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CZL国务委员：
您好！
我是山东曲阜师范大学的物理教师，就我国教育发展与改革的问题给您写这封信，希望它能被您看到，并引起重视。
您开始可能以为，一个地方高校的普通教师提这样大的题目，是不是有点不自量力？如果您这样想，我一点都不感到奇怪。其实，别说是您这样的大干部，就是学校里面的小干部，当我一提教学改革的时候，他们的第一反应也不是认真倾听，然后讨论、研究和实践，而是表现为傲慢和讽刺，比如说，“你说的那些，我们领导都知道，领导都是绝顶聪明的人，走南逛北的，见识多啦！”如此等等，即使是京城里的部分教育管理人员，态度也差不多。我潜心十多年对教育研究的成果（不被主流媒体和期刊所认同，发不出来）没有施展的地方。您可能听了我下面的话更加不能容忍：
我感觉，我们的教育体制没有给教师发挥职业理想留下任何余地，教师的职业空间是萎缩的。我们只见到行政力量的身影，教师的影响在哪里？如果只见领导在台上提这要求、那规定，始终没有教师对教育发展和学校事务发表意见；如果只见教育管理部门发出一个个文件，而不见教师对教育管理的反映，这样的教育体制能是健康和正常的吗？如果一个教育体制里，没有教师在自觉地冲锋陷阵，摇旗呐喊，这个教育体制的活力就成了问题。
您做教育管理工作多年，您也明白，管理机关是保守的，他们倾向于四平八稳，在既有的圈子里小修小补，不会放弃到手的任何权力，而我国教育所要求的恰恰不是维持既有的体制，而是要突破这个体制，不仅改变的是教学，教育的管理方式和教育体制也要一同改变，才能实现“办人民满意的教育”的目标。
也许因为地位的不同，您和我对上面这段话的理解可能完全不同。
为什么要突破既有的教育体制呢？从理论上讲，中央提过探索“三个规律”，即“共产党执政规律、社会主义建设规律、人类社会发展规律”，那么，教育上是否也应该探索教育规律呢？尤其要考虑三个重要的方面：即人口大国、社会主义制度和可持续发展（或科学发展观），这三个方面对教育有什么新要求呢？教育管理机关愿意还是不愿意改革自身以适应这些要求呢？我总的感觉是，中国教育跟“科学发展观”“对接”还差的很远，相信您也有同感。
从实践的角度讲，我们一直以来抄袭外国的教育体制，总的框架是三级结构：高等教育、中等职业技术教育和基础教育，从基础教育到上面两级要经过高考。我们知道，单单一个高考就议论纷纷，甚至民怨沸腾了，无论哪级教育都受到高考的影响。不能说教育部对高考不重视，教育部拿钱让一些机构研究高考改革，修补的措施提了一大堆，但没有哪一条能高效畅通地运行。我们也应该理解那些研究人员的苦衷，因为他们要在教育部划定的圈子里来研究，结论只能如此。
首先是教育体制上出了问题，它已经不能适应我们这个最多人口国家的需要，教育内部的矛盾、教育与社会的矛盾始终解决不了，就是证明。它既不是因为某个学校不努力，也不是所谓的“转型期”这个借口所能涵盖的。
教育部门宣称：高等教育已经进入了“大众化阶段”，然而，如何理解“大众化”，如何实施“大众化的教育”，则是很需要研究的。目前来看，教育管理部门对“大众化”的理解还停留在数字层面上，高校大扩招就是这种思维的体现。让近2000万的学生都到学校里来，教育的规模焉能不扩大？扩招之后出现的问题，社会舆论上说是因为扩招导致的，教育部就说不是。我不在这里当裁判，我觉得，就事论事是没有出路的。
我请教过教育管理部门的同志，他们说，“管理机关只出政策，不管具体教学”。先不说这样的政策与具体教学的脱节问题，退一步讲，即使教育部可以不管具体教学（后面再谈这个问题），但总不至于不管教育发展的方向和规模吧？这可是最要命的事。
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呢？
教育部应该始终考虑这样的问题：中国教育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是参与国际竞争，需要多大的规模？如果考虑可持续发展，教育需要怎样的结构？
