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对历史唯物主义生态维度的建构
王雨辰
《新华文摘》2009年第2期
在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中,奥康纳、福斯特、佩珀和阿格尔对历史唯物主义生态维度的建构最具代表性,本文将在系统阐述他们是如何建构历史唯物主义生态维度的基础上,分析其不同理论特点及其理论价值。
一
詹姆斯·奥康纳在《自然的理由》一书中指出:“经典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凸现了自然界的人化问题,却没有强调人类历史的自然化方式以及自然界的自我转型问题。”但是,奥康纳认为并不能由此把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同生态学完全对立起来,因为历史唯物主义不仅认识到了人类社会同自然界之间的辩证关系,而且也揭示了资本主义制度的反生态性质。因此,历史唯物主义潜在地包含着生态学思想,只有把这种潜在的生态学思想挖掘出来,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生态维度才得以彰现。
奥康纳把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看作是“用来研究历史变迁中的延续性以及历史延续中的变化与转型的一种方法”。奥康纳侧重从三个方面展开了对生产力、生产关系以及作为二者中介的人类生产劳动的文化维度和自然维度的研究。
首先,奥康纳论述了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文化维度。奥康纳批评历史唯物主义由于技术决定论的倾向而仅仅把“文化”看作上层建筑的组成部分,这必然使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不可能考察在不同文化和权力关系下人们之间的不同协作模式。事实上,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不仅具有客观维度,而且还具有文化等主观维度。奥康纳的结论是:“劳动关系是由各种文化实践、技术和工艺水平、生产工具和生产对象的发展水平、维持劳动价格稳定的能力、阶级的力量等因素多元决定的。”这也意味着在相同的技术条件下,人们之间建立何种协作模式事实上具有不确定性,因为不同国家的文化传统和权力结构会对人们之间的协作模式产生极大的影响。因此,只有把握了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文化维度,才能使历史唯物主义克服技术决定论的偏差。
其次,奥康纳论述了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自然维度。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自然维度要求人们不能把人和自然的关系仅仅建立在技术关系的基础上,而必须进一步考察二者之间的生态关系。最后,奥康纳论述了作为人类社会和自然界二者中介的“社会劳动”的文化维度和自然维度。奥康纳强调,自然、社会劳动和文化二三者之间存在着辩证关系.在社会劳动中,“文化和自然是相互并存和相互融合的”。奥康纳强调,由于文化和自然维度上的不确定性.使得劳动过程越来越复杂化,劳动的结果越来越难以把握,从而决定了劳动关系和协作方式具有不确定性,也为人们选择不同的理论和实践模式提供了可能。
总的来看,奥康纳通过论述历史唯物主义的自然维度和文化维度,一方面是为了克服传统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中的技术决定论偏向,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开启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生态视阈,为他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生态批判提供了理论前提。
二
和奥康纳认为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只是潜在地存在着生态学思想这一观点不同,福斯特则断定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在本质上就是生态唯物主义,这种生态唯物主义哲学是马克思对近代唯物主义和近代自然科学发展批判反思的结果。因此,如何完整系统地阐发马克思生态唯物主义哲学的内涵和特点就成为福斯特着力解决的问题。
福斯特批评了那种认为马克思在本质上是一个支持技术进步的反生态论者的观点,指出这一观点的问题在于他们把马克思的唯物主义混同于机械唯物主义,认识不到“马克思的世界观是一种深刻的、真正系统的生态的世界观,而且这种世界观是来源于他的唯物主义的”。与那种把唯物主义同生态学思维方式对立起来的观点相反。福斯特指出,唯物主义不仅和生态学不相矛盾,恰恰相反,马克思在生态学方面的深刻见解正是来源于他对近代唯物主义自然观的研究以及对近代自然科学发展史研究的结果。福斯特认为,马克思的生态唯物主义哲学思想集中体现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德意志意识形态》和《共产党宣言》四部著作中。
在福斯特看来,近代自然科学的发展,特别是达尔文进化论、摩尔根的人类学和德国农业化学家李比希的农业化学对马克思的生态唯物主义自然观的形成产生了巨大影响。“物质变换断裂”的概念不仅是马克思生态唯物主义自然观的集中表达,同时它也意味着人和自然和谐发展的生态可持续性追求是马克思生态唯物主义哲学的根本特征。
三
如果说奥康纳和福斯特是侧重于从总体上重构或阐发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生态维度的话,佩珀则是通过重点阐发马克思唯物主义方法和自然观的生态意蕴,来说明建立以历史唯物主义为理论基础的生态社会主义社会是可能的。
