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基本收入——德国左翼的政治观点
Katja Kipping 德国左党副总裁、德国议会议员
广州求心经济研究所 党爱民 翻译
[译者按：这是德国左党副总裁、德国议会议员凯平（kipping）在第12届全球基本收入大会（于2008年6月在爱尔兰举行）上的演讲稿。西方的基本收入就是按人发钱，它给每个公民提供一份收入，不需要附加任何条件，不考察他的财富状况和工作状况。如今，这项运动已经如火如荼地在欧洲各国开展，甚至逐渐蔓延到全世界——如巴西、南非、新西兰、澳大利亚、美国、伊拉克、委内瑞拉等国家。越来越多的人转向支持这个“简单而有力”的思想，大量研究文献不断出现，包括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西蒙、哈耶克、米德、索洛和弗里德曼，都先后表示支持这一思想。
在中国，自党爱民2000年提出按人发钱以来，越来越多的人支持这项建议，原来半信半疑的人逐渐开始相信，原来惊讶并粗暴反对的人开始转为冷静的思考。同时，有一批学者发表文章支持该建议，如著名经济学家仲大军先生、清华大学崔之元教授、武汉大学蔡恒进教授、中国社科院的刘海波研究员、南京财政学院卢映西教授、以及上海市政协委员邢普先生等。与西方学者和政治家的观点不同，党爱民等人认为，按人发钱不仅有利于普通中下阶层人民，也有利于资本家阶层，有利于统治阶层，有利于市场经济（资本主义）的健康发展。因为，按人发钱可以解决资本家阶层梦寐以求的利润来源，可以消化生产过剩，可以消除生产力发展的障碍。因此，按人发钱是生产过剩环境下的帕累托改进。如果能够认识到这一点，按人发钱就不再显得那么耸人听闻了。由于美国次贷危机的影响，全球经济面临着衰退的危险；我国沿海地区出口企业纷纷倒闭，中小企业倒闭，内需不振。在这样的形势下，采纳按人发钱的政策建议，无疑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本文分四部分，第一部分概述了德国基本收入运动的形势，第二部分介绍了基本收入的思想，第三部分论述了基本收入的优点，第四部分论述实现基本收入的政治战略。]
首先，我要感谢邀请我参加第12届“基本收入全球网络”大会，因而让我有机会向您介绍关于基本收入思想的左翼的政治观点。为了讨论如何才能实现基本收入的问题，我们首先需要分析我们在霸权政治斗争中的位置。所以我提议，在回答如何使基本收入付诸实施的问题之前，给出在德国就此问题展开的辩论的一个简要概述。
一、在德国开展的相关辩论的概述
在过去的5年间，基本收入的思想逐渐受到欢迎。基本收入成了“脱口秀”和报纸讨论的话题。虽然它们的政治基础具有完全不同的背景，但都把这个话题提上了议事日程。
德国基本收入网络的发展是一个富有价值的例子
这个网络于2004年7月在柏林社会科学研究中心建立，同时，作为失业救济金改革的Hartz IV议案被德国议会的上院采纳。这个设置是非常象征性的! 当政治阶层采纳了逐渐抑制和排除失业的立法议案时，民间社团的一些代表聚集起来支持基本收入的思想。在它创建时，这个网络包括50个会员，他们有不同的背景：失业运动的代表、教会组织、科学家及各种不同的政党。到仅仅4年之后的2008年，这个网络有1500个会员，并且在越来越多的城市创建了地区网络团体。
这个德国网络并不是倾向于一个特殊类型的基本收入。但是，当建立基本收入网络时，创立成员商定了以下四个标准（这些标准必须被任何类型的基本行收入所履行，它也被叫做“无条件基本收入”）：
1．它必须提供生计安全。 我们不提及具体数额，但是有概略的目标：基本收入至少要保证人民脱离贫穷。
2．必须是针对个人的权利。
3．完全不需考查个人财产状况。任何人不需说明他（或她）是穷人，因此需要接受基本收入。
4．不要求去工作以便回报基本收入！
