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女工“揭开”日本研修生黑幕

血泪：湖北女工遍体鳞伤，心理也受伤。

    漏洞百出的日本研修生制度、黑心的中国中介公司，是酿成中国女工被虐悲剧的罪魁祸首

    国际先驱导报记者郭一娜发自东京 研修生在日本受到不公正待遇，被用工方收走护照、扣工资、要求超时加班等事件近年来频繁见诸报端。但蛮横推打研修生这样的恶劣事件，还是比较鲜见。
    根据日本中文媒体《新华侨报》近日报道，2005年，来自湖北的几名女实习生在日本山梨县的一个洗衣公司“研修”期间，被要求长时间加班，每半年只能休息三天，而得到的工资却只有协议的一半。该公司为了逃避检查，还逼迫她们写下领取了加班费和工资的伪证。
    女实习生们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要求老板改善待遇，但却遭到了公司的报复——被强行遣送回国。在女实习生们和公司抗争的过程中，有日本百姓看到了公司人员推打她们的一幕。
    此事不仅暴露了日本研修生制度的诸多问题，同时也是日本贫富差距拉大、经济不景气等问题的缩影。那么，究竟何谓研修生制度？它的表里又是如何不一的呢？
 
变了味的研修生制度

    本来，日语里的研修二字和中文意思基本相同，即指培训、进修等，并非是简单劳力的代名词。日本法律对研修生制度的定义是，将日本杰出的技术技能，通过进修的方式传授给发展中国家的年轻人，期待这些人回国后为祖国的技术发展做出贡献，并促进日本与该国的技术交流。还美其名曰“这是日本做出的国际贡献”。
    从上世纪60年代末起，日本企业就开始单独引进研修生。当时正值日本经济的高速发展期，那时，引进研修生的主要是进驻海外的国际企业和合资企业，这些企业为了加强公司在海外的竞争优势，把在当地雇佣的员工接到日本进行短期培训。
    但是20年后，由于受到日本经济陷入泡沫危机的影响，研修生制度也变了味，成了各企业应对人才危机的对策。当时，引进研修生主要还是被大企业垄断，称为“企业单独型”。进入上世纪90年代，日本政府对研修生制度进行修订，在“企业单独型”的基础上，增加了中小企业团体联合引进研修生的“团体管理型”。这些研修生经过一年的“座学”（基础职业培训），通过日本国家技能2级考试后，就可转化为“技能实习生”，签证也可顺延2年。
    技能实习生和研修生在待遇上有很大不同。研修生不受日本劳动法保护，没有基本工资。公司只支付实际生活费用，但不能要求研修生加班。而实习生则被视为普通劳动力，公司需要支付工资和加班费，当然，工资标准不得低于日本最低薪金。
    研修制度还建议各公司给研修生提供日语教育，一般为研修期间的三分之一，即四个月；还要为研修生熟悉日本社会提供便利，劳动时间每个月不超过150小时。
    研修生大多从事的是日本人不愿从事的“3K工作”（危险kiken，肮脏kitanai，吃力kitsui），工种也集中分布在服装制作、金属加工、农耕等行业。目前，研修生的规模正在不断壮大。根据日本法务省的统计，2007年研修生和实习生加起来总人数已达16万人，10年间翻了2番。

死亡、失踪数量不断攀升

    日本的泡沫经济崩溃后，由于国际竞争日益激烈，看起来美丽的研修生制度也逐渐变成了“低薪劳动力提供源”的代名词。由于研修生在日本不被当作劳动者看待，因而不受日本《劳动基本法》的保护。
    而技能实习生虽然名义上适用于日本的《劳动基本法》和《最低薪金法》，但是根据日本法务省的统计显示，2006年违反最低薪金规定、强制实习生进行长时间劳动的违规事件就有229起，三年间增长了2.5倍。
    研修生制度相关规定中反复强调，研修生与留学生在来日目的上没有本质区别，都是以“学习”为目的的。但是实际上，很多研修生们学到的不是知识，而是忍耐。
    各公司为了让研修生取得研修签证，都会向日本入国管理局提供详细的研修计划。但是到了真正研修时，研修生们发现那些计划只是白纸一张。比如，食品加工研修生项目，本来是学习如何通过各种器械控制食品温度等技术。但是相关企业让研修生们做的，就是简单重复摆放食品的机械动作。
    对于研修生来说，单纯劳动或许还可以忍耐，但当人身权利受到侵害时，真的就忍无可忍了。日本媒体曾报道，来自越南的一位女研修生在爱知县的汽车工厂研修时，被告知“上班时间去厕所，一分钟罚款15日元”。这位女研修生随后在相关劳动者保护团体的支持下，向日本法院提起了诉讼。
    另外，今年3月，日本广岛县吴市的一家企业拒不支付两位中国女实习生加班费共计45万日元，还毁掉了两人三年间的上班时间卡。这一事件经媒体曝光后，该公司受到了永远不得再招收研修生的严厉惩罚。
    当然，并不是所有日本企业都把研修生作为榨取的对象。一次，《国际先驱导报》记者在广岛采访时，就偶遇一企业带着10多名从山东来的中国研修生参观广岛原子弹爆炸资料馆。其中一位中国研修生告诉记者，他们来日本的前三个月基本都没有被要求做任何工作，全是日语培训和参观学习。他们已经基本适应了日本的生活。
    这些研修生或许是幸运的，但他们的经历并不能掩盖研修生这一数量激增的弱势群体在日本社会生存状况恶化的事实。据统计仅广岛县，强制研修生长时间工作还扣留工资的日本案件数量已经由2005年的9件窜升至2007年的66件。受日本政府之托，负责研修生引进的日本国际研修协力机构的统计则显示，仅今年4月至7月，在日意外死亡的研修生就多达15名，其中9名为中国研修生，死亡原因主要是交通事故、急性心脏病等。此外，失踪的研修生人数也在不断攀升。2006年日本全国失踪研修生、实习生共计1849人，2007年则达到了3314人。

