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新华视点”记者
这是一段母亲与儿子的故事。更多的,是母亲叙述对儿子挂念的种种百转千迴。
母亲在北京。儿子救灾,到了映秀。
故事发生在汶川地震中。
下面记录的是这位母亲的自述。
5月11日,儿子还发短信祝我母亲节快乐。
第二天,汶川地震了。
我首先想到了远在成都武警指挥学院读书的儿子薛源。你还好吗?作为母亲,我认为我当时的想法一点也不自私。
这时,我一遍遍地拨打孩子的电话,可始终打不通,当晚儿子给我发了一条短信:“我们在待命,随时去救灾”。
或许是儿子怕我担心,13日出发前只给他的姑姑发了一条短信:“我已上前线救灾去了”。从此便杳无音信。
知道他去灾区,我哭了半夜。
那段日子,我整夜无法安睡。悲惨震惊的电视画面令我心如刀割,泪流满面。我在担忧、牵挂儿子的同时,更为灾区那些失去亲人、失去孩子的众多母亲们感到心痛和难过。
5月17日17时12分,我终于盼来了儿子的电话。
我儿子是个不善言谈的孩子,说话一直很慢,但是那天,他说话很快。他说:“妈妈,我不能与你多讲,我们是部队上安排用卫星电话向家里报平安的,我现在在映秀镇,是徒步翻山越岭急行军近13个小时走过来的……”
我焦急地问儿子,这些天你们都干什么?儿子说:“什么都干,救人、送伤员、搬物资、抬尸体……”
放下电话后我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我当即决定将这个电话号码永远地保存在手机里,即使我知道,这个电话我永远都不会再打,但是我要记住是这个时刻、这个电话,给我带来了儿子平安的消息。
与儿子短短52秒的通话,消除了我120多个小时与儿子失去联系后的一切担忧。更让我感到欣慰的是,我突然发现刚满20岁的他一下子成熟了许多,在与我的通话中丝毫没有流露出畏惧和恐慌。
我的儿子一直生活在蜜罐里,从未经受过一点苦难。他很时尚,当兵前,他每天穿的都是上面有无数个口袋的大肥裤子,既哈日又哈韩。当兵后头发要剪成板寸。儿子知道马上要探家,就得想方设法要把头发留长点。探家那天,他一早洗头发,打啫喱,换上新买的便装,觉得够时髦了才坐着飞机回北京。
但是,汶川地震来临时,在通往灾区的路上,他们面对着几乎无法翻越的崇山峻岭和滔滔江水,面对着巨大的困难和可能带来的牺牲,作为“80”后的年轻人,他们没有害怕、没有退缩,而是冲锋到了抗震救灾的第一线。
都江堰到汶川的路有多险,我是看了网上的信息才知道,他给我打电话的第二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一个陌生人问我:“你是薛源的亲人吗?”
我的腿一下就软了。
后来才知道,那是中国移动为所有在灾区的子弟兵向家里报平安的电话,真是吓死我了。
儿子告诉我,他同学的手机有时候有信号,让我有事往这个同学的手机上发信息。我给他的同学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所有人都和他们一起在抗击灾难,要他们救更多的人,也要注意安全。这个同学第二天给我回了短信,“阿姨,薛源去搬运遇难者遗体了,他回来后我一定转告他”。
尽管我知道他避免不了要去搬运尸体,可当看到这几个字时,我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孩子长这么大别说搬运遇难遗体,就连火葬场都没有去过,他会承受得了这一切吗?
地震后的第13天,儿子给我来了电话,那天是他到灾区以来,与我通话最长的一次。
儿子说:“在营救一个30多岁的男人时,我一直不停地和他说话,鼓励他,也给他打上了吊瓶,可是我们费了那么大的劲救出来,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了,我一直忘不了他那渴望生的眼神,我一闭上眼睛就觉得他还在看着我。”
我和儿子通话的时候,周围是那么的安静,我听到了他哭泣的声音。我儿子不是爱哭的孩子,他很坚强。初一骨折时,那么疼,孩子都没有掉眼泪。在灾区,他见到了那么多凄惨的场面,但他没有时间去哭,也没有地方去哭,更没有机会去哭,可是那天旁边没有人,他终于可以对着自己的妈妈哭了出来。
他爸爸很支持儿子上灾区,说13亿中国人,才有10多万军人上灾区,这是万分之一的机会,是好事。可我是妈妈,我既希望儿子有锻炼成长的机会,又担心孩子的安全。
孩子告诉我,有一天,他们劳累了一天后,在帐篷里为一位同学过20岁生日。
我问孩子:“你们用什么给同学过生日”,他说发的萨其玛和午餐肉。
他们班最小的同学今年只有18岁,他们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没有鲜花,没有蛋糕,有的只是有限的食品和浓浓的战友情,有的是乐观、坚韧和刚强,儿子,让我刮目相看。
孩子还高兴地告诉我,今天他们又发水了,发了两瓶,是两天的量。我又问他:“听说你们水是限量的,吃的是稀饭加盐?”
可他的回答让我非常意外:“来这里看看,吃什么就都无所谓了。”
他真的在灾难中长大了。
那段时间,每当我面对美味佳肴时,每当我口渴端起茶杯时,我就想起了这帮孩子们。我甚至不允许我先生在外面饮酒吃饭。有一次我在电视中看到他们在吃饭的画面,一个个灰头土脸,极度疲劳,累得连端碗的手都在颤抖,我真是难过得要哭,可是他们挺过来了,他们是好样的。
这帮学员中有一部分来自大城市。领导说,过去他们很懒散,可是到了灾区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怕吃苦,不但能干,而且会干,想出了好多救人的好方法。
后来他们还参加了失事直升机的搜救工作。山上根本就没有路,要么就是一片片竹林,要么就是山体滑坡,不断有碎石往下滚落。同学们是抓着背包绳在行进,一个同学脚下一滑,险些掉进万丈悬崖。发了两瓶水和一包单兵自热食品,可每个同学都没舍得吃那点吃的,因为他们不知道后面的路还有多长。
班上有5名北京同学,我们5个妈妈天天打电话,彼此询问消息,互相安慰。担心得受不了了,也有时在电话里哭。
有个妈妈也是军人,上校。她以前到军校看孩子,门口的哨兵给她敬了个礼,她就进去了,可找不到自己儿子。别人告诉她,孩子在门前站岗,她找到刚才给她敬礼的儿子,奇怪地问他看到妈妈没有,孩子说,看到了,但是部队有纪律,站岗时不准随便说话。
这位妈妈说,部队把孩子教得多好哇!以前孩子谁的话都不听。我有一次从网上看到映秀几个武警抬伤员的照片,看着一个就那么像我儿子,那路很难走啊,他们抬着担架一点点爬。
我问儿子了,他说,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做过这样的事。
哀悼日那天,我从电视上看到儿子了,镜头停在他们面前。他两腮都陷进去了,只剩下两个高颧骨。
我把映秀的消息和凡是扛着学员牌的武警照片都下载了,准备以后给儿子和他们同学看,留作纪念。人的一生中这样的经历不会很多。
严格意义上讲,儿子现在还是一名准军人。但我特别希望儿子回来时穿迷彩服,因为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儿子穿军装时的模样。(母亲袁琳自述,记者朱玉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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