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农农业面临挑战
文/弗弘索·邬达 François Houtart
译/林倬立
由于中国存续已久的传统,要讨论中国的小农农业实为一项挑战。中国的脉络与亚洲其他国家或世界上别的地方相当不同,但因为中国快速的都市化及工业化,中国小农农业仍可为今日提供一个新的视角。
小农农业的毁灭
此议题之所以重要,有三大理由。首先,是供养人类的必要性。在本世纪中叶,我们将面对90至10亿人口的粮食需求,当都市人口比例增加,意味届时粮食生产必须是目前的两倍或三倍。第二,是为了拯救地球。它不但是量的问题,也代表一定要发展出尊重地球再生能力的生产方式。地球的再生能力逐年递减,而当前农业型态是此问题的一部份。最后一个理由是,大约有30亿以农为生的人们生活岌岌可危,他们的健康和福利必须得到改善。世界上每个人对前述的一切都有责任。
过去40年间,我们助长了小农农业的加速毁灭,其中涉及许多因素。在急速都市化及工业化之前,做为农业活动使用的土地已经逐渐减少。因此农村人口相对地降低,1970年世界上有24亿农村人口与13亿都市人口,到2009年,变成32亿农村人口与35亿都市人口。
同时,采用单一作物的农耕方式导致严重的土地集中化,这其实与土地改革背道而驰,并且加速了过去几年间土地掠夺的新现象,据估计在南半球有3千万至4千万公顷土地遭到掠夺,单是在非洲就有2千万公顷。
土地掠夺向来连结到供应出口的经济作物生产。斯里兰卡是个引人注目的实例,1996年世界银行提议该国放弃有利于出口的水稻生产,理由是向泰国及越南买米会比在本地生产更便宜。斯里兰卡3千多年以来一直出产稻米做为主要营养来源,但是在欠缺其他考量之下,市场定律战胜了。
接着,世界银行要求政府禁止所有对稻米市场的监管措施和机构,并对灌溉用水课税,增加稻米的生产成本,将公有土地私有化,以便农民能够把土地卖给本国或跨国企业。在当时的政府反抗之前,世界银行用国际贷款来施压。
后来接手的政府更倾向新自由主义,写了一篇名为《收复斯里兰卡》(Regaining Sri Lanke)的报告,在其中接受了终止稻米生产的构想,认定这样的解决方案可以制造廉价的人力资源,有助于发展工业及外国资本。
但是,斯里兰卡如此实行超过了40年,这段期间工人阶级持续抗争以争取更好的薪资,社会保障与养老金。于是,人力已经逐渐变得太过昂贵,外国资本因此离开,前往劳动力成本更低廉的越南或中国。最后的解决办法是削减实际工资,缩减社会保障和养老金等各式手段来降低劳动力成本。
出口经济作物也代表着进口廉价农产品,尤其是在南半球许多国家,接收美国或欧洲因生产至上主义和农业补贴而过剩的农产品。在很多案例中,这种情形摧毁了本土农产品,像喀麦隆的鸡肉,或科特迪瓦的牛肉。
单一作物生产亦造成化学物的大量使用,还有基因改造生物的引进。这些早已经和生产至上主义的农业模式连结,随着日益增加的需求而变得合法化,忽视一切长远的影响,实际则是受以牟利为目的的经济所引导。
生态与社会影响
从生态观点来看,影响是众所周知的。我们可以说,砍伐森林(每年毁掉13万平方公里,相当于希腊国土的面积),同时是消灭生物多样性。这意味不合理的用水引发许多地区的干旱。它引起土壤污染(在尼加拉瓜,某些用于生产甘蔗的化学物约需100年才能自我分解),也污染地下水,河流甚至海洋。
越南的红河三角洲开始受到污染,导致渔业衰退。在墨西哥湾,密西西比河前端,死亡区广达2万平方公里(完全没有动物和植物生命),此现象肇因于那些地区大规模发展玉米成为农作燃料,使河水携带了大量的化学物。在许多情况下,最终结果是50年或100年内将会沙漠化。
社会后果亦不堪设想。粮食生产移往了相对较不肥沃的土地,而且许多国家的粮食自产量正在减少。西非在1970年以前能够自给自足,现在却有25%的粮食必须仰赖进口。大企业主导单一作物的农业发展方向,同时伴随着小农的负债和贫穷。小农民彻底屈服于大企业,包含贷款,生产投入,商业化,粮食和消费品。
化学物的使用与水污染,严重危害工人和其家庭的健康。在一些案例中,农业劳动者的过早死亡成为普遍现象。
在各式各样的计划/诡计之下,数以百万的小农被迫离开他们的土地,在某些国家,像是哥伦比亚,甚至采用暴力的军事行动或效忠地主及农企业的准军事部队。在拉丁美洲被强制驱离的人口,哥伦比亚有4百万人、巴西有6百万人、巴拉圭有1百万人,在亚洲,印尼有6百万人。这种情况对人民形成压力而使他们移居外国,并引发政治问题。特别是弱势的少数族群,他们丧失原本拥有的土地以及生存的基础。
农作燃料危机与小农的抵抗
