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一客禽流鸡炒毒菜!
——农场工厂化的苦果
刘宇凡
2002年(春)
禽流感一次又次肆虐香港,但不论是高官还是禽畜业,都不去反省真正根源。有高官竟然说,禽流感不过像人患感冒一样无可避免。这种论调无视世界上日益严重而频密的食物污染危机只是近十多二十年的事而已。香港一位医生惊呼:「猪肉含哮喘药,牛肉有疯牛症因子,蟹含抗生素,鸡只有流感……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安全的食物?」(信报,2002年2月9日)
汉堡牛肉滋味何来?
好多年来食品日益便宜,肉食价格尤其是这样。问题的另一面只是:食物的质量却越来越差劲,而且食物污染致病的现象也越来越普遍及严重。在香港,你花不到五块钱就可以吃到一份汉堡包。但你有没有想过里面的牛肉来自何处?含有什么东西?汉堡牛肉不少是来自乳牛。在大型农场内,乳牛一旦过了四岁,乳量开始减少,这时乳牛就开始变得不符「成本效益」了。虽然乳牛可以活到40岁,但不少在四、五岁就已当作「老化」的牛而被屠宰。你知道这点是重要的,因为乳牛比一般牛只吞下更多的激素,以便增加乳量。换言之,你吃汉堡牛肉可能会比吃整块牛肉吞下更多的激素,亦即增加致癌的机会。乳牛因被过份催谷产乳,所以健康不好,需要较大量抗生素。这亦表示你吃得汉堡包越多,吃下的抗生素越多。其次,你吃的那片汉堡牛肉,其原料(磨碎牛肉)来自十数只以至上百只牛。只要其中一只牛染了大肠杆菌或疯牛症病毒,那么病毒就会迅速散播于大量磨碎牛肉之中。在上一世纪九十年代,当英国的疯牛症杀死了近一百人之时,有几十万美国人也因为吃了内含大肠杆菌的牛肉而生病,其中上百人死亡。
你在吃汉堡包时,可能觉得味道不错。你以为,虽然磨碎牛肉往往来自牛身中最不好吃的肉,但那毕竟是肉呀,所以还算有肉的滋味。你错了。那些「滋味」可能有七八成并非来自那片汉堡牛肉,而是来自人工味道。本来,在所谓「现代化农场」饲养下的禽畜,由于要吞下大量抗生素及激素,早就变得不好吃。再经过食品工业的冷藏、脱水、加工、运输以及要符合快餐业的标准化(汉堡牛肉大小一致,肥瘦合乎标准比例等),那小片磨碎牛肉早就味同嚼蜡了。你吃得滋味,只是因为添加了各种各样化学香料。现在,食品工业如果没有了香味工业的配合,就等于人丢了灵魂。你在Burger King叫一客草莓奶昔,你可知道那些草莓香味只是由上百种微量化学物合成?科技越发达,香味工业就越能够模仿出各种各样新奇香味。例如美国Burger King的烤鸡肉的烟熏味,就是人工合成的。这个工业最近还研发「口感」,通过添加脂肪、淀粉、橡胶、乳化剂、稳定剂及各种化学物来使到食物或具弹性、或够爽脆等等。问题在于,不仅消费者,就连政府卫生部门也往往不知道这些人工香料的具体成份。在「商业秘密」的挡箭牌下,香味工业的老板在我们背后拿我们的健康作各种实验。
牛不再吃草,鸡不再走路
农业是资本主义最后一个实行工业化的传统部门。第二次大战后,种植业及饲养禽畜业的急速工业化亦同时导致两极化:家庭农场逐渐让位于巨型农场。当中,快餐业的兴起是其中一个催化剂。今天,麦当劳已成为美国最大的牛肉收购商。在1968年,它从175个农场收购磨碎牛肉。但到了七十年代,为求产品更标准化及更大的成本效益,麦当劳把供货商减为五个。这也预示了整个快餐业的趋势,并大大加促了农场的工厂化 ——大规模生产至上。怪不得在随后廿年,有五十万中小型牛场倒闭,而余下的八十万牛场主亦日益困难,日益要兼业补充收入。另一方面,现在美国四家最大的肉类企业(Con Agra、IBP、Exel、National Beef)所屠宰的牛只占全国84%,可见垄断程度之高。同时,养鸡业的垄断趋势也加快了。早在八十年代,八家最大的鸡肉制造商便已控制了三分二美国市场,其中TysonFoods更是世界最大的鸡肉制造商,供应麦当劳所需的一半鸡块。