我觉得，考虑清楚这些问题，才是最要紧的。数字上的“大”未必正确，因为“大”有“大”的难处，一个成本问题就能将局面搅成一锅粥。好大喜功的心理是要不得的，我们要的是精确的算计。
下面，我提出自己对中国教育规模和结构的看法，请陈委员指正。
在当今还是强权政治的世界上，一个国家的科技实力决定着这个国家的生存，因此，发展高科技是首要的任务，造就一支高效的科技教育队伍是重中之重。这是全国人民的共识。问题是如何实现它。我们可以分离和建设一批“尖端教育机构”，其规模可以参照美国顶尖大学的培养规模，而不是更多。我们先不要提“超过”的问题，而是“跟随”，能在某些方面超过的时候当仁不让，但我们更多地是考虑改善民生和保护环境（包括全球环境），方向跟他们有区别。重金打造的这一部分教育机构同时作为科技知识的“母机”，其成果要被全国其他教育机构共享，而不是拿来为自己谋私利。这个尖端教育机构以教育部和其他部委所属的高校为主，各省可以自建少数学校作为自己的尖端教育机构。部属学校不再搞与地方“共建”，而是要搞与全国教育机构“共享”，包括提供教师培训。
“尖端教育机构”以下是“二级学校”，包括分离出来的部分高校和中等职业学校，他们属于同一个层次，不再分谁“高”谁“中”，他们是选课互通的，任务有区别，比如有的学校提供基础课程和实验教学，有的学校与社会直通进行技术培训和实践锻炼。
这部分学校就相当于现在所说的“高等学校”了，但是，他们的授课方式却是新的：学员是全体社会成员，学习的方式以自学为主，非全日制的（累计在校时间不低于2年），到校是为了答疑、做实验、听讲座或参加培训，而不再是来听“满堂灌”的。学员不需要参加“高考”，人人有份，因而“高考”就自动取消。
为了实现“以自学为主”，需要扩建的不是学校，而是图书馆，遍布全国的功能完善的图书馆；同时，“二级学校”负责编写便于自学的教科书，并开发便于自学的工具和软件。这样，可以降低学习的成本，又减少了学校的压力，学校更有精力进行课程开发和知识更新，就好象现在呼吁的“医院分级”的目标那样。
那么，“尖端教育机构”的学员从哪里来呢？就是从接受过“二级教育”的人当中选拔，而不再是从下面要介绍的“未成年教育”毕业的学生中选拔。“尖端教育”的目标是培养知识精英，而现在已有的知识太多了，一般来讲，不掌握这些知识，难有作为，因此，象过去二十几岁就出大成果的时代已经风光不再。只有对高等知识有所了解的人，才能有根据地确定自己的发展方向（注：这涉及到人的可持续发展，也就是有“后劲”可使）。选拔的方式就从容多了：首先提供国家级的知识水平考试，作为学员自我评价的依据，也是“尖端教育机构”的参考；其次，“尖端教育机构”自主招生，以选择符合自己培养目标的学生；第三，“尖端教育机构”实行高淘汰的方式，宽进严出。把这样的程序告诉给每一个人，凡没有兴趣和求知恒心的人，就不会来凑这个“热闹”，因此，不会出现目前的“高考拥挤现象”。
这里，我要特别提出：“二级学校”是名副其实的教育机构，不是科研机构，尽管可以有少量的专职研究人员，但一定是跟教学分离的，而不是象现在这样捆绑在一起，因此不会出现规定“教授必须给本科生上课”这样的问题。教学上需要研究的问题太多了，这样的研究也会出现世界水平的成果。中国教育要提高质量，要赢得世界声誉，没有这样的制度保障，就只能停留在口号阶段。
教育的第三级是“未成年教育”，以取代现在的“基础教育”。这可不是简单的名称代换。
