏的。“我们是学校的老师,外地来的。”我回答。
李二姓的家就在离采石场不远的半山腰里。听见我们的喊声,李二姓地飞跑下山,高兴地把我们引进了他家。他父亲不在。“大(父亲)在前面背石头。”李二姓说。原来他爸就在刚才我们所看到的采石场背石头。我把相机的照片翻给他看,他认出了爸爸——一个看上去50多岁的老汉,面部消瘦,一脸肌黄,头发蓬乱。
“大38岁。”李二姓的回答让我们非常吃惊。一个只有38岁的男子居然呈现如此模样,受苦(当地百姓对干苦力、干农活的通称)对一个男人的侵蚀竟然如此无情。
李二姓家的窑洞非常简单,但窑洞并不是他家。“是我二大的。我们帮忙照看,这个窑洞还住有做工的。”李二姓说。采石场背石头的男子,还有一些是外地的,在这里干活一年到头很少回家,就住在这孔窑洞里。而庄里也有很多男子外出揽工打石头,在外地过着和这个采石场男子一样的生活。李二姓的二大就是采石场边上那位老板模样的年轻男子。
李二姓的哥哥李大姓在砖窑湾上初中。说到父亲,李大姓黯然伤神,他说,父亲15岁就没读书,外出揽工背石头,到现在已背了20多年。父亲清早6点出门,要晚上8点才能回家,如今腰已经不行,走路经常直不起腰。父亲已成了一匹老迈的骆驼。
李二姓没有妈妈。不知是什么原因,6年前,李二姓的妈妈扔下孩子和受苦的老公,跟别人跑了,再也没有回来过。“不知道为什么跑,在我们这里,这种事情很多。”李二姓的二大说。据我了解,这里的妇女和别人跑了,大部分是因为难以坚守当地的贫穷。
现在国家推行退耕还林,山地锐减,当地男人普遍没有文化,没地种,他们能干什么?当地石头用途比较大,箍窑洞用石头,弄个喂鸡的玩意也用石头。另外,大山外城市建设在发展,石头需求量日益增加。没有文化的男人,不种大棚,惟一挣钱的途径,就是背石头。用背来背,一块石头一两百斤,从山脚背到山腰建窑洞,或从地上一块块背上车,一天要背200多趟,这样一天下来能赚四五十元钱。
正是因为这样的贫穷,这里的女人,跟别人跑掉,就非常非常普遍。在高桥中心小学,母亲跟别人跑了的孩子,我能叫出一大串名字来。很多女人,一生下孩子,就离开这片贫瘠的土地,寻找自己的幸福生活。
【4个儿子与一个媳妇】
陈家沟的吴老汉七十有二,是五年级学生吴小磊的爷爷,共有4个儿子。我们抵达陈家沟家访的那天,吴小磊的母亲见到我们,盛情邀请我们到窑洞坐坐。
吴老汉4个儿子,只有老大娶了媳妇,老大50多岁,是吴小磊的父亲。我们到吴小磊的窑洞时,他爸正在喂羊。“现在退耕换林,羊只能圈养,不然要罚款。”他爸说。见我们拍照,吴小磊的妈妈显示出了担忧,“拍羊干吗?”她担心政府知道他家养了这么多羊而来找麻烦。吴小磊他妈右脚瘸了,是小时候得病落下的。
吴小磊他娘是吴家唯一的年轻女性,除了婆婆,就是她说话声音大。
吴家4个儿子,3个都是光棍。“爷爷在大棚里。”小磊说,“爷爷一般是早上到大棚里干活,要傍晚才会回来,中午在大棚里馍充饥。”
“家里穷,娃娶不上媳妇。”老汉两鬓白发,戴了顶红军帽,在大棚边上边挖地边憨笑着说。老汉是残疾人,双臂比正常人的要短一些,挖地显得有点吃力。
“老大娶了个媳妇,还是残疾的,没办法,屋里穷。老二好不容易娶上了媳妇,是隔壁村的,但媳妇来了不到半年,就跑了,受不了家里的穷。”老汉一声叹息,停下手中的活,点上一筒旱烟,使劲地吸了一口,白色的烟雾从老汉的嘴和鼻子吐出,在红军帽周围弥漫,啪嗒,敲掉烟杆中的烟灰,老汉接着说:“咱们家穷,也不能怪人家。”
“没去找吗?”“找?找有啥用?媳妇跑了,在这里可普遍了。”老汉脸上写满了无奈。
“后来还娶了媳妇没有呢?”