中国中介难辞其咎
 
    一般来说，一名研修生想要到日本公司研修，大多离不开日本境外的中介公司。而这些中介公司往往向日本企业要求高额介绍费。羊毛出在羊身上，最终这些日本企业还是会榨取研修生捞得利益。
    在此次湖北女实习生事件中，中国的劳务输出公司扮演的角色耐人寻味。据日本《读卖新闻》9月8日报道，这家公司有可能被日本政府取消了输送研修生的资格。而该公司则要求这些研修生回到中国后“把她们在日本拿到的全吐出来”。
    日本媒体也曾披露，中国研修生获得了日本企业400万日元的赔偿。而回国后却被中介公司起诉要求赔偿中介公司的损失300万日元。
    中介公司的嚣张其实也暴露了日本研修生制度的内在矛盾。日本企业需要廉价劳力，但是日本法律禁止引进这类劳工。为了降低成本，日本企业才不得不在如何利用研修生制度，从研修生身上赚取更多利益上绞尽脑汁。
    当然，研修生们到日本的目的，除了学习日本的先进技术外，也是想多赚些钱。一位有过研修生经历的女工告诉《国际先驱导报》，她到日本做研修生就是因为赚得多。“月工资5万日元（相当于人民币3000元左右），比我在国内可多多了。我开始还很高兴。要不是日本入国管理局的人到企业调查我们的工资情况，我根本不知道原来我们拿到的比日本的最低工资标准还低很多。太惊讶了。”

废除研修生制度呼声渐起

    据日本总务省最新统计，日本高龄人口占总人口比例已经达到22%，这标志着日本已经进入了名副其实的“超高龄社会”，劳力不足的问题再次突显。
    日本经济不仅存在高龄少子化，还有适龄劳力不足的问题。在日本，NEET现象就是一个例子。NEET（no education, no employment, no training）即无教育、无职业、未经过培训的人群。这些人到了就职年龄仍呆在家里，不愿工作。
    有的经营者则抱怨，目前的大学毕业生缺乏工作热情。千叶县的一个钢机公司的负责人告诉《国际先驱导报》，他正打算从中国四川省多引进一些研修生，这些优秀的中国年轻人工作都很卖力。“我期待着这些人在公司的表现能改变公司的整体氛围。等他们回国后，也能把从日本企业学到的再贡献给中国。”
    但对于那些只想着引进单纯劳力的公司来说，研修生制度则成了他们的绊脚石。因为日本政府还从未出台任何鼓励引进单纯劳力的政策。
    目前，日本东京入国管理局前局长坂田英德在公共场合声称，支持废除研修生制度。“现有的制度已经无法改变日本劳动力市场萎缩的现状。”坂田还提出了日本在未来50年内引进1000万移民的计划。
    除了可能修改移民政策之外，加强吸引留学生也提上了日本政府的议程。日本首相福田在上任时就提出了30万留学生的计划。而据记者了解，日本经济产业省从去年开始实行了一个全新人才计划“亚洲人才构想”。这一人才项目选拔各高校优秀的亚洲留学生在还未毕业时就到日本公司实习，熟悉日本企业工作环境，为留学生在日本就业，尤其是填补中小型企业的人才缺口提供解决之策。
    目前，关于是否废除研修生制度，日本厚生劳动省和经济产业省说法不一。厚生省主张取消研修生，来日后一律按照技能实习生对待，这样可将所有人纳入日本《劳动基本法》的保障体系内。但是维护广大中小企业利益的经产省却反对此方案，并计划在保留研修生的同时，将他们作为技能实习生的签证期限由2年延长到4年。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两个政府机构意见不一，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表面上仍坚持反对引进单纯劳动力。但是这层窗户纸最终还是被捅破了。2007年5月，日本前法务相长势甚远提案要求日本政府“废除研修制度，建立最长为3年的单纯劳动力引进制度。”
    在日本，不再使用的词汇叫做“死语”。今后，“研修生”也很有可能成为一个“死语”。但是，众多研修生在日本受到的种种不公正待遇，却不会被当事人轻易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