某种程度上，人们逐渐关注基本收入是由Gotzz Werner造成的，他是一个成功的商人、药房连锁店的老板。虽然基本收入的思想不强制人们去工作，但他却强烈要求人们必须去工作，其论据是很有说服力的。但从左翼的观点来看，他的角色也是矛盾的。我提及此不是为了把责任推给他，而是为了让您能更容易了解一些正在进行的辩论（包括左派群众之中的）。在“脱口秀”节目中，他曾经被问道，实行基本收入以后，他准备支付给他的雇员更低或更高的工资？他的答复是：“当然是更低的”。 您可以想象，从左派的观点来看，当商人计划支付更低的薪水时，这是非常令人害怕的。
社会组织的形势
有一些组织，他们全组织都支持基本收入的思想，如天主教雇主运动、天主教青年及绿色青年组织等。但是，在很多组织中，基本收入是一个热烈辩论的话题、甚至有不同看法的冲突。在同一组织中，你会发现有人完全深信基本收入是一个（也是唯一的）解决我们的问题的途径，但也有人深信基本收入比魔鬼还坏。
工会官员反对这个思想。有时，在这种反对中，仿佛他们遵循了马基雅弗利（Machiavelli）在他的《君主论》一书中给他们的所有建议。（译者注：借此“典故”来讽刺工会官员，说为了保住他们的既得利益而不择手段）尽管如此，我们可以说，即使在工会内部，基本收入的倡导者在增长，特别是工会中的青年组织和工会中的失业者代表。 如果您想让工会熟悉基本收入，就与青年组织联系， 他们通常比官员虚心。
德国政党的形势
在80年代，绿党就讨论过基本收入。但是接着就把这个思想遗忘了很多年。沉寂了多年以后，著名的自由社会主义党（它是新左党成员的主要来源之一）把这个话题再次提上了议事日程。我们没有就这些辩论作出决议，因此，很难说自由社会主义党的大多数成员支持它或者反对它。最近几年，越来越多的绿党政治家重新发现了基本收入思想的魅力。可能这些进展也是由一些现实状况促成的（作为自由社会主义党的代表，我把这个思想与德国居民实际收入的现状联系到一起）。不管怎样说，如果政党之间的竞争有助于推动基本收入的思想，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 现在，左翼和基本收入的绿色支持者之间就有很友好的合作。
在社会民主党内，有几个地方分支倡导这个思想。但我未找到公开支持该思想的社会民主党议员。而在我所在的议会小组中，有6位确信的支持者和几位感兴趣的人。在绿党议会小组中，有多达10位支持者。这是可喜的进步。然而，我们离德国议会的多数支持该思想的目标，还差得很远。
左党的形势
一般来说，我认为左党的基础对左翼的目标是有益的。但是，由于老牌工会主义者的影响上升，他们变得更加粗暴地反对基本收入。然而，我们设法确保在我们建立规划时，让基本收入的思想作为一个值得讨论的议题被提及。在我们制定的规划中，你会发现这样的句子：“我们将进一步与各社会团体讨论基本收入的思想。”
老实讲，我怀疑大多数党员在党代会上是否会批准基本收入的提案。而且，即使51%人投票赞成，其他49%的党员会认为这个决定是他们离开该党的一个原因。概括而言，基本收入双是一个意见非常对立的话题。对基本收入的“粉丝”而言，这是一个极具挑战性的形势。在左党内部，有一个非常活跃的联邦研究组织致力于基本收入思想的研究。
二、联邦研究组织的基本收入想法是左翼观点的一个例子
现在我介绍基本收入模型，这个模型是左党的基本收入研究组织推崇的，我也支持这些想法。但请记住，这不是整个左党的立场。
１．这个想法最后决定给每位16岁(含)以上的人950欧元的基本收入。这个数量是基于贫穷风险的门槛。
２．基本收入兼容所有其它的收入来源，不需要减少这些收入的数量。
３．基本收入的资金来源是：对所有形式的收入征收35％的附加税＋奢侈品税＋基本能源税。总的看来，基本收入的导入是由全民中最富有的第三部分来付费，而中间阶层和全民中最穷的第三部分将从中受益。
４．决定一个个人是否有资格要求基本收入的关键因素是居住地而不是公民身份。
在取得全社会大多数人民支持的背景下，我们需要指出，基本收入的导入与下列附加条件兼容：
１．基本收入必须兼容于每小时至少８欧元的最低工资。我们希望劳动人民挣得较高的工资。基本收入并不打算取代工资。
２．基本收入必须兼容于工作小时缩减，以便促进现有工作机会的再分配。
