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字日记遗书&潘晓来信
留下十万字日记,写下“我该怎么办?……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谁能救救我?……”的石家庄学院女生刘伟走了。日记没能救她,日记在网上公布后,又该怎样去救那无数的正挣扎在死亡边缘的王伟、李伟们?
有一种这样的声音总环绕在我们耳际:“白痴,找不到工作去拣垃圾能饿死你?!”是的,千百万的像笔者一样的“聪明人”就是靠这种拣垃圾果腹的勇气存在着,——但仅仅是作为某种存在而已。有些人活着,却早已死了;没有尊严和理想的人,还是不是人呢?
刘伟在日记中没有把自尊心从虚荣心里分离出来,结果使日记失去了控诉的力量、批判的锋芒。没有政治觉悟,因而丧失斗志——心理学家所谓的内在信念,这才是刘伟主观认识的悲剧根源。同为自杀,陈天华和刘伟所产生的社会效应是完全不同的。
在这个“成功”率注定只有百分之几的弱肉强食的世界,弱者除了联合起来自强自救外没有别的出路。任何所谓的个人奋斗都是一种赌博,把命运寄托在赌博或怜悯、施舍(所谓善政)上面,是最可悲的。
可是如果我们仅仅把探索的脚步停留至此则未免失之肤浅。事实上,刘伟们的悲剧早在三十年前已经埋下伏笔。1980年5月,《中国青年》杂志公然打着“寻求人生意义”的旗号,蓄意罗织拼凑了一封所谓的青年来信,羞羞答答地为罪恶的剥削制度、享乐主义发出了先声。 “这封署名‘潘晓’的读者来信在国内激起了一代‘伤痕人’的迷惘共鸣,掀起了一场人生观大辩论,引起了巨大的社会共振。”该信现摘录如下——
人生的路呵,怎么越走越窄
:潘晓
“我今年23岁,应该说刚刚走向生活,可人生的一切奥秘和吸引力对我已经不复存在。”
“过去,我对人生充满了美好的憧憬和希望。小学的时候,我就听人讲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雷锋日记》。虽然还不能完全领会,但英雄的事迹也激动得我一夜一夜睡不着觉。我想,爸爸、妈妈、外祖父都是共产党员,我当然也相信共产主义,我将来也要入党,这是毫无疑义的。”
“在我进入小学不久,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尔后愈演愈烈。我目睹了这样的现象:抄家、武斗、草菅人命。家里人整日不苟言笑,外祖父小心翼翼地准备检查,比我大一些的年轻人整日污言秽语,打扑克,抽烟。小姨下乡时我去送行,人们一个个掩面哭泣,捶胸顿足……我有些茫然,我开始感到周围世界并不像以前看过的书里所描绘的那样诱人。我问自己,是相信书本还是相信眼睛……”
“我初中时,外祖父去世了。一个和睦友爱的家庭突然变得冷酷起来,为了钱的问题吵翻了天。我在外地的母亲因此拒绝给我寄养费,使我不能继续上学而沦为社会青年……我得了一场重病。病好后……被分配在一家集体所有制的小厂里……”
“ 我相信组织。可我给领导提了一条意见, 竟成了我多年不能入团的原因…… ”
“我求助友谊。可当有一次我犯了一点过失时,我的一个好朋友,竟把我跟她说的知心话全部悄悄写成材料上报给领导……”
“我寻找爱情,我认识了一个干部子弟,他父亲受‘四人帮’迫害,处境一直悲惨。我把最真挚的爱和最深切的同情都扑在他身上,用我自己受伤的心去抚摸他的创伤……可没想到,‘四人帮’粉碎之后,他翻了身,从此不再理我……” 身上……可没想到,“四人帮”粉碎之后,他翻了身,从此就不再理我……
“我躺倒了,两天两夜不吃不睡。我愤怒,我烦躁。我心里堵塞得像要爆炸一样。人生啊,你真正露出了丑恶、狰狞的面目……”
“为了寻求人生意义的答案,我观察着人们。我请教了白发苍苍的老人,初出茅庐的青年,兢兢业业的师傅,起早贪黑的社员……可没有一个答案使我满意。如说为革命,显得太空,不着边际,况且我对那些说教再也不想听了;如说为名吧,未免离一般人太远,流芳百世和遗臭万年者并不多;如说为人类吧,却又和现实联系不起来,为了几个工分打破了头,为了一点小事骂碎了街,何能奢谈为人类?如说为吃喝玩乐,可生出来光着身子,死去带着一副皮囊,不过到世上来走一遭,也没什么意思。有许多人劝我何必冥思苦想,说:活着就是为了活着,很多人不明白它,可不是活得挺好吗?可我不行……”