首先，“未成年教育”更突出“育人”的功能，而不是传授“基础知识”。育人的方向是什么？就是养成符合可持续发展的意识、观念和生活方式，就是养成符合当前技术条件下的学习方式和习惯，而不再用知识的“量”来衡量学生。我们知道，“科学发展”或者“可持续发展”，不能光停留在经济发展方式的“节能减排”上，而必须触动生活方式，“科学发展”的基础是“科学生活”。教育系统要为社会发展做贡献，就不能仅仅停留在知识的传授上，而必须参与社会生活本身，用知识和观念来“引领社会前进”而不是被动地“适应社会”或者去“为社会服务”。因此，“未成年教育”就不是仅仅针对小学生的，而必须连同家长和其他社会成员一同教育，因为家长和成年人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态度才具有决定性的影响，对小学生的生活教育必须连同对社会的改造一起进行，否则就没有效果。教育与“科学发展观”的“对接”就从教育的最底层开始，一直延伸到最高层和社会的各个层面。因此，“未成年教育”是个系统工程，要投入“重兵”，而不是象目前这样把力量用在高等教育上。对于社会建设来说，教育没有什么“高等”和“低等”之分，都是一个目标。
其次，“未成年教育”是不分阶段的，即不再分小学、初中和高中，一路学到16岁，即到法定的劳动年龄，进入正规的职业学习和训练。因为“未成年教育”主要进行的是生活教育和对社会的认识，社会已经给他们提供了很好的了解机会（另有立法），有的学生已经具备了一定的劳动技能，直接参加社会工作都是可能的。如果再提高技能水平，就有图书馆和“二级学校”的帮助，想学习不成问题。必须转变这样的认识：学习的年限越长越好，把学生圈在学校里，缓解社会的就业压力，防止他们流浪到社会上闹事。这个观念是绝对错误的。我们不能光看到中国人口多这个“优势”，更要看到人口结构上存在的问题，一个是独生子女的问题，一个是老龄化的问题。生活的锻炼、劳动的锻炼、劳动对财富的创造，都需要青年人参加更多的劳动，需要活的劳动，而不是存款。因此，我们的青年劳动大军是国家宝贵的财富，不能看成负担。必须在教育制度和劳动制度上同时为青年人参加劳动创造条件。一路学到16岁，不让任何一个孩子掉队，每个孩子都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不能让他们在一次次的考试和升学中产生歧视和挫折感。教育系统要自觉承担这个责任，无论有多难，都要承担起来。我们教学的方式可以改变，我们可以向社会讲清楚，政府和社会都会支持我们。
以上就是我对中国教育结构与规模的设想，是关于教育与“科学发展观”对接的一种思考。现在，我画一个草图，直观地表示这个思想：
讲完了我对教育变革的观点，现在可以讲一讲现实问题了。
“提高高等教育质量”是一个时期以来教育部门的口号，最近您又在一次会议上重申这一点，而且用了“加快”一词，表明问题的紧迫性。恕我不敬，在您列出的努力项目里，我感觉最缺的一条是“没有方向性”，也就是没有象我上面那样明确地提出教育努力的方向就是可持续发展。“教授给本科生上课”就算提高质量了？号召学校方面“重视教学”就算提高质量了？我们可以看看，学校领导什么时候说过“不重视教学”了？每次讲话、每个文件，都喊重视嘛！甚至一个比一个喊的好听。但是，都没有管用，我们庞大的教育系统，能拿出几所学校来作为“高质量教学”的模范？没有，一所也没有。这就成问题了，这恐怕不能说那么多的学校没有一个好人或好领导。这说明，我们的教育管理方式出了大问题，如果不意识到这一点，还是按老法子通过讲话和发文件来推动教学，那是达不到预期目的的。当然，如果没有方向性，任何一所学校都可以声称自己提高了教育质量，因为花着大把的钱，还弄不出一点花样？我们在向着“科学发展”转变的当口，教育的力量不能分散，教学的目标必须明确。“人力资源大国”和“人力资源强国”，这样的口号都不能笼统地喊，如果教育的方向错了，则越大、越“强”，越浪费。谁都知道，中国的教育是一团乱麻，在现有的框架下没有办法理顺。这也是我上面提出新教育体制的根本原因。因此，您即使出于责任心“呼吁”学校领导重视提高教育质量，一旦到了各自为政的学校那里，就消失于无形了。小修小补的办法当然很多，但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我的思想方式是：如果那个问题解决起来前途不明确，或者成本（包括时间成本）太高，我就让那个问题“死亡”，另起炉灶。中国教育，到了“脱胎换骨”、“浴火重生”的时候了。
