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
人 诗 歌 2 号 · 目 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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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首语 ★ | ||
① 车 间 | 第一部分 —— 逆舟 陈白衣 常凡 泥石流 梁彦选 | |
第二部分 —— 破壳 小字不识 张守刚 沉戈 杏黄天 | ||
第三部分 —— 穿越平凡 郑东 吴季 济南龙仔 绳子 | ||
② 工业区 | I 工人的自白 第一部分 | 苍刀 陈子寒 韩振球 韩文建 韩玉年 全桂荣 曾继强 利子 蔡佐军 天下一秋 一路鸣鸿 铁路工人 叶志行 |
I 工人的自白 第二部分 | 铁努图 俊子 池沫树 何剑声 张鸿雁 尹宏灯 啸岩 郝小峰 | |
II 卡在喉咙里的刺 | 许多 文寺聿 肖英杰 燕庄生铁 刘树明 杨子 徐伟 管细周 单辉 车田 彭世学 秦城诗客 刘付云 | |
III 历史回音壁 | ||
③ 广 场 | I 小说·散文·随笔 | II 评论卷 |
● 专 题 | I 企业文化正解(组诗) | II 汶川大地震 |
III 他山之石——翻译篇 | ||
1931年,在纪念左联五烈士的《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和前驱的血》中,鲁迅写道: “我们的劳苦大众历来只被最剧烈的压迫和榨取,连识字教育的布施也得不到,惟有默默地身受着宰割和灭亡……智识的青年们意识到自己的前驱的使命,便首先发出战叫。这战叫和劳苦大众自己的反叛的叫声一样地使统治者恐怖,走狗的文人即群起进攻……我们的同志的血,已经证明了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和革命的劳苦大众是在受一样的压迫,一样的残杀,作一样的战斗,有一样的运命,是革命的劳苦大众的文学。” 今天,“革命文学”还谈不上,但无产阶级文学或工人文学无疑已经存在。主体也不再是“智识的青年”,而是工人自己。作为1949年革命的遗产之一,工农子弟的文化水平比起老民国时代有了很大提高,这给工人文艺提供了发展的可能。“工人诗歌”的出路何在?我们认为,就在于立足工人阶级的现在,并探索未来——紧扣工人阶级的所见所历,所感所思,所愿所欲,伴随工人阶级的成长,哺育和深化阶级意识,唤起工人阶级的共鸣,激发和配合工人阶级的斗争。否则,即便是工人,也往往只能为主流文化添砖加瓦,甚至沦于奴才文艺。 与此同时,资产阶级文学和小资文学由于普遍的商业化、市侩化或学院化,由于跟劳动人民脱离和对立,由于旧有意识形态的支离破碎,由于社会倒退带来的思想堕落和智力上的消化不良,由于全球资本主义文化的没落而随之没落了。当然,这没落的文化仍占统治地位,有着雄厚的物质基础和传播手段。它脸上贴着的并非“统治者一号”、“统治者二号”、“小资”之类的标签,而是一些看似中立、或神圣得眩目的“祖国”、“东方”、“现代”、“诗歌”、“文学”、“文化”、“文明”、“独立”、“民间”等字眼。总之,它享有绝对霸权和同化力量,对许多工人仍有着强大的吸引力。 因此,毫不奇怪,我们目睹了许多的进退,目睹了火山喷发的壮烈,也目睹了炽热的岩浆如何冷却为堵住火山口的冰冷的岩石。时代造就我们,锤击我们,但同时,权力和资本如日中天的气焰、劳动者抗争力量的弱小、普遍保守的社会氛围也把我们中间的许多人变成可悲的牺牲品。这不能不令我们警醒。不过,个人并不重要——包括我们自己。不论个别的人如何动摇、蜕变,剥削和压迫依旧,阶级分化依旧,劳动人民的解放事业不会中止。地火仍在运行,仍要喷发。 《工人诗歌2号》的编选体例,接近于《1号》(创刊号)。第一辑“车间”主要是本坛斑竹和老主顾的作品。第二辑“工业区”以坛外诗人为主。今年组稿时,我们尽可能直接跟本人联系和约稿。稿件把关也比上期要严一些。但对于优秀的和作品,我们也不吝多选,标准只有一个:对工人或工人读者有意义,能够刻划劳动者的处境,传达劳动者的心声,能够帮助大家更深刻地理解和体验社会现实。立场第一,但不等于形式、语言、技巧和创意不重要,不等于排斥古今中外的文化成就,或者把工人诗歌局限于某些类型的风格。恰恰相反,应当站在工人立场上批判地吸收既有的文化,一个负责任的,应当为他的目标寻求、拣选、创造和锤炼相应的手段。我们相信,不管是局外人还是工人自己,都可以从这些风格各异的作品中感受到一些深刻的思想和情感,发现一些新鲜的事实,或据以重新审视一些熟悉的现实。 工人诗歌联盟论坛一直坚持搜集各类进步文艺,包括当代工人/打工零散发表在网络各处的作品。这是一件很有意义,应当持之以恒的工作。遗憾的是,其中多数的优秀作品无法选用,我们只联系到其中的少数,没有时间或没有其他的联系方式,不便擅自刊载。而我们发在“打工诗人”论坛上的征稿帖,被日益堕落和奴才化了的“中国打工诗人”所删除。这使我们损失了一部分稿源。 不过,人数虽然从60多人降至50人左右,但作品阵容更庞大了些,从190页增至240页。 第三辑《历史回音壁》,原本打算搜求80年代和90年代的现代诗人创作的“工人诗歌”,譬如本刊收录的阿曲强巴《给辽阳的工人们——轭》这类的诗。可惜资料难觅,只好作罢。我们改而收录了1949年以前的一些左翼诗歌。这些诗在当代流传不广,但值得重温——我们正处在一个温故知新的年代。 “无产阶级没有梦”——上世纪80年代末,一位工人诗歌的先行者如是说。今天,我们的工友逆舟则写道:“廉价的劳动力,造就了国民生产总值的增长,同时也造就了我们自己的绝望”。劳动创造世界,劳动者却承受着物质和精神的双重压迫,双重贫困。谁能拯救我们?只有……团结起来的我们自己。 编委 2009年1月 |
车间(之二)
破壳·兴织名达 兴织名达——献给我的狗年月 它豪言不惭自己中日合资的假乳 盘算一大片土地的野心艾蒿虚荣 站在资源把柄上为国情竭尽所能的路灯 势必检查着不慎跌入窨井的验伤报告 从车间的花岗岩地板到宿舍的灰色水泥 你就明白那座搬来移去的车棚只是盲肠 堆积它自己周转不灵的脂肪不提规章 这就是兴织名达高级服饰有限公司 装有空调的车间和同仁欢迎你 享受免费工作餐和种种优厚待遇 养着若干母猫吃光明牛奶的杂种狼狗 他的到来是一只惊弓之鸟 坠落一支箭的巨毒 无从忘却那年灿烂的秋日 兴织名达 崭新的一切 抚慰和点亮着一个人新生的欲望 如果某些伤痛需要炼狱的方式去蜕变 那个从来都不多言语的哑巴 木头 顺从地埋着他的黑色背影耸起肩胛 操作无期的失眠史为灵魂刮痧 兴织名达 提供着一双手的岗位和酬劳 月光 不止一次相对他漆亮的眸子 关于薪水 他不愿再对那个苏北女人弹琴 如果狡辩依然能够承受行贿的苹果 他愿意隔着一条黄金项链的尘世 再望一眼她合作多年的组长 她的“动脑筋”正假寐一张座椅 无人知晓她起身巡视将掐住谁的尾巴 因地制宜的报复 一道工序的分配 被她熟练地溺水 兴织名达并不监督它的栋梁在车间养起情妇 官僚人格投机主义和权利勾心溜须的红人 他看着鸡犬升天的戏剧不断升级 悄无声息夹进二线流水的血缘控制 笑 这多么简单而艰难的表情啊 许多年以后 兴织名达啊 他醒悟并学会了这种脸部运动 不应该忘记 那个美丽的江西少妇 用不一样的智慧犁开了一个人的冻土 留下了他在兴织名达的蓝天白云 笑 那些再也不能相遇的日子 她走了 兴织名达 兴织名达日益腐败的人事和薪资游戏中 他目睹着自己的孤独被生活进进出出的面孔遗忘 他的徐总在车间对着一个女工咆哮 告吧 有本事到劳动局告吧 挫侬娘逼 这就是兴织名达 粗鄙的独裁者 施舍一箱千百滋味的水果给他的工人 一包草纸 假冒的洗发水 牙膏 月饼啊 他该怎样与那些节日的欢场相遇 他站着 是他自己的哀悼者 站在兴织名达与它自己交媾成型的企业文化中 站在饭堂的橱窗前领取伙食叮饮 永远都咬不动的青菜 虫子 萝卜 一定鸣叫着那个管家婆的鄙夷 无微不至的刁钻与刻薄 2008年8月4日 记住 兴织名达 它的上海型智慧和杂种语系一夜崩塌 那些愤怒茫然无济于事的面孔挤满记忆 来 始终都有人面带微笑签字画押 走 从来都是雁过拔毛不惜手段 他在持久的观望和等待中 落魄而逃了 六个年头的沉默 期待 耻辱 都已凝固在兴织名达的欲盖弥彰中 他终于看清了生活多年的小镇 马路 入夜霓虹的人们和广场音乐悄然占据 工业区镰刀和水牛一起领到了补贴 青蛙 蟋蟀 从此不再鸣叫 那如织的稻田和守望者 被抽象派裱进了画框 一个民族暗藏的挣扎线索 引起拍卖会上美金的青睐 我们的记忆 需要多少巨额才能缅怀 不被记载的荒地峥嵘 那些颗粒乌有的景象 在红头文件里堆满垃圾 一座座厂房响应策略迅速集合 积雨的路面再盖一层水泥 草坪 没有人告诉你他们是谁 一排一排植上和平的阔叶树 工业区 展示着地方政府的迫切愿望 清晨被一场雨水洗得干干净净 公司的豪华大巴 新款的轿车 同在一条道路上蜗行的烂单车 描绘着被遗忘的风景 远处的朝阳骤然老去 和一棵折断的树杆相遇 冬夜的身影在工业区里独自结冰 他太想从背后看一看自己的伶仃 那不见出处也没有归宿的咳喘 如何跟着一座工业区对称前进 我们有太多医生但治不了我们的病 淋病和梅毒已糊掉了工业区的眼 鬼故事仍在一个拐角处流传 一幢宿舍楼被匕首劫空 他不明白 工业区说路灯 路灯就亮了 缝纫工一 这开满肮脏角落贫贱的手艺 南北流窜时间之囚的手艺 堆满港口冲击全球的手艺 在索马里堪培拉美利坚 在西班牙燃起烈火扣动扳机 这币种升值金融飓风工业洗牌进行中 惨烈和被淹没的 手艺 马克•华菲制造者的冻疮 为哥伦比亚贴上标牌 同时缝进坩埚环境制造的脾气 倒退一千年 一个奴隶砸烂生产工具的朴素愿望 偷偷 剪破几件新世纪面料 在他的机台上刻下毒誓 一条流水小组的生产进度 集体怠工一场耻辱的冻雨 一根火腿 一只鸡蛋 形而下着夜宵的调侃 我会开口袋 我会装拉链 我能把一件衣服做得落花流水 作为一个人 一个自然人 一个被线头与钢针捆绑的缝纫工 在通往生命的神圣之途中 无从相遇生命本身的色彩 意义 价值 人生 随着废旧纤维不知所踪 零度混沌中冒着混沌气泡 撤掉棉线赶制丝线的冰凉 时尚运作它的命运在反季沸腾 呼吸 一串鼻血悄然中暑 鸭绒与狼毫限制着成本的口罩 屁味与汗臭的谩骂中置入三千瓦风机 冰激凌 变态的手机音乐 是的 再没有别的什么了 针灸着马达与裁片之外的饥渴 我的脸再次埋进手掌 窒息着阴魂不散的物理空间 穿破夏季的溽热到达痔疮 密集的肺叶传染着格蓝氏菌群 让我抽只烟吧 再来一口茶 如果从窗口一跃而出 宽阔的工业大道上徒有阳光 愿望只想沿着它狂奔一次 我的北京时间 习惯在厕所的过道上发呆 看夕阳的神色返回云层 二 很早就爱恨钻心了 国产的钻石与天工牌钢针 不足以唤起一个人的民族自尊 面对时间和技术的拉力 被彻底退回仓库 东京起飞的钢琴9# 指定跟随面料飘扬过海 追赶交期两天一夜之后 顺利到达必然中央的一根食指 没有声音 忽略她的泪花 忽略她的男朋友 幼小的孕妇 医生说 婴儿 杜冷丁的副作用 断针 取 还是留着它 他还活着已是内外受困的生 进入一个人的冷战 进入一粒暴走的米 纵使隔夜的胃气缩紧天门 亦必然顶起一个煽情的小丑 面对条条框框内掏空技俩 以迎合工厂吹毛求疵的挑剔 风干的基因晒在一张卡片上 嗅着招工启示的每一丝腥臭 沿一张地图的东北向西南超载 他理解 只有他的死 才能使一些焦灼浮出水面 同类操着他的强调慢慢检疫 确认 他还活着 一座工业区向一幢人事楼 在身份证的光明中抽搐 人与人 冰凉的交易 这末期的青春 他看见一滩颓败的血 倒影着漆黑的卦术 一颗滴泪志 飘上时代的高速干线 他的爵士 死于永久的蓝调 行者 死于他亲爱的脚掌 他为自由而奋力的歌者 死于奋力的反作用 他活着 一个失败的人 一无所有的脖颈 无力摆脱受制的宿命 干枯的眼眶报复着九头烈日 他笑着 比笑更笑的笑 一些观点汗流浃背 这是谁的主意!? 撅起袖子誓死成功的旗帜 卷起冰山消融河床下降 成功 成功之胯下丧失的人 他活着 被数不尽的表情强暴 他活着 像一个白痴 智慧与狐臭的国人中走着木讷 街心一如既往保持沸腾 听不见他内需的嚎叫 清澈的羞愧需要一些僻静的颜色 慢慢针对自己受伤的胯 他知道他还活着 仍在一位母亲的占卜与祈祷之上 挤着前额的辐射 胞 脓和血 破碎的颜面向着工业大帝撞去 突然 你要去哪里失踪的男人猫在一只熨斗里 穿针引线的干活 高烧 是生计的一道工序 恨透铁的摁着南辕北辙 服服贴贴是最后的成品 单价一毛一 你要去哪里 十年一梦蒸汽呼呼 水垢积郁韶华发作 卷刃的矛头挑着羞愧的胃酸 铁马沉戈缺粮短草的士气 痴迷于革命的脸色长满焦黄 一钩月 你要去哪里 九等伙食饲养的趔趄事件 一头法人的响屁明目张胆 商政互嫖的快感又一次亲密握手 人民公仆的死脸上挂满锦旗 会议 促进 改革 无耻的小镇经济需要诚招少爷 安定与祥和的十字路口啊 落魄者 你要去哪里 十五 拿什么跟你分享月色 主流们的节日穿上人文格调 雅致的小步练习忧虑的高尚 苟且的寻觅者 五脏下垂的太阳雨沿街彳亍 一个人的条形码 以黑色为失眠的虚火排序 黎明撇下四通八达的冰面上 可怜虫 你要去哪里 822路停靠一本杂志的阳台 隔着防暴玻璃的同一个世界 消费主义者不断推出绅士的嚎叫 精英与精英的马屁指数繁华不堪 功城掠地的广告墓碑永垂不朽 一亿劳工的形象代言人持续缺席 城市的阶梯划为三六九等 反骨的刺 你要去哪里 经过龙之梦经过万体场 经过招聘会经过地下铁 经过莱福士经过新世界 经过 竭诚服务的门 冷气扑面的门对谁敞开 门啊门 你要去哪里 同一个梦想不同的起点啊 只剩斑马线经营着最后的平等 匆匆而过的安全感 越过头顶视而不见的线缆 象征的天空仍为人民服务 预言的风暴逼近眼瞳 不死的候鸟背着不死的云朵 卑贱的傲慢啊 你要去哪里 宝安公路 八公里数出它的一些路灯赐予你 无数的夜晚在震动 宝安公路 那个电话亭旁的百年孤独 一如坠落的陨石 在冷酷的工业语境下 孵化着八公里生命线 一个流浪之梦的存在 宝安公路和它八公里的存在 只是毫不相干的两缕光年 直到传来一个孩童的噩耗 惊谔手中的活计 你才想起宝安公路的车流和疯狂 就在你的不断质疑时远了 若干年 你窝藏着生计的全部旮旯 在一台机器上漠不关心 活着仅仅剩余的自己 从未触及 不愿麻木但已虚无的内核 骨架与肉体的不速之客 冒然现身于宝安公路 八公里的风景总是涂满夕阳 那爆炸般的残血 悲壮着干枯已久的河床 八公里 你如何抚摸它 布满路面的无辜伤疤 和着一些细雨的泥泞 把日出右手的忧郁搬到左手 宝安公路的栀子花开了几回 八公里芳香和八年落寞的无声对撞 起点是一匹马达 终点 一匹马达上扭曲的眉宇 磨破足弓的八公里宝安公路 不断翻新的理想和辉煌 从来都不见你的柳岸 就这样放逐下颌的蒿草 宝安公路的电子眼装进一个阴影 源自生命深渊的罪感 抹掉嘴角窘惑的残羹 八公里 一段豕突的青春已埋葬 小字不识·我们是机器 叙她哭,她哭她的男人 中午还在一起吃饭 下午就传来噩耗 她赶过去 那儿只留下一滩血 一只鞋子丢落一旁 “嘭”的一声 人就停止了呼吸和牵挂 这是一次事故 她几乎疯狂 警察开始介入 却无法改变事实 夜晚她缩在墙角 倚住自己的肩膀 出奇的安静 春天是一具尸体 她将他埋葬 明年 春天还会盛开 活我们活在机器旁 来不及喝口水 还要去几趟厕所 我们体内已经变了味 我们需要钱,越多越好 我们需要女人,制造个孩子 我们还需要一个大房子 用来堆放它们 我们一直什么都没有 我们离开了土地 那儿长满了草 打工者钱是死的,带着汗液,体温, 有时还沾点红。 