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机是“福利机”
赵满福
要分电视机了，无机户和有机户都忙乎起来。无机户希望变成有机户，有机户则希望调机，即把自家的电视机换成更好的机型，于是人们纷纷涌向校办公楼前的公告栏来看分机公告：
根据上级指示和有关家用电器分配管理办法，特组成我校电视机分配委员会并责成负责制定具体分配方案。经分机委员会研究决定，继续实行“按分分配，一户一机“制。职工按工龄、校龄、职称等打基础分，再加附加分构成总分。附加分有劳模分、行政职务分、晚婚分、独生子女分、特殊工种分、参加扶贫工作队分等。总分满分为100分，80分以上者分给34寸彩电，70-80分者分给29寸彩电，60-70分者分给25寸彩电，50-60分者分给21寸彩电，40-50分者分给18寸彩电，40分以下者分给14寸彩电或黑白电视机。电视机为公有资产，通过福利机制分配给职工，月租金每台每月1.5元以内，职工不得转租，更不得出售。此次参加分配的，主要是无机户，上次分配后用机年限超过5年的旧户也可参加分配。有关职工务需在下星期五上午八点半到大食堂二层参加分机会议……。
开分机会议这天，职工陆陆续续来到大食堂。会前，大家有说有笑，有的看书，有的看报，有的抽烟，有的聊天，更有的还围着餐桌打起扑克。表面上与平常一样，实际上人们心里很紧张，因为这电视机分配太事关重大了。电视机是福利品，不是商品，不进入流通领域，只是由政府通过用人单位配给职工并收取象征性租金。因实行一户一机制，好多人家好不容易分到一台电视机，哪里肯卖给别人！再说，公家也明令禁止居民买卖电视机，违者重罚。分到电视机，就可以舒舒服服看电视；分不到电视机，就看不上电视或只能到别人家或招待所值班室去借光，一万个不方便。所以，到会的每个人都在想：首先要保证分到一台电视机，其次要争取分到好机型。
安东的出现，让人们惊讶不已。今天是开分机会议，又不是开职工代表大会，更不是全体职工大会，他来干什么？人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定睛再看，确实是安东，真是奇怪。正在这时，主持人宣布开会。
主持会议的，是校党委书记老贡，他是分机委员会的当然主任。他清了清嗓子，先念了一份老掉牙的红头文件，什么“坚持原则”、“突出按劳分配”、“鼓励晚婚晚育”、“公正合理”、“杜绝营私舞弊”等等说了一遍，赢得了一阵掌声，接着宣布每人的得分和应得的机型，引起一阵阵骚动。阿伟得了一台25寸彩电，一高兴，把燃着的烟头戳到了手背上；大专毕业分来本校工作才半年的阿娟，分得一台21寸彩电，高兴得叫了起来。有人兴高彩烈，也有人不高兴。有人认为打分办法不合理，工龄分低，校龄分高，特别是，退伍或复转军人的军龄计入校龄，而大学毕业生的三年或四年学龄不能计入校龄，这显然是分机委员会由退伍和复转军人掌权的结果。最不满意的是安东，因为他被剥夺了分配电视机的资格。他要抗争，他站起来，立刻引起大家的注意，他又向左右前后打手势，请大家安静，然后朝主席台上的老贡喊道：
“我也要分一台电视机！”
“哇……” 会场上炸了锅。没有结婚，还能要电视机！单身汉还能看电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人笑出了眼泪，有人笑得直咳嗽，有人笑得趴在桌子上直抖，也有人若有所思。
“单身职工也是人，是人就需要电视机。”安东明显底气不足。
“可分电视机并不是按需分配。”老贡冷冷地说。
“既然按劳分配，就应该已婚职工与未婚职工一视同仁，因为未婚职工并不比已婚职工少干工作。”安东口气硬了些。
“那么多单身职工，别人都不说，就你特殊？就你敢对抗政策？”老贡威胁道。
“为啥只有已婚职工才能有电视机？我倒要问，到底是分电视机，还是分避孕套？”安东不客气起来。
“哄……”会场上爆发出一阵哄笑，老贡的脸成了猪肝色。
“你……你……你……，真该划成右派！”老贡急了，竟拿出了1957年反右时的那一套。