“没,不敢在问媳妇了,也没有人愿意嫁到这里来,担心娶来了又跑,干脆就不娶。就在家里种大棚,现在都40多岁了。”老汉苦涩地笑。
“老二老三呢?”
“也没娶媳妇,在外面揽工,没文化又没技术,在外面只能顾到自己吃饱肚子。”
“都不想娶媳妇?”
“怕娶回来的媳妇和老二一样,过不了几天就跑了。”
“3个儿子都不打算成家了?”
“……”老汉一阵沉默,嘴角挤出一丝苦笑,说道,“想啊,怎么不想,但我们这个地方,没有哪个姑娘真正愿意嫁来的。另外,现在娶媳妇,女方要的彩礼也很多,没有上万元钱不行啊,嫁过来时,还得提供3孔新窑洞,这是规矩,我这个家受不了哦”
4个儿子3个没娶媳妇,老二媳妇中途跑了,也不敢再娶,自己就以大棚为“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老二媳妇跑了,中年以上的老三老四也不敢奢想娶媳妇。如今,70多岁的老汉还得依靠自己残疾的身体,在地里刨自己和老伴的口粮。
类似吴老汉儿子娶不上媳妇的辛酸故事,在延安这片土地,我遇到很多很多,故事发生的根源就两个字:贫穷!
【知识改变了朱二栓的命运】
朱二栓就住的高桥乡的街上,经营百货,生意还不错。
他是陈塔人,闫桥村支部书记。离开陈塔多年,在高桥做生意多年。与陈塔自然村的其他百姓相比,他一家5口过得很幸福。
5月18日下午,在他的店里,我和他拉上了一阵子。是知识,是观念,是眼界改变了他,让他与村里的其他村民不一样。
朱二栓是庄里非常少的高中毕业生之一,当年是全庄文化最高的人。“在我读书的时候,我就有个信念,绝不能和父辈一样,在山沟里受那个苦。”高中毕业后,朱二栓不甘于在陈塔那道深深的山沟里种大山,不甘于重蹈父辈的脚印,成了庄里第一个从山沟里走出来的年轻人。
初到高桥时,他做小商贩,批发小生活用品,到处赶集市。辛辛苦苦两年下来,有了点积蓄。之后,做生意有了不少见识的朱二栓结束了到处赶集、四处奔波的商贩生活,他在高桥街上,赁了一间店面,买来一些二手货架,搞起了高桥乡第一个日用百货批发部。因为心里没有足够的底,他只是小打小闹,“投石问路”尝试着弄弄。没想到后来生意会这么火。赚到第一桶金后,朱二栓开始将小店面换大店面,小货架换大货架,做大买卖了。
在朱二栓的带动下,庄里他的亲戚也纷纷来到街上,赁下店面,做起了小百货批发、食品店、玻璃店等,同时,庄里不少有点文化与头脑的村民,也在朱二栓的影响下,纷纷走出大山沟,来到街上,做起各种生意。因为朱二栓的带动,如今,高桥乡街道上的店面形成了一定的规模。“有一半是我的亲戚及我庄上的人在开店哩。”朱二栓很自豪。
赚到银子,摆脱了父辈一样命运的朱二栓,感触最深的,就是知识的重要。他全力以赴供3个孩子念书,现在有两个孩子今年中专毕业参加工作,还有个孩子在念高中。“只有读书,才有机会吃上公家饭,吃上公家饭,就算有成就(出息)。” 朱二栓这样描述自己对知识的理解。