就这么点钱,我们像蚂蚁一般蚕食, 有时吃进肚里, 还会引起恶心和消化不良, 甚至不得不去医院挨一刀子。 就那么点钱,白纸黑字写得明白, 不用计算器也能算清, 吃饭和睡觉,还能剩下多少。 连做一个梦都变得昂贵。 这些年,一直那么贫穷, 一直想发财,一直活了下来。 福龙港福龙港,以前是我们的耕地 我们在那种了多年的小麦和玉米 现在被村主任的经济头脑卖掉 我们还剩下点地 可是种下的粮食却变了味 黑色的灰尘紧蒙住绿色的呼吸 一条通往村子的路也憋不住 整夜得咳嗽 我在一堆煤间找我的母亲 我只喊了两个字 她就认出了我 福龙港,大批的煤和沙子卖掉 甚至一起事故 一个人的彻底离开 一条人命被买去 卖进另一个世界 那些煤只是燃烧的煤 没有谁看见一滴血也能 点燃那团黑色的火焰 我们是机器什么都涨价了 大米、面包和房租 每天我们勒紧皮带 制造出锋利的齿轮 已经好几天没看见厂长了 一张白纸宣告了死亡 我们成了废旧的机器 下岗、失业 听不见铁摩擦砂轮的声音 看不见铁摩擦砂轮冒出的火花 我们饿了 我们要吃铁 我们要吃白米饭和大馒头 我们要吃人 小商贩他在路边数钱, 硬币多些,钞票多半是褶皱的 和他的脸色一样。 他很专注,忘记了一杆秤 和满车的橘子。 他终于数完了一天, 数完车子失去的重量。 他继续徒步丈量城市的距离, 有时一个地方停留一会, 有时一个地方来回几趟。 他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了下来, 汽车是一头猛兽, 他想躲开,躲开快速的轮子 和尖叫的刹车声。 他全部的家当躲不过一部车的快。 醒白色的灯亮着, 不分黑白瞪大眼睛, 机器监视身体各个部位的运转。 工厂就是一台发动机, 我就是那一块齿轮。 那些凸凹紧咬住, 磨出一道道痕。 从车间出来,呼出一口气, 感觉自己还活着。 天是蓝色的,地是沉默的, 那些血那些汗在空气中消失, 没有味道和记忆。 发动机的功律标签磨成一张脸, 工作牌上数字没有表情, 皮带将前后两个空间连接, 时间在旋转,另一种速度。 我扩大体内的湖面, 不让它们溢出。 安静的夜晚我想起了安静的机器。 时间抵在舌间, 牙根紧咬住沉默, 睡在我上铺的兄弟辗转反侧。 这儿与家里不同, 这儿与学校不同, 这儿与大街小巷不同, 机器飞快地转, 人很轻,命运被抽起 陀螺似地转。 夜又恢复了安静,安静得 分辨不出正面和反面。 我只想把一枚硬币放在胸口的兜里, 感觉踏实些。 张守刚·在义乌的日子 皮革厂她已经习惯了 用密密的针脚 缝合秘不可宣的心事 习惯了电动机不紧不慢的嗡嗡声 和习惯了主管的谩骂一样 五年工龄 不长不短 刚好淹没她如花似玉的青春 灰色厂服里裹着的不安份 早就没了踪影 也有很多时候 她幻想挎着自己亲手做的 漂亮手袋 走在窗外的阳光下 无拘无束 呵 窗外的阳光 离她这么近 却又那么遥远 她已经习惯了 这些皮革的气味 从气味中能分辨出 皮革的种类 质地 就像习惯了一个人过的 孤独 擦鞋其实两个小时前 我在另一条街上的一个角落里 擦过了自己脚上的这一双 快要破烂的皮鞋 我想看看这个女人 她多么像我的母亲 满头白发 被风轻轻拨弄 额上的皱纹里 装满了汗水 看着她熟练地上油 两只刷子来回搓动 我心里装满了温暖 哦 妈妈 我差点叫出声来 皮革厂的黄昏是的 终于静下来了 空气中还弥漫着皮革的味道 谁的叹息声时隐时现 在阴暗的车间里 没有谁能把它 藏得更深 电动机的热还没有散去 那些被机器操纵的手 还没有走远 是哪个女孩在匆忙之中 遗落了卫生巾 那个带血的卫生巾 在黄昏的昏暗里 显得多么刺眼 却又那么无助 皮革厂的黄昏 三十分钟的晚餐 你得分解出无数个自己 排队打饭 上洗手间 咀嚼 吞咽…… 哦 不要急于说出:痛 这个夜晚还没有 真正来临 五十三岁的老车工如果停下手里的活计 她是否将自己 记得更加清楚 密密麻麻的针脚里 缝合了多少辛酸多少屈辱 不用说泪水 它已随着日子流干 她还记得起 大女儿随着工厂里的一个江西老表 远走他乡 杳无音信 二女儿和她在同一个车间 共同缝合家庭的伤口 还有一个最小的 在老家的一个角落里 隔三岔五向她要 生活费 书本费…… 不忍心再说了 她的那个老冤家 木讷的丈夫 在那年深秋的工地上 像一片落叶飘下 就还给了泥土 她的眼睛已经看不清穿针引线 她想随着哼鸣的电动机 走得更远 在义乌的日子(组诗)上里角塘和下里角塘一条不知名的窄窄马路 串起来的上里角塘和 下里角塘 手牵手的两姐妹 一个在上 一个在下的 小小村庄 装满了那么多南腔北调的人 开杂货店的来自江西 这些“老表”精于生计 在别人锅碗瓢盆的生活里 打捞自己的生活 推小三轮车卖水果的一路吆喝 从上里角塘到下里角塘 一路上荡漾着他的河南口音 卖小吃的重庆人系着围裙 一副掌厨的模样 刚从小加工厂下班的 那一群小妹 围着一盆火锅 将这个夜晚烫得有滋有味 我住在下里角塘的一个角落 常常踩响上里角塘的足音 我轻车熟路的姿势 让人看不出我异乡人的身份 从下里角塘到上里角塘 只隔一段乡愁的距离 那些嫩嫩的 柔柔的……这么大的春天 到处都能看见 那些温柔阳光里 幸福的小虫 它们在树枝上 花丛间 争着生长 青绿的 粉红的 嫩嫩的 柔柔的 散发着少女般干净的气息 谁都要忍不住 多看几眼 又担心把它们 看出泪水 在雨中奔跑的人在雨中奔跑的人 有时候是我 有时候 不是我 道路泥泞 一路狂欢 追赶雨点的脚步 比雨点还快 其实我更愿意 在雨中慢慢地走 把伞放在心上 和天空亲吻 我是雨中骄傲的王子 那些被伞遮住脸的人 阴郁着 小心地走路 他们找不到自我 在雨中暗自垂泪 灰蒙蒙的天空下灰蒙蒙的天空下 细雨悠闲 房屋呆立 湿淋淋的马路上 暂时空着 连一声鸟鸣也没有 这个城市中的村庄 似乎停止了思考 只有风在动 它所到过的地方 那些东西 都变得轻曼起来 握住父亲的手他的手已经不像手了 皮包骨头 我宁愿相信他是一截干柴 就是这场病 心肌梗塞加上严重的胃病 把他折磨得没有了人样 我特意从几千里以外的地方 赶回去看他 他深陷的眼睛在说 回来了就好 回来了就好 这些年里 父亲一直不停地 奔波 为着一点小生意 走乡串户 这回他不行了 像快要熄火的发动机 但仍然惦记着地里的庄稼 握住父亲的手 轻轻地抚摩着这双 在我屁股上打上烙印的手 我的心一阵一阵揪紧 生怕稍不留神 就捏碎了我的心 在大水畈的生活从有一天开始 我就将自己的触角 甚至一部分思想 安放在大水畈的一个角落 每天清晨 我得赶在 工厂的上班铃声之前 走进一天的开始 抚摸工厂 我最终看清了生活的本质 穿越在文字和 一张张异乡人的脸之间 他们游离在工厂内外的身体 渐渐有了光芒 在大水畈生活 我早出晚归 不断把工厂和出租房 之间的路程缩短 放上自己坚定的脚步 这个夜晚的雨用雨水来打发 这一天的最后一点时间 是糟糕透了的事情 也许再晚一些 她们心里会好受一点 这个夜晚还在加班 轰鸣的机器声 几乎压住了 窗外隐隐约约的雨声 看不见黑夜中的雨 空气突然冷下来许多 雨下得不是时候 送她回家的雨伞 还在租来的房子里 等到下班铃响起的午夜 这场雨会不会 被惊叫的铃声 吓得突然停下来 敲击这声音是从他手心里发出的 这声音是从他大脑里发出的 这声音是从他耳朵里发出的 这声音是铁撞击铁之后发出的 不 这声音是从楼下发出的 这个夜晚被他敲得 支离破碎 他的眼睛里 闪着火光 他的手心里捏出水 敲 敲 敲 把秒针敲成分针 把分针敲成时针 滴答 滴答 这个夜晚开始肿胀 充血 有人听不见这敲击声了 他还在敲 在大水畈村我从马路边的一个垃圾桶上 得知这个村庄的名字 大水畈村 叫起来有些拗口 听起来却似曾相识 住在这里的村民 大多含一口外地口音 他们簇拥着这个 小小村落 在这里寻找家的感觉 推着破三轮车卖东西的人 大清早喊醒了 睡梦中的大水畈 有人把头伸出窗外 揉着眼睛 骂骂咧咧 那些在民工子弟学校 上学的孩子 习惯了路边的早餐 即使是被风啃过的油饼 他们也一样狼吞虎咽 大水畈啊大水畈 楼上的人早已进入了 千里还乡梦 楼下的加工厂 依旧机器轰鸣 透过苍白的灯光 谁能看清 那个站着守在机器旁的人 来自哪里的故乡 写完这首诗,我就该睡觉了带着这个想法 我坐在窗前 看着窗外巨大的黑夜 和微不足道的星星点点的灯光 这个时候 有许多人和我一样 怀揣着心事 他们可能已经躺在床上 被自己折腾得睡不着 想想同样的时候 很多人还在轰鸣的机器声里 很多人还在劳苦的奔波中 我的幸福是显而易见的 趁着身体还算健康 趁着热血仍在沸腾 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吧 比如这时候 我还醒着 就应该写完这首诗 然后将鼾声 均匀地铺进夜里 在监控器下上班总感觉有双眼睛 在背后偷偷地看 她的脊梁阵阵发凉 昨天才走进这家工厂 招工启事上的待遇 将她喊了进来 刚刚从故乡窄窄的田埂上 走过来 还不习惯这样的日子 连大哈欠伸懒腰 也得小心翼翼 这个大大咧咧的野丫头 妈妈从小就让她 挺直腰杆做人 走进洗手间 她差点小便失禁 她怀疑厕所里 也装上了暗处的眼睛 路边的午餐下班铃声总是在 饥饿之后响起 穿过胃肠的轰鸣 穿过下班的人流 穿过车来车往的斑马线 在常去的那家小店 他们狼吞虎咽起来 来不及和裸着上身的 江西老板 搭讪 一大盘炒面就吞进肚里 小店是临时搭建的棚子 在尘土飞扬的马路边 他们已经习惯 和苍蝇一起 共进午餐 马路边一字排开的行李卷儿在香山路 在人才市场门口的马路边 很容易看到这样的情形 一字排开的蛇皮袋子 耷拉着头 像一些正待出售的货品 等着人去挑选 他们不敢轻易相信 每一个招工广告 还没有从拖欠工资的恶梦中醒来 他们充满迷惘 秋风一天比一天紧了 马路边的落叶 轻易就被风卷走 秋风起哦 起风了 风中带来的阵阵凉意 让人感觉到秋天的光临 它尽管柔些 还是 卷起了“重庆小吃”的棚子 卷走那个女清洁工刚刚扫在一堆的垃圾 它像个举止轻薄的男人 揉乱马路上那个女孩的头发 又掀起她漂亮的裙子 秋风起了 马路上 多了自言自语的落叶 出门在外的人啊 你们要抱紧自己的身体 秋天的清洁工她的眼里 没有落叶 只有垃圾 她奋力挥动扫把 怎么也扫不走一阵 比一阵大的风 她只好弯下腰去拣 风从指缝间溜走 一张长满皱纹的落叶 在她手上停留片刻 她的心里滚过一阵 说不出的痛 三轮车上的晚餐夜风中 路灯下的三轮车上 飘来阵阵香味 热气腾腾中 重庆小吃的小贩 面带微笑 昨晚吃下的串串香 余味还在 今晚就从麻辣烫开始 或者来一份蒸面 一块钱就塞满一只 饥饿的胃 在异乡 咀嚼乡愁 我们常常吃到 可口的晚餐 八号路口(组诗)八号路口你最好别站在那里 那里车流汹涌 尘土飞扬 从云江大道那头来的车 拐一个弯就进了八号路 或许它会顺便带走你 你可以往下走一点 在地下商场逛一逛 我一样能找到你 那么多站着或躺着的服饰 没有你满意的吗 也许你不习惯那样 也好 远远地 我就看见你了 那个站在八号路口 东张西望看美女的人 就是你 那年的天水那年的天水很瘦 那年的行李卷儿干瘪 我辗转达川 夜晚露宿安康的街头 又终于被扔在 人生地不熟的甘肃天水 我两天两夜没吃上一点东西的身体 无法挤上天水开往蒙古的火车 在黑压压的火车站广场 我不忍心坐在自己 疲惫的行李卷儿上 蹲着 头昏眼花 咀嚼一截手指粗的麻花 它的香 来自饥饿本身 多少年了 我仍然在路上 我总会回过头去看看 天水还在那里 一列火车尖叫着 穿过我的身体 画眉垭再喘一口气 就能爬上前面的山垭 细沙土路沙沙地响着 和我十一二岁的心跳一起 稍不留神 脚下的草鞋 就会滑倒 扁担上的空蛇皮袋子 是用来挑煤的 脏 和煤一样的颜色 翻几座山趟几条河的煤窑 远不过一双草鞋 一挑煤在画眉垭歇息 偶尔一声两声画眉尖叫 使浓黑的山 更加空 更加大 风轻快地划过树林 吹凉了脸上的汗 脸上浮着的那层煤灰 让我一下子 长大了许多 擦皮鞋的女人她擦亮了整个云江大道 却无法擦亮我脚上的鞋 每次匆匆走过她身旁 总想躲闪她问寻的目光 我卑微的皮鞋早已裂口 爬满尘土 确实需要滋润 从柏杨湾到八号路口 我省下坐车的一块钱 疲劳 喘息未定 坐在尚有余温的椅子上 看她给我擦鞋 刚才起身的那个人 递钱的姿势多么潇洒 “把我裂口的地方 多抹些油 可以填补我内心的 羞怯” 她的笑容里有很多皱纹 一直在脸上荡漾 我始终没有猜出她 下岗女工的身份 一双皮鞋里到底 有多少条路呢? 当我写下……当我写下:夜 黑暗随之而来 当我写下:梦 天就亮了 这个夜晚 我什么也没写好 几个文字东倒西歪 沉沉地睡了 乡下我只能用这种方式 来完成对乡下的赞美 一只刚下蛋的母鸡 “咯咯”地飞出鸡窝 它在寻找主人的夸奖 那头母猪以疼痛的爱 产下一窝肥胖的猪仔 它鼓胀的乳房 向生命张开 而年老的母亲刚从地里回来 还没来得及洗掉手上的泥 那只花狗就摇着尾巴过来了 母亲并不寂寞 儿女成群在他乡 那么多可爱的畜牲 一样占据了 她伟大的母爱 打字员情况往往是这样 她两肩抬起的双手 在键盘上跳来跳去 一个个像蚂蚁一样的文字 爬上屏幕 一行行 整齐地来 整齐地去 她的头只能埋在文字里 天要黑了她也不知道 那只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慢慢失去了知觉 后来她关掉电脑 发现自己和自己 变得陌生 分离出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 一个被锁进软件里 另一个拖着疲惫的双脚 在回家的路上 他乡节拍(组诗)黄麻岭——给小琼它在夜的眼睛下展开 黄麻岭 一次灵魂的旅行 在我想象的东莞 它在一个角落 我的兄弟姐妹 在那里被乡愁煎熬 又被流水线束缚 浮着忧伤与呓语的暮色里 五金厂的钢铁声 淹没在淬火的铁片里 月光像一片落叶浮起 我日渐消瘦的妹妹 又用它慢慢清洗 积淀多年的忧伤 月光我熟悉柔和的月光 我熟悉月光下荷锄归来的 前面是满头银发的母亲 后面 远远的是捞着裤腿的父亲 咳嗽使月光微微颤抖 结核 痰里混着血丝 埋在脚印里 泥土在喊痛 村里的狗叫了 使夜更加静 父亲的咳嗽加重 我熟悉月光下祥和的庭院 还有摇着尾巴的小花猫 如今它们都离我远远的了 南方的工业区没有月光 我仅仅看见自己灯光下 陌生的影子 一截手指在夜里丢失他还没来得及惨叫一声 一截手指 就被咆哮着的切割机 啃掉 切割机狰狞的牙齿 闪着邪恶的光 滴着血 这是午夜二点 车间的机器轰鸣的声音 淹没着一群想睡的人 惨白的白炽灯光 映着他失血的脸 一个梦就这样被惊醒 他强忍着痛 咬着牙呻吟 身边的工友以为 他又在唱歌 “不要唱了 主管就要来了” 行走的睡眠蓄着黄胡子的司机 叼着一截滤嘴 一边吞云吐雾 一边驾着汽车飞跑 坐在离他不远的我 有些慵懒的睡意了 就把这颠簸的汽车 暂时作为摇篮 车窗外的树木 房屋 追赶着我 渐渐模糊起来 身边是一位漂亮的女孩 我多想靠在她肩上 或者怀里 但是她戒备的眼光里 扑闪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男人 我继续睡觉 靠在生硬的坐位上 让睡眠缩短旅程 在火车站侯车室写诗今夜 我摊开虔诚的内心 对这熙熙攘攘的人流 对着纯洁的纸页 诉说 一如朴素的山民 挂一笔柴米油盐的流水帐 兄弟 我在写诗 我激动的笔尖 流淌着真诚的血液 我的苦难 我的歌唱 在纸上跳跃 轰鸣和车轮惊不乱 我流水般的思绪 兄弟,我明了的诗行 将与晚点的列车 同时抵达 你的内心 一只流浪的水桶被风吹走噢!大风又来了 我在机器轰鸣的车间 惦念着那只 清晨被上班铃忙乱 忘在宿舍外的 红色水桶 那只标有工号:ZA245的水桶 是我省下两餐炒粉 花六元钱和一副笑脸 买来的 流浪的水桶被风吹走 它踉跄的远去的脚步 翻转我稀粥和油条的胃 我加快手中的活计 准备在今晚之前 把水桶挣回来 面条和啤酒泡沫打发的夜夜晚在下雨 我没有去处 酝酿了一天的诗歌 被风雨击溃 我饥肠辘辘起来 来碗麻辣面条 一瓶啤酒 不是奢望 我干瘪的口袋里 仅仅瑟缩几枚硬币 离发工资还有一个星期 我从矮小店伙计咧开的笑容里 读出铜锈的重要 夜晚在丝丝缕缕的面条和七彩的 啤酒泡沫里 走进深处 我吞咽着辛酸的流浪 我打着饱嗝走出小店 这个夜晚睡得很香 啃着油条去上班的早晨离上班还有十分钟 我匆匆出没于早晨的人流 急着赶回 昨晚加班十二点的车间 身后的汽笛急促响起 惊走了我的全部睡意 这是差十分钟到八点的 早晨 我啃着油条 虽然难以下咽 异乡快节奏的生活 和我贫穷的口袋 无法允许我去早茶 胃肠一阵阵嘀咕 昨晚咽下的两包快餐面 早已荡然无存 我吞咽着还没来得及 细细咀嚼的油条 追赶着上班的路 而胃已腐败 在上班铃声里 隐隐作痛 和找工的老乡相遇老乡疲惫的眼里 挂着一丝无奈 这么大的工业区 竟容纳不下 他一米七的体力 我看着老乡多年不见的手 它粗糙的纹路里 埋着故乡的茧 我似乎抓到了 故乡芳芬的泥土 他裤脚上星星点点的泥 是带给我的礼物 刚刚从土里走出来 老乡焦头烂额地找工 在灯光迷离的工业区 他已经和我一样 迷失了方向 南洲路被金斗街和大兴路 前堵后追 南洲路是搁在坦洲河边的 生活片段 从南溪经市场到马角的公共汽车 在这里猛地刹车 我便踩到了 南洲路的经脉 那个黄昏 南洲路默不作声 将我安置在河边的石椅上 我的流浪便与它 有了纠缠不休的瓜葛 南洲厂站在南洲路边 宽容地将我容纳 它金光闪闪的招牌 一直在我脑里闪着光芒 走在南洲厂门前的南洲路上 我几乎忘了自己流浪者的身份 时至今日 我仍弄不清 南洲厂和南洲路 是谁首先撞入我的生活 沉戈·血色黄昏 血色黄昏(组诗)
