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五常之于马克思:高山下的一堆粪土
左志博 刘一锋
●赵磊:
今天我们讨论一个问题,何易提出来的。这个问题是这样的:马克思说,在现实性上,“人的本质是社会关系的总和”。那么,这个社会关系,与经济人假设的“约束条件”,或者张五常所说的“局限条件”,究竟是不是一回事呢?
我们先请何易讲一下他的问题。
●何易:
马克思讲“人的本质是社会关系的总和”,这个“社会关系”与现代经济学中所提到的“约束条件”,是不是一回事呢?
我想说一下,用现代经济学分析某个问题,首先必须要了解现代经济学的基本框架。现代经济的基本框架里面就提到了我所提出的问题:约束条件是什么?那么我是基于三篇文章,一个是田国强的《现代经济学的基本分析框架与基本研究方法》,另外一个是钱颖一的《现代经济学》,而其中最根本的一篇文章应该是弗里德曼的《实证经济学的方法论》。当然,对这个问题说的最透彻的是张五常的《经济解释》第一卷,包括前面从人性自私开始说起,他的核心在第一章的“科学方法”中。
现代经济学说“约束下的最大化行为”,到底是什么意思?现代经济学的分析范式,首先是“经济人假设”。我要强调的是,这仅仅是个假设。我赞同弗里德曼的观点和张五常的观点,认为这仅仅是个假设。那么他们的基本框架是什么呢?简单说:有一个假设,再加上约束条件——这个约束条件是可变的。
比如,田国强在他的基本框架中提出了五个要素,第一个就是界定经济环境。赵老师提到的环境,我认为这个环境就是一个“约束”问题。田国强原话是这样的:“人们之所以对一个相同的问题有不同的看法,说明经济学的严谨和完善,因为前提变了,结论自然要相应的变,很少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好结论,否则就不需要因地制宜,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接着田文有个括弧,用来分析环境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同的经济政治、社会环境可以长出不同的经济理论或经济模型,但绝不是不同的经济学”。
现代经济学分析的基本框架是确定的,如果说我们给出了不同的约束条件,给出了不同的环境状态的话,就会得到不同的结论。之后田国强又有一段话总结说:所有的经济人的经济特性,便组成了经济环境。
所以,我们现在可以解释他所提到的经济环境是什么了:这个经济环境,微观经济学是把它们作为约束条件的,比如说人们的偏好是什么,在这个约束条件下,我们来看我们的选择是什么。
另外,张五常说的“局限条件”,科斯把它称为“交易成本”,我感觉是一致的。钱颖一的提出了相似的观点,他的分析的框架主要是三个,视角、参照系、分析工具。其中,就有三个前提假设,原话是:“经济学家看问题的出发点通常是基于三点基本假设,经济人的偏好,生产技术和制度约束,可供使用的资源禀赋,不论是消费者,经营者,还是工人,农民做经济决策时,他们的出发点基本上是自利的。即在所能支配的资源下,现有的制度内,现有的技术约束条件下,他们希望自己的利益越大越好”。实际上,这句话,把他说的“约束”,以及张五常的“局限条件”和科斯所说的“交易成本”,讲得很清楚了。
马克思强调“人的本质是社会关系的总和”,那么社会关系又是什么呢?社会关系,我的理解是生产关系,而生产关系,就是人之外的东西,这个在制度经济学里边,就是被称之为“制度”的那个东西。那么,马克思所说的人的本质,我认为就是这个东西,他讲的就是制度,制度下的人的行为啊,等等,这就是人的本质。
