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钱理群
本书以《寻找北大》为题,初读以后,却觉得似乎有些“题不对文”。因为书中每一篇文章,都有一个清晰而具体的北大,何需“寻找”!如一位所说,这是“个人亲身感受到”,个人心灵中拥有的“北大”,一百个北大人就有一百个“北大”。我读本书,最感兴趣的,就是本书包容了几代人(从“30年代后”到“80年代后”)的北大记忆,不用说描述的北大生活大相径庭,各异其趣,就是叙述的语言,语调,方式,都是绝不雷同,色彩纷纭的。“北大的伟大在于其丰富”:这话说得一点不错。
但我们确乎又要“寻找北大”:这几乎是面对北大一百一十周年校庆,每一个老北大人,新北大人共同的心愿,真实,沉重,而执著。
这是为什么?这意味着什么?
这首先是出于对现实的不满。我们经常想起鲁迅的沉痛之言:“北大失精神”。这背后更隐含着“中国失精神”,以及“我们自己失精神”。这是北大之痛,更是中国之痛,也是我们每一个北大人、中国人之痛。因此,我们要从历史的记忆与现实的搏击中,唤回已经消逝和正在消逝的北大精神。
这同时也是对理想,信念,以至信仰的追求。那是一代又一代的百年梦想。一个人,不能没有梦。一个民族,特别是民族的年轻人,如果没有一个可以做梦的精神净土、圣地,那是可悲的。
北大,是每一个北大人,所有的中国人的精神梦乡。
如我们的“校歌”《未名湖是个海洋》所唱——
“就在这里,就在这里
就在这里,就在这里
我的梦
就在这里。”
《寻找北大》是本什么书?
01.《寻找北大》,其实是温习一些北大故事,寻找一种正在消逝的精神。开篇是《北大最美的十棵树》,文章看似写青青校园,实则是由树及人。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北大的编年,若只能写在书上,终是死的;若能写进树的年轮里,将永远是活的。它们美丽的枝条如同穿越历史的手臂,向我们伸展。但你只截断,截断……直到真正的历史成了记忆中的海市蜃楼,有谁还记得拍着树干,感喟“人何以堪”?感喟历史是种高贵的气质。而失去历史路标的人们失去了感喟的能力,也渐渐远离高贵。”
02.《寻找北大》分为六辑,其实可分可不分,可如此分也可不如此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人写了些什么文章。第一辑,树犹如此。其中有冯永锋的《北大需要荒凉感》,这个偏执的环保主义者,在北大诞辰110年之际提出这样的问题值得重视。恰巧日前我曾陪同学去北大逛了一圈,我本来是带他看未名湖,迷糊中却走偏了,湖没出现,出现是一片荒凉甚至破败的景象,同学倒很有兴致地欣赏了一番,还拍了几张照。读了冯的文章,我知道他是担忧这种荒凉感的消失。“其实每个人都需要些荒凉感,每个人身上也都时有荒凉感在泛起,在升腾。正是这种荒凉感让人消解了身上的那些世俗气、烟火气、恶恨气,让人高洁起来、从容起来、宽广深厚起来。而这种荒凉感时常会被生活的各种淤泥恶沙所掩盖,需要时常增持和揭示,来自外界的呼应越多,荒凉感就越容易破土而出、拔地而起,成为你生命的重要元素。”
第二辑,古来三五个英雄,我想很少人知道这句词出自辛弃疾,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辑讲了些什么。北大自来出奇才,出怪人,这常常看作是北大的特色,仿佛北大这个地方总是冷不丁会冒出几个英雄来。本辑讲的就是这样一些奇人逸事。且看记述:有一次不记得是讲什么问题,他提到了1992年经济体制改革以后,一位北大的教授从某栋教学楼上跳下去了。这时下面传来了些许轻蔑的笑声。刘先生面色凝重地说:“你们不要笑!人家敢为自己的信仰而死,你们敢吗?”声音不大,却把整个教室镇住了。
北大也是出诗人的地方,所以第三、四辑是“燕燕于飞”、“算诗人最相得”。 “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诗与酒不可分,与武侠,与人生也不可分。“我庆幸自己在大一时读了金庸。我和我的朋友们的许多做人的道理来自金庸,使我们在大事大节上不亏不乱;在个人生活中重情重义。当这些和北大的精神氛围深深融在一起后,我明白一个人要以大写的方式走过自己的一生,要独自前行,无论落魄发达,都无改内心的激越情怀和平静修远,像那无名高僧一样,走过大地,不留痕迹。”这是王怜花写下的句子,与他当年的诗酒生活大有关系。
03.北大是理想的圣地,然而这块净土也不断受到侵蚀。三角地、未明湖、老教授是提及北大必然要联想到的。可是有一天三角地被净化了,“据说将代以官方操控的电子公告屏。如烂疮般的布告栏没有了,三角地如此干净;可是再没有一个地方,能够敲打出金属的空旷回声。即使那回声已爬满铁锈,如今看来也弥足珍惜。”如果有一天,未明湖不再有诗声朗朗;如果有一天,北大教授都是宝马奔驰出行了。我们还到哪去寻找那个令人激动的北大呢?北大传统在哪了呢?正如洪子诚所说:“北大最值得珍惜的‘传统’,是在一代一代师生中保存的那样一种素质:用以调节、过滤来自外部和自身的不健康因素,在各种纷扰变幻的时势中,确立健全的性格和正直的学术道路的毅力。这种素质的建立和传递,可以肯定地说,不仅来自于成功和光荣,也来自于我们每个人都经历到的挫折,就如王瑶先生的人生和学术道路给我们所留下的深刻的印记那样。”
04.为什么请钱理群主编?十年前,也就是北大100年诞辰的时候,这个自诩“蝙蝠”的学者却充当了“乌鸦”的角色。十年后他的许多话应验了。“北大失精神。” “这是北大之痛,更是中国之痛,也是我们每一个北大人、中国人之痛。因此,我们要从历史的记忆与现实的搏击中,唤回已经消逝和正在消逝的北大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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