一个青年工人坐下 燃起一支烟 也燃起星星般的情感 在夜晚 工作之余 约缪斯小姐玩会儿精神游戏 而白天 车床先生操纵着你 老马说人们首先必须吃喝住穿 所以 你首先必须做一个好工人 装夹——启动——进刀——退刀 一个个闪光的零件 在你的手中合格 去装配国家这架大机器 你只是一个业余诗人 你说生活不是诗 但诗可以是一种生活 你燃起星星般的思想 一行行沉默的诗 在夜的深处点燃 燃烧成黎明的红霞 文明时代太阳每天都是新的 尤其是在雨后初晴的 黎明。我有一种 到原野去的冲动 但 两只皮鞋准时把我 载到机器轰鸣的车间 胃告诉我:人类早已告别了 采摘和狩猎的蒙昧时代 为了钞票 或者说为了“四化” 按动开关 摇转手柄 在机床伟大的轰鸣声中 我看到了一片金属倒地的光芒 月亮每晚都是新的 尤其是拥着情人漫步在 华灯初放的街头 我知道。现在是一个 商品交易的文明时代 赞美文章赞美文章我也写 每当重大节目 时事政治 领导总会对我说: 写一篇文章吧,配合一下形势 于是我就写: 神州大地红旗飘扬 祖国山河歌声嘹亮 或者写: 年讲月讲天天讲 大干苦干拚命干 再或者: 狠抓落实促工作 满怀豪情迎佳节 谁都知道这是表面文章 领导也知道。当然 也有是真心歌颂的 有些是因为惧怕 有些是取悦领导有所求 就象中学课本的那篇古文 我不知道我是那个妾呢? 还是那个客? (那篇古文指:《战国策•齐策•邹忌讽齐王纳谏》) 处女作我的处女作原本是一篇广播稿 却被刊登在公司内部的小报上 原来是厂宣传部的干事润色斧正后 投给了报纸的庆“七•一”征文专栏 可我本是为了应付形势,东拼西凑 在大报上抄的一篇广播稿呀 本以为完成了车间主任交给的任务 又挣了半天工时,不想还挣了笔稿费 这就是我的处女作,呜呼哀哉 可我已不是处男了,万岁!乌拉 筒子楼高楼大厦 庭院深深 住的都是有权有钱的 我还住在国营工厂的 筒子楼 一楼二号房 并成为下岗职工 并且感谢党和政府 有一间筒子楼的房子 仍是许多人的梦想 我们这里穷人很多 并且很豁达很乐观 并且感谢生活 呜呼 安得广厦千万间 大庇老子一家俱欢颜 天下寒士庐破冻死 活该 两室一厅两室一厅 分给两户住 一户一室 共用厨房厕所 还有一厅 堆放两家的垃圾 共产主义的小康工程 共产但不共妻 我们不是普那路亚 我们是布尔什维克 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 从五湖四海走到了一起 如今爱说走到一起是个缘分 有缘有钱的买下了商品房 有权有势的住进了小别墅 没钱没权的我们可不能没缘 不能风餐露宿 不能 两室一厅再分给两家住 卡尔•马克思卡尔•马克思 你是一位抒情诗人 你的诗俘虏了燕妮的芳心 你以诗一样的激情和勇气 在一部宣言中阐述了一个阶级的 使命。让我的母亲 一位年轻的布尔什维克 抛洒一腔热血 染红 共和国的旗帜。红色 你最喜欢的颜色 卡尔•马克思 你是一位革命理论家 你的学说武装了无产阶级 必须以暴力推翻全部现存的 社会制度。可你并没有说明 社会主义国家的政权组织形式 即人民当家作主的民主形式 这道难题留给了当代中国 由政治家们去实现去理论 人民 共和国的人民 他们懂得什么叫沉默 卡尔•马克思 你也是一位天才的童话作家 你描述的共产主义 胜过古代的大同世界桃花源记 可我现在上小学的儿子 在读另一篇童话: 《皇帝的新装》 我好象记得是孩子们 说出了真话 卖岗买岗卖官买官 这有啥子稀奇的 在中国,在秦朝就有了 在清朝已尽善尽美 在改革开放的当代 在国营企业,甚至 连岗位都要买卖了 公开公平公正 竞争上岗,择优录用 这只是些冠冕堂皇的官话 私下是送礼送钱拉关系攀高枝 “不与则贬斥(下岗) 与之则迁擢(上岗)” 横批是 “与时俱进” 纪念品元旦尚未到来 工厂就要组织迎春长跑了 全员参加。其实也就是 绕着操场有组织地 集体散步一圈。之前 厂长书记发一通讲话 但担心有人不来 因为是在一个星期天 又不算加班 于是通知凡参加者 均发一条毛巾一袋洗衣粉 物资刺激呵。人为财死 记得开会选人大代表时 也担心有人会放弃神圣的选举权 被选举权。也承诺凡参加者 均发一条毛巾作为纪念品 国企官僚谁给了他们生杀予夺的权力 他们会拍着自己的胸脯 响亮地回答道:党给的 他们对提拔自己的上司 溜须拍马,阿谀奉承 而对于隶属其手下的干部职工 则是吹胡子瞪眼睛耍威风 他们也会在职代会上装模作样地 握握手拍拍手挥挥手 会装腔作势地哼哼哈哈呵呵 他们知道,什么开会呀代表呀 选举呀,这些都是装装门面的 都是胡扯蛋,都是瞎放屁 唯一真实的,绝对真实的 就是权力,就是上面的意思 就是领导的意志 就是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就是谁不听话就让谁下岗下去 下到老百姓的汪洋大海里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这都是些陈词滥调,自欺欺人 时尚一些的学了几句洋话 什么自由化呀私有化呀市场经济呀 简直就是要复辟资本主义嘛 就是要俺们劳动人民吃二遍苦受二茬罪 就是要回到万恶的旧社会 就是反党反政府反国家 反人民反革命反社会主义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朱笔一圈,皇恩浩荡 万民恭颂,盛世太平 血色黄昏在社会主义夕阳西下的血色黄昏 一小撮官僚阶级,他们甚至 不用去挑翻衙门上的几片青瓦 他们只是用一纸红头文件 就理直气壮地宣布了国企的改制 就厚颜无耻地成了时代的改革家企业家 而广大国企职工沦为了劳动力市场上 廉价的雇佣劳动者,斥责他们年龄偏大 文化素质低,尤其是观念陈旧 在一个做稳了奴隶的时代 是他们成为国家的集体奴隶 难道现在又是一个没有做稳奴隶的时代 难道又要国企职工成为改革祭坛上的牺牲品 有一种反抗是沉默 有一种沉默是炸药 有一种炸药是革命 时代赋予了当代工人阶级新的历史使命 他们不仅仅要获取经济上的补偿 更要通过自身的斗争反抗 去获得人的尊严人的权利人的平等 当代中国不仅仅要改革要经济改革 更要革命,要革中国的命 要政治革命,革官僚主义的命 要文化革命,革愚民思想的命 要人格革命,革每一个中国人劣根性的命 脱胎换骨洗心革面置之死地而后生 难道中华民族还没有到最危险的时候 难道不是我们冒着敌人的炮火 去穿越血色黄昏,穿越千年长夜 去拥抱新世纪的灿烂黎明 我的五•一节我不想去旅游 我只想去游行 去天安门广场 或者就在当地的大街小巷 1886年5月1日 在美国芝加哥等地 无产阶级举行示威游行 要求实行八小时工作制 在今天,在改革开放的中国 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今天 在新千年的第一个5月1日 我也想去流一些血 请下岗的失业的,甚至 至今仍在超八小时工作的 被剥削被压迫的工友们 让我们一起去流一些血吧 一些鲜红而滚热的血 染红旅游者的小红帽 染红时代的小红旗,还有 公仆们幸福洋溢的小红脸 我的十•一节一 “十•一”期间 我在家里坐吃山空 最惊讶人的一张嘴 竟能吃掉这么多东西 竟能吐出这么多谎言 一天到晚我信口开河 知道只有三顿饭是真实的 知道人不吃饭不行 二 “十•一”期间 正值秋雨绵绵 我正好在家睡大觉 一天比一天起得晚 睡得早。看样子 没有制约的权力 必然产生腐败。哈哈 政治学原理也完全适用于 平民百姓 日常生活 三 “十•一”期间 厂里放假七天 天天在家吃了睡 睡了吃。幸福啊 我知道。我是那个 在解放战争中 被共军一枪打死的 国民党士兵 后投胎转世 混入了国企 才有了今天的幸福生活 四 “十•一”期间 诗成了我的女人 我看着读着写着 象是在玩女人 而我的女人还在南方 还在资本家的工厂里打工 她们不放假。那当然 十月一日是共产党的国庆节 可不是属于资产阶级的 可时代不同了 资本家们又开始牛逼了 我的女人要是一不小心 也混了个老板当当 或者傍了个老板 那可就牛逼大了 我的春节(之一)像是在打仗 进入了战争状态 我吃住在车间 抓革命,促生产 成为一个工作狂 成为一架疯狂的机器 直到机器散了架 我也散了架,五脏六腑 四肢百骸散了一地 告诉你 我挣得了双倍的工资 和更多的奖金 但更重要的是我感到有意义 我过了一个革命化的春节 和阶级兄弟姐妹们在一起 等到革命成功的那一天 不!是资本家又重新占领了工厂 告诉你,在春节 我成了一个拼命的工作狂 我的春节(之二)一排排密集的枪声 一阵阵稀疏的炮响 在春节,从除夕到初一 直到十五,守夜人 在一片真实的爆竹声中 独守着虚拟的高地 独守着硝烟弥漫的夜色 从黄昏到深夜零点 直到黎明,守夜人 独守着孤独的内心 抵抗着巨大的敌人 没有小偷大盗 只有窃国者为诸侯 没有杀人放火 只有粉墨登场,歌舞升平 在和平年代 在万家欢聚的佳日良宵 只有一条守夜的狗 与守夜者一同坚守着 朔风和寒星 杏黄天·在工业的森林里 在工业的森林里(组诗)夏 日无法忘记,夏日车间火笼一般 风的皮肤下,汗水象是血液 ……以七百度的速度流淌 咸涩的梦想滚落在机械之上 滋滋作响,无法忘记: 金属九百度的红亮比太阳更直接 比红玉更美……还有 炎热的空气,更残酷地 从八方四面围困这些动作已经 迟缓而沉重的人,无法忘记: 就象生命无法拒绝食物一样 ——躯体渴望冰凉——就象 越来越热的青春盲目执着的梦想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厂房里的麻雀厂房里的麻雀是那些参观的人 他们总是叽叽喳喳,飞来飞去 一会儿落在平台上一会儿落在 减速机旁: 厂房里的麻雀转悠了一圈 除了满身的灰尘和噪音 他们什么也没有带走 事 故那么是进去呢,还是逃走? 他有些犹豫不决 象是已嗅到危险气息的 小小困兽 但没有人注意到他 虽然他感觉到有一双眼睛 在暗处窥视 他把手伸进机床之中 突然后悔自己这么做 但那个痛苦的时代已经来临 大海的咸味始终在诱惑着他 成为一条没有咸味的鱼 狮 啸当森林里万物都已经睡去 我听见了狮子低沉悲哀的啸声 当森林里万物的守护神醒来 我听见了狮子沉重坚定的步履 啊,弱小食草的动物们 我善良的兄弟,请你们赶快 从夜的被子里钻出来 赶快丢开黑暗的枕头 象我一样,紧随在这只狮子的身后 奔向那闪烁不定的火苗 还有什么灿烂,失落;沉默,喧嚣 一样是生活 寂寞,温馨;坚毅,疲惫 一样都是活着 爱,我只有一个愿望 只要有一双忠实的眼睛 与我一同哭泣,就值得我 为生命而承受一切 |
车间(之三)
穿越平凡·兄弟啊,你真能忍 伟大时代1、 2005年的初夏 湿润的空气滋润着万物 大块大块的绿装扮着复醒的大地 而我,却不得不下岗了 我的下岗 也许是老树上掉下的一枚叶 也许是锈蚀的铁中脱下的锈 也许是抽掉一只爬虫身上的骨头 在这个崭新的世纪 在这个生机盎然的夏之初 下岗,成了我永难忘却的记忆 2、 我成了城市的自由民 是的,我可以另谋职业 我可以做点小生意 重要的是,我可以拒绝参加选举 小本买卖有什么不好呢 正常缴费、纳税 与地头的小混混称兄道弟 闲时,我们聚在一起赌一把 或者倚在店门上多瞟一眼路过的小妹妹 某人做了更大的官了 我呸!我呸、呸、呸 他是我选的吗 老子们从来不给那狗官送礼 3、 做小生意,我亏掉了十多年的积攒 可我自己并不觉得失败 四十岁,不老不少的年纪 除了再次出卖自己 我还能去干些什么呢 如果是女人 我可能也会去卖笑 街边那店 不是有一群四十多岁的女子吗 当某天我再次光顾那里时 竟在她们中找到了共同语言 那就是对和谐社会的真切理解 4、 我又在某单位干起了代笔的勾当 因为我能写 我以官员的口气写了无数调研文章 发表在稿费颇丰的刊物上 但是没有解决一件实际问题 因为文章的署名是某行长、某股长 不是我:穿越平凡 我为这些人完成了调研任务 同样的岗位和工作 我的收入只及他们的五分之一 他们吃的比我好 穿的比我好 用的比我好 他们都是政府官员 5、 我是城市的自由民 我自己省吃俭用去缴养老保险 我在农业银行干了十五年 他们只给我缴了五年的养老保险金 我在现单位干了二年 他们说我的养老保险金含在我的工资内 给国家的正规单位干了十七年呀 国家不承认我也是公民 今年,《劳动合同法》施行 而我,却不得不再次失去工作 6、 我所在的单位 编制外用工全被称为临时工 占到总人数的五分之一 他们在相同的岗位 干同样的工作 却只拿正式工八分之一的薪水 《劳动合同法》刚颁布 三个快满十年的临时工被解雇了 他们得不到法律的保护 他们从来就没有什么权益 他们同样解雇了我 但是三个月后他们会从劳务公司 再次廉价地雇佣我 理总在当权者那边 他们怎样说怎么做都行 其实啊 国家才是最大的窃贼 7、 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 富豪榜上的富人 财富值每年都在增加 我所看到过的婊子 年龄也越来越大 祖国富强了 我却越来越穷困潦倒 我不是女人 干的却是婊子一样的工作 感恩,我们这个阶层 越过越穷的小市民 我感激什么呢 身在这个伟大的时代 我连婊子的尊严也找不到 (2008年元月11日) 兄弟啊,你真能忍兄弟,他们强拆你的屋 说你的屋挡着了大街的风景 补给你的钱买不起几十平方米的新房 你无家可归,一家老少露宿郊外 兄弟啊,你真能忍 兄弟,他们圈走你家的地 给你的补偿不够一年买米的钱 更不够在规划区买一平方米地皮 弄得你从此失去祖上的家业 兄弟啊,你真能忍 兄弟,他们说单位效益低下 是因为员工太多,搞下岗分流 你下岗了,可是老总的工资涨了上千倍 而你再也养不活一家老少 兄弟啊,你真能忍 兄弟,你一天到晚给他们码砖 他们用鞭子抽你,连觉也不让你睡 工钱不给,饭也吃不饱 更不用说给你回家过年的路费 兄弟啊,你真能忍 兄弟,他们住着高楼大厦 小别墅里还包了你妹妹做二奶 却拖欠你的工钱,你纠集乡亲们讨薪 