那么，怎么在现有的政治制度下来管理学校？
现在的学校管理是怎么一回事，您也知道，我就单说说在我设想的教育体制下如何管理学校。
在新的“三级教育”里，总的目标是明确的，各级教育机构的任务也是明确的，比如“二级学校”就没有“科研、教学双中心”的问题，校长的任务就是组织好知识教学和技术实践，促进教学内容和方式的进步。这个任务是长期的，不是发表几篇文章就可以代表政绩的，因此，校长就必须安下心来研究教学，研究社会与教育的结合方式，让带着问题前来学习的学员满意，没有其他指标比这个指标更能显示学校的责任心和水平。而“尖端教育机构”的校长们任务也很明确，就是组织好“科学研究、教学助理和科研训练”之间的无缝衔接，让毕业学员达到熟悉科学研究过程和了解科学前沿状况的水平，具备独立进行问题发现和利用技术手段加以解决的能力。发现人才，培养人才，给他们提供成长的条件，让“尖端教育机构”成为知识发现和技术发明的“母机”，就是这些校长的特色和使命，他们真正是科研教学“双肩挑”，因此，对他们的要求就特别高，就不能不采取“竞争上岗”和“职业化”的方式。对于“未成年教育”阶段的校长们来说，他们要组织教师研究青少年心理，熟悉社会生活，参与地方环境建设，研究知识教育、体育教育、艺术教育和环境教育，让学生们成长为既有文化又有知识、还懂得如何利用现有的技术条件来高效率地学习，培养他们视野开阔的境界和健康向上的情感。这1000多万教师本身就是文明进步的巨大力量。因此，校长们就更多地是文化人和社会活动家，他们要善于从当地的文化生态中发现问题，组织教师进行有针对性的教学研究，保护教师发现问题和教学开发的积极性。这些校长的产生就采取家长、地方政府和教师代表三方认可的方式，其中任何一方都可以提出罢免的动议，而教师代表具有提名权。
这三级教育的教学机构都不是为“上级”负责，而是为自己的目标和使命负责，他们不是看文件或者听领导讲话来决定自己该干什么，而是根据自己法定的责任和具体情况来决定干什么。这样，教育管理当局也就不用大会小会地开了，下面的学校也就不用跟着瞎折腾了，大家各就其位，顺序发展，一顺百顺。
最后，我点一下，作为教学“半壁江山”的实验教学，现在破落的太厉害了。实验教学不能单纯作为理论教学的验证手段，它本身具有认知的独立价值，理论教学可以分科，实验教学却是跟真实世界打交道，同时能够揭示理论上阐述不了的东西。在向“科学发展”转变的过程中，实验的作用更大了，因为环境教育要起作用，必须让学生明确了解人、环境以及人与环境的相互作用，而这些都是理论上无法讲清楚，或者讲了也没有感觉的，必须通过实验教学来完成。因此，实验教学的发展不但方向明确，同时更需要大力发展。我建议：如果您能同意我以上的教育设想，则在转变的阶段，需要教育部组织全国的教学力量来进行实验教学的攻关，不能“只管政策不管教学”，因为这样庞大复杂的教学实验，任何一所学校都无法承担，必须动用政府的力量，就好象“嫦娥工程”一样，加快开发和推广。对这个建议，我希望不要用旧的习惯思维来看待，比如：“你先做出这些实验来，让大家看看可行否？如果可行，我再支持你”，那就什么事也干不了了。这就好比我们对欧阳自远先生说，“你先弄个卫星绕月亮让大家看看，如果绕月成功了，我再支持你”。
我的主要意思都说了，尽管我觉得说清楚了，但文字的东西毕竟具有局限性，您能不能理解清楚了，还是个未知数，如果需要，我可以当面向您汇报。
最后要指出，我开始的那些假设可能都是不对的，希望您能原谅我的鲁莽和不敬，毕竟我们还不了解。
期待您的回音。
此致
敬礼！
曲阜师范大学物理教师
董 键
二00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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