现代经济学认为,在某种约束条件下,比如说天下雨了,我们是不是要打伞啊,于是,就产生了打伞这样的行为。因此我认为,“约束条件”与“社会关系”其实就是一个意思。
●赵磊:
刚才何易举了三个人作为例子。田国强和钱颖一写的这两篇文章,我都看过,另外还有张五常和他的《经济解释》。这三个人在“现代经济学”中非常有代表性,何易的解读基本上没有歪曲这些人的思想。那么,他们对约束条件、局限条件的理解,与马克思讲的社会关系是不是一回事呢?何易认为,二者没有区别,约束条件与社会关系就是一个东东。
真是这样吗?我先听听大家的看法。
●左志博:
刚才何师兄谈到弗里德曼的看法,弗里德曼说过,评论一个经济理论的关键,不要看他的假设,要看他的推导,要看他的逻辑,在不考虑假设的情况下,他的逻辑,他的推到没有任何的毛病,那么这个理论就是很成功的理论。
●何易:
这个是张五常的观点,应该不是弗里德曼的观点。
●左志博:
你刚才说过,张五常的《经济解释》,他在序言里说到,他所解释的就是马歇尔的那本《政治经济学》,就是用他的语言和逻辑来解释。
●何易
话也不能这么说,他不反马歇尔,但不是用马歇尔的语言,或者是逻辑。他自己想建立一个经济学体系。
●左志博:
在序言里,他是想用它的方法来解释马歇尔的经济学理论,或者说解释通俗的西方经济学理论,那么在现代经济学理论中,“经济人假设”仅仅是其中的一个,另外还有十条假设,整个现代经济学是建立在十条假设上面的。
●何易:
那是经济学的十条基本原理,原理与假设是两个概念。
●左志博:
你认为假设只有一个吗,只有经济人假设吗?但是张五常的成名,就是因为他通过推翻一个假设,或者是加了一个假设,发现了佃农理论;最后斯蒂格利茨通过系统研究,并因此得了诺奖。张五常的成名,其实是得益于他对于假设的研究。
●何易:
我们要分清楚假设与约束条件是两回事,张五常,包括现代经济学,改变的是约束条件,而不是假设,你说着说着就把假设给变了。
●左志博:
你说环境约束包括弗里德曼的研究方法,你的意思是说可以不考虑假设,争论假设是没有意义的。
●赵磊:
我们还是把今天要讨论的问题集中一下:“经济人假设”中的约束条件,与马克思关于人是社会关系总和,这两者到底是不是一回事?何易认为,就是一回事,而且,西方经济学中的人性假设比马克思人性观的还要高出一筹。因为:西方经济学先有一个经济人假设,然后再给出一大把约束条件;而马克思呢,他只有一个约束条件,就是“社会关系”。
问题的要害在于:“社会关系”与“约束条件”究竟是不是一回事?
●左志博:
我认为这不是一回事,约束条件这个词是从数学界提出来的,我查了概念,就是说,解释线性规划问题的时候,已知的必须遵守的前提条件,称为约束条件。后来,在把经济学形式化的时候,也就是把政治经济学里面的“政治”去掉的时候,人们把数学引入到了经济学。于是,在经济学中大量引入模型以及数学方法,约束条件也就进入到了经济学中。
●何易:
你刚才说的线性规划的问题,刚好是我本科十分感兴趣的问题了,我本科读的是数学,这是运筹学里边的东西。运筹学一个核心的东西,就是线性规划与非线性规划。实际上你看一下运筹学的发展,你就会发现他是从社会学里面衍生的,而非社会科学从运筹学中借鉴的。
●肖磊:
刚才何易谈到马克思的人性观: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你所问的问题,事实上自利和最大化都存在,这个假设都存在,那么可变的就是约束条件,这个约束条件包括制度,也可以包括马克思所讲的社会关系,你是想引出这个问题来。
●何易:
实际上讨论的就是这个问题。
●左志博:
利己是约束条件,利益最大化是个函数。
●何易:
完全错误!利己是假设,不是约束条件。
●左志博:
那什么是约束条件呢?
