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 忆
留在记忆里的东西是不会忘掉的。陈芝麻烂谷子,越陈越烂就越值得收藏。如果我连一点记忆也没有了,我就无法理解今天的生活,品味今天的生活。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曹家修拿着破锣,每晚准时在小街上敲响,他没有手表,有手表他也看不到,他是盲人。他的哐哐又沙沙的锣声,穿过夜幕,沉雷一样,这声音就复制在我记忆中,还有他破锣一样的号召:明天早新(晨)到小缺(沟名)砍小秫秫,一家一个,带柴绳和扁担。鼻子眼嘴都长在一起的张小三,个头不足一米五,一张嘴可以表演一台戏,生旦净末丑,还兼文武场,他任人戏耍从不发怒。也许他没有发怒的条件。
第一次上学,教我们a o e的是李展老师,叫耕读老师,就是一边回家耕完地,一边再来带我们读书,特殊年代的特殊身份,他充满激情和精力,教书耕地两不误。教我们“你要身体好,天天要起早”歌子的张德堂,和教我们“大河流水波连波”歌子的张志衡两位老师,一样的姓,一样的沙哑嗓子。扭我耳朵成麻花的元平老师,最终把我眼睛扭出谁来,在我脑瓜上画鸭蛋的王方成老师,凭我感觉那鸭蛋画的太圆,应该是椭圆啊,还有只是听说上课时,忙里偷闲到食堂偷食羊腿的符节老师,使老百姓又一次找到教书先生没出息的证据;还有在全校师生大会上诉旧社会苦,诉得泪流满面的徐明才老师,以及风度超群,多才多艺的徐少柔老师,头发整日一丝不乱,像电影里大官。据说他在国民党时期就是人才。还有代表教师形象的王保艾老师,修长瘦弱,无论衣服怎么破旧,总是整齐洁净,步幅总是大小相等,蚂蚁在他脚下绝对安然无恙。
小伙伴是王凯,他是我们的头领,说是伙伴那是我们高攀,他有每天决定我们有没有人带着玩,挨不挨他揍的特权,我们不怕父母却怕他,他一命令,我就会像狗一样去执行;女同学有一个叫余萍,是干部子女,衣着鲜艳,经常变化,不是我们的衣服仅限于泥灰程度和破损的变化。和她一比,她就是鲜花,我们都是牛屎,她没有插在我们身上,只是和我们上课在一起,让我们每天都忽然感到莫名其妙的不安。一个叫大头的,头大的出奇,整天拿好东西当着我们面吃,似乎嫌头还不够大。大伙都都含着口水,一起朝他喊: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人家有伞,你有大头。后来因噎夭折,不知是否与头有关?
和我一起去偷瓜、洗澡、爬树的是小福子、大头灰、小绕子、来强子,小顺子,在沟塘边洗澡时,有的(不好点名)总敢把鸡巴高举,挑衅路过的女孩,高喊:来来来,我脱裤子你改怀,我把机枪架起来……女孩就扭头疾走,急速似连珠炮还不解恨地骂着:去找你姐姐、找你妹妹、鳖孙子、不要脸、焦八代的……,女孩越是气急败坏,我们就越是高潮到来一样的浪笑,全不在乎她骂谁骂什么;和我一起去放牛的是正月子、小钉子、三耳朵、羊窝子,他们敢打牛,训斥牛,指挥牛;一起去割草的是槐豆子、金牛子、计划子、大余子,他们会偷偷用脚踩粪箕子,把自己的重量算到草上。在这些团队中,我总是跑龙套的角色,放牛数量最少,割草的重量最轻,常被他们笑话,称草的会计看我可怜,就把秤砣往秤杆下滑一下,把二十九斤说成三十斤。曾在南京下关码头叱咤风云,号称任四爷的舅爹,现在当上生产队饲养员了,就说,那条小驴也给你吧,留细踢到啊。我好似与世无争,实际是无争的实力。
最佩服的是大房子、老十八、大有子,他们上无老,下无小,吃生产队的、烧生产队的,喝生产队的,睡生产队的,干的是看青、放猪、看仓库、喂牛,吃加班饭烧锅等让人眼红的工作。其他人也不至于和他们计较。每年上面发的救济棉,救济布都紧他们用,然后队长会计才能分。遗憾的是他们终生未娶,但也都熬过来了,没有违法,连出格也没有,只是看看畜生跑窝时若有所思而已。
最害怕是医生,怕到连穿白衣服人都怕,肚子疼了在家没命的喊叫,到了医院门口就不疼了,以致落下装病嫌疑。兽医石俊林也可怕,他会常拿着骟牛的三角刀对着我裤裆说,过来,给你鸡巴给割的了。虽然那时虽然还不了解鸡巴的全部功能和伟大意义,但还是很害怕;最羡慕李家培,一膀子能夹起一个石磙子,夜里从乱岗子走过,逛大街一样;小老头也值得羡慕,蹲在沟边水里超前挪动,手在水中瑟瑟发抖的样子,不一时泥鳅黄鳝鱼虾就是一篓子。若是蛇,他随便一捏就死了,就扔了。我们看着看着脊背就发凉了。
记忆还有的只是听说,不曾亲历的,什么二甲庄青壮人和狐狸精睡觉,被吸干精血,骨瘦如柴,后来是泗州老爷给了一个官印揣在怀里,方吓走精怪,救的一命,说的有名有姓,有鼻子有眼;外奶奶说,大刘庄土匪刘独眼被官府砍头,头落地还啃住一个看热闹的崔大胆的脚,居然把打赌敢喂死人饭的崔大胆吓出病来,一月内日夜无眠,惊厥身亡;一说小宋庄有人得罪黄狼子,它的同类就去那人家推翻油灯,大火烧了一夜,家产尽绝,大表哥活灵活现说就是他的家下三爷的事;还有说,魏营蒲塘里有水鬼,变成花、瓷盆什么漂在沟边引诱小孩去够,那些东西就往沟心游去,直到把小孩引到深水淹死,水鬼得以去托生,害得我们看到水上不管漂什么东西都不敢下水;还有说瓦房庄四寡妇杀孩子吃的,公安局去逮她,还说等我吃一块再走;还有神秘兮兮地惊讶地说,赶年子大闺女没结婚肚子就大的,后来远嫁安徽了,再也没有回来。后来才知道结婚只是形式或仪式,想肚子大只要条件具备,随时都可以。还似乎隐约看见我们后面黑暗的小草屋子里一个老人,已不知是男是女了,常年不出屋子,只偶尔看见满头白发,而不见脸面。大人说,那里不能去,说老人到夜里身子一抖就变成一条花狗,哧溜一下就翻墙走了,那老人据说是陆庆房老妈妈;当时陆庆房也快六十了吧;还有我大姨夫在我家扛一块豆饼回家充饥,途中饥饿难耐,啃了小半块,又喝了一气路旁沟里的水,竟被胀死……
当然,记忆还有很多,比如我的外奶奶,我的父亲,母亲等那都要树碑立传的,决不能随意乱写。还有我只是听讲从未见到的爹爹、奶奶、外爹和大姨夫,因为在还未出世或还在无记忆是就已经过世了,是一个重要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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