像朱二栓这样的家庭,在陈塔自然村,乃至全高桥,都是凤毛麟角。目前,延安还有许许多多躬耕于大山里的村民认为书本不能当饭吃,洋芋比知识更实在。在他们看来,让孩子能认识自己的名字,能认识几个照门虎字别走错男女厕所,就算尽到责任了,作为父母的最大责任,就是帮小子问媳妇,帮女子嫁出门。我想,这就是知识匮乏进一步导致教育落后不良循环的一个体现。
第四章 有一种爱叫牵挂
跋涉在尘土飞扬的黄土高原,有一种震撼在拔节。
这种震撼,穿越神经的管道,瞬间转化为扎根的欲望及全力以赴的动力。
这种动力,又物化为圣地与老区之间的一座爱心桥,黄土高原沟沟坎坎村小中升起的第一面国旗和教会村小孩子唱出的第一首歌……
【第一次国旗飘扬】
千沟万壑,梁茆裸露的陕北黄土高原,让我放不下心的,还有散落在离城镇偏远的大山沟里的村小。这些大山孩子接受启蒙教育的地方,没有国旗,没有歌声,甚至没有一本课外书……
我应该到这样的村小上课!“村小不是中心小学能管到的,下去不太好。”我的想法没有得到校长的支持。
高桥共有12个村小,而支教时间已过大半,再不到村小去为孩子做点什么,恐怕就来不及了,或许将会成为一辈子的遗憾。
“应该给每所村小送一面国旗,教娃认识国旗,唱国歌!同时给娃送一些学习用品!”6月5日凌晨0时许,在聊到村小问题时,我的想法引起了一起支教的杨小良老师的共鸣。
送国旗的第一站是陈塔小学。
由于要赶在太阳升起的时候给学校升旗,6日清早5点50分,我和杨小良、李娜带上国旗、学习用品,提上录音机(放国歌)出发。路上走得很快,徒步抵达陈塔时,还不到7点。沿途,鸡鸣声声,不少窑洞上方炊烟袅袅,大黄狗懒洋洋地躺在窑洞口睡觉;路上三三两两外出干活的山民迎面而过。
这么早,学校还没有学生。我们找到了陈塔小学的校长、班主任兼所有课程的任课老师贾宁。她正在家门口洗头,得知我们的来意,贾老师非常激动。
“我来教的时候,学校就没有国旗。之前或许有,但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贾老师说。
8点,上学的8个娃全到齐,在窑洞前的操场上朗读课文。娃娃朗读课文的声音很清脆,飘过窑洞对面的山梁。
看到陌生老师的到来,娃娃们忽然停下朗读,远远地打量着。
“孩子们,看谁读书的声音大,老师等下给你们发奖品,给你们拍照,好不好?”我说。孩子听到这句话后,立即扯开喉咙读了起来。
8点10分,孩子进课堂。李娜先给娃教唱国歌。
教完国歌后,我从红旗的颜色入手,给孩子讲国旗的特征与国旗的故事。之后让孩子们触摸国旗,将脸贴在国旗上倾听国旗。孩子们无比喜悦,无比认真
这是他们第一次唱国歌,是他们第一次用自己稚嫩的小手触摸鲜艳的五星红旗,第一次用脸贴在柔软的国旗上,伴着录音机里传出的国歌声倾听国旗的声音。
没有升旗杆,我们将国旗套上竿后,插在窑洞顶上。国旗迎着旭日,伴着山风,尽情飘扬在村小里,也是第一次飘扬在这道贫瘠的山沟里。孩子与老师,以立正的姿势,站立在窑洞前,向国旗行注目礼。在娃娃的脸上,我们看到了喜悦,在贾老师的脸上,我们看到了幸福与自豪。虽然只有9人的队伍,但这场面比我所看到的任何升旗场面都庄严,那姿势比我所看到的任何姿势都虔诚。
