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年后“潘晓”再问:中国人怎么了?
编者按:28年前,一篇《人生的路为什么越走越窄?》,问醒了已经思想格式化多年的中国人,引发无数人的内心共鸣,成为一代中国人挥之不去的记忆,也使得“潘晓”这一名字进入公众视线。那是一个民众的“自我”意识觉醒、迸发的年代,是当代中国人的精神初恋,也是民间思想解放运动狂飙突起之燃点。
28年后的今天,中国人的生存环境、精神状态已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不变的是,今天的中国人同样充满困惑,同时需要时代的发问者。当此之时,当年“潘晓”之一再次挺身而出,代表的已不是自己,而是困惑中的整个民族。
在此改革开放30周年之际,《凤凰周刊》与“潘晓”携手,希望此问能够再次触及时代脉搏,触及当下中国人的心灵深处,再掀民间思想解放运动的高潮。
文/特约撰稿员 潘晓
毫无疑问,中国变了。相较于28年前,这是个已经陌生的国度。28年的沉默,“潘晓”经历了彷徨、困惑、喜悦、苦闷、琐碎与辉煌,今天终于想要站出来,对这个时代再次发问。
这就是我们想要的生活吗?
或许,“人生的意义是什么?”,永远没有答案;对于“人生的路为什么越走越窄?”,也各有各的理解。但中国人的心灵从28年前出发,一定是想要去到某个地方;不再禁锢“自我”的中国人,也一定怀抱着各自的追求和梦想。
但是,今天这样的生活,就是我们想要的吗?看看这28年来,我们都干了些什么?我们自己,又变成了何种模样?
不错,物质财富是极大丰富了,中国人已不再需要面对饥饿的死亡威胁,绝对贫困人口的数量大幅减少,中国经济创造了举世瞩目的奇迹。但是,头上的蓝天白云不见了,大自然馈赠我们、祖先留给我们的自然财富,今天不知道还剩下多少?天空、土壤、水里,到处都是敌人;吃的、穿的、用的,什么都充满危险。0.4%的中国人,掌握了70%的社会财富;教育、医疗、住房,成为城里人的“新三座大山”;而城市对农民的剥夺,对农村的透支,变本加厉。随着经济增长,财政收入接连翻番,中国政府向民生的公共投入却是全世界倒数第一;按照支付能力计算,中国现阶段大学学费全世界最高;中国医疗的公平性,全世界倒数第四;中国的贫富差距,在世界银行有资料的国家里,扩大幅度最快;中国的城乡收入差距,世界最高;中国环境可持续指数,在全球144个国家和地区中位列第133名;中国已成为地球上大气污染最严重的国家;中国的矿难死亡人数,占全世界总量的80%;中国人口约占世界总人口的五分之一,而自杀人数占世界自杀人数的四分之一,居世界第一位;中国是全世界行政成本最高的国家;中国是执行死刑人数最多的国家,死刑人数超过全世界其他国家的总和;中国是全球文盲或半文盲人数最多的国家;中国人的税负痛苦指数全世界排名第三……
不错,“自我”在今天已不再是一种耻辱,反而是一种荣耀。但是,将“自我”张扬到极致的中国人,已经迷失了共同的心灵家园。在迷途,他人都是敌国,都是地狱。为了自我,人们没有什么不可以做的:高官不但可以利用权力攫取私利,而且不惜通敌卖国;商人可以为了多赚1毛钱的利润,投毒下药,置无数人生命健康如不顾;冲撞、嫉妒、屈辱,什么都可以成为杀人的理由。每个人想的都只有自己,没有人考虑我们这个共同体。黑砖窑告诉中国人,奴隶制还在我们身边招摇过市;假冒伪劣告诉中国人,有毒产品乃至食品正在上演网路上流行的“餐桌十面埋伏”;媒体爆光的见利忘义告诉中国人,中国进入了“全民腐败”的时代……
改革开放之初,人们兴高采烈。几乎所有人都相信,经济的快速发展,足以消化所有不利面。但今天的现状,却使得不少人开始留恋过去。正象民间流传的一则短讯所说的:那个时候,天还是蓝的,水也是绿的,肉是可以放心吃的,耗子还是怕猫的,法庭是讲道理的,结婚是先谈恋爱的,理发店是只管理发的,药是可以治病的,医生是救死扶伤的,拍电影是不需要陪导演睡觉的,照相是要穿衣服的,欠钱是要还的,孩子的爸爸是明确的,白痴是不能当教授的,结婚了是不能泡MM的……
这28年来的辛苦打拼,无数人的血汗与泪水,中国到底是前进了,还是后退了?到底是接近了我们的理想,还是走入了另一场恶梦中?不同的人,或许会有不同的答案。不知道今天还有多少人愿意重回过去,但毫无疑问,对于大多数的中国人来说,这并不是我们想要的生活。
浑不知其所来,茫不知其所往
我们是怎么走到这个地步的?对此,人们已有多种解读。
或许,市场经济体制在最大限度挖掘效率潜能的同时,本身就蕴涵了多种不公平、不合理,经济的发展,必然以社会分化和人际鸿沟作为代价?
