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百万元贿选村官风波的背后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孙春龙/内蒙古赤峰报道
2007年3月5日，内蒙古赤峰市红山区城郊镇大三村村委会主任王永泉贴出声明称，因自己身体欠佳，自愿辞去村委会主任职务。王永泉当选为村委会主任，是在2006年6月22日。
在此之前，大三家村的多名群众向有关部门及本刊反映，王永泉在2006年竞选村委会主任时，对大三家村民进行高额贿选，共耗资400余万元。而当事人王永泉在接受《瞭望东方周刊》采访时坚决否认了贿选一说，称自己之所以辞职，是觉得实在没法干了，自己一心为村里办事，却得不到村民的理解和支持。
（小标题）两人竞选主任被指耗资500万
本刊接到的举报材料称，2006年5月21日至6月22日，大三家村两位主任候选人王永泉、韩树祥为了争当主任，分别花费了400余万元和110万元。王永泉和韩树祥分别是原村委会主任和副主任。
据举报材料介绍，大三家村共有选民3700多人，在预选时，两人均以每张100元的价格收买选民，结果是韩树祥获得了2003票，而王永泉只获得了1648票。预选结束后，王永泉看到自己票数不占优势，指使部分社会闲杂人员扛着镐把、手提大刀，对持不同意见的选民进行漫骂、威胁。
负责为韩树祥拉选票的村民潘子林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在预告结束后的第二天晚上11点半，他家的窗子玻璃被砸，他怀疑这是王永泉指使别人所做，因为在预选前曾有人恐吓他，说他如果在选举时不选王永泉，就砸断他的有腿。
潘子林向《瞭望东方周刊》证实，他替韩树祥向选民发了近10万块钱，之所以这么卖力，是因为韩树祥答应他，如果自己当上村委会主任，会给他一定的好处。
举报材料称，在正式选举前，韩树祥仍然以每张选票100元的价格收买选民，而王永泉则以300元-800元不等的价格对选民进行高额贿选，并要求收到钱的选民在投票时在选票上做上记号，以便证明选了他，如果谁收他的钱却选了别人，那就打断谁的腿。
村民谷素琴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在预选时，她收了韩树祥700元钱，全家7口人，全部给韩树祥投了票。到正式选举前，王永泉派人找到她，每张票给他300元，让她们全家给王永泉投票，并在选票上做上记号。因为她在投票时忘了做记号，选举结束后，王永泉派人找到她，对她进行恐吓，她赶紧将2100元钱退还王永泉。
村民王彩华称，她两次选举选的都是韩树祥，共收了韩树祥200元钱。但在选举前后，村里贴出了辱骂她的小字报，她家的蔬菜大棚还被砸了三个口子。
村民郑文宗告诉《瞭望东方周刊》，他一直在辽宁打工，选举前他专程回到村里，刚开始王永泉给了他4000元钱，让他不要给韩树祥拉票，因为郑姓在大三家村是一个大户，但后来，王永泉发现他一直给韩树祥拉票，就派人要回了钱。郑文宗称，他帮韩树祥发了2000多元钱，“还请村民吃饭，赤峰的大饭店我们都吃遍了，一摆就是十几桌。”
村民王辉称，在最开始选举时，他曾想捞个一官半职，为此还请了一些村民吃饭，后来王永泉把他叫去，问他花了多少钱了，他说不多，王永泉就拿出1.5万元给他，让他不要参与竞争，等以后有机会给他找个事做。
据介绍，替候选人跑票的，在经济上都有相应的回报，最多的一位挣了5万元，一般的也能挣到一两万元。
在2006年6月22日的正式选举中，王永泉以2000票超过半数，当选为大三家村村委会主任。
“一场民主选举成了金钱游戏。”举报材料称。
（小标题）贿选证据不足
选举结束后，部分村民上访到北京，经过层层批示，赤峰市红山区政府经过调查后认为，贿选证据不足。
红山区委副书记、纪检书记张敬国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大三家村的选举之所以出现纠纷，其实是两派势力互相斗争的结果，在接到上级批示后，区里立即组成了联合调查组，经调查，落选的韩树祥承认贿选，但当选的王永泉并不承认有贿选，有村民承认收到过王永泉派人给的钱，但给他钱的人却不承认有此事。
“关于韩树祥贿选的证据链条已经基本完备，但当选的王永泉贿选一事证据不足，我们甚至让公安局介入调查，但取证很难。”张敬国介绍说。
红山区主管民政的副区长郑江称，他们曾向内蒙古自治区民政厅咨询此事如何处理，厅里的意见是在没有100%的证据的情况下，不能推翻原来的选举结果。对于举报信里提到的王永泉耗资400万元贿选一事，郑江称，“这是举报者为了引起上级注意而编造的一个数字，一个村委会主任一届只有三年，即使他是一个腐败的村干部，他三年时间能捞回来这400万吗？另外，他如果有这400万元，他还当这个小村长（村委会主任）干什么？”
针对举报所称的王永泉在村财务方面有问题一事，红山区委副书记、纪检书记张敬国称，检察院曾查过此事，没有发现问题。
