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明天不一定升起
《中国财富》开展“贫富到底能不能和谐”的讨论,一时高论纷起,有说不可能,有说可能,公说公的理,婆说婆的理,难分上下。
不和谐论者攥着一大把事实,如曾宪奎先生就提到做过乞丐的朱元璋曾三番五次地整治江南一些大地主,并指出仇富心理可能是关键原因;和谐论者也攥着一大把事实,如王文元先生介绍了日本和美国的贫富和谐,穷人与富人相安无事。
不只有个案事实,而且是最宏大的事实。不和谐论者就指出:一部世界历史,就是一部财富争夺史,一部富人压榨穷人的历史,一部富人与穷人拼杀的历史。够不和谐的吧!但婆婆不让公公,和谐论者也指出,尽管人类历史充满冲突和斗争,但还是不得不承认,在绝大部分时间里,在绝大部分地方,社会还是和谐安宁的,要不人类都自我毁灭了——怎么就不和谐呢?
二者都是事实胜于雄辩,谁更雄谁又更辩呢?使我想起一个与贫富和谐毫无关系的问题:太阳明天是否会从东方升起?
有人马上要呵斥:真无聊,这是什么问题!明天太阳当然还一样从东方升起嘛,不仅明天,而且后天——老后天,太阳都会从东方升起,难道还从西边出?
不要这么振振有词,现进一步问一下:您怎么知道明天太阳一定从东方升起呢?太阳也可能明天睡懒觉,不起呀!也可能明天打西边出来,做一次“新新太阳”呀!谁规定太阳明天从东方升起了?
对方可能要说:昨天太阳是从东方升起,前天——老前天太阳都是从东方升起,以前太阳都是从东方升起,打有人类以来就这样,乃至自从有地球以来就这样,由此可见,太阳从东方升起,是个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
不要动不动就什么客观规律,还加一个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昨天太阳是从东方升起的,乃至有地球以来,太阳都是从东方升起,这一些咱都承认,甚至认为这是个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可朋友——尊敬的朋友,我们现在问的是:明天太阳是否从东方升起?您说的这一些,包括所谓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都是关于过去的!没有醍醐来为您灌顶,就讲一个小故事吧:
有个农夫,是地方的养鸡状元,养了好大一圈鸡。每次给鸡投食时,农夫总是把鸡圈的栅栏门碰得一阵子好响,大约也相当于食堂里的摇铃或吹哨吧。
日久天长,鸡们经过观察——反复的观察,经多验多经验多多,终于把握到一条不以鸡们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栅栏门一阵响,快快提起胃口,速速驱动脚丫,向栅栏门冲过去,因为食物来哉!
有一天,贵客登门造访,农夫盛情款待,就地取材,宰两只鸡吧,一只炒着吃,一只炖着吃,不亦快哉!农夫提着明晃晃的刀来到鸡圈边,用刀把子把栅栏门碰得好响,鸡们一拥而上,特别是几只公鸡仗着身强力壮,雄赳赳,气昂昂,高歌猛进,冲锋在前。
——大概是自信有余吧,两只公鸡竟然把鸡脑袋也伸出栅栏门,嘴里面“咯”不完的高兴。农夫一手抓鸡,一手落刀,两只公鸡一命呜呼,倒在血泊之中。
不以鸡们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见死不救,打哪上厕所了?就像认为栅栏门好响则食物来哉是鸡们的习惯性联想一样,太阳从东方升起其实也只是我们的一个习惯性联想:昨天、前天乃至老前天,乃至所有的以前,太阳都是从东方升起,于是我们习惯性地建立一个联想:太阳从东方升起!事实上,我们又不是太阳,怎么就知道太阳明天不睡懒觉呢?不打西边出呢?或是干出其他种种出人联想的事呢?
刚才所讲,实质上就是哲学上所谓的归纳无效,即使用归纳法,也永远不能从特殊上升至一般,也永远不能从过去推理到未来,因为归纳法只是归纳过去和个别,已归纳到九百九十九只天鹅是白色的,但也不能得出所有天鹅是白色的——归纳无效其实是个常识!在西方哲学史上,最早明确论述这一点的人是十八世纪的英国哲学家大卫·休谟,后来的大哲学家康德受归纳无效的影响相当的大。“金融大鳄”乔治·索罗斯的哲学导师卡尔·波普尔在科学发现的逻辑上提出证伪论,也直接就是从归纳无效来。
归纳无效决定事实并非雄辩,实际上,任何一种理论都可找到一定的事实来进行雄辩,来作为依据。不要说正式的理论,就是看相算命,乃至任意的歪理邪说,都可以找到一定的事实来雄辩和依据。看相算命没有事实依据吗?街头的命理大师们手里面捏着一大把,他们毫不怀疑的。从这个意义上讲,事实不仅不雄辩,而且相当“混账王八蛋”,根本就没有是非黑白了。
纵观人类的思想史,也可以清楚地看到,思想理论上的突破往往都不是从事实来的,而常常是从逻辑来的——更准确地说,是从逻辑更进一步的深入和辩明来的。著名经济学家茅于轼先生就曾经提出,科学史上根本性的重大发现,都不是“实践”出来的,而是依靠逻辑推导出来的。
拿交易费用来说,这是经济学一个重要概念,被誉为“透视世界的魔镜”和“人见人爱的漂亮女神”,整个制度经济学因交易费用而焕然一新。交易费用是怎么提出来的呢?交易无时无刻不在进行,这是事实,谁也不能够否认。每个交易都需要费用,这是不是事实?当然也是,而且是司空见惯的事实。但在罗纳德·科斯之前,有谁发现了交易费用?就是在科斯论证交易费用之后,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又有谁真正理解了交易费用?
科斯是怎么提出交易费用这一个概念的呢?正是来自于逻辑的深入和辩明,科斯注意到一个简单不过的事实与逻辑的矛盾:在古典经济学中,价格机制是一个完美的自动装置,它能够在市场上无摩擦地实现资源配置的帕累托最优,然而为什么现实中还存在企业这样一些不属于市场个体的经济组织呢?这也就好比问:既然电脑中的一切东西市场上都有,为什么会出现原装机这么个东东呢?答案是:因为交易有费用。
思想史表明,特别是哲学社会科学的发展表明,思想理论的发现与突破都是逻辑进一步深入和辩明的结果,因为就哲学社会科学而言,事实一直就在那里,事实也一直就这样,沧海桑田,但人永远未变,人心永远未变,人情永远未变,人性永远未变。
这就决定了:在哲学社会科学上进行理论思考时,固然需要用事实来雄辩,但更需要从逻辑去深入。实际上,“事实胜于雄辩”的说法是有前提的,这个前提就是大家就某个话题已经达致一定的理论共识;说白了,理已经有了,然后才可能事实胜于雄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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