佩珀强调马克思不是生态中心论者,但是马克思主义对生态中心论是有益的。这种有益就在于马克思主义看到了生态中心论者在分析生态问题时没有关注到的问题,具体体现在如下两个方面:第一,马克思始终把生态问题的产生与特定社会的具体文化与经济特征相联系,强调当代生态问题的产生起源于资本主义的工业化、城市化以及与之相关的经济剥削,而这恰恰是生态中心论者较为漠视的地方。第二,马克思主义为生态中心论者提供了观察生态问题的新视角。马克思主义要求在观察和解决生态问题时,一方面不能忽视社会的物质组织变革的重要性,另一方面也不能忽视考察资本主义体系的全球性扩张,因为正是资本主义体系的全球性扩张导致了威胁人类持续生存的环境问题。基于以上认识,佩珀侧重于从如下四个方面具体考察了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生态意蕴。
第一,历史唯物主义分析历史的方法的生态意蕴。佩珀认为,马克思思想所蕴涵的生态思想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其一,历史唯物主义把社会生产方式看作是历史发展的基础,这就意味着我们不能像生态中心论者那样抽象地谈论人和自然的关系。其二,要解决生态问题.不能像生态中心论者那样仅仅偏好价值观的变革,而必须同时变革社会的经济基础。其三,历史唯物主义分析历史运动的方法和理论模式告诉我们,“直到人们在物质上提供充分保障时,人们才会创造一个生态健康的社会”。
第二,马克思主义理论包含了对资本主义的生态批判。佩珀指出,和绿色理论把环境的破坏仅仅归结为错误的世界观和价值观不同,马克思主义把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以及生产方式看作是环境破坏的根本原因。此外,马克思主义认为,环境问题与贫困是紧密相连的,资本主义生产体系就通过海外扩张,向贫困地区输出环境问题。
第三,马克思的辩证法是解决社会和自然之间关系的科学方法。佩珀认为,马克思反对技术中心论和生态中心论在人和自然关系问题上各执一端,认为人和自然之间存在着一种辩证关系。具体说,一方面,人和自然之问是不可分离的,他们不可能排斥另一方而得到规定:另一方面它们之间又相互作用和相互渗透,社会生产过程不仅改变自然,而且影响着我们对自然的看法。基于以上看法.佩珀驳斥了那种把马克思看作是笛卡尔主义或机械论者的观点,指出马克思实际上是一个有机论者和一元论者,因为马克思的社会——自然的辩证法强调社会和自然的不可分离及其相互作用,这种辩证法是解决社会和自然关系的科学方法。
第四,马克思不仅批判了资本主义制度所造成的自然的异化,而且还阐发了一种生态自然观和道德观。佩珀指出,马克思既反对技术中心论单纯从工具价值的角度来看待自然,也反对生态中心论从内在价值的角度来看待自然,而是把自然看作是一个社会范畴,即一定的生产方式决定了我们如何阐释和看待自然。资本主义制度及其生产方式不仅造成了城乡对立以及城市对乡村的资源掠夺。而且造成了自然的异化。这就决定了克服异化也就意味着必须改变异化的社会制度。
通过以上分析,佩珀指出,之所以说马克思主义包含着生态学的观点,突出体现在马克思、恩格斯关于社会与自然相互依赖以及通过劳动人与自然相互转换的论述,体现在他们对技术、前资本主义社会与自然的关系、资本主义社会自然与人的异化以及共产主义社会自然与人类关系的转变的论述上。佩珀所主张的以“社会正义”为基本特征的生态社会主义社会正是以他所论述的马克思主义理论为基础的。
四
本·阿格尔主要是通过重构历史唯物主义的危机理论来开启历史唯物主义的生态视阈的。在他看来,当代资本主义基本矛盾的表现形式已经从马克思时代的经济危机转向了生态危机,这就意味着历史唯物主义应当根据时代条件的变化重建危机理论,只有这样,马克思主义理论才能有效地指导实践,实现理论和实践的统一。
阿格尔运用“理沦与实践相统一的辩证法”,考察了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发展。指出整个20世纪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发展就是在决定论和唯意志论之间来回摇摆。阿格尔强调,决定论和唯意志论的马克思主义理沦的共同点是割裂“理论和实践相统一”的辩证法,必须根据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新发展和新问题来修改和完善历史唯物主义理论。阿格尔强调,在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三个组成部分中,马克思的异化观和人的解放理论、资本主义内在矛盾理论,是非常深刻并具有永恒价值的。但是,马克思的危机理论则需要随着时代条件的变化而完善,今天,危机的趋势已转移到消费领域,即生态危机取代了经济危机。也就是说,时代条件的变化需要建构一种马克思主义的生态危机理论,并最终呼唤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产生。基于以上原因,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一方面坚持马克思的资本主义内在矛盾理论,并分析这一内在矛盾与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生态危机之间的必然联系。另一方面.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强调个人价值观的转换对于利用生态危机实现工人阶级解放的作用。那么,如何看待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危机的主要表现形式及其根源呢?对此,阿格尔的看法是当代资本主义的危机已经从经济领域主要转向了文化意识形态领域和生态领域,前者表现为资本主义合法性危机,哈贝马斯和米利班德对此作了较为深刻的分析。后者表现为资本主义的生态危机,分析生态危机产生的根源则形成了以阿格尔为代表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生态危机理论。阿格尔强调,应当把上述两种危机理论结合在一起,一方面注重对资本主义国家权力关系的改造,使之不断走向“分散化”和“非官僚化”:另一方面要注重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生态批判.揭示资本主义生产由于受生态系统有限性的制约,其源源不断提供商品的许诺是无法实现的,形成“期望破灭的辩证法”,使人们不得不重新反思自身的生存方式和价值观,树立正确的需要观、消费观、劳动观和幸福观,通过对国家权力关系的改造和个体价值观的重塑,将生态运动引向激进的阶级变革,建立生态社-会主义社会是可能的。