张敬国称，在选举中，举报信中所提的王永泉的侄子王大胖的确有过滋事行为，公安机关为此对他进行了10天的拘留。
城郊镇党委副书记吕世忠称，为了严格财务管理，城郊镇于2007年1月派出了5个人的工作组进驻大三家村，进一步完善管理制度，“老百姓觉得，王永泉贿选是为了撸钱，那我们就在制度上加强管理，让他死了这条心。”
城郊镇位于赤峰市的城郊结合部，2005年，村里办了一个市场，这是村里的主要经济来源，另据介绍，近年来村里的地大部分被征用，村里面留有一部分征地款。
在相关部门对贿选一事进行调查的同时，举报的村民也继续向有关部门反映。2007年2月21日，部分村民到北京上访，随后被赤峰警方带回，其中三人被以扰乱社会公共秩序为由拘留10天。
（小标题）村干部越来越难当
“在当选的半年多时间里，我基本上没有干什么工作，整天为贿选的事纠缠不清。”已经辞职的大三家村村委会主任王永泉称。据王永泉介绍，他辞职后开始揽一些工程挣钱，“不想管村里的事了，现在一心只为自己挣钱。”
让城郊镇党委副书记吕世忠感到痛心的是，因为选举中的纠纷，大三家村的村务工作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一届村委会主任只有三年，但现在已经快一年了，给村民什么事也没干，这个代价太大。”
吕世忠介绍说，按法律规定，村委会主任辞职后，三个月之内应该补选，区里近期将会组织相关部门领导和法律专家对大三家村的情况进行研究，尽快启动补选事宜。
吕世忠称，王永泉辞职后，有一份署了2452名村民的联名信被送到各级政府，质问政府为什么听信部分举报者的话让王永泉辞职，联名信列举了王永泉在上届时为村民办的种种好事，认为王永泉是一位好领导。当地媒体曾有过对王永泉的报道，称大三家村在村主任王永泉的带领下，用上了安全便宜的农网电，装上了有线电视和电话，全村吃上了免费的自来水，村里的环境卫生还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举报王永泉贿选的人则称，这份联名信有造假的嫌疑，王永泉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在补选时继续当选。他们向当地政府反映说，王永泉已经没有资格参加补选，且他们要求这届村委会应该全部辞职。
城郊镇党委副书记吕世忠说，在法律上，王永泉有继续参选的权力，且举报者要求村委会班子全部辞职没有道理。
王永泉做过多年的村委会主任，谈到做村委会主任的感受，他说，“越来越难当了，利益冲突太多，没办法开展工作，稍微干点事，就有人说三道四。”
对于举报者所提到的贿选以及挪用集体款项等，王永泉一概否认。称自己之所以能当上村委会主任，是因为这么多年来给村民干了不少事情，老百姓认可。
“这种选举制度很好，非常民主，但不好的地方在于成本太大，我们上次选举前后选了五次，每次选举要给每位选民发20元钱的误工补贴，还要租办公场所、印选票等，至少花了50万块钱。”王永泉说。
（小标题）为什么选民会受到如此的重视
在采访中，一些领导也不否认王永泉有贿选的情况，“你说他一点都没贿选，也不可能。但是，如果因为他有一点贿选就让他下台，就重新选举，那么这个选举永远都选不完。”
在基层工作多年的吕世忠承认贿选现象目前比较普遍，“尤其是在城郊结合部，这种情况非常普遍。”据介绍，在2007年初赤峰市召开“两会”期间，城郊乡的11个村有7个村的群众上访，大多数是征地和选举问题。
“好多比较偏远的村子，因为经济条件差，没有人愿意当村委会主任，村民们选举时都希望能选出有能力的人，希望能选出带领他们致富的人，但是村里面一旦有了钱，大家争着当村委会主任，村民们选举时更多看重的是眼前的利益。”吕世忠分析说，“以前大三家村非常稳定，村民们也很团结，但现在出现好多问题，
“老百姓目前不是说希望选出一个能带领自己致富的人。”吕世忠再次强调说。吕世忠认为这是因为选民的素质问题，“他为了一点小钱，就出卖了自己的选票。”
据介绍，在此次选举中，有的选票上还被填上刘德华、刘晓庆等名字。甚至有的村子选举时还出现过正在监狱里服刑的人被选上的情况。
吕世忠也并不否认，老百姓之所以能出卖和漠视自己的选举权利，也和政府的信誉降低有关，“他有时候认为即使选出一个好领导，也不一定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还不如拿点现钱。”
吕世忠称，老百姓的眼前利益非常严重，在这种情况下，他曾告诉村民，要村民“酒肉穿肠过，主意自己拿”。
吕世忠承认，在目前许多地方的村委会选举中，请吃请喝的情况非常多，“我认为这个现象也有积极的一面，以前都是村民请村干部，现在村干部请村民，为什么选民会受到如此的重视，说明这种选度制度把权利交给了村民。我们下一步所做的，是怎么加强制度层面的建设，杜绝村干部腐败问题，而不是否认这种选举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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