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看了《两只狗的生活意见》,失望之极。早上起来,搜索别人的意见,却是好评如潮。这让本来就不可乐的事情,变得格外沉重。
据说,那两只狗,是去城市寻找美好的生活和理想,不过至始至终,除了听到其中的一条高喊:“我是一条有才华的有理想的狗”以外,你听不到任何关于这个美好生活和理想的说明。在最初,这一点或许可以原谅,因为每一条刚刚开始追求梦想的狗,都不太明白那个值得向往和追求的美好到底是什么。不过当生活毫无意外地变糟,这样的理想还清晰不起来的时候,就足以怀疑当初那一次又一次高呼似乎并没有什么内容,不过是调个嗓子罢了。果然,到了最后,理想和美好都不再是呼号的内容,狗只是念叨着,我是有才华的,然后哆哆嗦嗦地假装自杀。此时此刻,不是这位编剧不够透彻,就是这狗儿们太不聪明,或者他们是真的把彼此都看成了头脑简单的动物,决定始终相互欺骗,于是一如既往地固执地误会着“才华”在这个社会中的含义,误会着“才华”在一个理想中的真正意义,仿佛“才华”真是一种生活的手段和财富,仿佛它真是狗儿们被这个充满暴力和欺瞒的社会所吸纳和被拒绝的唯一理由。也许那些舞台设计还一贯保持了孟氏的色彩,尽管老套,还算不上落伍;不过通过这些还来不及落伍的技巧所要说明的,却是一个大大落伍的故事,或者说,是一段冗长的自怨自艾。对于整个社会的不公正、暴力、奢靡和堕落,编剧和狗儿们高高兴兴地蹲在同一水平线上,时而讨好,时而狂吠;一旁的人们一边欢笑,一边心知肚明,那不过是关在笼子里的哺乳动物的本能,又恰恰因为是人想象和演绎的狗儿们,就连这本能也退化了不少,并没有那种为了生活而要求彻底的勇气,而是犬儒主义地设想:既然我叫了也表现出了恼怒,那么总得给点什么吃的吧,不然怎显得你有主人的姿态呢。
观众们,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花钱当主人的机会。于是,很是配合。既逗着狗儿们玩,看他们的积极跑动,卖力演出,又被狗儿们逗着玩,要掌声的时候给点掌声,要食物的时候给点食物,要大钞的时候也不好意思吝啬。倘若这个空间里真的有戏剧,那么这大概算是唯一的一点戏剧成分,那就是大家都如此谦和礼让,自觉遵守在这个社会体面生活的基本态度:何必当真。倘若真地把这一点成分发扬光大,那么也许会因为它的无赖气,因为这一无赖气而来的彻底的绝望,有一点真实的力量。不过,编剧、演员和观众,又都不约而同,舍不得那一点先锋戏剧的颜面,坦坦然然相互敷衍下去,并且把这一态度当作宝贵的面对所有不公和暴力时,所有有“才华”者的唯一武器。也许,当人们如此直率且肆无忌惮的宣布,我是一个有才华的犬儒主义者时,我们可以不假思索地断定,他们正在盗用“犬儒”的名义,谋划贯彻着自己潜滋暗长的巨大利益。而当这一点,出现在素以“先锋”为旗号的戏剧身上时,大概就又一次宣告了“先锋们”的命运:当“才华”消逝,这大概是最后的一点不体面的挣扎。
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么问题还不那么严重。自然有更先进的小资去寻找更标记性的商品符号,不断开发出新的“才华”,供人们追捧。这仿佛只是一切商业逻辑的延续,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即便拉扯上“文艺”这块布头,也不过是用来遮羞。甚至于,人们心中暗想,如果干脆大方地宣称,这不是文艺,那么大概世界上也就没有文艺这回事情了吧,这也算是顺便帮了“文艺”的忙,不妨“双赢”。
然而,当观众们笑声一片时,究竟是什么触发了那些笑的神经?这却不得不让人牵肠挂肚。如果宋祖德们当真如此可笑,那么平时就应该早就娱乐了大家,何必等到这个时候才来滞后的发笑?如果无良医生当真如此滑稽,那么在滑稽过后,应当有些恼火的力气。然而,当所有这些又一次隆重地出现在人们眼前时,人们却只是再次毫无心计地开怀,而编剧也在一旁被自己反复逗乐,你不得不察觉人们对待生活这种慷慨的无抵抗的态度。笑的力量,在这样一种畸形的慷慨中被磨损了。于是,笑声,再也无法代表愤怒、勇气和正义,而只是人们受着小道消息和狗崽队的指引,放纵自己的道德感,假装有些主见,从而让自己心安的麻醉。
于是,当狗儿们在台上声嘶力竭消耗体力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天桥的艺人们,其中自然也有好的艺术,但更多的,却是出卖体力和尊严,博得取笑的掌声和赏钱,而人们正是在这样的观赏中,得到必需的麻醉和廉价的被讨好的“尊严”,回去继续他们欺瞒的生活。这样的联想,并不新鲜,如果一切都已经市场,那么大力丸之类的表演自然又会重新回到人们的生活之中。在把“人民的艺术”这一点新文艺的家底耗尽之后,却也没有看到任何生长出来的文艺自我保存的力量,欺瞒也就自然成为最重要的本事,而这本事也正为人们所急需。
在不久的将来,人们恐怕便会无限怀念“人民艺术家”这一称呼,因为它至少假设所有参与文艺的人之间相互尊重和彼此信任。在不久的将来,人们会发现,在中国,无论是管制的文艺、市场的文艺还是管制加市场的文艺,都统统走到了尽头,彼此的反对,都已经无效,而彼此的挣扎,都不过换了别人的路敲锣打鼓重走一遍。那个时候,狗儿们还能叫嚷些什么呢?如果今天的狗儿们知道,现在的叫,只是为了以后的叫无可叫埋砖铺路,那么再愚笨的动物,都难免要挠头、疑惑,谨慎从事的吧。毕竟,如果连狗都叫不出声了,那该是一个多么无聊、寂静和死灭的世界。
如果觉得不好笑,那就算了,何必当真。这恰是昨天孟京辉和那两只狗企图说服我们接受的现实哲学吧。于是,在《花房姑娘》和《黄色潜水艇》的音乐里,便有一堆笑做一团的醉狗,它们因为自己的强壮、虚弱和道德而自满,不妨欢笑;对于生活,他们没有意见,只有一种不敢生活的道德和在此种道德下才能生长壮大的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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