Tyson Foods虽大,但并不拥有所有鸡场。他们才不会那样笨呢。相反,他们只专门哺育初生一天的雏鸡。养大小雏的任务是由分判农场负责的。Tyson公司向这些分判农场提供小雏、饲料、防疫注射及其它技术支持,并因此一切饲养程序都要听他们的。许多分判农场连信贷都要靠Tyson。全靠那份合约,农场主才能向银行借到15万美元去盖一个能养2.5万只鸡的农场。在这个情况下,这些农场主有多大议价能力?当然没有。哪个农场主不满意价格,他就会发现Tyson的货车不再驶来农场供给小雏,而你就仍欠银行一大笔钱。怪不得有一半农场主在三年之后就要关门了。
为了「成本效益」,几万几千鸡、兔、牛、羊、猪都挤在仅可容身的笼子或牛羊栏内。鸡兔一生更可能一生只走过几步路。由于挤迫,使病毒极易传染。于是要牲畜吞下大量抗生素。美国一年用于喂饲禽畜的抗生素超过850万公斤,是人类服用的十倍。这些抗生素最后也进入人体以及整个食物链。滥用抗生素已带来严重的细菌耐药性,也就是人类自己在制造无药可治的超级病菌。专栏作家鲁致知报道:
「最近美国明尼苏达州的公共卫生专家在近期《新英伦医学期刊》发表一篇研究报告,首次证实在州政府批准鸡农使用一种抗生素后,当地由耐药细菌污染而致的食物中毒个案激增八倍之多,而鸡菌所耐抗的正是获准使用于鸡只的抗生素。
为证实导致食物中毒的耐药菌确实来自鸡只,当地卫生署的科学家采用最新的遗传基因技术,先从耐药细菌的遗传基因组内摘取一段有代表性的特异DNA。在鉴定其分子序后,他们分头在州内各大城市的超级市场买鸡九十二只。利用DNA份子序比较法,他们鉴定其中百分之十四的生鸡确实受到同一耐药细菌的污染。在追寻细菌污染来源的过程中,他们发现污染鸡只并非来自一个鸡场,而是从整个明尼苏达州及附近州份的鸡场而来,在在反映整个美国的养鸡业有一个牵连广泛的问题,就是大部份美国鸡只都是耐药细菌的带菌者。」(信报,1999年9月13日)
快餐业的兴起使人们习惯于吃过多肉食。为了生产更多禽畜,就需要种植更多玉米作饲料,以欧洲为例,七成半谷物生产不是为了人食,而是为了饲养禽畜。一面是世上无数人连吃也吃不饱,另一面宝贵的耕地却用于种植禽畜饲料,以便发达国家消费者可以多吃肉。人们多吃肉,就可以多生病及多增脂肪,而这又刺激了对医生及药物的需求,也激刺了对瘦身工业的需求,于是经济就更繁荣。这就是资本主义的合理性了——对资本家而言的合理性了。由于玉米产量较其它谷物高,又较能接受大量化肥(特别是氮肥),所以玉米一直是饲养禽畜的主要谷物。但大量种植玉米也引起环境恶化,因为大量化肥污染土地及地下水。又由于玉米远较其它谷物耗水,所以会较易抽干地下水。
牛有四个胃,是特别用来反刍青草的。现代资本主义农业中,这四个胃变成多余,因为他们早就离土喂养,改吃由饲料公司配制的饲料。英国疯牛症的爆发才让人惊觉喂牛的是什么「饲料」。七成半美国牛只吃的饲料来自死鸡、牛、羊、及其内脏,甚至是油罐底的渣滓、禽畜粪便、锯木厂的木屑、旧报纸等。1994年,单在亚肯色州就有300万磅鸡粪饲了牛。美国的爱护动物会的死狗死猫,不少也被饲料公司收购,制成饲料给禽畜吃。总之是「蛋白质」便成。素食的牛变了肉食。常见的是牛吃鸡羊内脏,鸡羊又吃牛内脏。这种情况遍及欧美以至全球。结果就造成羊的BSE病菌传染牛,再传染人。
使用激素可以令牛只增重5-10%,令乳牛的乳量增加25%。但激素可致癌,所以欧洲已禁止,但美加及其它许多国家(包括中国、香港)却仍在广泛使用。使用激素催谷禽畜会使牠们较易生病,而这又促使农场加大抗生素用量。