他们拘留你,说你扰乱社会秩序 兄弟啊,你真能忍 兄弟,你们把东莞这个昔日的蛮荒之地 建设成一座现代化的城市 东莞的每一块砖头,每一方水泥块 每一寸下水道无不沾有你们手指的鲜血 可是他们竟说你素质低,要驱赶你 兄弟啊,你真能忍 兄弟啊,这一桩桩一件件说不完数不尽 我只能这样说:兄弟啊你真能忍 忍着这个磨难没有尽头的遍地老板的世界 (2008年6月3日) 岳父一家人岳父岳父每次来县城 都会挑来满满一担瓜果菜蔬 每次岳父来过后 我家一两周内都不需要上街买菜 我媳妇甚至为厨房太小 没地方堆那些瓜果菜蔬而发愁 岳父今年七十三高龄 依然隔三岔五就要过来一趟 那副装满农产品的担子 常令我家的邻居露出羡慕的眼神 如今农产品贵了 普通人家都为物价上涨发愁 有农村的亲戚经常送这送那补贴一下 的确能够节省一大笔费用 岳父有一双水牛的脚岳父一家曾经有八亩田 屋后也有几分菜地 由于两个儿子长年都在外打工 这些田地全靠他一人耕作 前几年他的脚痛 花了很多钱也治不好 医生说,这是长年缺钙落下的老年病 后来,有一个乡间的兽医帮岳父扳火罐 在岳父的脚踝上扎出了一堆稠黄的水 这样的水,只在过冬前的牛脚上才扎的出 这些年来,每到春耕前 岳父都会请那个兽医帮他看脚 于是他又能够牵着他家的那条老牛 踩进越冬后的春水田了 岳母记不清是哪一年 岳母的一只脚在田埂上摔断了 由于没钱去正规医院 只请了乡下的跌打医生治疗 所以就留下了后遗症 那以后她的脚就不好使 地里的活帮不了岳父多少忙 也记不清楚从哪一年起 她老人家居然吃起了花斋 并在堂屋一侧的小屋里摆了个佛 我每次陪老婆回她娘家 都会去岳母的小暗室里转一转 闻一会那里面淡淡的檀香味 大内弟胜利大内弟名字叫胜利 十七岁那年就出去打工 算来已经过去了十七年了 他几乎没有给家里寄回过钱 三十岁那年 他带着个大肚子的女子回家结婚 让家里欠了一屁股的债 至今还没有完全还清 他弟弟那年本来考上了重点高中 却因为这个原因不得不辍学 大内弟的媳妇生下娃儿后 才三个月就甩给了岳父岳母带 原因是她当时既没有奶水 也没有钱给婴儿买奶粉 小内弟兴利那一年我刚调进县城 家还没安置好 就听说兴利考上了县一中 他的其他两个姐姐相约来到我家 商量小内弟读书的事 那时候,我老婆的姐妹们都很穷 内弟的争气并没有让大家高兴 反而让她们露出一脸愁容 大家算了一笔帐 如果兴利来县城念书 三年的花费至少要二万多元 这对已经负债不少的家庭来说 是一笔无法承担的花费 后来,由于没法子筹够第一期报名的钱 小内弟也被迫辍学了 这件事我岳父最为沮丧 因为小内弟是这家人中最会读书的人 小内弟的婚事小内弟十六岁那年出去 到现在十多年了 算起来,他也到了应该结婚的年龄 由于当年没有能力让他念书 他的父母及姐姐们心中都有歉意 都希望他有个好的婚姻 去年,镇里建新农村示范村 征去了他们家五亩好田 补偿的四万多块钱除了还帐 还剩下三万来块 全都是留给他娶媳妇的 可是最近小内弟打电话回来说 他女朋友要家里做新房子 那点儿补偿的钱 远不够在他家原先的田里买一块100平方米的地基 看来,内弟的婚事又要往后拖几年了 岳父一家人岳父一家人都很勤劳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尽管数十年如一日辛勤地劳作 他们从来都未曾摆脱过贫困 念书、娶媳妇、生儿子 为实现这样简单的愿望 一家人也得付出巨大的努力 他们总以为勤劳、善良与节俭 终究会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从来都不会去思考 为什么一辈子那么辛苦还是贫穷 他们想也想不到 在这个时代,勤劳与善良虽是美德 却也是他们致贫的真正原因 (2008年7月2日) 恶吏传赵二巡街赵二手头有红头文件 所以胜利街这一大片铺子 没有谁不服赵二管 赵二几乎每天巡一次街 身后常跟着两个小混混 这些个没穿制服的人 全是赵二的单位聘请的协管员 他们通常会在赵二开收据时 站在赵二身后吹胡子瞪眼 那些年街面上的铺子 新开张了几家,关了几家 又有几家换了几茬主人 赵二心里一清二楚 几年前,红头文件的收费项目被取消 而赵二也被调走了 胜利街的店主们仿佛过节似的 不约而同地放了一整天响雷 肉包子事件再过十来天就要过年了 郁林村开始有了过节的气氛 那些被抽去修公路的男人们 趁着正午休息的空隙 围在他们修建的路基旁打牌 赌注是村里安排的肉包子 正当他们吆五喝六的时节 路上停下一辆吉普车 跳下来几个邻乡的便衣警察 几个打牌的村民被带走 他们赌肉包子的事被认定为赌博 参与者每人罚款五百元 在当时,这等于两条猪的价钱 郁林村的女人们哭哭啼啼地找到乡里 请乡长出面到派出所去说情 好说歹说,才每人罚款一百元了事 这一年,是数十年来 郁林村的村民们过得最沉闷的年 执法队他们没有统一的制服 袖口别着“执法”字样的袖章 队长提着扩音器大声喊叫 队员们依法沿街打、砸、抢、掀 在二十一世纪中国的城市 这群人不知打跑了多少小商贩 也不知砸碎了多少菜篮子 他们抢了板凳当柴烧 他们随意地掀翻街角的水果摊子 街道宽敞了,市容整洁了 但是落在地上的苹果却哭泣着 后来提倡文明执法 他们一律穿着整洁的制服 坐在装有高音喇叭的车上满街转悠 擦皮鞋的大嫂不用躲闪了 因为她一次缴清了全年的占道费 焦老虎逢年过节的时候 焦老虎一定会呆在家里 头天晚上就开始盘算 明天会有哪些人上他的门 谁会送烟,谁会送酒 还有谁会送个大红包 他基本上能盘算个八九不离十 这个片区他管了整十年 哪个厂长、经理姓甚名谁 个性机灵或是倔强 都会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在单位,焦老虎不是官 但他确确实实是一位爷 因为在他管辖的片区 那些个厂长经理们 哪个敢得罪他手中的老虎钳 清收状元卡车上装满了大小不等的牲猪 过冬的老黄牛及内盛稻谷的大麻袋 驾驶室的副座上塞满了年前的腊肉 这些都是他们一上午清收的成果 但是他们的组长并不满意 看得出,车厢还有较大的容量 至少还能装进十头猪或者十来担粮食 而且他们还有时间赶往另一个村子 朱家坳村就是下一个目的地 那个村至少有三个还不起贷款的钉子户 天黑前,一切都如组长所愿 卡车再也装不下了,他们在夕阳下满载而归 当天晚上,他们按低于市场的价格 内部处理了这批物资 那位与清收组一起下乡的法警队长 分得了三十斤猪肉和十斤牛肉 这一年,组长被某银行评为清收状元 第十封检举信在单位,人们称他头儿 在街头巷尾,许多人叫他老大 他听惯了这类称呼 他知道这种称呼包含着敬畏 然而今天他很不高兴 刚刚把进门打招呼的主任臭骂了一顿 暗地里,他指示秘书去找笔迹专家 然后吩咐人事科的主任 把全系统员工学习三个代表的心得都拿来 现在,敞亮的办公室只剩下他一人 他颤抖着手搜出了一封信 这是市长大人转给他的第十封检举信 这封信与以往的九封都不同 不同处在于它是唯一一封用手书写的 而且看情形是一封血书 “老子要灭了你!” 他恶狠狠地咕噜着,双目睁出了杀气 当他小心地剪开其中一行字时 秘书已带着笔迹专家待在办公室门外 暴民公然的无法无天!这些恶吏们 掠夺的手伸进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致我们贫穷,致我们流离失所 致我们每时每刻都吞咽着暴怒 我们忍耐是因为生活逼迫我们愚钝 我们被统治被压迫是因为天生就是贱种 “狗日的什么世道!” 我们只能一次次这样子感叹 而他们也深知除此之外我们无可奈何 所以他们更加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所以他们的掠夺几乎达到疯狂的程度 所以在他们身上最能表现出人性之恶 “中国人是一群暴民” 一位美国播音员如是说 -在中国,这些公权力的滥用者 他们身为公仆,却视人民为敌人 他们是真正意义的暴民 (2008年8月15日)
附录:对决(选)
民营2007: 三致穿越平凡绝大多数越来越好 极少数越来越差 是否应从自身找原因 别总是提起笔来大骂 金无足赤 国无足优 有进步就应该肯定她 且不说修身齐家才能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 但我们知道 每天拿起菜刀砧板骂街的泼妇 结果常常是讨打 除了身上脸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 哪里有歌声快乐伴随她 君子之身可大可小 丈夫之志能屈能伸 明眼之人会揪准时机种豆种瓜 好好去耕耘你的田园 不要在网上耍这点小聪明 争这点眼头花 拿出你当年的兢兢业业 拉开铜弓 挥起神鞭 象薛仁贵投军 百里奚牧马 不出三五年 自然会赢得自己的天下 如果老是当反动派 无论你走到哪里 用人者对你都是可惊可怕 穿越平凡: 决裂一个自愿走上刑场的人 只需要枪声为他送行 不需要这种猫哭耗子的假慈悲 社会的每一寸进步都需要有人付出代价 需要千百万觉醒的人主动地踏上绞刑架 反革命的绳索绝对捆不住任何战士的勇气 捆不住要求时代进步的滚滚车轮 诚如先生所言,我们的时代的确在进步啊 比如你及当代中国的官僚资本家及暴发户们 正在享用着史无前例的人间盛宴 享用着大学生情人,二奶,三奶,乃至于街边小店的娼妓 而越来越多的人却被抛向饥荒 他们的老婆、女儿不得不依靠卖身求得生存 包括我在内,不得不忍受夫妻分离的煎熬 不得不忍受屈辱的职业与挣扎 那些农民工、下岗工人及失业者 都是谁在迫使他们妻离子散 迫使他们的子女失去亲生父母的抚育与关爱 这些年来,在你雇用的员工当中 你主动给他们几人买了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 你支付给他们的工资难道超出了城市最低工资标准吗 当你日进斗金富得数不清钱的时候 你能想象到街边的斗殴、抢劫及一宗宗强奸案件 都与不公平的财富积累及分配制度有关么 够了!在个人关系上我们还是朋友 但是在思想、意识及世界观上我们只能是敌人 够了!不要再充当说客与善人 你说服不了我!正如你无法挡住高速行进的列车
郑东·我们都是做奴隶的? 新中华民国网络敏感词之歌看了这么多* ,突然想写一首诗。大致情形这样: ** ***** ******* **** ********** **** ****** ********* ****** 注:郑东看到论坛上的帖子《工人参考:台湾南顺、宝顺工会斗争》 当中“罢工”之类的词全变成了*,有感而作。 我们都是做奴隶的?车间有两丈高很矮小 到处是门窗很阴暗 看不到尘土飞扬,闻这陶瓷 大家身上落满了灰尘 每月第一个星期天不得休息 规定的第二个星期天—— 今天也没有休息 08年的新劳动合同走了没几天 太多斜杠没有说 仅有的几个黑字也没有说出口 两会忘记了谁 谁也忘记了它 女工友忿恨地说: “我们都是做奴隶的?” 大家沉默了 这很阴暗,也很光明 大家开始说出这句普通话 而没有再说“做牛做马” 今晚喝了点酒他们在加夜班 我准备着夜宵 刚从家里带出来的 腊肉、干鱼、盐菜、干辣椒 电饭煲饨成小杂脍 今晚喝了点酒 晚上九点三十八分 高明生产的米酒 还有三星牌的二锅头 我只抿了点酒脚 也变得海量起来 额头住起小神仙 脸庞挂起红灯笼 几个爷们翻起打工的尘事 河南一撮安徽一撮浙江一撮广东一撮 还说到各地葬死人的风俗 我们那棺材装石灰 十二人抬叫十二金刚 坟挺得精神精神的 后人也不要掘坟拣骨头 插进陶瓮里 2008.2.25 杨梅 胖子如是说——记录一个工人的言语 做不下去了 谁还做得下去 过年以来每月几百块人民币 老板说都还是实习期 不知道工厂实习几个月 老板只要少给工资 就说是实习期,做学徒工 我们做不了脑力 只能拼命出卖体力 本身做事像牛马工资如稻草 他还再压工价 他还再减工资 我们好比是要饭的 这家稀饭吃不饱 便去别家 讨个大馒头吃 希望总能混个饱 刘大炮你新上任那翻演讲的确漂亮 仍然飘扬在工人的耳边 你说,把工人当人看,以人为本 那几天 的确让工友们强悍不少 用上甘岭来鼓励我们把命拼在流水线 是正确,也是有影响力的 所以晚班上了十四个钟 至于承诺宵夜质量将有所提升 倒是明明白白:鸡蛋面包的价格从五毛翻升一块 牛奶的价格紧跟翻上一翻 还说三月工资将会是不错的 的确……与以前没两样! 你口沫四溅:四月五月工资会涨五百块! 可是,出粮这天 他妈的五百块人民币躲哪去了? 啊,把工人们当人看的刘厂长 不错!工人们送你刘大炮的外号 的确是名副其实的……不错 2006.5 “加班费,你给还是不给?”老板,看你给我们的饭菜: 白菜成泥浆,西洋菜漂满虫, 哦,是的,还有十五块一斤的猪肉, 可分明只是猪油泡! 老板,看你给我们的规章: 不准说话,不准笑! “出粮那天你们放假一天。” 瞧你发善心那黑熊模样! 老板,怎么没有加班费, 上十四个钟不是有两个钟的加班吗?? 老板,你真他妈的狠, 我们的加班费,你给不给, 在机器开动之前你回答: “加班费,你给还是不给?” 工卡1 工卡有两种颜色 正面蓝,后面红 有时候也换新装 后面变成黑色 工卡的语言有三种 黑代表一切正常 红色代表异常 白……但不代表沉默 老板一脸冷冰冰:“没有工资!” 工卡们有固定的家 每个卡架归属不同的部门 有天我注意到一个特别的名字 有天她的窗户没有灯光 有天她从锈铁架上消失 锈铁架是黑暗的陷阱 弥漫死肉的气息 2 又到了月尾 人事部在工卡上填名字 百家姓顷刻见识了几十个 不同名字来自不同的地区 我不认识他们,及她们 只识得几个汉字 还识得人事部熟练的动作 一张卡压着一张卡 层层叠叠,仿佛我们自己 我们,彼此挤压着 在狭小的宿舍高大的车间 仿佛一堆堆产品 顺着流水线分发给各班各组各人 仿佛一捆捆干柴 将送往焚烧的炼炉 仿佛一具具尸体 将送往火葬场转眼化成灰 3 有些卡架挂在保安室 保安看护它像狼看护崽子 他自己那张也插在里边 或许还有同乡 有的人他称作姐妹姑表 有些工卡放在露天 白天顶着烈日 晚上淋着细雨 它们的绝大多数使用者 呆在胶棚的车间里 虽然胶棚建成了囚房 仍然风里来雨里去 4 一天24个小时 工卡里有6个空格 上班下班上班下班上班下班 它们对应上午下午晚上 对应使用者夹住的手指 往打卡机轻轻一放 “嘀答”一声 上班了,或者下班了 你有气千万不要大力使 旁边贴个“温馨提示”: “电子打卡机,请勿强插; 损坏机器者,责任自负!” 正反两面挤满阿拉伯数字 假如全是黑色 那么你是好员工 老板笑里藏刀,给你全勤奖五十 假若有红色的 或隔三岔五有空格 那么结果我们早知道 迟到早退,扣工资 希望不要迟到早退 就希望不要生病不要受伤 否则选落后员工 非你莫属 5 不打工卡的是老板 打工卡的是员工 只是有的工卡干干净净 清秀得像文员自己 有的更干净 像白衬衣红领带黑西装 有的印着指纹 带着不同的颜色 像按上它们的不同的手指 油漆、石墨、铁锈、机油、色拉油…… 好员工积极进取 踩着工友的头往上爬 说来说去 不过为了张干干净净的工卡 就似白衬衣红领带黑西装…… 不积极进取的差员工 则像羊儿换草坪 换个工厂换张卡 只是换来换去 都是狼虎圈的栅栏圈的枯草 6 工卡也有时美如上帝 上帝降临那天 心从窒息到轻颤 他跟随她的脚步 看她俏丽的背影 看她长着厚茧的手指夹起工卡 “嘀答”一声,他心花怒放 他紧记那张工卡的位置 临到他放回工卡时 他偷偷瞄到 一个女孩美好的名字 哦,你真善良 7 工卡也成了睛雨表 一直是这般厚度 说明风和日丽 工厂正常盈利 突然变厚了 这是烈日高照 饭堂伙食多些油和肉 突然变薄了 这是昏天暗地 谁叫这月又亏空 老板在精打细算发脾气 8 工卡过于安静 摔它砸它,用唾沫喷它 它都不吭声 大不了变成落叶飘向路边 在空中划一道惨叫 正如使用它们的人 安静地在车间在财务室进进出出 那些红色阿拉伯数字的主人 猛然间显眼起来 像腾空而起的鸟儿 有些扑楞楞掉下来 有些在半空折翅 有几只侥幸飞到很高 早已不认得我们 而那些只有满满的 黑色阿拉伯数字的人 到处都是,比如你和我 或是你和我身边的 他们,拖家带小,忧心忡忡 9 一个工卡一个人头 暴君按人头收税 老板按人头给饭卡 一个工卡配一个饭卡 一个工卡一个身份证 老板按工卡发工资 按身份证办银行借记卡 都是卡卡卡 卡住脖子卡紧咽喉 卡住我们的生活 卡住一家团圆 卡活了老板 卡死工人 10 纸卡叠得老高 堆满保安室 上下班的工人挤压得太紧 挡住了客户关于钱和产品的视线 他们满口的企业文化 他们畅想祖国的工业未来 市场的肉价上升吧 工卡的工业技术含量也上升吧 喏,工卡,换成了 硬梆梆的IC卡 像老板们硬梆梆的表情 上升吧上升吧 人民币、贪官都上升 但不是工人的工资 当我们用IC卡打上下班 用IC卡去饭堂大口吃饭 那更像是IC卡吃着我们 工业城市大口吃我们,还不吐骨头 11 一张工卡 裸露我们的生活 我们用鲜血喂养它 一张工卡 裸露着我们的社会 我们用鲜血喂养它 我们带着被榨取 剩余价值后剩余的血滴 带着一点哀伤一点 愤怒……飞翔, 飞翔,像一些 划破夜空的 错乱的刀痕……