接下来的50年内,人类一定要改变能源的生产来源。石化能源将被耗尽,新的来源中,农作能源被视为一项解决办法,酒类的乙醇从玉米,小麦,甘蔗中提炼,生质柴油燃料则取自植物油:棕榈树,大豆,麻风树欧洲和美国没有足够的耕地生产他们所需,所以掠夺土地的情形正在南方大陆发生那些地方政府往往会屈服,因为他们见到减少燃油帐单或是累积外汇的机会。根据对2020年的规划(欧洲会有20%的可再生能源),超过1亿公顷的土地将被转化为农作燃料种植,且至少有6千万名小农将从他们的土地上被驱逐。
可以料想需要非常大量的土地才能达成此目标。印尼预计拓展2千万公顷来种植棕榈树。几内亚比索得到一项计画,用50万公顷种植麻风树(是该国的7分之1面积),其经费来自澳门的赌场。去年10月巴西与欧盟在巴西利亚签署了一项协议,要于莫桑比克种植480万公顷甘蔗,生产乙醇供应欧洲。这一切都将对生物多样性和社会环境造成剧烈破坏。
农作燃料的生产过程具毁灭性并会制造二氧化碳。如果它不是气候问题的解决之道,又不能真正解决能源危机(现有规划中,农作燃料大约占总能源量的20%),那么为什么要这些计划呢?这是因为对资本而言,农作燃料计画能在短期内有极高获利,故有助于缓减资本积累的危机,并允许投机资本进行干预。
世界各地的小农运动正在进行反抗。包含巴西的“无地农民运动”(MST),印尼的“农民联盟”(SPI)的,西非的“农民和农业生产者组织”(ROPPA)等等。“农民之路“(La Via Campesina)则是国际性的网络,由全球一百多个小农运动组成,已经筹办过多场研讨会来改变人们和当权者。
其他组织捍卫环境以促进有机农业(在南朝鲜和中国),或推动都市和郊区农业(例如古巴),也都是朝同样方向在努力。最后,农业经营与社会科学相关的学术单位,亦逐渐对此问题产生觉醒,并正在研拟替代的解决方案。
鲨鱼与沙丁鱼的不对等交易
这种发展源自于线性概念的哲学思考取向,拜科学和技术所赐,认为进步是永无止境,而地球资源可以永不耗竭。在农业上就是所谓“绿色革命”,如同我们在亚洲所见,特别在菲律宾及印度,绿色革命具有高生产力,但造成土地集中化,土壤及水污染,与日益加遽的社会不平等现象。
第二个原因是资本主义的经济原则逻辑。在这个愿景中,资本乃是经济的原动力,发展即是积累资本。为了提高利润,自然导致投机。金融资本在2007年和2008年的粮食危机扮演关键角色,资本集中化在农业领域就是垄断企业,像是嘉吉(Cargill)、ADM农产集团(Archer Daniels Midland)与孟山都(Monsanto)等跨国公司。尤其面对生产资本收益下降与金融资本的危机,农业成为资本主义的新开发领域。
此经济模型的逻辑忽略了“外部性”,也就是对生态和社会的损害。这些损害并未由资金去弥补,反而让群体和个人承担。交易的自由化,加强了把农产品当作货品的商品化行为,并且鼓励了各种自由贸易协定,那些协定实际上是鲨鱼与沙丁鱼的不对等交易。
所有人都明白,农业政策不可能在小农灭绝的情况下而进行。二○○八年世界银行发表的一份报告中,正式承认小农对于保护自然及对抗气候变迁的重要性。这份报告倡导透过机械化,生物技术,基因改造生物等方式使小农农业现代化,并且期望在私部门,市民社会和小农组织之间建立伙伴关系。但它仍然是在同样的哲学思考里,并没有预设结构性的转型(见Laurent Delcout的简介报告)。
藉由技术让小农农业现代化只是在系统内转型,最近一个实例是非洲的AGRA计划(Alliance for a Green Revolution in Africa),推广杂交种子、基因改造生物等等。此计划的发起人是洛克菲勒(Rockefeller),比尔与梅琳达盖兹基金会(Bill and Melinda Gates Foundation)则赞助计划内许多项目,其中包括赞助孟山都超过1亿美元。
相反地,我们应该展望另外一种模式的转型。在2008年的报告公布后没多久,世界银行发表了另一篇报告《国际农业知识科学与科技发展评估》(IAASTD的),其中咨询了4百位专家所得出的结论是:小农农业的生产力并不输给工业化农业,并且还多一项附加价值:它具有文化和生态功能。
2011年3月24日
注:弗弘索·邬达是国际知名的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家,也是“亚拉非三大陆研究中心”(CETRI)以及“另类南方”(Alternatives Sud)杂志的创办人,政治经济学大师萨米尔·阿敏(Samir Amin)的重要工作伙伴。
“农民之路”的行动人士于2009年11月16日意大利罗马的联合国粮农组织(FAO)总部外进行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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