这些整天呆在笼内或栏内的禽畜,身体内尽是毒物,以致连粪便也变成毒物。以前,禽畜粪便是不错的天然肥料。但这些工厂化农场的产品的粪便再无这种价值了,因为它们充满重金属、抗生素及其它有害废料。据农夫说,它们还特别臭。粪便无法循环再用,只好挖大坑容纳它。在美国,每年产生二万亿磅动物排泄物,大部份都不经处理。六成河流已经被这些粪便污染。1995年6月,北卡罗讷州一个粪便坑裂开,有2,500万加仑粪便流入新河(New River),杀死了2,500万条鱼。
食品工业的弱肉强食
越来越多的食物中毒没有驱使资本家及其政府反省那种工厂化农场的生产方式,反而进一步变成新的「商机」。为了「彻底」消灭食物上的细菌以及令食物可更长期存放,食品工业开始引进放射性技术。最初是使用钴60或铯137等放射物质去照射肉食,后来又发明了使用加速的电子光。后者似乎比前者较少危害性,但在渗透度方面不及前者。沃尔玛(Wal-Mart)早已采用这种技术灭菌,但营养学家指出,细菌是灭了,但肉食的营养成份也消失许多。被幅射照过的肉食,维他命A、B2、B3、B6、B12、C、E、K、氨基酸等等都减少了。同时,各种自由基却增加了,而自由基是有害人体的。最后,这种肉的味道也改变了。这对香味专业公司倒是个好消息,因为他们的市场忽然扩大了。
市场上的弱肉强食机制使农业以至整个食品工业都为跨国公司所直接或间接控制。在美国,主要肉食工业几乎由头四家控制了五成至八成供应。(见表一)。今天,工厂化农场所供应的食品已占世界一半。垄断趋势的发展在各行业之间往往是互动的。这个行业的生产日益集中往往引来上游及下游行业的相同趋势。快餐业的兴起促进肉食工业及饲料工业的集中,肉食工业的集中又加速屠房的集中。超级市场的垄断局面也在促进屠房的集中,因为超级市场偏爱大屠房。在美国,四家最大肉食公司所屠宰的牛只占全国84%。在英国,1990年尚有1400间屠房,今天只有300间。表面上,大屠房比小屠房较能保持清洁。其实并不尽然。越多地区性小屠房关门,则牲畜越要远距离运输到大屠房,而距离越远,则病菌传播亦更容易。去年英国爆发口蹄疫并要屠杀百万计的牛羊,本身就同长途运输牲畜有直接关系。其次,即使在大屠房内,卫生也不见得一定很好。不论屠房怎样机械化,都需要工人操刀及用手把内脏掏出。屠房的商业化经营意味要尽量榨取工人的劳动,结果是生产线的转动速度日快。今天美国一个屠房工人要一小时内屠宰60只牛。以这种速度屠宰,猪牛的大肠很易刺穿,让粪便沾污内脏。刀本应每几分钟消毒一次,但是手忙脚乱的工人很容易忘记。在美国,1995年一份报告指出,屠宰好的牛只常发现染有大肠杆菌;五成屠房在清除脑袋及脊髓时没有按照正规程序。
表一 美国猪、牛、鸡肉制造商集中程度 | ||
猪肉 |
1989 |
34% |
1998 |
57% | |
牛肉 |
1990 |
72% |
1998 |
79% | |
鸡肉 |
1986 |
35% |
1998 |
49% | |
(资料来源:Multinational Monitor July / August 2000, P.14-15) |