●何易:
约束条件叫极限,也可以叫成本。
●左志博:
你说的“极限”也好,“成本”也好,都是建立在利己的假设之上的。
●何易:
我可以是利己,也可以是利他!我再给你提一个问题,你在《》上关于赵老师的那个问题做了一个质疑,就是用利己来分析范跑跑,这是一个分析的工具,并不错啊!可我也可以用“利他”作为前提假设啊,如果说利他也行,利他这个假设也很好用,那我也可以用利他作假设啊。但是约束条件,对不起,范跑跑就是遇见汶川大地震了,你能不能变?不能变!这个就是约束条件。你的前提假设是可以变的。这个是现代经济学的基本框架。
●鲁保林:
我们在谈到约束条件的时候,我们是这样讲的:理性的经济人在约束条件下效用最大化。但这个约束条件并不是对人性的解释和说明,而马克思说过:人的本质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他是用“社会关系”来解释人性的内涵,而不是用来解释“约束条件”。这是我要说的第一点。
第二点,我觉得西方经济学中的“约束条件”是比较抽象的,而马克思所说的“社会关系的总和”是历史的、具体的。
第三点,西方经济学提出“约束条件”是为了研究资源配置问题,而马克思讲“人性”、讲人的本质问题,不是为了探讨资源配置,而是为了说明在资本主义条件下人的异化问题,人的本质丧失的问题。
●何易:
我来回答你的问题。第一个问题,马克思解释的人性是什么的问题,这是有的。但是我想提一个问题,现代经济学实际上不讨论人性是什么,弗里德曼的《实证经济学》讲得很清楚了。
第二个,你说西方经济学的约束条件是抽象的,那是不可能的啊。西方经济学的约束条件是很具体的,你只是拿了一个特殊的东西,比如你觉得人的偏好是抽象的,那只是很小的一个东西。现代经济学的分析框架其实是很大的,对于范跑跑的行为,现代经济学就是要解释他的行为,这个时候地震就是他的约束条件,具体吧?你能说我抽象么?现代经济学中,约束条件是可以无限大的。
●鲁保林:
我也查了一些文献,供大家参考:西方经济学所提到的约束条件有几个方面呢?第一个,技术约束,比如一天只有24个小时;第二个,制度约束,比如法定工作日每天8个小时;第三个,预算约束,就是我们微观经济学常见的约束。
●何易:
这个我承认是课本上的东西。但具体的问题完全不是这样的,现代经济学做东西完全不是这样来做的,这只是课本上的东西。
关于你的第三个问题,我还是要说,马克思我不会、我不懂,因此我不去谈他。而关于现代经济学,我们可以看看马歇尔的第一章,在讲经济学到底是什么的问题时,已经讲得很清楚了。资源配置只是一方面,况且经济发展到现在的程度,比如张五常就说:经济学是来解释人的行为的。
●赵磊:
刚才保林谈了三个问题,我觉得何易可以好好思考思考。
何易说:“西方经济学或现代经济学不考虑人性的问题”。这未免言过其实了,其实很简单,包括钱颖一的那句话,或者说他做的那个假设:“人,基本上是自利的”——实际上,这就已经包含了他对人性的看法。
“人性”这个问题,他们是回避不了的。就算回避了“人性”这两个字,他们也回避不了,就像即使回避了“男性”这两个字,你能回避“爷们儿”的现实存在吗?实际上是一回事嘛。
就算我们不谈人性,只谈假设,好吧,那么是什么“假设”呢?不就是“人基本上是自利的”的那个“经济人假设”嘛!实际上,“经济人假设”就是在纠结人性嘛。
●肖磊:
我补充一句吧。实际上张五常也不是不谈人性的。2003年,张五常在全国各地大学做演讲的时候,就经常提到人性。并且,他的看法是:人性是“永恒自私的”。
●何易:
赵老师,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回到我们今天讨论的主题上来。我们今天讨论的是经济学的方法。第一,我们不讨论方法论;第二,还是不要讨论人性到底是什么,因为这个东西是无意义的。
●肖磊:
可以。你说的弗里德曼工具主义的方法认为,假设不重要。张五常好像不是很赞同这个观点的,包括科斯对这一点都有不同的意见。
●赵磊:
这样讨论下去,好像离我们今天的主题越来越远了。我们今天要讨论的是两者之间的区别和联系。
关于人性问题,我顺便插一句,张五常有句名言,说他反驳马克思很简单,只需“三招两式”,他就完胜了。他很自信地说,只要问问马克思:“人性到底是利己的还是利他的”,马克思就立马丢盔卸甲了。
瞧瞧,纠缠人性这个“无意义的东西”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何易所崇敬的张五常大师。
下面的讨论最好回归我们的主题,不要离题太远。
●刘一锋:
我觉得何易的看法很好。我感觉,他所阐述的是这样的:就是马克思说人的本质是社会关系的总和。而社会关系就是人所处的客观环境、社会环境,而你所处的这个客观环境怎么样去描述呢?这个描述起来是很困难的,因为必须借助抽象,而西方经济学就用约束条件来讲。通过约束条件,西方经济学把客观环境抽象化、具体化了,我理解何易是不是这样的看法?