吴季·向劳动者致敬 赞歌人和太阳的节日。 风声和第一支带泪水的赞歌。 采石场那边,传来狂欢的礼炮。 清浅的水渠里,蝌蚪正漫游。 你有没有看见天上疾驰的马匹? 你有没有认出马背上的英俊少年? 抓紧啊,岁月的缰绳! 不要让篝火自己熄灭了! 人和太阳的节日。 钟声缓缓扩散,在水涯。 而我醉了,连同刻在我臂上的小雏菊。 看哪!山头上的云雾,来了又去。 采石场的喧闹被挡在悬崖的那一侧。 但是孤独的鹰隼已选在此刻降落, 它那勇敢的脖颈滴下了叛逆者的血。 人和太阳的节日。 光和影的长年嬉戏。 两个消失在空中的元音。 在峭壁俯下身子以前,孩子们 早就卷起了裤管—— (你看见摇曳的芦苇了吗? 你看见溪边小兽的尸体了吗?) 生活的绝顶上有一簇采自天堂的欢乐。 人和太阳的节日。 一道天外的强光,正和我 灵魂的三棱镜遭遇。 而那个即将诞生的美人 在我拂晓的梦境里终于准备好了—— 一阵风刮过溪流和灌木; 一阵风,为我采来玫瑰; 一阵风,啊,又把爱情和自由四处传布! 贫穷的都市(组诗)晨光我想说,逝去的晨光还要再来 眼泪,叹息,和满布 灰尘的时间空间,那些 挥舞着“必然性”的 权力的手,蛊惑者的笑 那些孤单的群体,被陶醉 切割,被出卖的人 折断的钥匙,撕裂的旗…… 我想说,平静的平静的日子 悠闲的小径,窗棂 篱笆,和屋前 屋后的桃李 顺着山坡滚下的雷 噼啪飘打的巾幡,我想说…… 在这里在这里,太阳是不容易理解的 河流很臭,而且很没意思 即使偶尔它变得不臭,或不那么臭 市民脸上有一张巨大的空白 尤其当迎面走来的时候 有钱人多辛苦 买保险,按按钮,飞来飞去 在这里,钞票、运气和力气是有用的 在这里怨气是没有用的 围墙太高,里面全是肮脏,全是痛苦 每天每天,神经拉紧了又崩断 广场中央和四周围种满鲜花 以及不知道给谁看的草地 每天每天,它们,跟我们一样地需要洒水 大哥,这时在火车站的窗口行骗 二哥刚撬开谁家的房门 三哥年前结婚了,生下一个黑孩子 四哥在那边砖房里输掉最后十块钱 五哥被保安轰出来,从很远的 地方朝他们骂娘,吐唾沫 六哥的工资拖欠了多少个月 (这没用的,唉声叹气的老实人)? 夜里他们喝酒……没有明天 街道越来越宽,越来越亮 西装越来越便宜,还附送领带 那让人绝望的,超市里堆得满满的货架啊 而在你掉头不看的,灰暗的角落里 好日子像一阵阵冷风,追逐穷人的风 大姐一年要上三百六十五天班 二姐不哭,虽然刚被机器轧断了手指 三姐会读书写字,那又怎么样? 四姐跟了个有钱人,过得还不坏 最小的姊妹俩就不说了吧 一个站在街对面,不知道做什么 另一个早已没了下落 在这里只有太阳是不那么粗暴的 在宿舍楼和厂房之间 只有雨和雪是不那么冷酷的 在废墟和工地之间 有人在电视上唱歌,不停地 笑,笑了又笑,还拍手 有人跟着笑,好像很好笑似的…… 而不管怎样我们必须活下去 一点不奇怪的是今年冬天会这么冷 就像我们家乡,那撂荒的 一望无垠的土地…… 贫穷的都市——当仿佛有什么在狂跳着而终于没有在秋风中读信,读远方,读未来 在南方偏南的气候里 他们抢走了我们的星期六 一声不吭,又抢走了星期日 直到愤怒像拔掉的门牙,不再喊痛 星星用我那发光的嘴唱情歌 恐惧顺着街道,翻上屋顶 我走向你眼睛的荒凉的戈壁 贫穷的都市——太多的 命令句,以及太多的祈使句 用意念逮住黄昏的鸽子 寄给母亲的信已在半路折回 这就是斗争这就是战争 满街满街都是 西西弗斯 推过来推过去 磨破了手,砸伤了脚 这就是生活 掉光了牙齿的生活 没有脸的生活 学着广告牌笑一笑的生活 这就是命运 像秋天的草一样 容易着火 容易熄灭 再着火的命运 这就是明天我要去信的上帝 他教我信他 教我忍耐 没别的 这就是腐烂 一边发展一边享受 这就是牢狱 一边赞美一边忍受 赞美冷冰冰的经济 昏昏欲睡的 道德,哲学,文艺 饭后服用 一天三次 以及剧毒的政治 这就是战争 满街满街都是 地雷,都是 尸体,都是 慰安妇,雇佣兵 都是谋略 和挥舞着现钞的将军 这就是竞争 上来一个下去两个 有时三个四个五个 这就是我的 略有盈余的钱袋 全世界都在高呼 消费,啊消费 这就是报纸 这就是电视 这就是生活 这就是斗争 这就是我的被生活 抹掉的特征 这就是牢狱 这就是斗争 逝去的晨光(变奏)就在今天,此刻,我想说…… 以闪烁的言辞,从容的 态度,提醒你 (逝去的晨光还要再来) 那久久被忘却的 明暗对比(眼泪,叹息 和满布灰尘的 时间空间),要你明白 在银行大楼,警察局 和下水道之间,横亘着 一个怎样的未来(那挥舞着 “必然性”的权力的手) 要你认出一个起码的 道理(蛊惑者的笑 那些孤单的群体),以及 那小心翼翼存放在 鸽棚中的另外一个…… 因为我们全体都是(被陶醉 切割,被出卖的人)相爱的 个体,在一艘 巨大而傲慢的沉船上…… 而我们的一切所有 (折断的钥匙,撕裂的旗……) 必须交付给年轻的命运 当逝去的晨光 在地平线背后悄然浮现…… 那就是自由抖落了汗水的一刻 (我想说),那就是 (平静的平静的日子 悠闲的小径,窗棂) 信号手额头上那紧张的沉寂 我要告诉你(篱笆 和屋前屋后的桃李) 幸福,究竟攥紧在谁的手里 要你倾听,那交驰的 岁月的云朵 (顺着山坡滚下的雷 噼啪飘打的巾幡) 让逝去的晨光 从你的眼中浮现 就在今天 此刻 是的我想说…… 邻居我想起住在七重天上的邻居 沿着篱笆奔跑像一些高贵的虫子 每天他们要收拾整片国土上的声音 他们尖叫着唱起了“好日子” 我想起那些蹲在塔尖上的邻居 那些啃着骨头,发号施令的邻居 眯紧一只方形的毒眼另一只瞪得滚圆 又用额外的眼睛巴结鼻子高高的邻居 我想起篡改了我梦境的那些邻居 他们跳起舞来像喝醉的骷髅 他们把船开到市政府的楼顶 以便从人民的汪洋大海打捞财富 我想起我的大发横财的邻居 开过妓院开过钱庄开过赌场的邻居 他们在地震前就已办好了护照 他们巨大的臀部死死塞紧了火山口 我想起那些奄奄一息的邻居 那些坐在棺盖上制订法律的邻居 他们把半张脸洗得又白又嫩 剩下半张脸,一文不值地笑着 快乐的声音为什么要沉默世界改名叫了化工厂 每天向农田里排放牛奶和蜂蜜。 如果雌鸟不是诞下怪胎就是难产, 如果大海不是每天在加紧生锈, 快乐的溪流为什么要沉默? 我记得那个强辞夺理的父亲, 我爱上了被他当作私有财产的女儿。 如果星星不能兑换成钻石, 如果月亮不是一块货真价实的金币, 快乐的夜莺为什么要沉默? 在争夺利润的硝烟中我被迫逃亡。 一枚滚烫的太阳被挑在刀尖上。 如果干部不是夜里升官白天入狱, 如果老板们不是一边发财一边破产, 快乐的播音员为什么要沉默? 头顶的星空比胸中的道德律更早崩溃。 死者低于制造死亡的成本。 如果进行曲不是一天比一天淫荡, 如果学者们不是一天天在发胖, 快乐的报纸为什么要沉默? 可怜这漫山遍野殷红的杜鹃花 用一张张小嘴在清晨啜饮上苍的眼泪。 如果青松和翠柏有律师们一半的正直, 如果狗尾草都像政客一样活得潇洒, 快乐的西南风为什么要沉默? 大型货车带着惊雷碾过。 脱衣舞娘向耶和华发射了七颗原子弹。 如果诗歌不被读成神经分裂症, 如果生活只有一个名字叫作偏头痛, 快乐的声音为什么要沉默? 写在公文纸上的哀歌写得过于简洁潦草颓废深奥 但每一粒字母温香软玉总算不曾辱没了春天 呵告别了告别了,挚爱的俄罗斯 风吹过河滩上卡秋莎落魄的身影 风更快地吹过前方一位亿万富翁的身影 风从它那花天酒地的小巢穴里憋足了劲吹向昏天黑地 在完成了长达半世纪的瞌睡之后 在暴雪代表上帝光降于斯里兰卡的夜晚 装甲车再度碾过悲情的广场纵情地播放投降曲 而南斯拉夫陷入双重的分裂 一幢摩天楼被改编成雁阵或哀歌 一声叹息被日晷无限拉长 一个网站被封,当它不小心提到了夜壶进而 大胆讨论了曲水流觞落日孤坟汉唐盛世摸狗偷鸡 以及日甚一日逼近的性骚扰年代 创业年代投机年代吸长寿烟的年代 刚完成先进性教育表嫂便自告奋勇充当妓女的年代 工作终于找到了大学生和芭比娃娃 在不治之症中开怀大笑的年代 当不识时务的法国人民被老板们被 政客被中国的失心疯鸡巴官僚窥淫癖轻轻柔柔诅咒着 我看见月色在蒙娜丽莎晶莹的冷泪中幻灭飘摇 当鲸鱼继续喷水崇祯和溥仪重操旧业 女权主义倒退海啸重临运钞车翻倒在梦里 呵,我记得我永远记得通货紧缩的 2017年当我毕业于银河系 黯然回望烽烟中沦丧的家国 在政治遗产中努力辨别弱智和肾亏 发现旧天堂不复见诸新约的记载 发现对土地的爱,驱迫着农民企业家 和村干部离乡背井移居澳大利亚对传统的恨 被具体化为翩翩老去的小母鸡 但是告别了,告别了,痉挛的俄罗斯 澎湃了一星期的香港阵痛中的加拿大和美国 唯愿下一次再见到你时丁香花 不再像我的祝福那般开得这般语无伦次 每一个人,每一道光苦雨浇淋着大地。 他们集结在铁门前,他们呼号,他们唱。 他们是谁?颤抖的双肩警惕的眼神, 他们勇敢的声音能传出多远—— 是疯人的遗嘱,每天把我们撕碎一点点。 每天的劳作把地狱掘得更深。 每一次呼喊,都用深深的苦痛来造成。 啊,每一个人,每一道光! 是多么昂贵的政府,爬满了蛆虫的 尸身,一场风暴统治着悲伤的流域! 每一个微笑都是摧毁,都是震慑, 啊,每一个人,每一道光! 我客居过的每颗星球都挤满孤单的人, 直到有一天突然潮水般的怒吼喊出了正义…… 当脚步疾驰过昔日战斗的地方, 啊,每一个人,每一道光! 那是不可阻挡的渐增的反抗。 那是,在工业的硝烟中应声仆倒的人, 是一个肩挨紧了另一个肩 啊,每一个人,每一道光! 苦雨浇淋在东方的海岸。 黑夜,冷漠,揪紧的心。 这些未来的希望,这些 无望的人!他们集结在马路上,他们呼号,他们唱—— 田野考察:我研究土壤的剖面我深入峡谷 摸索河盆的构造 财富增加了六倍 人民更穷了 我仔细分析了侵蚀 风化和淋溶作用 在如此强劲的复苏中 逐年攀升的失业 我注意到断层 以及明显的下渗 从繁荣的小径 直到危机的巅顶 我研究土壤的剖面 和地表径流的分布 我小心翼翼描画着—— 一边是荒淫,一边是痛苦 在歌乐山,在双碑区的战场上一 不知道会不会有一丁点希望从 当官的良心里一不小心漏了出来 从国务院,从国资委,从信访办 有没有橄榄枝招摇在阶级斗争的疆场上 医院里仍躺着受伤的兄弟 我们拦断了马路,我们拉起横幅: “我们要生存我们要平等我们要—— 杀死某某某,某某,还有某某!” 他们在童家桥把我们挡回去了 他们敲开演讲者的家门 接着是警校生和防暴部队 他们还派来了黑社会…… 但是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怒吼吧! 不愿把汽油浇在头上点一把火,不愿拿剩下的钱 买一顿肉掺一包老鼠药端上餐桌的人们! 起来啊,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二 我们的市长是很有亲和力的人 我们的市长说要当官就先要做一个好人 我们的市长趴在地上跟他的小孙女吹着纸青蛙哟 我们的市长到处倾听百姓的呼声 为了赶在第二天早上把呼声掐死 既然他能够叫老天不下雨 既然他说事情已圆满解决既然他要 忙着接待别的市长,别的豺狼,和经贸代表团 所以盾牌,警棍,钢盔……所以他们开始抓人 迫于无奈他们驱散我们殴打我们的兄弟 他们把那个七岁的小男孩狠狠教训了一顿 在那边,看哪,86岁的陈师傅倒下了…… 但是起来!妻离子散的人们,怒吼吧! 不愿跳楼的父亲不愿哭泣下去的母亲 在悲痛中坚持斗争,在斗争中赢得世界! 起来吧,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历史重播一次把历史倒回前两章再播放一次 三轮车夫妓女鸨母还有保姆 童工包身工纺织女工高级技工还有停工怠工和罢工 还有我们现在叫他们流氓的陈独秀 叫他们煽动份子的李大钊,叫他们 一小撮社会闲杂人员的 李立三周恩来毛泽东刘少奇邓小平还有邓中夏 没有帝国主义了,只有跨国公司 只是没有军阀了只有地方政府 只有黑帮白帮红帮只是没人再叫作黄金荣了 还有四大家族借尸还魂翻了几番又翻上了我们头顶 至于那个不叫鲁迅的鲁迅这回 还得从自由主义做起了 你看修了这么多路你看挖了这么多煤 你看法律更齐全了有人敢说话了 有人说了两句话自鸣得意有人说了半句战战兢兢 你看商品更丰富了有人掏着垃圾桶掏啊掏掏到吃剩的饭盒 你看经济长得比屋顶还高出十公分了 你看你,喉结变大嗓子变粗可以谈恋爱了 再看看你,我们会永远记住你我们会的 人民!如果你为我们生下一个华盛顿 一个胡适我们将多么感激你 啊千万别再生个毛泽东出来就算有人热爱 就算那些下了岗的可怜虫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他喊他 既然没人再来搭救他们 既然想过来想过去还真没什么人 好热爱的那就忘掉他的坏原谅他然后 再热爱他爱他个千秋万代吧 向韩国农民致敬向劳动者致敬! 向光明的新世界致敬! 向勇于抗暴的 韩国农民致敬! 向蔑视法律和警察 用激越的锣鼓声 扭紧香港高官眉头的 韩国农民致敬! 向整齐的队列,雄壮的 脚步声和口号致敬! 还有你们的歌声 你们的舞蹈—— 啊,人民是多么美! 向你们的团结精神致敬! 向你们严格的纪律 那是你们自己 抗争者的纪律啊! 维多利亚港的水有多冷 你们勇敢地游向前 拉开横幅……向你们 无穷的创意 和刚毅的表情致敬! 向你们摔在报纸 电台评论员和学者 脸上清脆的耳光致敬! 向你们,男子和妇女,致敬! 向劳动者致敬! 向新世界的曙光致敬! 我们需要什么(口号诗)我们需要 需要越来越多的 少数不法分子 来煽动 需要利用 那些利用我们的人 来谈谈发生在我们这里的 人权问题 我们尤其需要 需要不明真相的群众 代替政府发言人 来澄清事实 因为我们需要把耻辱 刻在压迫者的脸上 需要热烈地欢呼WTO 立即解散,运去垃圾回收站 以及种族歧视,性别歧视 以及户口制度 阶级制度和官僚制度 为此我们需要 掌握更多的知识和技能 尤其是关于劳动者处境 和权益的知识 力量和信心的知识 关于社会之黑暗的知识 以及斗争和组织,撤退和进攻的技能 需要走符合国情的 道路——革命 需要推进有中国特色的 民主——劳动人民当家作主 需要安定,当国家机器 在黑暗中睁大了 国安局特务雪亮的眼睛 我们需要团结 建立自己的工会,网络,政党 不让资本家随随便便炒掉我们 或只给我们饥饿工资 或拖欠我们的工钱 需要和国际 工人运动接轨,呼应,彼此声援 需要全面挑战 这个不义的世界 需要紧紧抓住每一个机遇 呼喊出我们——完全正当的需要!