国旗升起后,孩子雀跃欢呼。
村小的热闹,吸引了不少村民,他们纷纷赶来观看。在他们眼里,这座面临着随时撤消命运的破破烂烂的村小,顷刻间变得那么神圣和庄严……
【第一次歌声回荡】
闫桥村小,为村小升国旗的第4站。
6月12日早上8点,我和李娜赶到闫桥村小。村小位于公路边村委会的平房里。延安平房不多,这房子在窑洞群里就显得有点“洋味”。
“学校原本不在村委会,”校长兼班主任、语文数学任课老师石锦锋说,并用手往东南面一指,“去年学校的窑洞已经出现塌方迹象,不能再住,就搬到这里来了。”村委会的房子比窑洞宽敞许多,但教学方面的条件很欠缺,没有旗杆,甚至连正儿八经的黑板都没有。
学校只有3个孩子,2个学前班,1个一年级。教室约10平方米,没有讲台,黑板是一个门市部废弃的黑底标牌,上有“宝平建材门市”等清晰的红色大字,粉笔字写在上面很难辨别清楚。
“老校区的黑板是粉在墙上的,去年搬过来后,就找不到一块黑板,我找了很久,才找到了一块这样的标牌,凑合着用吧,影响孩子视力是肯定的,但没有办法。” 石锦锋见我们露出惊讶的表情,便介绍着黑板的来由,“因为写在黑板上的字不好认,平时上课也不太板书。”
和其他村小老师一样,教了28年书的石锦锋不会唱歌,没有给娃上过音乐课。听说我们准备给孩子上音乐课,石锦锋非常开心。他说,这是给娃娃送来了春风,他们从来没有看过电子琴。
“学唱歌喽!学唱歌喽!”孩子迫不及待叫了起来,非常好奇地看着电子琴,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兴奋,我们能看出他们对音乐是多么的渴望。
大山的孩子纯朴而拘束。
琴声悠扬,孩子涩涩,好一阵子不敢开口。“娃娃没唱过歌,他们也没见过外面的老师,有点紧张。” 石锦锋见状说。
那么就先让孩子听一阵琴声。李娜把孩子拉到身边,开始弹奏国歌。对孩子来说,电子琴如同一个跳跃的魔方,深深地吸引着他们。孩子边听边注视着键盘,那么认真入神,好似在极力探究一个未知的秘密。
一首歌曲后,在李娜的引导和大家的鼓励下,孩子开始张口了。李娜一句一句耐心地弹、教,孩子一句一句地跟,一节课下来,每个孩子都会唱他们在村小学到的第一首歌了。
孩子稚嫩的声音,将国歌唱得格外的美,歌声在清早的山沟沟里回荡,并传向更远的山梁。我没有听到过比这更纯真更动听的国歌声了。
“同学们,你们真棒!”下课后,听到我们的鼓励,孩子笑得非常灿烂和得意,一蹦一跳地跑到外面玩耍去了。
石锦锋一直在村小任教,先后辗转过4个村小,28年的教书生涯,他深知音乐对孩子的重要。临走的时候,石锦锋说,要是你们能留在学校里教孩子唱歌,那该多好,那样,孩子就能欢快地歌唱。
一个月的时间,我们给乡里所有12所村小送去了国旗教育、送去歌声。12所村小第一次飘扬起了五星红旗,第一次传出了动人的歌声……