“我求助于人类的智慧宝库拼命读书……我读了黑格尔、达尔文、欧文……巴尔扎克、雨果、屠格涅夫、托尔斯泰……大师们像刀子一样犀利的笔把人的本性一层层揭开,让我更深刻地洞见了人世间的一切丑恶。我惊叹现实中的人与事竟和大师们所写的如此相像……慢慢的,我平静了,冷漠了……人毕竟都是人啊……在利害攸关的时刻……没有一个人真正虔诚地服从那平日挂在嘴上的崇高的道德和信念……”
“对人生的看透,使我成了一个双重性格的人,一方面我谴责这个庸俗的现实;另一方面我又随波逐流。黑格尔说过:‘凡是现实的都是合理的,凡是合理的都是现实的。’这成了我安慰自己,平复创伤的名言……”
“我体会到这样一个道理:任何人,不管是生存还是创造,都是主观为自我,客观为别人。就像太阳发光,首先是自己生存运动的必然现象,照耀万物,不过是它派生的一种客观意义而已。所以我想,只要每一个人都尽量去提高自我存在的价值,那么整个人类社会的向前发展也就成为必然的了。这 大概是人的规律,也是生物进化的某种规律是任何专横的说教都不能淹没,不能哄骗的规律!”
“有人说,时代在前进,可我触不到它有力的臂膀;也有人说,世上有一种宽广的、伟大的事业,可我不知道它在哪里。人生的路呵,怎么越走越窄,可我一个人已经很累了呀…… ”
“编辑同志……我把这些都披露出来,并不是打算从你们那里得到什么良方妙药。如果你们敢于发表它,我倒愿意让全国的青年看看。我相信青年们的心是相通的……”(《中国青年》1980年第5期)
——在这封错漏百出,自相矛盾,不亚于“真理标准”的讨论“信”里,人只能得出这样的奇怪结论:人生的意义≠为革命≠为名≠为吃喝玩乐=自私自利=客观为他人。这叫什么人生观的讨论?这分明是一种无耻的歪曲和诱导!这种论调在今天何其熟悉和“正常”,可谁能想到它早在1980年就引发了轩然大波,并在广大人民群众的怒讨声中黯然收场。而此后再无类似公开讨论,而是照章办理。从两位天真的替罪羊黄晓菊、潘祎(合称“潘晓”)在事后所受的牵连,以及此后席天卷地的私有化改革浪潮中的人生遭际来看,恰恰是对这封信所宣扬的“主观为自己,客观为他人”的观点一个莫大的讽刺与否定(参考:黄晓菊、潘祎的坎坷人生 http://bbs.tecn.cn/viewthread.php?tid=290348)。
“主观为自己,客观为他人”一说的荒谬在于:当一个人从事非按劳取酬职业的时候,如果他一味主观为自己,怎样在客观上为他人?比如剥削者,比如统治者?反过来说,要真正实现“主观为自己,客观为他人”,前提是在生产资料和产品公共所有的情况下,当事人必须能创造出多于自身报酬的剩余价值,只有在这个基础上,追求自身报酬最大化的主观努力和客观贡献才能成正比;而在生产资料和产品私人占有的剥削式生产方式下,劳动者主观为自己的努力在客观上只能为掠夺者贡献。这个“他人”就是货真价实的个别人——老板或官长。
人生的本义就是为自己和他人获取和创造最大丰富的美。要实现人生的本义,必须处在大同世界的大前提之下。因而在现有历史阶段,我们只能在为大前提奋斗的过程中实现我们生命的历史意义,获取我们的相对幸福。
耐人寻味的是,相比女大学生十万字日记遗书,哪怕从满纸谰言的“潘晓来信”中,我们也可以得到一个有益的启示:当年的潘晓们比今日的刘伟们的处境不知要优越多少倍!当年“折磨”潘晓们的确实主要是一种更高的精神要求。哪怕潘晓所谓的没钱读书(当年到底有无因无钱而失学的情况,有多少,尚待考证),也能顺顺当当地做一个光荣的、衣食无忧的集体所有制工人。而刘伟们呢?还没有沾到著名心理学家马斯洛所谓“实现自我”的精神要求的边,就被最低级的生存需要击垮了。当然,拣垃圾或许可以苟延一时,可这与潘晓们的集体所有制工人的荣誉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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