“哄……”又是一阵笑，这次，不是笑安东，而是笑老贡。
老贡自己也觉失态，口气就软了下来：“安东呀安东，电视机有啥好的，看电视费时间，影响工作和学习，有电视不如没有电视，看电视不如不看电视……”
“我就是要通过电视学外语，听讲座，我还听说，有人不仅自己早分到了电视机，连自己正上幼儿园的孙子都分到了呢。”
“好好好，我们下去研究一下，念你工作多年，作为特殊照顾对象，看能不能分一台小黑白电视给你。”老贡不得不退让。
“谢谢领导！谢谢领导！谢谢学校，真是太感谢啦！”看坚冰已被打破，安东差点流出泪来。
正在这时，总务处长进来了，在老贡跟前耳语了几句，并把一件东西递给老贡。老贡脸色又成了猪肝色。静了一会儿，终于沉沉地说道：“阿娟用从街头买来的假结婚证来分电视机，是十分错误的。现在我宣布，取消阿娟的分机资格。另外，今天会议先打住，再查查所有交来的结婚证，看看是不是还有假的。明天继续开会。”
第二天的会议显得轻松，主要因为没有发现有第二个假结婚证。突然，一个30岁左右的丑女人，披头散发，冲进了会场，直到老贡跟前，大骂阿伟是流氓，说阿伟耍她，为了分电视机而与她领结婚证，现在分到电视机了，就要翻脸。丑女人坚决要求取消阿伟的分机资格，老贡却找不着阿伟。派保卫科的人去找，原来阿伟正与几个哥们在酒店喝酒庆贺。不得已，阿伟只好交待自己确实是为了分电视机才利用一个比自己大4岁的丑女人。为立功赎罪，他还交待说，阿牛的结婚证是请自家表妹假扮未婚妻弄来的。看乱成了一锅粥，老贡只好宣布体会，自己赶紧逃回家。
回到家门口，正要掏钥匙开门，却觉得不对劲。家里开着电视？现在是上午十点，怎会开着电视？推门进屋，原来一位客人正在等候，是校文明办公室干事阿秀。孙子在家，外孙也在家。哦，今天是星期六，小孩不上幼儿园也不上小学。老贡被分电视机的事气昏了头，把今天是周末都忘了。他正想看电视放松一下，阿秀却诉开了苦，说着说着还拿出了离婚证。“什么？你离婚啦？你家可是模范家庭的呀！”老贡看着阿秀，像发现了外星人，他正想说“既然离了婚，就该退回电视机给公家。”阿秀已先开了口，说“既然离了婚，一家人就变成了两家人，请给我补分一台电视机。”老贡本想说“为了分到电视机，为了占公家便宜，以假离婚为手段，以夫妻双方的名誉为代价，太不值”，但转念一想，这不是屁话吗？自家有三台电视机，除了自己看的这台34寸彩电，还有两台29寸彩电，一台是给孙子准备的，另一台是给外孙准备的，都是自己以权谋私弄下的。三台电视机都让阿秀看了个清楚，都怪孙子和外孙这两个小东西。老贡又想说“为了多分电视机而搞假离婚，分到电视机后高价出售或出租，谋取厚利，真是利令智昏啊！”突然想到阿秀的表叔是市委副书记，话出口就成了“离婚后，电视机只能归一方，另一方要求再分给一台，也有道理。好，我答应你，再分给你一台。”阿秀欢天喜地地走了，老贡却万分恼火：电视机只能作为福利品，这算他妈的什么鸟制度！要是电视机能像住房一样实行商品制，那该多好啊！住房待遇按月以钞票形式打入职工工资，人们可以自由消费，根本不存在“福利房”、“分房”这样的概念，人们也用不着为了分房子而弄假结婚证或借婚或骗婚等鬼名堂，更不会为了多占住房而假离婚。要是实行“商品机”制度，自己这个党委书记会失去不少权力，但也会省却更多苦恼啊。可要改福利机制为商品机制，谈何容易，必定阻力重重。这次分电视机，弄得鸡飞狗跳，过一段又要分洗衣机和电冰箱，会不会更乱？老贡简直不敢想下去。
还是出去散散心吧。老贡披上外衣，装好钥匙，嘱咐孙子和外孙不要随便给人开门。他推门出来，却发现阿丽和阿玲和阿萍站在门口，她们手里都拿着离婚证……
原文见博客http://blog.sina.com.cn/s/articlelist_1533569565_7_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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