【第一座媒体架设的爱心桥】
沧海桑田,城市的贫穷已经远去;而深入黄土高原的每道沟,贫穷与贫瘠的影子,就会扑面而来,窑洞里的贫困娃,充满渴望的眼睛,令人揪心。
5月22日,这天,我在江南都市报推出《为延安贫困孩子点亮一盏心灯》“手拉手”帮扶活动,在江西与陕西延安之间,架设起了一座爱的桥梁。这是江西媒体在这两地之间搭建的第一座爱心桥。此后,桥的这头与那头之间的牵挂与关怀,让人无不动容。
江西甚至全国其他地方的读者,迫不及待地将爱无私地献给延安的贫困孩子,他们从物质、精神等方面,对素不相识的贫困娃进行长期帮扶与引导。两天时间,20名贫困孩子被各界读者“抢助”一空,后来又增加到25名贫困孩子。这些读者,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惊天动地的举动,只有内心深处最朴实爱。
10岁的孤儿石美丽,从小被一个叫苏童花的老奶奶捡来抚养,懂事的她,用稚嫩的肩膀,和拾荒的奶奶一起背水上山。10岁了从未叫过一声妈妈。
南昌的高卓凡看到报道后,给在延安的我打来电话,她说,看了石美丽的资料,很是感动,“虽然我家里不算很富裕,但奉献一份爱心的能力还是有的,我愿意做石美丽的‘爱心妈妈’,对孩子的学习和生活给予长期帮助,有时间的话,她会到延安看望孩子,也计划接石美丽到南昌玩,让孩子见见世面。”高卓凡说,即使她将来年纪大了,帮助不了石美丽,她会让两个女儿做好爱心接力,继续关心、帮助石美丽。高卓凡的心情非常迫切。
我迫不及待地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石美丽,并让孩子和远在江西的高卓凡通了电话。
“想要妈妈吗?”我问美丽。“想。”石美丽轻轻地回答。
“老师为你找一位远在江西的妈妈,愿意吗?”
“愿意。”石美丽点点头。
我将南昌市高卓凡家的电话拨通,递给了石美丽。
或许是不知道如何开口,或许埋藏在心底多年的渴望终于得到实现而激动,在叫“妈妈”之前已经练习了好几遍的石美丽,拿着话筒后居然一直叫不出口。2分钟后,石美丽终于叫出了一声“妈妈”。
这是这位孤儿10年来喊出的第一声“妈妈”。这声“妈妈”喊出口后,石美丽说不出话了。同时,通过话筒的声音,我知道在南昌的高卓凡也哽咽了。
和石美丽通话结束后,高卓凡在电话里告诉我:“从现在开始,我身上多了一份责任,多了一份牵挂。”
6月1日,儿童节,这天上午,一笔142.7元爱心款的故事,让许多师生热泪盈眶。这笔爱心款的捐助者是:李曼、于春秀、关玉琼、张玉凤、此里拉木、张新城。
他们是江西司法警院0510中队的贫困大学生,也是舍友。在“手拉手”帮扶活动推出的当天,他们给我发来了短信:尊敬的支教记者,您好,我们是江西司法警官学院的学生,我们也是大学的贫困生,所以我们要用自己的双手为孩子们送去我们的心意,我们几名舍友已开始每天收集矿泉水瓶卖掉……我们会用行动为延安的贫困孩子的六一节送去温暖和快乐!
