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诗人者:立于天地间,其耳所听、眼所观,心所思;其沸腾的不单是他的感官、他的血液,而且是整个世界于他心中之舞蹈。
真诗人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近乎残忍地吞没掉整个世界,——它的所有现象及“经验”——悲壮地加以咀嚼,然后吐出蚕丝一般的诗行。
这样说也许有些人会以为空洞乏味、是在大话忽悠人。那么我们不妨就举一些例子,试图诠释一下谁才是真诗人、什么才叫“好诗”?
此文不作为学术探讨,也不推介西方的一些知名诗人。因为目前本国的诗歌似乎走入了困境,所以要“救”诗歌,我们不妨还是先救自己。
中国有没有真诗人?大诗人?答案是肯定的:有。倘若本文中推介的一些诗人值得大家去认真阅读,就像推广科学须从科普做起一样,——那么本文的目的就算基本上达到。
*李金发(1900-1976)这个怪人是中国现代诗歌的鼻祖。他比胡适之、郭沫若的“地位”要低得多。至少于诗歌而言,这是后世“评论者”们的悲哀。前者是本国新文化白话文的先驱、领袖;后者不过是个文化嫁接于了政治的掮客。李金发最大的贡献是将西方象征主义的诗歌引入到本国的“现代诗”。他自称是受到波德莱尔和魏尔伦的影响。其对“丑恶”及“死亡”之美的诠释和赞美开创了一代先河,迄今“李金发的魔影”仍然影响着当今的诗坛。代表作《弃妇》。
《弃妇》
长发披遍我两眼之前,
遂割断了一切羞恶之疾视,
与鲜血之急流,枯骨之沉睡。
黑夜与蚊虫联步徐来,
越此短墙之角,
狂呼在我清白之耳后,
如荒野狂风怒号:
战栗了无数游牧
靠一根草儿,与上帝之灵往返在空谷里。
我的哀戚惟游蜂之脑能深印着;
或与山泉长泻在悬崖,
然后随红叶而俱去。
弃妇之隐忧堆积在动作上,
夕阳之火不能把时间之烦闷
化成灰烬,从烟突里飞去,
长染在游鸦之羽,
将同栖止于海啸之石上,
静听舟子之歌。
衰老的裙裾发出哀吟,
徜徉在丘墓之侧,
永无热泪,
点滴在草地,
为世界之装饰。
*刘半农(1891-1934)“中国现代诗歌史”的不少版本没有收录这位诗人,也许与他的诗歌作品不多有关。他重要的成就不在于诗歌,——只出版了《瓦釜集》和《扬鞭集》二部诗集——这是我尚不敢完全苟同的评论界普遍的看法。1934年刘半农先生在北京逝世后,鲁迅曾发表《忆刘半农君》以示悼念。
我个人认为,结合他所处的时代,在“古体诗”于现代诗转型的过程中,刘半农对现代诗的形式、音律及“意境”的探索,无疑做出了重大的贡献。代表作《叫我如何不想她》。
天上飘着些微云,
地上吹着些微风。
啊!
微风吹动了我头发,
教我如何不想她?
月光恋爱着海洋,
海洋恋爱着月光。
啊!
这般蜜也似的银夜,
教我如何不想她?
水面落花慢慢流,
水底鱼儿慢慢游。
啊!
燕子你说些什么话?
教我如何不想她?
枯树在冷风里摇。
野火在暮色中烧。
啊!
西天还有些儿残霞,
教我如何不想她?
*戴望舒(1905-1950)如果说李金发是现代诗歌的先行者,那么戴望舒就是最有力的开拓者及实践者。其不长的一生,创作、译著颇丰,成就斐然。是典型的学者型大诗人。我可以负责人地告诉初习诗作的诗歌爱好者们:你可以不读如艾略特、里尔克、卡夫卡(托马斯*哈代也许要除外);但是,你要是不认真读一下戴望舒,你就不要写现代诗了。此话并不是指写诗一定要有多么高深的学术修养,或者去模仿谁谁谁,——而是指的“不学习休想有所成就”之一般规律。代表作《雨巷》、《我用残损的手掌》。这里附录他的一首译诗。魏尔伦的《瓦上天》。
魏尔伦的法文原诗为:
Le ciel est,par-dessus le toit,
Si bleu,si calme !