济南龙仔·爷爷推过独轮车 爷爷推过独轮车爷爷推过独轮车, 跟着大军过沂河, 千里淮海走一遭, 驮回来一个新中国! 爸爸推过独轮车, 县长拉车上山坡, 蒙山半腰修水库, 爸爸的小车三个箩! 而如今, 俺也推上了独轮车, 车上坐着俺的娘呵, 去投舅舅的山窝窝! 只因为, 庄前来了推土机, 推倒了麦子推倒了树, 推倒了房子推鸡窝! 当长江浪峰上收起千片战帆当长江浪峰上收起千片战帆 讨债的爷爷大笑着凯旋 尽管他永远失去了一条胳膊 肩膀却更加灵活强健 当爸爸痛苦地发现 他借出的钱也许不会归还 他在死去时留下了带血的遗言: 永远,永远不许任何人拖欠! 我不明白为什么是两个结局 也许是爷爷的方式更好更简便 但我记住了压死爸爸的黑炭 永远,永远不许任何人拖欠! 一页一座铁砧——工人诗歌第一号读后 一页一座铁砧 一行一声锤击 一个兄弟 就是一颗火星 灵魂和钢铁 在历史的空间 撞击出 炽热的火花 一颗颗火花 灼痛着一条条麻木的神经 是谁 夺去了你的 自由? 是谁 让你狗一样活着? 难道还不该 掀翻这 吃人的 宴席 你要忍耐到什么时候? 你还在满腹忿懑地咒骂 贪心的老板和官员? 隔三岔五的 去买一张彩票 命运也许会因此 改变? 如果不能 自己管理 自己的未来 如果总是 让看不见的手 把你安排 你的一生注定 永远都是 走不出的 烂泥! 我读着这些生铁 这些指纹 这些血痕 想起了七十三年前 同样的深秋 同样寒冷的天气 一支褴褛的军队 在一个星期里 就让烂泥淹没了 三分之二的兄弟 可是后来 活下来的人 却创造了 改天换地的奇迹! 其实 所有的 所谓奇迹 都是人间 团结的威力 团结在同一个 心愿下: 活就活得 顶天立地 既然我们用劳动 创造了人类的幸福 我们就该是 自己的 主人 站起来啊 夺回被抢走的 一切 做自己 和世界的主人! (修改稿。2008.11.22深夜) 来吧,我的弟兄来啊! 我的弟兄 甩开你的肩膀 把铁锤高高扬起 用力的敲打 敲打钢 敲打铁 敲打青铜 敲打自卑 敲打迷惘 敲打朦胧 敲响唤醒黎明的 世纪钟声 让大海 浪涛汹涌 让火山 熔岩 奔腾 斩断蹂躏我们命运的 魔爪 让自由 冲破牢笼 来吧,我的弟兄 把铁锤高高扬起 敲打钢 敲打铁 敲打青铜 用力的敲打啊! 敲打唤醒黎明的 洪钟! (2008-11-25) 为什么不呢车 钳 铣 刨 焊 没有什么能难住 一双劳动的手! 所以我 和兄弟姐妹们一样 在沮丧之前 总会有那么一小会儿 得意洋洋 这双手 是不是也该学会 扣动扳机 为什么不呢? 既然我们的温饱 免不了变成 高楼上的纵身一跃 既然我们的家园 免不了高压水龙和 催泪瓦斯的笼罩 既然我们的述求 不是非法的聚会 就是非法的上访 既然我们未来的保障 常常会是奸笑后面的 警棍和拳头! 随想之三你说这不是诗 也随便 工人阶级大老粗 天生嗓门大 车间里噪音震耳欲聋 嗓门小了谁听得见? 高兴了大声喊 悲伤了大声喊 疲倦了大声喊 愤怒了大声喊 劳动号子就是工人的诗 我们劳动 我们创造 我们还要作未来的主人 绳子·工厂记事 风声要在钢铁的内部埋下火苗 要在新漆的栏杆上种植雨水 蓄水池波动 无主的鱼浮出水面 吐出铁锈色的积怨 值班的林师傅小心翼翼 黑色的深筒靴有几块红胶皮的补丁 他长吁短叹 他偶尔听听风声 在高高的罐体上仰望群星当平面几何 变成 立体几何 世界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 钢铁巨人有一双盲眼 河床裸露 村庄被挖掘机折腾得 满目疮痍 春天 春天 杨柳依依 弥漫着煤电公司的烟尘 闪电不断升高 在钢铁的罐体上 透明地接近冰凉的天体 它们是那么弱小 风将它们扫落 散落尘世的群星亮着工业区 的白昼。群星闪烁 也将在尘世熄灭 变成冰冷的灰烬 新港南路58号从许楼村到新港南路58号 用了二十年的光阴 二十年我还是没有地址的人 妻子老了 孩子已经长大 在薄冰上行走 要学会 谨慎地生活 新港南路化工厂发生爆炸 警车在马路上堵截行人 夜有着躁动的神经 不知什么时候 又会伸手 拽走一条命 福斯达化纤纺织有限公司新港南路57号 福斯达化纤纺织有限公司 记住这个名字和地址吧 记住他们开工的日子 彩旗映红了年轻的脸 那些鲜切花卉 青春啊青春 背负整摞的行李 一阵风吹来它故意翻遍我的衣兜 它故意要我难堪 它将我吹暗 我满面铁锈 要在风中下沉 要在风中消失 书写写下新港南路58号 写下行人、汽车、工装、灰色的天空 写下他们没有语言的生活 写下指令、秩序、钢铁的回廊、钢铁的旋梯 写下铲车撕碎的塑料袋、飞扬的工业原料 写下弧光掀开没有表情的脸 减法早年用加法 现在用减法 减去老损的轴承 减去扳断的螺丝 减去退休的陈师傅田师傅 减去胖哥的细腿刘全义疼痛的腰间盘 减去涨价的青菜干瘪的工资 还要减去一轮朗月下沉的夕阳 还要减去风减去雨减去烟尘弥漫的中年 还要减去暗下来的眼神减去蚂蚁拖走的尸体 还有多少无法分解的垃圾等待救援 一个人是多余的 减去多余的脂肪和夜盲症 减去他手上的老茧 已经炼成钢 钢铁是生活结束的地方钢铁 在完成我们的生活 在精神的低凹处 钢铁 是血液里的基质 阚明耀满头烟尘 他转过来 他用一只戴着脏污劳保手套的手 折断我的观望 钢铁对世界叫嚣 我们是多么孤单 我们满面沟壑 等待被钢铁认领 回答鄙视我吧 这个无用的人 这个在钢铁的夹缝里 草籽一样 长不出须根的人 是值得鄙视的 因为他有刺 因为他长不出一片叶子 甚至他是黑色的 类似铁屑 而铁屑也是无用的 你可以指着他说 废物! 狂欢大地长满杂草 草们的狂欢 可以原谅 可以继续 把土地出让 它们等不及了 秋天啊秋天 已经迫在眉睫 幸运有时想想 完好无损地活着是幸运的 我是不是该感谢 甚至是感恩 操纵机器的手 并不会让所有的人消失 起码有人可以活下来 起码还可以说 我是幸运的 从工作间出去就是一条钢铁的道路 就是一条铺满管线的回廊 就是一条走不到头的间架结构的回廊 就是一条走也走不到头的生 就是走也走不到头的活 做个听话的好工人做个听话的好工人 是容易的 愚弄一个好工人 是容易的 等他老了 再对付他 也是容易的 一个人在工厂可以活下去 可以低下眉头 可以一辈子不知道天空 切割机切开你的手指 切开你的手掌 切掉整条胳膊 你忍住 不叫一声 亚硫酸氢钠白色的晶体粉末 有着强烈的气味 溶于水 加热时容易分解 通常用作消色剂 现在做个试验 10毫克的当量 可否改变我的颜色 高塘高塘不远 正好是 脚力所及的工厂 你要在那里工作 进食 睡觉 你要像循环池里的水或鱼 荡漾 游动 而不跃出池外 青虫另一条青虫叫小强 16岁 细胳膊 细腿的小强 豆花似的脸 蓬动着草叶般的长发 这个被游戏毁掉的少年 是锅炉工 工作我要齿轮转动 我要齿轮给我血 我要血润滑齿轮 我要它的弧线 成为我的起点和终点 发现要移动一枚齿轮 是困难的 要像齿轮那样坚硬 要像齿轮一样不偏离轴心 是困难的 现在把我的脚移开 我仍然在这片土地上 请给我食物 请给我生存下去的勇气 高压线缺相的夜高塘的蚊子 五个该有一斤 它们在打过锈渍的栏杆上 滑倒 乱做一团 高压线缺相的回流泵不再对月长嗥 高塘的夜湿度太大 从高速路那边的农田翻过来 高塘的蚊子翅膀沉重 超低空飞行更适合寻找猎物 猎物独自在循环池里裸泳 那么多高塘的蚊子 在超低空飞行 月亮很大 也很圆 是为中秋 万小强要离开了 始知小强姓万 小强没有妈妈 小强谁都不需要 坐在锅炉门前的凳子上 看天 他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隔着湿重的雾气 我叫:小强 小强 像叫着一块没有温度的石头 离别小强说我们一辈子 恐怕都见不着了 请你相信 我们根本不会伤感 我们都很兴奋 明天的新生活 和老板话别妈的 给我 工钱 眼睛泼一桶脏水 让你中毒 让毒在你的体内 滋长 让毒在你的体内 激荡 把你的血搅沸 让你的眼睛流出 绝望的绿光 可操作的群山为了还能站在这里 我要唱一支歌 我喉咙喑哑 面对耸立的群山 (确切是群山 它比站立更高 它改变我们的血液 它让我们心里堆满杂质) 为什么我会感到幸福 我会以疼痛制止泪流满面 我要笑着抚摸你冰冷的躯体 我要笑着被秩序占领 (群山 你摧毁的世界 将永远无法重建 你改变的血质 将永远无法还原) 把血肉变成石头 把石头变成可运动的钢铁 把钢铁变成秩序的奴隶 看吧 看吧 (没有语言的世界 是和谐的是美好的 没有反抗的世界 是平和的是友善的) 把洪流控制在可操作的程序之中 把色彩任意设置在页面之上 移动的光标 代表着一种意志 点击那些眼睛 那些羔羊一样的眼睛 (群山 在生长 群山 在占领 群山 在晨曦中隆起 修改了地平线) 不能反抗牲口一样 我要为活下去 低下头 嗨 老板 我口袋里 只有一枚硬币 合同动手吧 我比羔羊还要温顺 我比羔羊还要贫穷 野草可以吃吗 垃圾可以吃吗 水泥地可以吃吗 自动门可以吃吗 办公桌可以吃吗 合同可以吃吗 我赤身裸体 只想吃一顿饱饭 干掉明天明天不存在 或者说我根本就没有明天 或者活到明天对我来说不现实 或者明天让我活不下去 “明天太阳照样升起” 别人的明天照不到死人的那张脸 阳光熄灭了 明天要干点坏事的欲望 可是 要活到明天 真的不太现实 我要禁止自己 在黑夜降临时崩溃 禁止像人一样活在这个世上 要吃 要喝 要花钱 我只想干掉明天 因为明天的口粮 真的是个问题 电什么都可以计量 包括愤怒和柔情 工业时代的柔情不合时宜 工业时代的愤怒可以开发利用 物质打碎了的 还可以用物质整合 螺旋板螺旋板在夜间被放大 疾速的液流席卷工业区的星空 螺旋板的压力系数不断膨胀 工业区一只凸起的眼球 |
昏睡有多长时间没下雨了?在干燥的日子里昏睡,我不知道雨会在一个晦暗的早上醒来。在此之前雨在南方还是在北方,冷风和云团在天空交汇,我在昏睡。这些日子停止了行走,好像一团乱麻,越抽越紧,我已经感受到那种窒息,而雨压过来没有一点声息,我看到的灯火让位于一点点的光明,那么潮润的光明,它将早晨摧毁,那么晦暗的光,甚至不能叫光或明,让微弱的光或明将昏睡的人推动,在潮润的早上漂移,一片叶子在水上漂移,它将在哪里停靠,一片叶子已经没有了生命,它飘在水上就是一曲挽歌。 我想起来雨已经下了几日,我和雨装傻,我故意不去注意雨,让它们去,让它们去闹,把一个大好的世界糟蹋成个哭丧的女人,却又没有多少真情。我看多了哭丧的女人,虚情假意,张牙舞爪,却又具有极强的传染性,她们将世界弄脏,弄得人感动不起来,让人厌倦,让人觉得活着真的是一件很累的事。我不能思想,觉得还不如去睡觉。含铅量太高的雨就这样下了几日,也没有停的意思,我却睡不踏实。生活已经是一团乱麻,如果继续呆下去很可能断炊,不能停下来。我开始注意各种招工信息,我家附近的一个半死不活很多年的冷冻加工厂,突然打出招工信息,让我心里有几分鼓动。我和朋友开玩笑说去剥兔子,其实这个厂一直是出口兔子肉的,再不复工,我肯定是能找到什么活干什么活了。我突然觉得昏睡了几日有了价值,浑身充满力量,我肯定也能成为剥兔子的好手。 2007.6.23 有活干是幸福的邻居表哥来电话,让我快点到化工厂仓库附近卸啤酒。我已经在家里呆了大半个月了,找米下锅已经是当务之急。表哥帮我联系一个铝塑厂包装工的活,一天工作12小时。我觉得不合适,尽管是没有技术含量的体力活,还有600块钱一个月的试用期,而且现在的工厂为了牵制工人都要压一个月或两个月的工资,原来的工作还不想丢,这样算来,如果做短期工有可能白干,决定放弃。表哥是退伍军人,化工厂的工人,工余到处找活干,我家的附近就有许多货场和公司的仓库,且是交通要道,所以这里成为物资周转的好地方,且规模都不大,不可能每天都有大量的货物吞吐,临时装卸的活很多,因此附近自然形成了装卸工的临时市场。那些职业装卸工因为这里的活不稳定大都不愿来,来这里的都是流水线上的轻壮年男工,下班或休息或放假,有啥干啥,总之体力劳动,有力气,肯定能挣点辛苦钱。 虽然我在这里住了不少年了,对当地还不熟悉,等我找到他们的时候已经卸了几十箱。晚上8点钟,天完全黑下来,人只能看到大致轮廓。表哥说1500箱,1毛一箱。刚下过雨,闷热、潮湿的夏夜,五个人搬几趟衣服就溻湿了。看样子他们几个人常在一起搭伙干活,一边开着荤素兼备的玩笑,一边脱得光溜的,只穿着内裤,筋骨凹凸的身体抱着两箱啤酒,脚步急促,力度满满。只有我一个人还是衣裤整齐,另一个人明显看出我是新手,打一次箱嘱咐一遍小心。我知道这挣的是血汗钱,小心谨慎是没错的。开始还行,几十趟下来体力就跟不上了,一个人打箱,四个人一趟两箱,得来来回回多少趟才能卸完?其实谁也没功夫计算,能找到活就不错了。 人在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中大脑仅仅是个机械制动中心,让我在不间断的运动中保持平衡。唯一的想法就是尽快结束,拿到属于自己的几十块钱。 卸完啤酒,已是午夜,分了钱。表哥明天要上班,交代让我明天到叉路口找王大林。第二天我到叉路口去,那么多人在路边等活。昨晚那么黑,我根本没看清王大林长什么样子。每个人的脸都是油黑乌亮,估计王大林也不认识我。回来就把酸疼的身体扔在床上,用遥控器打开电视机,CCTV正在播香港庆回归的演出实况。我睡着了。 2007.7.1 消费的一天下了半个月的雨好容易停了,但还是浓云密布。叉路口聚了很多人,附近几个工厂部分停产。听说有一个厂全线停车,工人一下子买了很多电动三轮车上街拉客,大街上到处都是这种橘黄色的电动车,鲜亮得晃眼。物价继续上扬,看来得有足够的承受力才能度过去。人不能被尿憋死就是了。 表哥和王大林一来就开始拌嘴,然后开始抽烟,我带一包烟来,每人散了一支,剩下的表哥不要塞给王大林,王大林看我笑笑塞进脏兮兮的口袋里。然后每人搬一块预制块坐着打牌。雨刚停。星期天。反正都是没活的理由。车在这里拐弯却没有一辆停下来的。每个人都是东张西望的,破自行车一大片,雨后新锈的痕迹在灰暗的光线里没有一点反光。间或有人来叫一个两个走,大都是老主顾,新手没人带在这里是很难接到活的。好容易有一辆车在跟前停下来,还没等我说话,呼啦围过来一圈,说是要找几个人逮猪,13头猪只要几个人就够了。话音一落就有几个人爬跃进车上去了,价都没讲车就开走了。表哥笑呵呵地说,猪臊味三天都洗不掉,另外几个人开始拿王大林开涮,云上次王大林猪没逮住,被大肥猪摔个猪啃屎。王大林也不生气。对方光顾开玩笑出错了牌,王大林大叫:“吃苍蝇、吃苍蝇。上烟。”他们打牌不赌钱,出错一张牌上一支烟。蹲在他们的背后,盯着来往的行人和车辆,眼睛是空的,心里也是空的。 2007.7.15 做一回地主的梦雨依然没有停的意思,可人活着还得继续折腾。开发区扩张,厂里趁机划300亩地,荒几年了,行情不好,扩建乃是痴人说梦罢了。那些肥沃的农田荒着闹心,草抓住人们心里的空地疯狂生长,高过视线。在可看到的远方,林立着烟囱、钢架、纵横的管道、罐体。银灰色的钢铁构件在偶尔的阳光下反光,风夹杂着煤屑和繁密的噪音从草叶上掠过,在沟沟坎坎的水洼里盘旋,虫儿有福了,它们在草棵间闪转腾挪,作爱,儿女成群,只要推土机的铁铲不在这儿出现,有足够的食物供它们生长繁衍。松软的泥土,茂密的草丛,再炎热的日子他们也是惬意的,泥土的洞穴,泥土上面的广大世界,因此虫儿更容易得到幸福。 而现在我像一个暴徒妄想拥有这片广大的土地,尽管错过农时,被合同制约的开发区泥土能否让我撒下几粒萝卜白菜的种子。我为自己的这个想法兴奋了多少天,一次次跑十几里的路交涉,和郎墩村妇交谈,她叹息着“那么好的地呀”,那么好的地呀怎么就荒了呢!看来还得继续荒下去,我在可以预想的无劳的奔波下失败了,我没能耕种这片土地,其实我早就明白开发区根本没有种子生根发芽的泥土,但因此我也知道了耕种并不是一件可以轻松获利的事。机耕、种子、肥料哪一样不要银子,一路算下来就像农家喂猪,攒得就是辛苦钱。