●赵磊:
照你的看法,马克思的“假设”(按何易的规定,我们是不能提“人性”这两个字的),即“社会关系的总和”,和西方经济学的“约束条件”,其实是一回事。你是不是想说:我们没有必要用马克思的提法,就用现代经济学或主流经济学的那些东西,或许更科学一些呢?
●刘一锋:
我感觉,他们其实都是在描述人所处的客观环境。马克思描述的客观环境主要的是指社会关系、生产关系,生产关系就包括制度方面的东西。
●赵磊:
或者,就类似“制度约束”之类的说法?
●刘一锋:
对。而西方经济学所说的“约束”,就是刚才所说的“制度约束”啊,“成本约束”啊等等。可能再多加一个约束,就会出现一个新的理论。就如田国强说的:那是“经济环境不同的界定所得到的”结论。现在的经济现象太多了,如果还是简单地套用马克思的生产关系来解释的话,就会很乏力,或者很不清晰。
●何易:
他是赞同我的观点。
●赵磊:
你有同盟军了。就是说,一锋也认为,马克思的社会关系和西方经济学的约束条件没有区别,相反,“约束条件”这个概念更清晰一些,更好把握。
●刘一锋:
但是,我并不是说马克思是错误的。那些批评马克思的人,比如张五常,比如凯恩斯,都是看过马克思的书的。
●赵磊:
严格地说,张五常并没有看过马克思的书,或者从来也没读懂马克思的书。他和何易比较像,他们都“没看懂”。张五常自己也承认,他说他“看不懂马克思的书”,这是张的原话。何易是“没看过”,张是“看不懂”。
现在我总结一下:刘一峰赞同何易的观点,小左谈到何易观点里的一个问题,鲁保林分析了马克思和现代经济学的区别,肖磊就人性假设的问题要与何易PK。那么,我也谈谈自己的观点吧。
主流经济学、或者说现代经济学,在经济人假设上提出了“约束条件”这个范畴。何易刚才说的没错,在现代经济学里,约束条件是很具体的东西,它的具体内容可以无限变化,这个我同意。
那么,马克思说的社会关系和经济人的约束条件,这两个范畴,到底有没有相同的地方呢?有!相同的地方,就是他们都各自确立了与利己或利他的相关性:马克思认为,利己或者利他是由社会关系的总和决定的;而经济人假设则认为,利己或者利他在具体环境中,要受到技术约束、制度约束、预算约束的影响。
●何易:
赵老师,还要区分一点:你所讨论的利己或者利他,你是从人性出发,还是从人性的表现出发?