Un arbre,par-dessus le toit
Berce sa palme.
La cloche dans le ciel qu’on voit
Doucement tinte.
Un oiseau sur l’arbre qu’on voit
Chante sa plainte.
Mon Dieu, mon Dieu,la vie est la,
Simple et tranquille.
Cette paisible rumeur-la,
Vient de la ville.
Qu’as-tu fait,o toi que voila
pleurant sans cesse,
Dis,qu’as-tu fait,toi que voila,
De ta jeunesse ?
戴望舒的译诗:
瓦上长天
瓦上长天
柔复青!
瓦上高树
摇娉婷
天上鸟铃
幽复清
树间小鸟
啼怨声。
帝啊,上界生涯
温复淳
低城飘下
太平音。
——你来何事
泪飘零,
如何消尽好青春?
*闻一多(1899-1946)“新月派”诗人。无论是《红烛》还是后来出版的《死水》,皆可看出这位学者的独立人格。闻一多先生的一生几乎可以折射出中国许多忧国忧民知识分子悲壮而不屈服的坎坷人生。早年的闻一多基本上是沉浸在艺术与文学之间,对政治只是偶有涉猎。留学归来,闻一多目睹民族的灾难,曾发表了一些充满爱国激情和痛挞社会现实的诗歌。但很快地,他又倍感无奈,最终躲进了书斋,成了对世事过问无多的学者。是抗日战争的爆发使这位先生由“自由的学者”转变为了“斗士”。1946年7月15日,他英勇地做了《最后一次演讲》后,被国民党特务暗杀。代表作《死水》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
不如多扔些破铜烂铁,
爽性泼你的剩菜残羹。
也许铜的要绿成翡翠,
铁罐上绣出几瓣桃花;
在让油腻织一层罗绮,
霉菌给他蒸出些云霞。
让死水酵成一沟绿酒,
漂满了珍珠似的白沫;
小珠们笑声变成大珠,
又被偷酒的花蚊咬破。
那么一沟绝望的死水,
也就夸得上几分鲜明。
如果青蛙耐不住寂寞,
又算死水叫出了歌声。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这里断不是美的所在,
不如让给丑恶来开垦,
看他造出个什么世界。
*徐志摩(1896-1931)“新月派”诗人的主要代表。其对诗歌最重要的贡献是发扬了诗歌本身固有的浪漫主义及唯美精神。可以说,他是用现代诗体企图诠释“李白”精神的第一人。其成就虽不及李白豪放、大气,但他却给广大读者带来了最直接的唯美享受。“诗歌,也许是所有艺术中最美的”,最普通的读者从徐志摩的身上也许能够得到这句话的验证。围绕徐志摩的不乏如林徽因、陆小曼、梁思成等人物,皆是顶尖级的才子佳人。徐志摩的散文,亦造诣颇深。代表诗作作《再别康桥》、《翡翠冷的一夜》、《沙扬娜拉》。
《翡冷翠的一夜》
你真的走了,明天?那我,那我,……
你也不用管,迟早有那一天;
你愿意记着我,就记着我,
要不然趁早忘了这世界上
有我,省得想起时空着恼,
只当是一个梦,一个幻想;
只当是前天我们见的残红,
怯怜怜的在风前抖擞,一瓣,
两瓣,落地,叫人踩,变泥……
唉,叫人踩,变泥——变了泥倒干净,
这半死不活的才叫是受罪,
看着寒伧,累赘,叫人白眼——
天呀!你何苦来,你何苦来……
我可忘不了你,那一天你来,
就比如黑暗的前途见了光彩,
你是我的先生,我爱,我的恩人,
你教给我什么是生命,什么是爱,
你惊醒我的昏迷,偿还我的天真。
没有你我哪知道天是高,草是青?