天起,这6名贫困大学生开始每天利用课余时间拣矿泉水瓶,几天下来,他们用自己的双手积攒了142.7元。他们给我的短信留言中说,钱的数额不多,只能用行动尽一份心意,祝愿孩子们儿童节快乐,也愿孩子们能顺利实现他们的梦想……
从江西,把爱心暖流传递千里抵达延安的,还有很多很多平凡的读者,他们用各种形式,表达了一种责任,用行动感动着延安人。一个多星期,1.2万爱心款、3000多件爱心物资,抵达延安,送到孩子手上。他们和支教老师一起,为延安25名贫困孩子点亮了25盏影响孩子一生的“心灯”。
时间一晃而过,虽然已过去3个多月,但至今江西、陕西延安两地,一样的真情在穿越,不一样的感动在演绎,爱心没有终点。
深受感动的校长尉蔚说:是你们,让苦难的面庞绽放幸福的笑容……这不仅仅是在帮扶25名贫困孩子,更是在孩子幼小的心灵里种下感恩的种子,他们在得到帮助的同时,会懂得回报社会。更深远的,这些得到帮助的孩子,今后长大了,还会很好地教育自己的孩子以及孩子的孩子,影响的是三代人……
【第一本课外书】
村小是“衣裳褴褛”的。
“衣裳褴褛”的村小,没有课外读物,孩子对课本之外的世界陌生而好奇。
听说支教老师要给学校建立一个爱心图书阅览室,刘塔小学的李老师,头天就将学校的一孔窑洞收拾得干干净净,作为阅览室。
7月4日,当我们将《少儿百科全书》、《唐诗三百首》、《雷锋的故事》、《十万个为什么》、《128位中国名人故事》、《安徒生童话》等356册崭新的儿童读物送进阅览室时,孩子们冲了进来,争先恐后地翻阅着。“快看,快看,这是小花狗”、“这是大迷宫”、“哇,好多好多小猴子在荡秋千耶”……看着孩子那沉浸于儿童读物中那如饥似渴的劲儿,我心中无比幸福。
送到刘塔小学、徐清小学两个“爱心图书阅览室”的首批爱心图书,种类丰富,总计811册,其中徐清小学送去455本,总投入6327元。
高桥乡教委的白永哲主任对江西新闻媒体、江西热心人及支教老师的义举不断表示感谢,他说:“你们将书,将知识,送进了最偏僻的山沟村小,送给了最渴望了解大山外面世界的孩子,孩子可以通过阅读图书,了解外面的世界,并变得更快乐……”
同时,我们也为山沟里的孩子送去了1600多件学习用品和体育用品。我想,虽然这些东西并不贵,数量也不多,但其对孩子的影响,是再多的金子都无法衡量的。正如高桥中心小学校长尉蔚所说的,他们或许就会因这样一次微不足道的捐助,而感受到来自大山外的社会的关爱与温暖,将来懂得回报社会。
第五章 教育脱贫,亟待冰雪融化
在延安支教的日子及回到报社至今,我一直在思考,当地农村教育到底该如何脱贫。教育脱贫,是个大命题,一两句说不好,但又不得不说。这里,只提一些亟须改变的事。
一、法制教育心理教育补课迫在眉睫
6月25日,楼坪中心小学支教老师黄骏国给我们发来一条的短信:楼坪中学一名初三学生将一为同学杀死。
又是一起发生在学生之间的恶性事件!
“没什么,这种事情太多了。”一位村医生看到我们惊讶的表情后,淡淡地说。
的确,类似的恶性事件在安塞发生得比较频繁,在当地人的眼里,学生杀人已经不算新鲜事。
刚到高桥中心小学的一天清早,学校的郭瑞涛副主任就告诉我,在这一带,学校学生伤人事件发生得比较频繁。去年寒假前夕,邻乡砖窑湾中学一名初一学生,就丧命于4个同学的刀口下。
而发生在楼坪中学的暴力事件,起因是杀人者与被杀者前几天在县里参加中考发生了冲突,双方交了手,杀人者吃了亏。学生回学校填报志愿,吃亏的学生就携带一张刀,进行了疯狂报复。
年仅十五六岁的学生,居然有这么令人震惊的举动,学生中普遍存在的暴力倾向,折射出学校教育的不完善和法制教育的缺失!