我有限的几位熟人看戏文一样看着我瞎忙活,他们一开始就知道结果,我也知道,可我还会去做,到绝望为止。 2007.7.15/7.19 工厂记事 工厂记事之一和一小厂谈妥,晚上就到厂里上班,这是一条产量只有7000T的小型无水乙醇生产线,目前正在调试,没有熟练的工人,他们大都是老板的亲属,老板也是我多年前的同事,彼此了解。由于是短期工也没好谈薪资,有活干就好了。 装卸的活干不来,尽管在家门口,天气实在太热,地面温度恐怕达到37、38℃了吧!人又多,一轰而上。也许他们比我更需要卸那上千箱的啤酒、几十吨的粮食或煤炭,装货、卸货、转货,每天的内容就是等待需要转移的货物,等待着被货物挑选。有的货容易损坏,还要照价赔偿。也有时来运转的时候,表哥那天挣了一百多块,却歇了两天,这两天歇下来不是还没挣到钱吗?我笑笑对表哥说,也别太辛苦了,钱不是一天挣的,但哪一天突然来了很多活,谁会嫌累中途退却呢? 这个厂正在调试中,来了以后倒也无话,换了衣服就到生产线上。设备制造商有一个人负责调试,叫朱老三。但一直没弄顺溜,后来了解到朱老三是那家公司的老总的弟弟,和这个厂的老总有点商业往来。工艺流程大同小异,但奇怪的是怎么也弄不好,大家都在那里熬,就是想不出个办法。这个朱老三虽然负责调试也不是太精通,理论不是很明白,吐字不清的山东方言要集中精力才能听懂。精瘦、矮矬的身材,稀朗、柔软的发丝纠缠在一起,小眼睛布满血丝,只穿着背心短裤,小腿和胳膊上都是伤口留下的印痕,趿拉着大而无当的拖鞋,乌里乌突窄小的脚丫,步伐急促、细碎,表情只有一个:急!汗! 二、 工友名单和老总的关系—— 纪卫东:师哥 王雪领:弟弟 闻娟:师妹 欣欣:邻居 老秦:姐夫 小强:姨弟 高玉柱:哥们 其他:不祥 三、 因为还在调试中,加上其他几个工人都没有操作经验,临换着学习操作,我和朱老三根本就下不了线。时刻关注着数字的变化,间断地交谈。老三是个很容易相处的人,想啥说啥,泰安人,老板是老三二哥,原是山东一家轻工机械研究所所长,自己做了这家企业,老三没什么文化,跟着哥哥干其实也拿不了几个钱,会计是嫂子,老板是哥哥,尽管如此,老三的薪水也是缺斤少两,却有苦说不出。老三常年在外面奔波免不得自己掏银子交通、或买包招待烟啥的,如此只够自己开销,老婆一个人种十几亩地,孩子没人管,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说起来也是满脑门官司。不过两口子倒也知疼知热,劝老三要是太辛苦了,就别给大伯哥干了,回家种地,做点小买卖也好啊,总还有点剩余。老三这话没法和二哥说清楚,其实这朱老二也是清楚的吧,我猜! 调试没结果,老三没办法只好电来了老二,又熬了个通宵,饶是没老三的责任,但也把老三熊得七开六凑,言老三没把人管好,这老三愣是没吱声。回转,老三叹气,“自家人难叨叨啊!”再也无话。 老三第二天一大早就要赶到另一地继续安装调试,临别到流水线上和我打声招呼,表情淡然。这样的生活对他已经平常,他已经三个月没回家了。我伏在栏杆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老三走后,我也就在这个厂干了10天左右就停产了。如此所有的人都消失了,就像我从没有来过。 2007.8.29/9.7补记 工厂记事之二第二次去高唐是辞工,开了13天的工厂,停一个月,其间朋友在上海帮忙联系的工作,因为朋友跳槽而告吹,我所有的因出行所作的准备全部结束。这样的事对我激不起些微波澜,日子就是这样毫无预知地演绎着,你不知道屎壳郎的驴粪蛋会向哪个方向翻滚,完全是滚到哪个坎爬哪面坡。再来一次也无妨,一次和一百次,只是数字的重复而已。 又联系了一家,让我马上过去。9.8当我再次行走在高唐的路上时,已是秋凉。出了市区,道路两旁,高大的杨树开始零落青褐间杂的叶片,落叶已然没有夏天被风摘掉的羽毛般的轻盈、柔嫩,也不似深秋的金黄薄透,被残暴的风雨击打,烈日烘烤,残损的叶面,毛拉子的蚀洞,汁液半干,边沿不规则的卷曲,总之像笨拙的村妇未烙熟的饼渣,从鏊子上刮下来,那种和空气摩擦的无法描摹的噪音,在耳膜上蠕动,让人不能产生任何怀想。何况着急赶路,之前给老板打电话总是不接,也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只好一大早跑去收拾行李,好赶着下午到宿迁报到。及到高唐,老板不在,用厂里的电话和老板说明情况,意外地是说马上开车,并极力挽留,但我已和宿迁方面有约,还是收拾行李赶回去,路上不停地手机铃声,让人烦躁,言已经和宿迁沟通,借用一段时间,我无心再留。遍地开开停停的工厂,工人皮球一样在渺茫的工业区滚动,没有合同,任意去留,谁也不知道一个地方能干多长时间,薪水就成了飘荡的纸船。最后游说无奈,让我第二天回去上班,心里懊恼,却也无计可施。附近同行业老板大都相熟,或是一个单位跳出来的,或是关系亲密,不好强走。老板们对待工人自有一套,开开停停哪管得了工人的死活!利润才是唯一,有利则行,工人无非流水,总之得养家糊口。 次日即回去上班,工人虽然大都是老板亲朋,也都已鸟兽散。这日帮老板取样利用我的私人关系到另一厂化验,但每次出结果老板都不接电话,这回我也不打了,等着来找我。回来蹲在厂里和看门的王姐剥毛豆、剥花生,王姐木讷,有一句无一句说些闲话,甚是无趣,回宿舍睡觉。等了二日始开车,一条线只剩一人,夜里或是其姐夫,或是其弟弟替我休息,饶是如此也要干十几个小时。熬了几日才招来一人,姓娄名淑华,叫王姐大嫂,邻居,夫早年东北包工,小恙恶化,同胞兄弟骨髓移植临场逃逸,送了性命,家财散尽,独立带大了孩子,打工在外,在一电子厂,工人闹薪水,老板消失。像这种异地投资,借鸡生蛋,雇佣当地势力的小企业遍地开花,有个风吹草动马上失踪的,并不鲜见。几日熟了,老娄问能干多长时间,我指着不远的原料罐,诺,150吨,每天消耗30吨,自己算吧。老娄瞪圆了眼睛没吭声。我失笑,看吧。 果然,不几日停了。 工厂记事之三2007年11月9日23点25分,宿迁。电话和感冒。宿舍里恰好只有一人,恰好冷若初冬,恰好压住开发区的一角,以免风一再鼓荡。30.8平方公里×666=20512.8亩良田,被风一再鼓荡,一个人在开发区只占有一张床位,能否压住一再鼓荡的风。我在午夜醒来,感冒的午夜,附近村子里的狗叫得惊慌,仍然能够看到安置房的轮廓,三楼是个高度,仍然能够看到左面沉寂的工业区,右面黑色的村庄。 李援朝和陈继山,我叫他们李师傅陈师傅,有时叫老李老陈,他们俩叫我小老弟。40来岁即被热电厂清退,至今已逾10年。10年足以跨越两个世纪,10年足以建设无数开发区,10年足够老李老陈南下北上,穿了10年的黄球鞋,沾了10年煤屑的脚印,现在被风吹去。风啊!一再鼓荡。宿舍里总是充满笑声和歌声,他们会唱整出的京戏,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人,熟稔得像左手和右手,睡觉打呼噜都是一唱一和。李师傅兴致来了还会说一段鼓书,据说李师傅年轻时被京剧团选中,因为出身的关系没去成。老李嗓音高亢,老陈和风细雨,两个人的肚子里的货色驳杂得让人瞠目结舌,任何一个话题都会扯得底朝天。一次两个人对词: 秃子一抹帽,老母鸡吓一跳,那么大的大鸡蛋叫我怎么褓。 秃子一抹帽,木匠吓一跳,那么大的拐疥头头砍也没法砍刨也没法刨。 秃子一抹帽,厨师吓一跳,那么大的肉丸子怎么下佐料。 …… 老李打头,老陈不紧不忙一句一句接,直把工友们笑得肚子转筋。 老哥俩走得路多,读得书多,风土人情,国家大事,国际风云,都会成为编排的资料。但他俩经常拌嘴,老陈心脏不好,赤红着胡子拉渣的脸,老李嘿嘿一笑:不是个东西。 一再延迟的工厂,大多数工人已经放假,剩下的工人每天都是挖沟平路,设备改造,这样的日子过了两个多月,有时望望远处的烟囱,有时低头想想心事,附近的村民偶尔透过栅栏好奇地向里面张望,自从大酒瓶回家以后几乎没人再和村人交谈。老李和老陈几乎就是我唯一的交谈对象,谁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结束,急在心里,但谁都不说出来,惆怅的眼神忽闪一下,就相互躲开。他们是这里生活的唯一亮色,或许在一再的迁徙中,他们已经懂得怎么安抚心底涌动的暗潮,懂得怎么让枯燥的日子活出声音。我经常躺在坚硬的板床上听着他们一板一眼的对唱,人到中年内心已经坚硬如铁,倏忽涌动的潮润又在绵长的叹息中散开。 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面对开发区一再鼓荡的风,现在是黑暗中的开发区,工厂停工,这个路段也不再送电,高高的灯杆像大地长长的脖子,顶着一只盲眼,拖着庞大的躯体向远处,向高处眺望…… 2007.11.9/11.27 工厂记事之四刚刚正月初十,年的气氛就粉碎得荡然无存。8:30给宿迁的工厂打电话,对方让我过去谈,谈什么?老板心里很明白,恍惚的只是自己,哪有又好又巧的事。树倒猕猴散,对于猕猴来说,还得再找一棵树吊着,但树并不想把你吊死,树想的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反正猕猴们总是饿着肚子,还怕你不来?饿着的时候给你俩枣,足以打发了。一老板对要求加薪的工人说得好:我要你们来的吗?是你自己想干的!老板和气地笑笑。 从家里出来到汽车站,打的要3块,免了,3块钱也是钱呢,省了。沿着公路看去,到处是拖着笨重行李的人,像鸟儿一样纷飞。这个乱糟糟的年,人都被生存逼疯了,只有钱不疯,满世界飘,冷酷地看着乱抓乱挠的人冷笑。风把所有的事物都吹离了原来的轨道,任你拼命挣扎,人免不了一死,不死还得挣扎。 上车始知,所有的客车只卖全程票,不管你到哪儿下车,很多人多掏一倍的车资。不上可以啊,转眼又塞满了,车厢里满满当当行李和混杂的气味。让人窒息,拉开车窗,忽然看到胖哥骑着三轮车青头紫脸愣怔地看着我,我转头,胖哥偏开脸,拐回去。几个月没见胖哥了,年前还通电话,要还我200块钱,我跟他打哈哈说,不用了。其实我很想要那200块,好象挖掉一块肉。但这200块怎么拿啊!再说胖哥给不给还两说呢。 2007年厂里只开了5个月的车,放假的工人一下子被推出去,还真有点措手不及。好在胖哥手里一直攥着三轮车,工余闲不住。但突然放假,人心惶惶,加上厂里改制几年来,逐渐把管理层家族化,自然滋生了别样的东西。开开停停,设备改造也多起来,到处都是拆下来的阀门、钢管,这种情况也真是有点维修手艺工人的好日子,一截钢管割下来,也就是片刻的工夫,只要领导不在,或工间休息,他们就忙活起来,或用切割机,或用电焊机,或用氧气,像分蛋糕。如果谁路过瞅见,随手扔一块,心照不宣揣怀里就走。一次我从维修班门前经过,他们正在打扫战场,一盆水泼下去,“吱啦”一声全是白烟。含镍不锈钢18元/斤,紫铜25元/斤,再难心的废钢材也要2元/斤,弄一块出去可以一天家庭开销的了。厂里有一些计量的水表,有一层铜护圈,全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扒下来,只剩下塑料罩,反正也不影响使用。这些都是胖哥的杰作。胖哥不会维修手艺,只能收拾一些边角料,那段时间胖哥看人的眼睛都是红的。平时胖哥也没少往家里拿东西,化肥袋,不起眼的小阀门,刹沫的豆油,小打小闹从不空手。像这样疯狂的场面把胖哥的心都搅沸了。不几日,胖哥就和每天到厂里拉工业废水的司机嘀咕上了,本该5、6点到的车,2、3点就到了,胖哥老鼠一样,工作基本是抹糨糊了,一会儿一趟往车上拽东西,只要一个人能搬动即可。最后搬得上瘾,一、二百斤重的阀门、管件,从几层楼上轰隆一声掀下来。工友们心里有数,嘿嘿笑着说:胖哥这是疯了。检修几近结束,终于事发,当场查获几千元的物品,甚至还有未使用过崭新的配件,胖哥倒也精明,咬死口没有前科,以下岗结束。我却和车间主任被波及,谓有管理责任,每人罚款200块。胖哥究竟弄走了多少东西成为悬案。放假后有工友见到笑话我,说偷牛逮个拔桩的,回说,放屁!天地良心,俺连桩子都没摸到。 2008.2.17 工厂记事之五化工行业的霜期随着奥运加剧衰落,厂里萧条得少见人影,大部分工人都放假了。《厂情通报》的标题是《同舟共济 共渡难关》:从国际到国内都在滑坡,行业形式严峻,开工率不足50%……车间按照定员定岗,实行优化组合,实行增人不增资,减人不减资,富余人员由车间负责……所有放假人员、待岗人员公司负责缴纳企业和个人承担的养老金和医保等费用,两项合计要410元,不再发给生活费,从9月1号起执行。不发生活费人也不能饿死,总得有地方吃饭,暂时没找到工作的可以申请低保吗?即使能够,恐怕等手续办完了人早饿死了,所以你还得有自己的办法。 4月厂里拒签合同的工友,在劳动部门申请仲裁,9月中旬才下来。那些人能等到9月不吃饭吗?有本事你去闹去,规定的24个工作日仲裁结果,不过是个游戏罢了。那些工友们恐怕再也找不齐了,他们分散在哪里谋生,当初那孱弱的愤怒,能促使他们走到一起写一份申请仲裁书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现在呢,他们还能有什么想法。我也没有心情再去打听仲裁结果到底如何,估计他们不会再上法庭,如此就算了结。 还有几个临时工,被厂里赶走,他们闹腾了一阵,要补偿,要养老金,厂里不断地做工作让他们回来上班,允诺他们签合同,交养老金,没想到他们真的回来了,或许在厂里朝不保夕的干了十来年,总是低人一等,现在竟然给他们和其他工人同等待遇,老爷格外开恩,或许还有几分感动也未可知,再一个他们爱说“民不告官”,老爷们是哪门子官啊!做惯了奴隶,难得抬头看看天空。等他们回来没上几天班,停的停,放假的放假,他们的养老金恐怕一个大子都没交就放假在家,哈,你以为《新合同法》真能让你吃肉啊!工友们大抵结局相似。 我们那条线也在停产放假之列。我们四个带班的其中一个是老板的妻侄,带班的也算是厂里的骨干吧,一放假,外面的小厂都会找去帮忙,厂里比较忌讳。可能是这两方面原因,我们四个人就到其他单位学习了一段时间,然后又调到保卫科做厂警(帮忙性质)。我们的主要职责其实是看荒废的西厂栅栏。几百亩地闲置在那里,这里原来是农田,好的地块已经承包给厂里的职工耕种,但还荒了大半。中间有一个汪塘,虽然不大,水生植物一应俱全,全然一个袖珍的湖泊,各种水鸟每天在这里盘旋,草丛里野鸡鸣叫。开发区的夜间不见人影,路灯像鬼火一样照着萧疏的树影,也给小偷带来了便利,附近村子里总有几个闲散人员在周围游荡,生铁的栅栏隔三叉五的少几片,给厂警带来很大的困难,日夜看守还是顾此失彼。 闲着无事就找来镰刀、锄头,在绿化带和汪塘之间有一片空地,剌剌秧遍地都是,开垦一片小菜园倒也轻松,种上香菜、菠菜、小青菜,过几天又栽了大蒜,如此,小菜园倒也有几分规模。每天都在西厂区巡视、蹲守,似乎和工厂的距离远了,却还在掌握之中。自然的草木吸纳着潮湿的地气,干爽的秋风扫荡几百亩荒地,突然觉得自己变成闲人,散漫的游走。老严说调整好心态,这里还真不错。怎么调整好心态,要吃,要喝,好心态能让人吃饱吗?怅然的看着远处,感受着秋风的吹袭,有着直逼心底的凉意。说什么,想什么,既无奈亦无语。老严从科室里减下来,到保卫科做厂警一肚子牢骚,最后直截了当的说:我们这是被剥削,被压榨……我直愣愣地望着他,咀嚼话语间的愤慨和无助,但最终归于麻木。老严一边哼哼一边跺脚,黄黄干干的脸上不用说,肯定皱成一团,而刚才流窜的火苗转眼就熄灭了。我看着他什么想法都没有了,也许这里鬼狐出没也是这样空洞的表情吧。 而在栅栏的外面,水泥路的边缘,除却园林所栽种的乔木,还空余许多大小不一的空地。琅墩村土地都被征用,村民就把那些空地收拾起来见缝插针地种庄稼,种蔬菜,种地的都是老年妇女。俩老人因为争地发生了冲突,从昨天下午就开始争吵,到现在还没弄分明,最后找来了村干部评理。在间断的叫骂声中,她们互相妥协,尽管如此,还是一边撒种一边叫骂,语言虽然低级,却理直气壮。最后她们一南一北,慢慢地耙撒下去的麦种,偶尔瞪一下对方。 工厂的触须已经无孔不入地伸进村庄,青壮年村民都分布在毫无福利和劳动保护的厂房里。城镇和乡村居民基本没多大区别,只有那些种了一辈子庄稼的老人在村庄的周围游走,有时和他们攀谈,大都一副只能如此的神色,但依然保持着淳朴的基质,不设防,很容易交流。在那里晃晃悠悠的看天,看地,看一切能看见的事物,唯一的看不到的是前途。 2008.9.26 |