３．基本收入必须与性别平等的一般斗争紧密联系在一起。今天，妇女负责大部分的社会再生产工作。这必须改变! 我们要求社会再生产工作的至少50%由男性来完成。必须均等地分配社会再生产工作。关于时间的政治学，我必须提及一个理论，我发现它非常迷人：左翼女权主义者Frigga Haug提出了一个“合四为一”的观点， 根据这个观点，工作周应该包括四部分： 1）劳动， 2）社会再生产工作， 3）社会活动或政治活动， 4）创造的时间，爱的时间，以及自我实现的时间。
４．毫无疑问，基本收入将取代一些现存的社会福利，如社会救济或助学金等。然而，为了利益的对等和在费用分摊上的团结，社会保险应该在基本收入导入以后依然保留。从左翼的观点看，基本收入并不是现存的社会保险（如退休金、健康、护理以及失业保险系统）的替换或替补。我支持的基本收入被认为是叠加在现存的社会保险之上的。
５．对于人们的特殊需要，例如残疾，我们仍然需要能够反映他们具体情况的格外救助形式。
６．为基本收入的奋斗，应当包含把基本收入当作全球社会权力的奋斗。
７．基本收入应当兼容于新的教育伦理。现存的教育系统仍然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压制与强迫的方法。我们应该用一个鼓励自我决定的教育系统替代它。
要想赢得议会中的大多数，我们只有一个机会，那就是首先赢得公民社会的大多数。如果大多数的人民被说服了，则我们就可以借用政党内部的机会主义倾向。 为了赢得公民社会，我们需要强调基本收入的优点。这就是我希望从左翼的观点去做的事情。
三、从以左翼的政治观点看基本收入的优点
１．在政治辩论中，平等和自由经常被认为是互相矛盾的。但基本收入是一个能让两者协调起来的方案。基本收入将所有人从苦难中解放出来，让大家彻底摆脱必须乞求援助的屈辱，赋予人们自我决定的权利。
２．现存的社会福利被指责为是有瑕疵的、残暴的。与之相反，基本收入既没有瑕疵，也不残暴。因此，它可以解决隐性贫穷（或者被叫做“害羞的贫穷”更恰当）的问题。（译者注：有些人可能因为“害羞”或尊严，宁愿忍受贫穷，不去申请救济）
３．将人们从苦难的恐惧中解放出来，让他们在与老板谈判时处于一个更有利的地位。今天，低工资和加班（有时甚至是不付报酬的）常常被接受，因为这些仍有工作的人害怕失业。失业始终意味着陷入到贫穷、排斥及压制的泥沼中。基本收入的导入，将增强雇工的地位、增强他们议价的力量。谈判地位的改进会带来较高的工资及工作时间的减少，甚至启动劳动条件民主化的过程。
４．如前面提到的那样，基本收入使工作时间的普遍减少更加容易。它让人们有更多的时间进一步提高自己、或者享受假期。
５．由个人知识提供的安全保障是提供给任何生存环境下的一份收入，它倾向于鼓励基于团结的经济活动形式。基本收入通过保证一个最低水平的财务安全，使得人民面对勒索时不再那么脆弱。
基本收入计划究竟是一个让资本主义崩溃的特洛伊木马，还是会顺利地成为资本主义框架的一部分？这是一个容易引起争论的议题。然而，它无疑会打破资本主义内在逻辑的“有效性”。基本收入的引入并不保证全面地扭转资本主义的本质，但它会给经济创造一个更好的条件，使之超然于狭隘的利润动机。
四、步步为营的战略
我怀疑我们是否能立刻实现基本收入的导入。因此，我推荐一个双重战略：首先我们应该继续支持一般的基本收入思想，以及设法说服越来越多的人；其次，在政治领域，我们应该努力实现一些朝向于基本收入的明确的初级目标。
或许第一步就是把基本收入发给小孩、或者是退休者、或者是学生？下一步就是采取全薪的假期。此外，对现存的失业社会福利进行改良，使之发展成直接的基本收入。这意味着变革的条件已经成熟。这意味着尽可能限制对个人财产状况的考察，意味着可以忽略强制工作的要求。（译者注：不考察个人财产状况、不强制个人去工作是基本收入思想的两个重要主张）
这样，一步一步地，我们就能够实现这样一种境况：大多数人已经生活在接近于享受基本收入的环境中。于是就可以很容易的实现基本收入的剩余部分。因此，我有一个梦想：有一天，人们之间谈论道：“简直是个梦，很久以前，人们无法想象享受基本收入的生活，而今天，我们无法想象失去基本收入的生活。”
这就是我们期盼的那一天。谢谢您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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