或许,在全球化高歌猛进时代,后发展大国除了廉价出卖劳动力、土地、矿产资源外,就再也找不到参与国际竞争的自我优势,中国的崛起,必然以牺牲自然和社会环境作为代价?
或许,“自我”就是那只装在瓶子里的恶魔,一旦放出,就要在人间散播种种丑陋与罪恶,始作佣者,“潘晓”本身也难辞其咎?
或许,肯定“自我”价值并没有错,但个人的自由必须以不损害他人作为边界。而这种边界的确立,除了需要外在的法律,还必须仰赖于每个人内在的道德律令。个人利益张扬下道德底线的沦陷,才是当下之恶的病因?
或许,社会价值和行为底线的沦陷,不仅仅是因为道德缺失,更是因为伴随着官方意识形态失效而来的对共同体认同的消散?于是,官员裸体,名星换国籍,在这块土地上收获了巨大荣誉和财富的人,纷纷逃离这艘大船。
对此,“潘晓”没有答案,只有困惑,困惑于我们为什么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成为了面目全非的自己。
比我们“从何而来”更加揪心的困惑是,我们应该“往何而去”。
为解此惑,“潘晓”曾经不断地从理论和实践中搜寻答案,参阅众多思想流派的疹断和药方,参考从西方发达国家到新兴工业化国家,从苏东转型国家到广大第三世界国家的经验和教训,最终收获的,仍然只有困惑和失望:没有人能为中国人的今天,提供出路和答案。
开药方的人很多,自圆其说很容易,在现实经验中找到一二佐证也容易,难的是,要战胜不同的观点,要包容相反的经验事实。当今世界,最主流的药方是宪政民主。但宪政民主的成功范例,也主要只见之于具有先发优势的西方发达国家。后发展国家的宪政民主转型,不但阻险重重,而且大多淮橘成枳——没有人能为宪政民主这一光辉彼岸,找到一条由此及彼的安全航线。
也有人说,中国现在这样就很好,“中国奇迹”证明了“中国道路”的成功。且不说许多中国人不同意这种判断,不愿接受这种现实,即使是少数特殊既得利益者,也同样明白这条路其实不可持续。当经济增长成了政权当下几乎是唯一但却不能不令人忧心忡忡的合法性时,中国能够支撑起明天吗?有人论证说,只要中国经济保持6%以上的年增长率,中国就可以继续风雨飘摇下去。但是,大自然赋予的资源、环境,都是有限的;民众对不公平和两极分化的忍耐,也是有限的——在底线日益逼近,在外商们把利润都带走,把GDP和污染留给中国的今天,中国还能在原来的航道上走多远?
找不到答案的,不仅仅是“潘晓”。或许正如惠特曼所说:如果这不是我们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共同想法,那么它们就没有意义或者很少意义。
人类生存、发展的意义是什么?
在“自我”被以“共同利益”的名义高度禁锢、万马齐喑的28年前,“潘晓”为自身的存在意义而发问:人生的路为什么越走越窄?28年的中国历程,是对28年前那种状况的彻底反动。在此期间,“自我”被张扬到极致,对“共同体”及“共同利益”的认同,却消散于无声无息之中。在“共同体”再次面临生存困境和发展道路危机的同时,许多人也再次感到了“人生的路为什么越走越窄”的困惑。历史在28年间划了一个圆,而28年前在“潘晓讨论”时看上去还五彩缤纷的选择,今天已经利好出尽。不管是人生路之宽窄有无这种客观判断,还是对人生意义的观念评估,都从个人层面蔓延到了整个共同体领域。正是在这时,“潘晓”复出而再发追问:中国人怎么了?
但是,这一次,困惑的已不只是中国,而是全世界。当几十年的财富增长,世界上的穷人却越来越多时;当在全球化的漂亮旗帜下,南北差距却越来越远时;当现代化的样板——美国,再次点燃了席卷全球的金融风暴时,问题就超越了国界,成为了全人类之问:人类几百年的现代化历程,究竟是在前进还是后退?人类生存、发展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要衡断人类的意义,不能仅仅求之于人类本身,而不能仅仅回归个人或本心,而是有必要寻求人类之外的客观尺度。如果站在大自然的角度衡量,毫无疑问,人类的存在和发展,是地球的最大灾难;之所以只说是地球,而不说银河系或宇宙,仅仅是因为今天的人类相对还弱小,力有未逮。
人类生存、发展的意义是什么?站在不同的角度,会有不同答案。纵然问题没有统一解,但有一点是明确的:人类的生存、发展,仰赖于所处的环境;不管是自然环境还是人与人相处的社会环境,都是人类生存、发展的基础,不能不高度珍视之——或许,全人类都应该倡导以人为本、科学发展观、和谐社会。
这又是一个很吸引人眼球的彼岸。但是,怎样由此及彼,脚下同样没有清晰的路径。理念不会自动转化为行动,在现实中,利益往往共有驱动力。没有竞争,或许就没有效率,没有活力;而竞争即意味着要把你的变为我的,意味着我们要竞相从大自然中索取。当这种竞争机制仍然是人类社会的基本运行规则时,真正的、持久的和谐,可能吗?
对此,“潘晓”依然只能困惑,只能发问。
编辑:魏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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