郭瑞涛非常赞同我的看法,他说,尽管中小学德育教育《大纲》已将法制教育列为德育教育的内容,但在这里,法制教育几乎为零,学校德育教育所安排的法制教育,也只是走走过场。就身边或者兄弟学校发生的暴力事件,许多学校并没有就此吸取教训,没有就此教育学生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以及触犯刑法的后果,无法让这些暴力事件起到惩戒作用,甚至,由于法制教育的缺失,还有不少学生纷纷效仿,克隆暴力事件。所以有的孩子犯事昨天刚被教育、处罚了,今天又继续去犯同样的错误。
与法制教育同时缺失的,是学生的心理教育。以高桥中心小学为例,没有一个懂心理学的老师,学校也没有开心理学课。学生普遍在10~16岁之间,心理不成熟,很容易出现问题,如果不及时引导教育,这些学生就极易产生心理健康危机,辨别是非能力低弱。法制教育和心理健康教育的缺失,使得学校培养了一批批成绩优异的学生,同时也在不知不觉中造就出一批法盲。这是造成未成年人违法犯罪、校园暴力事件突出的重要原因。
为此,我们可以看出,法制教育在学生成长中的重要性。安塞校园暴力事件频发现象告诉我们,学校特别是农村中小学校,更加要重视法制教育,从小培养学生法律意识或者说是刑法意识,这就要规范和完善法制校长的聘任、培训、考评机制,专门安排授课老师,做好教学计划,并给学生提供法律教育读本。心理教育也然,必须有专职心理学教师,有心理学读本等等,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减少校园暴力事件的发生。
二、家庭教育的“荒漠化”
当地家庭教育缺失,因素颇多,其中畸形家庭是个不得不提的因素。“在高桥,单亲孩子比留守孩子多。”高桥乡教委的白主任这样告诉我。
其实,单亲家庭多的问题,在刚到支教点不久,我就注意到了。学校很多学生的家长,特别是男家长,普遍患肝硬化过早离开人世。如四(2)班的张凯,父亲20多岁就因肝硬化而离开人世,至今母亲带着他和妹妹与外公一起过。后来我走访及查阅资料分析,这和当地环境有关,也和当地人喜欢酗酒有关。酗酒在当地成风,平时没有什么娱乐,不像城市,有朋友来了,可以去的地方很多,而这里,有朋友来了,就是喝酒。陕北人好客,热情,他们一次次把朋友喝倒,最终也把自己一辈子该喝的酒提前喝完了,扔下家人和孩子。
还有个导致单亲的因素,就是前面已经提到过的,不少妇女和别人跑了。而女人和别人跑了,我想,部分也和当地男人爱酗酒有关,一些男人酗酒回来后,就会发生家庭暴力,导致女人出走。
因这两个原因出现的畸形家庭、单亲家庭还在不断增加,这样的家庭大量出现,给家庭教育出了一道难题。孩子没有享受到家庭的温暖,不少单亲家庭,唯一的家长也常年在外,对孩子的事毫不关心,孩子跟着亲戚或年迈的爷爷奶奶生活,家庭教育等于一片空白。
三、村小布局调整一刀切的后遗症
村小布局调整是教育资源的整合,04年,延安就开始对村小布局予以调整,但联系布局调整后的实际情况看,这样的调整,对类似高桥这样的山区乡镇并不合适。
布局调整后,在这些孩子接受启蒙教育的村小,已经出现了不少问题。这些问题,在全国都很有普遍性。
首先,布局调整后,学生人数过少,老师没有成就感。在延安支教过程中,我接触到的所有村小老师对我说过同一句话:我无法预知村小的命运,上课失去信心。高桥12所村小,除了刘坪村小是2名老师28个学生外,其他的均是1个老师几个学生,学生最少的村小只有3个学生。有18年教龄的徐清村小张海珍老师讲了句掏心话:“说句大实话,10个左右的学生,很难让我有成就感。”
还有一个问题让村小举步维艰,村小撤并后,投入几乎为零。当地普遍存在有钱修庙无钱修学校的情况,村小布局调整和,在村委会眼里,村小已经成为可有可无的角色,在他们的思维中,这样的学校迟早要消失,投入也白投入。
