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照进现实
文/董云峰(厦门大学)
你们的理想我尊敬,你们的处境我同情,真的。
晚上和另外俩厦大的实习生一起吃饭,不知不觉一扯就两个多小时,从实习生的处境谈到新闻操作,从职业理想谈到反战,最后从报社的报料电话开始,说到上访,说到真理部,说到挥刀自宫。三个南漂的厦大孩子都激动起来,空气中弥漫着悲哀与愤懑,以及催人衰老的无力感。
在新闻部实习的朋友说,每天都会接到很多报料电话,有上访的,告状的,伸冤的,来电话的有小伙子也有老妪,都是申诉无门备受打击的人们,这份报纸以及这里的人成为他们的一线希望。朋友许多次都听地要哭出来,悲愤而焦虑,不知所措,转而涩涩地问编辑老师该怎么办,怎么办,老师面无表情不耐烦地说:你告诉他,这事我们办不了,让他去找相关部门。然后,朋友也只好忍住悲哀与苦闷,支支吾吾地表示回绝。电话那头一声叹息,或者是止不住地哭泣,然后挂机。光天化日之下,那些黑暗与挣扎仿若隔世传说。
我知道,能够呆在这家报纸的人,从前一定也是像我们这样,敏感而热烈,很容易热血沸腾义愤填膺。我知道,甚至他们也理解我们的泪水,因为我们的泪光中闪烁着他们曾经的荣光,那些死去的理想,那些致命的理想。可是,他们还是冷冷地不屑一顾,像从前他们的前辈那样无情地回应我们的苦闷与迷茫。他们曾经那样走来,可能我们也会那样走过,甚至我们还会让我们的后辈也那样走过来。
他们要生存,他们得妥协。他们有过抗争,却一次次被冰冷地毙稿甚至更严厉地惩罚所伤害,他们开始学会精明,因为他们得生存,得养家,得为体面的生活为房车而奋斗。他们是中国最不坏的新闻人,然而理想越是炽烈,越是会灼伤那颗在黑暗中徘徊与失望的心。新的合理性产生,理想寂灭,自我否定将他拖回滚滚红尘。
理想是欲望,实现自我大干一番的欲望,锄强扶弱伸张正义的欲望,用新闻改变中国改变世界的欲望。他们终于明白,自己必须节欲甚至禁欲,否则便会面临我党以及旗下真理部相关部门的阉割。可是,他们离不开面包和牛奶,即便他们可以选择不要他们的妻子孩子老父老母也需要。屡屡的阉割过后,伤痕累累的他们选择挥刀自宫。都是可怜的人。
悲剧的高潮在于,被侮辱与被损害者在短时间内仿佛顺理成章地蜕变为侮辱与损害者。
最终,这是一个老阉人的世界,还有大量为理想吃过苦头的待阉者,以及一小群不符合“文明”要求的波西米亚人。
这不是年轻人的世界,这个世界拒斥年轻。青春被尽可能地缩短,因为所有与青春有关的理想和激情,都会损耗系统的效率,都不利于秩序与文明。他们说,年轻人,迎接美丽的新世界吧。
整坐城市的老太监,用伟哥制造出无能的欲望,然后在消费主义与娱乐至上中得到满足。老家伙们教育我们,这是生机勃勃,这是精力旺盛,这是繁华与精彩,这是完美生活。
死者,尽是死者。
忧伤的年轻人啊,也许不久之后,你的忧伤都将变得奢侈,你将速朽。
忧伤的年轻人啊,你必须在死者中间,在这坐铜臭尸臭被奉为香水味的城市,在这个靠伟哥维持的系统里,活着,活着,还是活着。
后来,我们异口同声地称,将来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去做新闻。有时候,我倒希望自己,希望我的孩子,将来去学工程,或者干脆做纯粹的理论研究,只要他感兴趣(当然我得提供足够的经济支持)。有些东西只能用命运来解释,我的思想,我的痛苦与迷惘,是幸还是不幸,我不得而知。但我不怨,将来我的孩子会怎样,我也会顺其自然,因为那是他的命运。
谈到周浩,我们都十分羡慕,也无比钦赏。周浩不久前来报社为他的新片《书记》开首映式,他有句话让我感慨颇深:许多事情,你不要以为不能做,你可以的,很多时候你是自己限制自己,挥刀自宫嘛。我常觉得,一个人,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按照理想的路径坚持下来,同时体面地养活自己,这实在是足够幸福。
让我们去从事那些和美相关的事业,去创造美吧。——和朋友吼出这句话时,我都觉得自己底气没那么足。所以我很悲伤。
当梦想照进现实,也许光芒四射转瞬即逝,也许重击之下一蹶不振,也许死无葬身之地,也许伤痕累累化蛹成蝶。
穿过幽暗的岁月,也曾感到彷徨,当你低头的瞬间,才发觉脚下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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