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仰：你没有资格——科学家的特权

你没有资格——科学家的特权

    早就想就此题目写篇文章。我时常批评一些事情，例如超女、快女、美式民主、袁腾飞、转基因、好莱坞、垃圾快餐等，引得一些人很不高兴。我发现，反驳的意见里经常出现这样的话：你有什么资格批评人家？你没资格批评人家！这种反驳有釜底抽薪的意思，似乎否定了批评者的“资格”，便否定了批评者的意见。那么，“你没资格”这样的观念来自哪里？频频使用这一观念的，大都是对我的批评意见不满的人，而我经常批评西方文化，因此，经常使用“你没资格”这种观念的人，应该是维护他们心目中西方文化伟大、光荣、正确的高大形象的人。如果说“你没资格”这样的观念是中国文化的糟粕，难道他们是用中国的落后来维护他们心目中的先进？有点搞吧？
    “你没有资格”这样一个前提设定，在转基因问题上表现得尤其明显。一些人为了维护来自美国的转基因“高科技”，以及由美国确立的那套用转基因赚钱的方式和整套理论，在面临各种批评的时候，经常说：你又不是科学家，你不懂。甚至更进一步，你不是生物学家，或者更加狭隘地定位：你不是转基因专家，你有什么资格批评转基因？之所以今天要说这个话题，因为在昨天，本人应邀参加了一天会议，会议的组织者是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人文学院，会议名称叫做“当代科技与社会论坛”，第一期的主题是，“转基因生物风险、评价与决策”。参加论坛的人不少，大约有十几个发言，我也有20分钟的发言时间，讲的是转基因与生物武器的关系。遗憾的是，会议的组织者向国内支持转基因的20多位科学家发出了邀请，但是，没有一个人参加。因此，论坛变成转基因的批评者一边倒的状况。这种状况从另一个角度说，再次验证了转基因领域一个老掉牙的问题：你不是转基因专家，你不懂，你有什么资格批评转基因？
    英国曾经有这样一件事。英国大选的历史并不很长，大选刚开始时候，有一位英国贵族也认为这种民主方式很好。投票那天，贵族早上起来刮了胡子，穿戴整齐，神情庄重严肃地去投票。但是，到了投票点，这位贵族没有进去投票，而是转身回家了。人们问他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这位英国贵族说：我看到我的马夫也在那里投票，难道我的一票与马夫的一票价值是一样的？支持转基因的科学家不来参加这个互相交流的论坛，道理上与这个英国贵族拒绝与下等人一起投票的心理是一样的。他不认为一人一票的民主对于他这样有地位的贵族是合适的。从“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故事中这位英国贵族的做法是倒过来：连马夫都有资格，我就不同这种“屁民”混在一起了。所以，“你没有资格”这样的论断，来自欧洲的封建等级社会。
    中国历史上从商鞅所处的战国时代开始，就破除了封建等级制度，平头百姓陈胜说：“帝王将相，宁有种乎？”平民刘邦战胜贵族项羽当了皇帝，是封建等级制度被破除的重要标志。历经变迁，到了科举取士的年代，“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说明了中国百姓已经没有了世袭的等级制度。当然，其中有一个例外，这就是皇帝。然而，中国的皇帝如果不能让百姓满意，也是可以被推翻的。有人说中国古代社会的改朝换代只是循环，似乎不如英国国王家族那样，连着做了1000多年的国王，至今还在做。实际上，这种说法没有认识到中国古代改朝换代的本质，它就是对等级制度的抛弃。“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等等，都是中国人抛弃等级制度的标志。当然，中国古代有限地保留了一部分等级制度，其最显著的就是通过科举之后当官的人，有着官位的品阶制度。对此，我们应该看到，科举制度保证了进入官员队伍的人没有天生的特权，在当官的过程中，类似部队的管理，上下级之间有等级规定，但也可以流动。当官结束后，退休回家，官员品阶的资格，也就消失了。因此，中国古代社会官员品阶的等级制度，只是一个为了管理需要而产生的制度，对于每一个官员来说，等级制度只是一个临时性的存在。不管是否当官，不管官当得多大，“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对于所有人都是同样的根本原则，没有等级的差异。而在欧洲历史上，等级制度是超越官场的永久性存在。