五
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对历史唯物主义生态维度的建构有何价值与意义,他们的理论建构有何特点,这是本文力图解决的问题。对此,笔者着重从如下四个方面进行分析和探讨。
首先,从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自身的理论逻辑看,他们为什么要开启历史唯物主义的生态视阈。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主旨是要把当代生态运动引向激进的生态政治变革,实现生态社会主义社会。和西方其他生态政治思潮或者以生态中心主义,或者以无政府主义为自己的理论基础不同,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是以历史唯物主义作为自己的理沦基础的。这就必须解决一个前提性问题:即历史唯物主义理论是否包含着生态视阈。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只有解决了这个前提性问题,才有可能对当代资本主义展开生态批判。因此,要以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为基础,建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开启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生态视阈,是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的逻辑起点。
其次,以历史唯物主义为理论基础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和西方其他生态思潮相比有何理论特质。环境主义、生态中心主义和生态自治主义是西方生态思潮的三种主要形式。环境主义思潮把生态危机的根源主要归结为人口增长和对土地等自然资源的无偿使用,认为只要通过科学技术进步以及控制人口增长并把市场原则引入到对生态资源的运用,生态危机就自然可以得到解决。环境主义在本质上属于自由主义的理论谱系,其目的在于维系资本追求利润和资本主义经济的可持续发展。生态中心主义和生态自治主义都从哲学世界观和价值观的角度找寻生态危机及其解决办法,其理论基础是“自然价值论”和“自然权利论”,他们强调的是地方性行动、个人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变革的重要性,其理论带有后现代性质。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则坚持历史唯物主义的阶级分析方法和历史分析方法,在他们看来,当代生态危机的根本原因在于资本主义制度及其生产方式,建立在这一制度及其生产方式基础上的个人主义和利己主义的价值观进一步强化了生态危机。要解决生态危机,就不应仅仅拘泥于价值观和个人生活方式的改变,而应该把工人阶级纳入到生态运动中来,改变反生态的资本主义制度及其生产方式,把制度变革和道德价值观的变革结合起来,建立生态社会主义社会。可以看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属于马克思主义理论谱系的一部分。
再次,我们大致比较一下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建构历史唯物主义生态维度的不同理论特点。总的来看,奥康纳和阿格尔并不认为历史唯物主义内在地包含生态维度,因此他们更多地侧重于修正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开启其生态视阈。福斯特和佩珀则认为历史唯物主义本质上就包含生态思维方式,因此他们更多地侧重于阐发历史唯物主义的生态内涵。揭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之间的不同特点,是我们推进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研究的重要途径。
最后,从马克思和生态学的关系看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开启历史唯物主义的生态视阈,对于推进马克思主义理论当代化的意义。对于马克思和生态学的关系,西方资产阶级学者大都做了否定的回答。在他们看来,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论既没有给予自然资源任何内在的价值,也没有考虑自然资源可能被耗尽的问题,是一种追求生产力无限增长的技术决定论。从西方资产阶级学者的上述论点可以看出,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对历史唯物主义生态视阈的开启,不仅从理论上回答了西方资产阶级学者对历史唯物主义的诘难,而且也向我们提出了进一步发展历史唯物主义的任务。如何根据时代条件的变化,挖掘、整理马克思、恩格斯的生态思想资源,建构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生态范式。既是我们研究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价值和意义之所在,也是时代赋予我们理沦工的重要任务。
【单位: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哲学系】
(摘自《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08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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