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日下午,陈小鲁回母校组织文革道歉会。继昨日《中国青年报》以《为心道歉》为题对此进行报道后。今日中青报再发文《道歉记》对7日的道歉会进行特写。报道中,陈小鲁在会后接受记者采访,对社会上为“文革”翻案的思潮忧心忡忡。
此前,陈小鲁曾通过认证为“北京八中老三届同学”的新浪博客发表道歉信。但他表示“始终觉得,自己还欠老师、欠全社会一个‘公开而正式的道歉’”。由此才有了7日下午的那场道歉会。在接受采访时,他自称“在当时的大环境下,确实我们没有资格大包大揽‘文革’错误,但是不能因为这个就原谅自己。”
对于“文革”,陈小鲁表示:“那是一段不堪回首、但要终身面对的日子。”
以下为《中国青年报》报道全文。
陈小鲁显得忧心忡忡。“目前社会上出现了一股为‘文革’翻案的思潮,我认为如何解读‘文革’是个人的自由,但是违反宪法、侵犯人权的非人道主义行为,不应该以任何形式在中国重演!我特别想跟现在的好多人尤其是年轻人讲清楚,通过文化大革命的形式,通过大民主的形式,不可能解决中国的问题!”窗外的阳光正打在陈小鲁脸上,67岁的他已经满头白发。但每当谈起那段往事时,他的情绪都会不自觉地激动起来。
2013年10月7日下午,这位老人在一场特殊的道歉会后,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采访时这样说道。道歉会在北京八中对面一家茶社的会议室里举行。长桌两边的与会者,无论是当年的老师,还是当年的学生,大多已头发花白。穿着蓝格布衬衫的陈小鲁首先发言:“像曹操讲的,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有话不说,就太晚了。我想代表八中当年伤害过你们的校友,向你们真挚地道歉!”
“文革”期间,陈小鲁是北京八中“造反”学生领袖、革委会主任,而他的另一个身份则是——陈毅元帅的儿子。
今年8月18日,他收到了八中老三届同学会秘书长黄坚发来的一组“1966年校领导被当做黑帮批斗和劳改”的照片。其中的一张照片里,几百名学生聚集在教学楼中间的场地里,两名戴眼镜的女教师正低着头站在水泥台上接受批斗。一旁的男教师举着一块小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黑帮分子”四个字。身后的平房上,则挂着写有“永远跟着毛主席在大风大浪中前进”字样的条幅。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但要终身面对的日子。我作为当时八中学生领袖和校革委会主任,对校领导和一些老师、同学被批斗、被劳改负有直接责任。在运动初期我积极造反,组织批斗过校领导,后来作为校革委会主任,又没有勇气制止违反人道主义的迫害行为,因为害怕被人说成老保,说成反对‘文革’,那是个令人恐惧的年代。”陈小鲁给黄坚的回信中写道。
事实上,过去在校庆活动时,他曾经专门走到几位当年遭受批斗的校领导面前亲口致歉:“老师对不起了,当年让你受苦了。”但相比于私下致意,他始终觉得,自己还欠老师、欠全社会一个“公开而正式的道歉”。
由此有了10月7日的这场道歉会。
道歉会上张显传老师发言,建议北京八中应该有自己的“文革”史。
道歉会上张连元老师老泪纵横,哽咽着说不话来。
老校友计三猛向老师们鞠躬道歉。
道歉会上播放陈小鲁和老校友一起看望当年挨过批斗的北京八中教育处主任李阿玲的照片。
“已经47年了,将近半个世纪,经历了风风雨雨,开始一步步反思,当时觉得‘文革’是政治错误,后来发现它的根本问题在于违宪,包括现在我也是从违宪的角度检讨自己。”陈小鲁说。
在聚会现场,公开道歉者不止他一人。“前不久我们看望了曾在‘文革’中被批斗的老校长温寒江,他说错不能简单归罪于哪一个人,但我们不能因为当时的大形势而逃避每一个同学自己的个体责任。我先代表我自己,向老师们道歉!”另一位老校友计三猛站起身来,向坐在对面的老师们深鞠一躬。
他在发言中提到,自己正在为1982年宪法修改的主要参与者、全国人大常委会原副委员长王汉斌撰写个人传记。“王汉斌很多次对我说,‘文革’违法违宪,使得民主与法制荡然无存,所以邓小平和彭真同志才在主持制定82年宪法时把‘公民的基本权利和义务’这一章提前到总纲之后,还特别加上‘公民的人格尊严不受侵犯’。”
白发、老年斑以及日渐松动的牙齿同时在这些老人身上显示着岁月的力量。现场的投影仪里循环播放着当年的老照片,那里面都是一些值得追忆的好时光,许多人找到了他们第一天走进校园时的样子,另一些人则回想起这个曾经的男中头一回迎来女生时的热闹。年轻的陈小鲁也出现在黑白照片里面,那是在“文革”结束后,身着军装的他回到学校看望老师。
但照片里并没有出现1966年的那段日子,这是播放者黄坚刻意的安排。事实上,在将近3个小时的聚会上,老师们同样不愿意自己的学生执着于道歉这件事。
在最先发言的几位老师里,年近80岁的张连元一张嘴就有点哽咽。停顿了一会儿后,他说:“没有必要追究你们的责任。但是要总结这一段历史,把法治提到重点,今后不再出现类似的问题。”张连元努力用手按住自己的眼角,好像在避免再次掉泪。
会议快进行到尾声的时候,发言者轮到了当年的生物老师赵荣尊。相比于其他坐下发言的人,只有她站了起来。她向坐在他斜对面的陈小鲁深鞠一躬说:“谢谢小鲁当年对我的保护。”显然,她更愿意回忆那些年里人性中的温暖。当年,几个初中学生把她堵在教室里,要给她戴高帽、剃阴阳头。凑巧路过的陈小鲁拦下了这些少年,“你们可以批,但不许揪斗,不许剃头”。后来,赵荣尊挨了一个多小时的批,陈小鲁也陪在她身边站了一个多小时。
“在当时的大环境下,确实我们没有资格大包大揽‘文革’错误,但是不能因为这个就原谅自己。”陈小鲁对记者说,“对待自己的错误,无非就是几种,一个是否认,一个是忘掉,一个是推脱,还有一个,是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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