●赵磊:
利己或者利他,都只是人性的外在表现而已。
●何易:
那不如我们直接说“行为”更好。
●赵磊:
都可以。我只是用一个你能理解的概念来表述,就像你禁止我用“主流经济学”,而指定要我必须用“现代经济学”的字眼一样。只要我们使用的概念是统一的,不影响理解就可以。
我刚才说,二者都是在说与人的行为的“相关性”,这仅仅是他们相同的地方。我要强调的是:这两个范畴在各自的相关性中的地位、作用,是大相径庭的,甚至是有本质区别的。这个区别表现在以下三点(编者按:数学推导从略):
第一个区别,是内生变量与外生变量的区别。在马克思的人性观中,社会关系这个变量是一个内生变量;而在经济人假设中,约束条件只是一个外生变量。在马克思的人性观里,“社会关系”是决定人性的内生因素;而在经济人假设里,“约束条件”仅仅是影响人性的外生变量。
第二个区别,是嵌入与割裂的区别。马克思把人性看作是嵌入在社会关系中的东西,“人性不在环境之外”,人性与社会关系之间是一种水乳交融的关系。而经济人假设把人性从社会关系中抽象出来……
●何易:
你这个是“人性”呢,还是“行为”呢?
●赵磊:
我用“人性”,你不允许,你非要我用“行为”。好吧,为了你的偏好,我现在用“利己”这个说法,可以吗?我接着说:
经济人假设把“利己”从约束条件中抽象出来,认为社会关系仅仅是影响利己的约束条件,“利己不在环境之中”。这个“利己”与“约束条件”,其实是互相割裂的。请注意:变化的仅仅是“约束条件”,而“利己”则是永恒不变的。
问题是,马克思坚决反对这种“割裂”的做法,他认为:人性与社会关系实际上是同一个硬币的两面,二者是融为一体的,是不能把它们割裂开来的。顺便说一句:我给你讲的是区别,而不是价值判断(对还是不对),因为你说你对马克思不了解,我就给你讲讲马克思的观点。
第三个区别,是历史范畴与永恒范畴的区别。马克思认为,人性是不断“生成”的范畴;而“经济人假设”则把人性看作是永恒的范畴。
顺便补充一点,马克思讲的这个社会关系,它的变化的基本方向具有客观必然性,是按照一定的内在规律来变的。那么,随着社会关系的发展变化,人类社会的演进也是有规律可循的,也就是说,马克思是“决定论者”。
●何易:
你说的是“行为”,还是现代经济学所说的“假设”?
●赵磊:
归根结底,你我讨论的是“人性”。为了满足你的苛求,我也可以用“假设”这个词。马克思认为,“人性”就是社会关系的总和;而现代经济学“假设”的人性,其实就是“利己的倾向”嘛,钱颖一的那句话,你刚才都读给我们听了,为什么还不认帐呢?
我现在不用“人性”,就用“假设”。马克思把人性看作一个不断生成的范畴,一个历史的范畴。它不但是历史的,而且还不断变化。而经济人假设呢,它认为约束条件的变化是不确定的,不是必然的,而是偶然的。这一点你讲得很清楚了,你说它纯粹是一个不能确定的变量,换句话说,变化的只是约束条件,而这个“假设”——其实,我更喜欢用“人性”——本身所固有的本质“利己”,却并不发生变化。
所以,在主流经济学那里,这个假设是永恒的范畴。这一点就决定了,马克思的社会关系总和与你所说的约束条件,两者是不同的,是有区别的。虽然两者有相同的地方——我也讲了两者相同的地方;但是,不同的地方是客观存在的,就是我给你指出的上面三个区别。
我把这两者做个比较,指出了两者客观存在的三个区别。这三个区别就决定了,马克思的社会关系总和与经济人假设的约束条件是不同的,不能混为一谈。而至于哪个对、哪个不对,我这里不讨论,但他们确实是有区别的。另外,这三点区别也是二者的本质区别。
●刘一峰:
赵老师,你说的是不是这个意思:社会关系制约着人性,人性又制约着社会关系?