你摸摸我的心,它这下跳得多快;
再摸我的脸,烧得多焦,亏这夜黑
看不见;爱,我气都喘不过来了,
别亲我了;我受不住这烈火似的活,
这阵子我的灵魂就象是火砖上的
熟铁,在爱的槌子下,砸,砸,火花
四散的飞洒……我晕了,抱着我,
爱,就让我在这儿清静的园内,
闭着眼,死在你的胸前,多美!
头顶白树上的风声,沙沙的,
算是我的丧歌,这一阵清风,
橄榄林里吹来的,带着石榴花香,
就带了我的灵魂走,还有那萤火,
多情的殷勤的萤火,有他们照路,
我到了那三环洞的桥上再停步,
听你在这儿抱着我半暖的身体,
悲声的叫我,亲我,摇我,咂我,……
我就微笑的再跟着清风走,
随他领着我,天堂,地狱,哪儿都成,
反正丢了这可厌的人生,实现这死
在爱里,这爱中心的死,不强如
五百次的投生?……自私,我知道,
可我也管不着……你伴着我死?
什么,不成双就不是完全的“爱死”,
要飞升也得两对翅膀儿打伙,
进了天堂还不一样的要照顾,
我少不了你,你也不能没有我;
要是地狱,我单身去你更不放心,
你说地狱不定比这世界文明
(虽则我不信,)象我这娇嫩的花朵,
难保不再遭风暴,不叫雨打,
那时候我喊你,你也听不分明,——
那不是求解脱反投进了泥坑,
倒叫冷眼的鬼串通了冷心的人,
笑我的命运,笑你懦怯的粗心?
这话也有理,那叫我怎么办呢?
活着难,太难就死也不得自由,
我又不愿你为我牺牲你的前程……
唉!你说还是活着等,等那一天!
有那一天吗?——你在,就是我的信心;
可是天亮你就得走,你真的忍心
丢了我走?我又不能留你,这是命;
但这花,没阳光晒,没甘露浸,
不死也不免瓣尖儿焦萎,多可怜!
你不能忘我,爱,除了在你的心里,
我再没有命;是,我听你的话,我等,
等铁树儿开花我也得耐心等;
爱,你永远是我头顶的一颗明星:
要是不幸死了,我就变一个萤火,
在这园里,挨着草根,暗沉沉的飞,
黄昏飞到半夜,半夜飞到天明,
只愿天空不生云,我望得见天
天上那颗不变的大星,那是你,
但愿你为我多放光明,隔着夜,
我记得扶桑海上的朝阳,
我记得扶桑海上的群岛,
趁航在轻涛间,悠悠的,
像一群无忧的海鸟,
这是一座墓园;谁家的墓园
我最不忘那美丽的墓碑与碑铭,
听几折风前的流莺,
我倚着一本古松瞑悻,
健康,欢乐,疯魔,我羡慕
我欣幸我参与这满城的花雨,
增添我梦里的乐音——便如今——
又况是满街艳丽的灯影,
仿佛三峡间的风流,
仿佛三峡间的险巇,③
度一关湍险,驶一段清涟,
撑定了长蒿,小驻在波心,
静!且停那桨声胶爱,
是画眉,是知更?象是滴滴的香液,
“乌塔”:莫讪笑游客的疯狂, ④
喝一杯“沙鸡”,朋友,共醉风光, ⑤
“乌塔,乌塔”!山灵不嫌粗鲁的歌喉——
我不辨——辨亦无须——这异样的歌词,
象衰老的武士诉说壮年时的身世,
“乌塔乌塔”!我满怀滟滟的遐思——
那是杜鹃!她绣一条锦带,
啊,那碧波里亦有她的芳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