    欧洲的贵族从国王到领主，都是世袭的，不管当不当官，上等人都可以对下等人说：“你没有资格”，当官更是如此，只有上等人才能当官。所以，中国的科举制度是作为一种社会平等的先进制度，在启蒙运动前后被引入欧洲的。然而，到今天为止，欧洲的等级制度传统并没有消失。前几日英国有了新首相，媒体立即津津乐道地说，新首相是一个贵族出身，与历史上某国王是亲戚。要知道，这种事情如果放在中国古代，就凭他与国王的亲戚关系，就不可能当首相。昨天的文章说，在西方的民主制度中，有钱才有民主，没钱就没有民主，实际上就说明了，过去天生世袭的等级制度，如今变成了以金钱为等级权利的划分。金钱同样是可以世袭继承的。相对于欧洲的封建世袭等级制度，它的历史进步只在于，允许一部分人可以从没钱变成有钱。这对于西方社会来说，的确是一种进步，也被人称之为“美国梦”。事实上，这种“美国梦”在中国历史上，2000多年前就实现了，而且，中国更加高明合理地把实现“中国梦”的标准定位在知识、德行，而不是金钱。所以说，西方的民主制度与中国古代相比，还只是小儿科，充其量刚达到吕不韦时期。
    由于中国古代早就破除了世袭等级制度，因此，知识成为评定一个人社会价值的标准，而知识的获得是可以靠后天努力的。而且，中国从孔子时代就主张“有教无类”的普及教育，纸张、印刷的技术手段，也保证了知识在中国社会始终具有广泛性、开放性。相反，在欧洲等级制度下，知识也是垄断性的。前不久本人写文章指出，韩寒放弃学校教育，以自我教育或社会教育的方式完善自我，实际上是中国的传统，因为，按照欧洲等级社会的标准，韩寒这样的人，除非有一个好出身，否则是不可能“成功”的，最多像《红与黑》中的于连一样，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而苦苦钻营。近代欧洲的确部分接受了中国古代社会制度的精髓，部分改变了等级制度的状况，然而，在知识领域，依然保留或残留了大量等级制度的痕迹。其表现之一是伊顿公学之类的中学贵族学校，之二是哈佛、耶鲁之类学费昂贵的一流大学，之三是大学制度形成的学位和职称。中国目前教育体系存在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原因之一就是不合理地抛弃自己的传统，胡乱学西方的结果。只要看一下，中国古代在孔子之后，哪里还有专门的贵族学校？以政府为主的教育体系，辅助以社会上的广泛自学，交不起学费、读不起书的现象也并不突出；不管是在政府的学校读书，还是在家里自学，中国古代哪有学位、职称的等级差别？司马光当宰相，写了大部头的《资治通鉴》，平头百姓要想批评这部书，谁会说你“你没有资格”？如今的中国教育，学西方学坏了，具体来说，针对某个知识的专业，“你没有资格”变成无法改变的事实，就是体现之一。
    当今西方文化主导的社会，号称是民主社会，事实上到处残留着等级社会的印记。从民主社会的本质来说，与每个百姓日常生活相关的事物，都应该由百姓直接或间接地参与。但是，像科学这样与每个人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事情，恰恰都掌握在少数科学家手里，大众只有接受的份，很难有参与的可能。“你没有资格”，“你不是专家”，便将科学家之外的人定性了。而这种结论之所以能够有效，关键就在于“科学”和“科学家”依然延续了欧洲历史上封建等级制度时代知识垄断的传统，科学家是一个拥有强大话语特权的阶层。不可否认，有的时候，专家的意见的确比不了解此专门领域特殊知识的人的意见要重要，但是，从中国传统的理念出发，专家应该是客观、公正的，是没有利益关联的。然而，在西方社会，专家、科学家并没有保持客观、公正的立场，而是成为利益集团的一份子。从他们科研经费的来源，科研的方向，科研成果的应用等方面，都显示出与利益集团的紧密关联：有助于利益集团的，就是科学的主流；不利于利益集团的，现在虽然不至于像欧洲古代那样被扼杀或封杀，例如布鲁诺、伽利略等，但肯定也只能处于边缘。如今，连布鲁诺这样的人物也不可能出现了。可喜的是，在昨天的会议上，有不少研究科学哲学、科技史的国内专家学者，已经对西方科学的这种等级制度残留有了深刻的认识，这种认识也连带到对于所谓科学真理、科学价值、科学进步性的反思。我认为，这是很有意义的。
    因此，我对于转基因，对于袁腾飞，对于超女快女等西方文化事物的批评，经常被人指责为“你没有资格”，便有了一个答案。用这种观念来反驳的人，基本上都是在盲目崇拜西方文化的同时，潜意识里接受了西方文化中至今依然大量残留的等级制度的糟粕，并且，以西方文化的糟粕来维护西方文化的“先进”性，实在是自相矛盾，非常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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