●赵磊:
但愿你没有把它们看成是两个东西:人性是一坨,社会关系是一坨。其实,马克思把它们看作是一个系统的整体,马克思的人性就是嵌入在社会关系当中的。
●何易:
马克思根本就不往利己、利他那方面扯。
●赵磊:
马克思的人性观,是把人性“嵌入”在社会关系之中的。“嵌入”,这是社会学的术语。人性与社会关系,就像一杯牛奶,里面水乳交融,无法分离。而在西方经济学眼里,人性与社会关系的联系是可以分离的。变化的只是“约束条件”,而这个“人性”——何易用“假设”,而我愿意用“人性”——这个是永恒不变的。
所以,马克思的人性与社会关系,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能分开的;西方经济学却把人性从约束条件中抽象出来,变成了两个独立的东西。抽象出来之后,才有了“硬邦邦”的约束条件,而马克思认为根本不能抽象,人性从社会关系中扯都扯不出来嘛。
很多人接触马克思,都会产生你那样的想法,好像马克思的人性观,与西方经济学的经济人假设是一回事。但是进一步了解了马克思之后,你会发现,他们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完全不在一个境界上。比如张五常之于马克思,高山下的一堆粪土而已。
●何易:
赵老师,我怎么觉得,您刚才讲的第一个区别和第二个区别是一回事啊,第二是第一的一个具体化而已。
●赵磊:
一点还是两点,其实不重要,只要能更方便大家理解。另外,我也用了数学表达,最简单的,人人都能看懂。上面三个区别我用数学符号来表达,通过最简单的“形式化”,各种“约束条件”一眼就看明白了。你把这些区别看成一点也可以,总之两者的区别,这里能够清楚地把握了。
●何易:
您的分析我听明白了。但是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现代经济学中,一个人的行为具体是怎么生发出来的?我可以这样描述:从自利的假设出发,然后再加上约束条件的变化,最后得到了他的行为。那么,他的行为和前面的东西有没有关系?有关系!那么约束条件会不会影响人性呢?就是我所说的假设,那肯定是影响到了人性的嘛!因此,马克思的人性观与经济人假设,这两者是一样的。
●赵磊:
问题是,按你的逻辑,经济人假设在内部就会出现一个悖论。经济人假设认为,不论约束条件怎么变,人性都是不会变化的。你刚才也承认,约束条件变了,人的行为就会改变。那么,A变了,B就会变,按马克思的逻辑,既然都发生变化了,你为什么非要把它抽象出来呢?
西方经济学认为:“利己”这个行为是永恒不变的。马克思说:什么人性“利己”、“利他”,其实都是扯淡嘛;利己或利他,不过是在不同的社会关系和社会环境中,作出的不同的反应而已。
比如说你刚才提到的钱颖一,如果他和马克思面对面,马克思问他:你的“人性自利”的假设在一千年之后会咋样呢?钱颖一肯定会回答:“一千年以后的人性依然如此,人永远是自利的”。如果马克思接着问:“那一万年之后呢?”他肯定会回答:“一万年之后还是今天这个样子”。马克思就会嘘他:“呔!一万年之后的人性,就不是今天这个样子啰”。二者的区别就在这。
其实,人性的这种进化和变迁,根本用不了一万年呐。
●何易:
把人性看作永恒不变,这个肯定是有历史局限的。我用您的一个例子:当人类完全驾驭了自然力的时候,那个时候现代经济学的分析范式可能就失效了。但是,也就是像您的推理所提出的那样,到那个时候,马克思的逻辑也就完蛋了。
●赵磊:
看来,你并不明白这两种“完蛋”的区别所在,你还是没有完全理解马克思的逻辑。但是,你的第一句话已经接近马克思的逻辑了。而钱颖一要和你叫板的,恰恰是你的第一句话,即:“当人类完全驾驭了自然力的时候,那个时候现代经济学的分析范式可能就失效了”。这话从你的嘴里说出,很好啊。
你说一千年之后就要换另外的范式了,在这一点上,你已经是马克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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