老的民办教师待遇问题未解决,也极大影响村小正常教学工作。当地13个村小老师中,7名民办及代课老师。因待遇低,学校难以聘请到水平相对高点的老师,今年刚聘来的3名代课老师,均只有初中文化,更谈不上教学经验,加上是一师一校,新来的代课老师业务方面只能靠自己摸索,严重影响学生的成长。宋庄村小的老师刘慧只有19岁,我们到宋庄村小那天,刘慧说:“去年初中毕业,我没考上高中就回家歇着,今年上半年,村里让我来教,自己也就是初中毕业,不知道怎么教这些孩子,但没办法,庄里没有人教了,不来教,这些娃娃读书就成问题。” 在刘慧之前,宋庄村小有3个老师教过。她前一任老师只教了一年,今年上半年,这个老师扔下教鞭做生意去了。
村小布局的调整一刀切,带来了连锁反应。如耽误学生上学年龄。由于村小普遍离中心小学比较远,上完一二年级的孩子年龄尚小,让这么小的孩子到十几里甚至二三十里外的中心小学住校上三年级,孩子又走不动,家长不放心,如果要到中心小学上,部分家长就得到学校附近租一间房子陪读;而农村家庭大部分山地多,家长平时农务活多,不少家长因此会让孩子反复在村小念一二年级。另外,村小教育水平普遍不高,为打好孩子基础,不少家长也会让孩子在村小重复上学,高桥中心小学三(1)班有个同学,曾经和他在村小同班的同学,都已经上五年级了。因为这些因素,直接导致中心小学学生年龄普遍偏大,以高桥中心小学三年级为例,只有一个学生是8岁,大部分在十二岁左右,年纪最大的有16岁。
学生年龄偏大,还容易过早出现感情问题。支教老师李娜在四(2)班上音乐课,让娃娃们手拉手练习唱歌,结果几个个头大点的男娃娃拉过女同学的手后,几天神情不定,据同学反映,有两个还偷窥女厕所。弄得班主任措手不及,不知如何是好。
一刀切的做法,也影响孩子健康成长。其一,三年级以上孩子远离父母,到中心小学寄宿。孩子年龄小,自理能力差,同时因孩子长期缺乏家庭的温暖,容易导致孩子出现心理问题,再加上学校没有心理教育课,没有心理教育老师,致使部分学生性格孤僻,自我,冷漠,缺乏感恩之心,爱打架,厌学。这也给学校教育工作带来很大困难。而类似的学生多了,同样会使部分老师觉得管教不过来,时间、精力不够,干脆就对这部分同学听之任之。
其二,寄宿制的中心小学,大部分硬件设施跟不上,20多个学生挤一个宿舍。由于学校没有生活老师,学生自理能力差,很多学生连起码的洗脸意识都没有,更别说洗脚和换洗衣服鞋袜,晾晒被褥。加上学生平时伙食差,饮食不卫生,身体普遍虚弱,很容易染上疾病,头痛、肚子痛的现象在学校非常普遍。
给学生本身带来的最直接的影响是,大部分学生的家离学校很远,普遍要走1个小时山路才能回家,远的要走两三小时。对于三四年级的学生来说,周末回家很不安全,一是公路车多路窄速度快,易出交通事故;二是山沟里的山路,存在蛇虫出没、雨天山体滑坡塌方等危险。
一刀切的做法,也增加了中心小学教学和管理压力。
村小布局调整,村小仅学前班和一二年级,导致教学质量普遍不高,在村小念完一二年级的学生中,甚至有“3+3等于几”都算不了的。三年级全到中心小学就学,学生基础差,这些学生进入中心小学后,和一二年级就在中心小学念书的学生在同一个班上课,学生知识水平、综合素质参差不齐,导致老师很难在40分钟的课堂内对症下药。此外,由于学生家普遍比较远并很分散,导致学校与家长之间的联系缺乏,原本就奇缺的家教,此时就显得更加苍白。
一刀切,也增加了失学率。由于中心小学比较远,孩子寄宿,很多家长得租房陪读,每个星期为孩子筹生活费等等,增加家庭负担。而租房陪读,又会影响到家庭经济收入。正因为如此,会使部分家长动摇了让孩子念更多书的决心,进而会让孩子辍学,外出打工干粗活,步入和父辈一样生命轨迹。而这些孩子没有亲自体会到“知识改变命运”的作用,今后成家后,他们让娃娃接受教育的意识或许也同样不高。使贫困地区的基础教育出现不良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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