食品工业的集中程度决不能只归因于市场的无形之手,还必须多得政府的有形之手竟然把监管权力拱手相让给前者。早在六十年代末,资本家就成功游说一些国家(如法国)把有关限制农场禽畜数目的法律废除。八十年代初以来,随着戴卓尔及列根的上台及新自由主义的推行,这只有形之手更自动撒手不管了。许多市场的必要监管现在都撤消了。在英国,本来严格规定所有动物蛋白的饲料一定要经过130度高温处理及其它程序,才能售卖。但是戴卓尔政府废除了这些规定。接下来的故事,就是疯牛症的蔓延。另一个蔓延原因是政府追求瘦身,大幅削减各部门,包括卫生督察的开支。政府之所以任由大屠房兼并小屠房,原因之一就是屠房越集中,则数量越少,所需的卫生督察也越少。对新自由主义的政府来说真是如意算盘!在美国,1978年尚有1.2万个肉食卫生督察,但是近年削减到只有7,500人。怪不得大肠杆菌横行了。有卫生督察向上级进言,须要降低屠房生产线的速度,以便保持卫生,但上级不理不啋。甚至在反复出现Ecoli的中毒事件后,联邦政府仍拒绝迫使有关公司回收有毒肉食,理由是它无权这样做。
结语
食品工业在反驳所有对他们的指责的时候,最爱强调:消费者爱选购便宜的肉食,而只有工厂化农场才能提供。好像这些老板只是为了消费者的切身利益才费神投资搞生产似的!关于他们的真正目的,我们还是下面再说吧。就所谓「便宜论」而言,事实已证明,如果从整个社会以及自然环境来看,这些由工厂化农场制造的肉食绝不便宜。英国疯牛症爆发以来,已经近百人死亡,屠宰百万计牛只,政府花了四十亿英镑去处理。这便宜吗?
上述那位香港医生发觉,肾癌患者日益年轻化。从前此病多见于老人,而今天竟有卅多岁的患者。由于肾是过滤及排出毒物的器官,肾癌年轻化意味现在人们摄入太多毒物。而他认为,这同食物污染大有关系。他惊呼:「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安全的食物?」的确没有。但为什么食品工业还是不断推出这些垃圾食物并诱骗消费者付钱毒害自己呢?无他,谋利而已。本来,农业不同于工业的地方,在于动植物的健康生长要按照固有的生命规律,不像工业产品那样可以完全受人类技术支配。但是,资本家为了开创新商机,追求新的发财领域,不惜逐步使农业工业化,而这个过程同时也就是工业技术给资本家用来强暴、扭曲自然生命的过程。在一个清醒合理的社会,食物的营养及卫生无论如何高于企业的利益,因此要确保农场经营规模及一切技术服从生命及自然的规律,而不是反过来;要让牛只自然长大,不是用激素迫使牛只快高长大。想要有滋味食物,关键也在于确保食物新鲜及质素高,而不在于各种添加剂及人工味道。要做到这一切一点不难,唯一障碍只在于资本主义制度下一切为利润而生产的机制而已。可惜现在仍有不少人摸错脉、断错症,把改革的希望寄托在资本主义商业逻辑上:游说资本家以较高价钱推出「走地鸡」(freerange chicken)。但是这种「以资制资」的办法根本是自欺,因为在竞争压力下,最有良心的资本家早晚也要弄虚作假──从一年走300天一直竞相下调到屠宰前才走几天路,也算是走地鸡呀!你消费者能知道实情吗?能监察哪家农场的鸡走几天地吗?但是,自然生命已经对人类继续容忍资本家这种暴行作出应有报复了。如果人类不及时改革这种鼓励破坏自然、破坏生命、从而破坏人类的制度,那么人类的灭亡是不会太遥远的。
2002年3月2日
参考数据:
l. The world is not for sale – Farmers against junk food, by Jose Bove and Franco is Dufour, Verso, 2001.
2. Fast food nation, by Eric Schlosser, Allen Lane The penguin press, 2001.
3. Multinational Monitor July / August 2000, Washingt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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