工业区 I 工人的自白(之一)
苍刀·工人的自白 工人的自白(新年来临之前的诗歌) 在充斥着橡胶味的车间 写诗是一种奢侈 更是一场荒谬 把酸痛的脚 疲惫的身躯 挪到老板的视线之外 休息即偷懒 偷懒即怠工 若知道他的工人有这种表现 下个月八号的工资卡上定存入了N多的不舒心 我们呢 将怨言存入心底 或在厕所的墙壁上刻下 “×××是王八蛋 ×××是虐待狂” 期望每个人都有机会去一遍一遍地诅咒 作为一种快乐的哭声 作为一种自慰的反抗 我们 仅此而已 工人兄弟们 仅此而已 陈子寒·打工诗组
打工诗组宿舍里的十二个女孩子她们大多十八九岁 工余,有时呆在宿舍里 磕瓜子、聊天、侍弄MP3 她们的话题涉及 一位帅哥 一位尖酸刻薄的组长 一件漂亮的衣服 一支鲜红的唇膏 一款细花卷的发型 …… 高兴时,尖叫暴笑 生气时,拍打着床板骂娘 有时,三三两两结伴外出 或卡拉OK或溜冰 或去繁华的闹市逛街购物 买一两件精美的小首饰 一只可爱的玩具熊 一手提袋好吃的糖果 也有的涉足浅浅的爱河 这些女孩子大多来自农村 她们领着微薄的薪水 独自打工 独自生活 组长产量质量效率 是肩上的山 组长常把员工逼得 像不停旋转的陀螺 组长顾不得员工的疲惫 管不了员工的疾苦 也从不理会员工的怨声 组长一刀子 把几十颗不同的心 几十种不同的渴求 划成同一个方向 组长的眼里 只有工作业绩和奖金 组长啊,有时 也会被主管叫进办公室 出来时,眼睛红肿泪水滂沱 组长啊,总是在主管的呵斥 与员工的怨恨中生存 站拉的小妹低垂脸庞 手头有忙不完的活 一天十几个小时 站在拉上的某一个位置 很少走动 上班下班 月初到月末 年头到年尾 站拉的小妹 就像一颗螺钉 把日子固定在一个点 车缝女工把日子搓成线 穿过针孔 扎过布料 就是一段打工生活 拢拢发夹 将青丝束进头巾帽 把思绪押进针车压脚 兑成效率奖金 走进茶水间 端起杯子 饮吧 生命这杯淡淡的水 别忘了加些咖啡 中查工他们 站在流水线的最末端 把衣服平铺开来 一双手有节奏地翻动着 色差油污布疵针洞…… 就像一枚枚长满锈的针 刺痛工厂的命脉神经 我看见一个中查女工 一双锐利的眼睛 如精准的扫描器 把瑕疵一一捕捉 走她一件一件收拾衣物 保安在旁看着 就像看着一名小偷 她走出宿舍 走过厂区 走向工厂大门 保安一直在旁押着 就像警察遣送非法移民 解雇 只因她与组长的几句口角 这个她生活了七年的工厂 这个吞噬了她整个青春的工厂 这个她一直把它当着家的工厂 走,她多么委屈 走,她多么不甘 死因 今天早上 一位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工 去了 躺在宿舍冰冷的铁架床上 悄无声息…… 先说是情杀 又听说是自杀 后来有人偷偷告诉我们 是生病请假未批 不治而死…… 保安封锁了整栋宿舍大楼 也封锁了 死亡女工的所有讯息 第二天上午 女工的父母从千里外赶来 抱着女儿的尸体 双肩震颤着 压抑地 低声地哭 站在旁边的行政部经理 穿着笔挺的西装 面无表情 他简单地转达了 公司的慰问 递过一万多块钱的体恤金…… 女工的父母走了 走了 一声未吭 他们带走了女工的尸体 这对老实巴交的农民夫妇 甚至没有弄清 女儿的真实死因 落叶又到了落叶的季节 清洁工把落叶扫走 叶子落了,就是城市的垃圾 候车亭里,我的几个老乡 就要回家了。他们四五十岁的年纪 黑瘦的脸膛,长长的胡须茬儿 额上纵横交错的皱痕就像一条条绞索 把心与城市绞成了一个死死的结 在这座城市,他们打了二十年工 洒了二十年的血汗,他们老了 就像几条老迈的黄牛,再也跟不上城市的节奏 他们得走,走。不能再到广东来。 他们扛着蛇皮袋,像几枚破败的落叶 被瑟瑟的寒风扫进公汽这只无情的垃圾斗 大年夜十几个人围了一桌 我们这些老乡 十年难得一聚 床沿、啤酒箱、甚至煤气瓶 都成了我们的座位 上菜 腊鱼腊肉腊山鸡腊兔子…… 这些从老家捎来的腊味儿 摆了满满一桌 倒酒 大伙儿捉对厮杀 吆喝、暴笑、斗酒 直闹得天昏地暗 醉了 大伙儿踉踉跄跄爬上出租屋楼顶 看烟花彩灯 听歌声爆竹声喧嚣声 我们勾肩搭背 我们闹成一团 城市的夜晚裹满甲壳虫男人抖落满脑子的相思 从城市的东头赶往西头 西头的女人 此刻 跑出租屋 开房 然后 站在公汽站点守候 一个星期 一月 两月…… 一次假期 一两个夜晚短暂的聚首 相聚 两道焦渴的眼神 代替了拥抱和亲吻 出租屋里 两口子谈工作拉家常 说悄悄话 熄灯做爱 喘息过后 渐渐有酣畅的鼾声涌出 两个填满渴求的躯体 就像两只紧裹的甲壳虫 悄悄地栖息在夜的暗处 城市的夜晚到处裹满甲壳虫 出嫁她笑着,走向婚车,亦如去年正月 她笑着,走向另一辆车子,出去打工 恋爱。同居。怀孕。 一切都那么自然 她回来了,结婚。 前年,她是一个扎着小辫子的黄毛丫头 前年,她与一帮少年嘻笑打闹 前年,她躺在母亲的怀抱里撒娇 前年,她把一锅米饭烧成了焦炭…… 她坐着婚车,走了,去另一个家 她的大肚子在婚车里颤巍 她母亲的哭声在车子的引擎声中颤巍 她就要生了,她年仅十八岁。 打工十年十年 我把工字打成了穷字 脸面 在女孩漆黑的眸子里 削瘦 我家的老屋 与我的额头一起 慢慢打皱 寂寞如一只咀嚼灵魂的野兽 韶华已去 爱情已死 午夜 (诗组)别墅老板睡着了 鼾声 砸得人心疼痛 他那粘满铜臭的老手 搭在 一只鲜嫩的乳房上 车间日光灯管像一根根白骨 灼痛的眼睛里渐渐 升起一种恐惧 我分不清白天和夜晚 不停地为老板的梦打工 疲倦像恶性肿瘤 日复一日 在体内不断滋长 老屋爸妈住了五十年 我住了十八年 这十年,我一直住工厂宿舍 爸妈说石板瓦块太重 已把老屋的脊梁压弯 灯息了,爸妈睡了 睡在压弯了的脊梁下
韩振球·改革开放的另类写照 改革开放的另类写照1. 矿山开采 无序的开采! 矿工的血 在不断开采中蔓延 2. 现在有几人不敢与虎谋皮 现在还有几个人 ——盗亦有道或者为富不仁 3. 性。金钱! 隐秘的权力 恣意张扬 4. 外来工。农民工。下岗工 城市与农村 纵横交错的风景 5. 维权——权威—— 这一点点,绝对不是一朝一夕 突击就能处理了的瘟疫 我的父亲父亲是一个勤劳又穷苦的农民 父亲是一位无私又平凡的中国共产党党员 父亲今年55岁 父亲曾经从事建筑和汽车运输 父亲曾经当过北山村的“村长” 曾经在我无法统计的冰天雪地的日子里 为了家庭的温暖而千山万水的迁徙 为了全村人的通电通路和通讯工程而奔波甚至流离 父亲很痛苦 这痛苦除了身体的病痛还有被一些人诬告的记忆 父亲曾经痛苦的告诉我们兄弟姐妹 ——“人,是一种可怜的动物!” 父亲喜欢看书和时事新闻 父亲去过我们中国的很多地方 父亲理解“和谐”与“和平”一样难得 我是一位洗头妹我是一位洗头妹 我有一双 粗糙的手! 一双过早粗糙的手 已经洗去南来北往的风尘 却无法洗去 那一缕漂泊的浮云 关于云的意象云,你怎么一言不发 你是否也感到我的异乡我的异样 其实我的异样只是因为我 强烈的期盼 流水线上的灯光 在和谐中成就 ——我父老乡亲漂泊的梦想 云,我想象你的自由 虽然我相信我的未来—— 一定会象你一样!但, 我的未来在哪里? 我的父老乡亲 在哪里? 流水线夜以继日的奔腾不息 骨子里的汗珠 孤独的追逐你远空的足迹 董事长和总经理撑着无数手掌编制的雨伞 看着你。以及, 许多人的命运 瞬间纷纭 上海,一个逼着我堕落的城堡其实,我不应该这样说你,上海。 记得曾经我们还有一段很纯情的友谊—— 可那只是曾经呀 曾经的风雨老成一幕幕厚重的风尘 笼罩这虚伪的海城 笼罩着我清高的天空 ——生活是没有罪的 有罪的只是生活中的你 你看着我 一步一步的滑入—— 你的生活 , 其实那只是一个招聘男公关的广告 男人做服务也没有什么 可你却让男人成为女人压抑的发泄体 让我一个人 在淮海路上去搭喧丰姿风华的女人 去探索那压抑的风暴 为什么这些城市都令我感伤当我第一次一个人踏出北山这个小小的村庄 我发现城市 原来是这样令人充满着臆想 当漂泊的脚步在美丽的琴之青岛驻足 我发现生命原来可以是这样享受 ——啤酒、烟花和着《梦里水乡》的丽音 都可以在耳鼓中 意淫似的游荡 青岛可以属于世界属于中国属于山东 但,绝对不可以属于我 因为老板指着我的鼻孔吼出“膘子” 我就知道 我已经不可能再次膘悍 而只能仿佛崂山脚下的海水 汲着道家千年的方圆无为的哲理 独自舔伤!再独自 向西东或者东西——北漂!南流! 再随后的日子 北京、重庆、上海、广州、深圳…… 等等一系列属于世界属于中国的城市 在意气风发中 黯然的成为我的驿站 对我的世界观 进行无情的批判或者诠释 2007年六月二十三今天是2007年的农历六月二十三 今天我在一个小小出租屋里的墙上 知道了再过三天 就是意义上的秋天 今天我做出了一个勇敢的决定 ——我从公司的保卫室借走了考勤卡 穿着已经三天没有换洗的工衣 睁大凹下去的眼睛 蜷缩着电剪刀划伤的手指 去, 寻找社会的正义与善良的人性 ……在这异乡的镇政府门口 我瘫坐成一帧唯一的风景—— 一位好心的爷们扶起我 向劳动监管部门指引 可刚踏进部门的辕门 就发现老板的车牌号 正张开血盆大口 静候我的光临 仿佛受追杀的小兔般折身回奔 可兔的回奔是温馨的家庭 而我的回奔 却是疲惫虚脱的生命 我现在知道我必须有所放弃 因为我的今天决定了我一家五口的明天 我,必须无条件的珍惜我的生命 “我会好好的活下去!会好好的坚持” 我只有这样鼓舞自己 这也因为我还相信 相信岁月总是不断递进 相信疯狂的夏天终究 被健全或成熟的秋天征服 韩文建·农民工 农民工滴落到我灵魂深处的泪 眼泪 土地的眼泪 滴落到城市上空的泪 眼泪 忧郁的云的聚会 同情这泪的人们啊 高喊关爱的人们啊 杂乱里的一种声音 只有我能听到 无须辨认 只有我能听到 真情或是假意 流泪人才有体会 如果土地仍在呻吟 只有我能听到 那飘落的声音 衰败的飘落啊 失学 背弃 耕和土地的情义 生长和知识的情义 忧郁的云的聚会 眼泪 土地的眼泪 滴落到我灵魂深处的泪 土地在呻吟 不许我流泪请听我劝 当有一天你无法生活下去 请到农村乞讨 给你一样消瘦的双手 保准会端给你熟食 在一只像盆子一样的碗里 小山一样冒着腾腾热气 请听我劝 当有一天你无法生活下去 请不要到修饰的像天堂一样的别墅门前 回应你的只是恶狗的嚣叫 还有主人的厌恶 那肥硕的胖手决不会端给你一碗水喝 赶你走 越远越解恶 是劳动创建了世界 是谁把劳动者视为底层 视为卑贱 肮脏的人群 我为此流泪 流着使视者的灵魂颤抖的泪 如果某一天草舍的卑微 行刺了别墅的高贵 农人因此而犯下不可赦免的大罪 我不敢为他流泪 不许我流泪 可是 不必找原因 是的 到时 也许只有你才有体会 知道可悲的是法律 因为他被糊涂的现实利用 扭曲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感动 蜷卧在路边的大嫂蜷卧在路边的大嫂 你哭 声音嗡嗡嘤嘤,却 柔肠寸断 你已经痛哭三个小时 来来往往的人们 议论你为了两个小时的工时 ——不值得 都说你这样,是不知道羞耻 没有尊严 丢人现眼 两个工时,四块四毛钱 不够给你的婆婆治腿病 不够给你的萍萍交学费 甚至不够你给老公吃一顿饱饭 而你为它 忍受屈辱 丢弃尊严 你柔肠寸断 只知道哭哭 哭 你是不是想说明 只有哭世界无力剥夺 受刑要么你回去 滚到你的农村 被明晃晃的日头审视 被夜晚拷问 你的婆姨指着你的鼻子 戳着你的脊梁 像吆喝一头猪或是一条狗一样 嘲笑你的能力 去吧 如果你还是娇娇她爹 蛋蛋他老子 你最好不要低下你高傲的头颅 低下你惭愧的尊严 任脊梁被那鞭子抽打 省得人家说这是剥削 说压迫你 欺负你 不尊重你 你需要尊重么 可有尊严 望着蛋蛋那闪亮的目光 望着人家孩子手里的玩具 望着娇娇那聪明的眼睛 望着人家孩子手里的玩具 你无能 竟然两手空空 两种人神的世界有两种人 一种是穷人一种是富人 神问:你为什么活着 从早晨到傍晚都做了什么 富人说为了权势 从早晨到傍晚忙于拉拢 穷人说为有出息 从早晨到傍晚忙于奉承 灵的世界有两种人 一种活在将来一种活在过去 灵问:你为什么活着 从早晨到傍晚都做了什么 活在将来的期待盛开 从早晨到傍晚忙于应付 活在过去的美丽不再 从早晨到傍晚忙于责备 魂的世界有两种人 一种是女人一种是男人 魂问:你为什么活着 从早晨到傍晚都做了什么 女人说为男人活着 一天到晚不知道自己活在将来还是过去 男人说为女人活着 一天到晚不知道自己是富人还是穷人 看定远方1 从黑角崖射出两道目光 灼热、凝视、远远射出 国子站在崖头 远方才是天堂 身后是故乡 初冬季节 一片起伏不平的黄土地 几个露着灰色瓦顶的村庄 几只老鸹横飞着 声音空旷悠远 一滴泪重重滚落,砸得山崖嗡嗡作响 没有背弃 因为有权向往 2 从火车上怯怯 趔出一个消瘦的身体 提一提简单的行囊 一抹不易觉察的微笑悄绽上疲惫的脸颊 从此 城市的大街小巷、车水马龙 夹杂了不合时宜的身影 眼睛的空洞里无法分辨地流露着异彩 日出日落 从年头到年末 多少次为寻找铺单子的地方 走遍城市的角角落落而无计可施 多少次为一口饭吃 受尽屈辱的折磨而无话可说 3 国子在脚手架上找到了新家 民工 粗手粗脚的家伙 只配流汗 低头劳作 是么 是啊 只是为走近心内一份繁华 没有背弃 国子踩着脚手架往上走 这是身在远方的路 天堂矗立在半空 那紧紧把瓦刀握在手中的姿势便是明证 4 衣衫褴褛、泥浆斑斑 来自黑角崖的 庞大的巨兽在丛林里飞驰 它咆哮、质问 谁最大 它踩着星夜的光芒 穿越丛林和沼泽 为存在 为活着 国子看定远方 思索来来去去 只有一种意义 从黑角崖方向 无尽地伸展 伸展 风从树叶上荡下1 风从树叶上荡下 秋天来了 车间里一亩一亩玉米 收割着农人的心 我的目光被碾痛 一车玉米 屈辱的谷粒 一起颤动 我不能回答 别再逼问 2 下午 流水线传送着,忙碌着 母亲在一旁守护 蓝色工衣上白色汗迹延伸 镰刀刺痛 操作简单 一个妇女 一个有孩子的妇女 可以守护 愿意守护 不要问我给镰刀的情谊 不要让我记起 3 工厂老了 老不死的工厂老了 我坐在老心上 为了看看 有多少凄苦经历印在这里 这是一头牛 怪牛 黑夜里偷吃稻谷,玉米 偷吃庄稼 农人看见 只能唉声叹气 我没有能力驱赶 这老不死的工厂老了
韩玉年·打工记忆关键词 打工记忆关键词(1) 联防队 银幕上一个地主 赶走了他的佃户 就像那两个联防队员 去年3月份将我遣送一样 可恶 一枪子儿过去 地主毙了 而那两个联防队员 搜去我身上仅有的五十元钱 和一腔怨恨 背后几声谩骂过后 他们依旧 扛着那根沉甸甸的橡胶棒 用地主的手段收容下一个“佃户” 我想 那两个联防队员 可能是那个城市的“地主” (2) 外来工和联防队 ——读“加强外来人员管理,严厉 打击违法犯罪”标语有感 夜 被查房的吆喝 撕破 梦 被暂住证上的公章 框死 联防队是疮疤,是泪痕 是外来工永远的伤痛 偌大的城市 只为争得一席之地 我们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 作为一只燕子 我寄人篱下 作为一只羔羊 我任人宰割 作为一个嫌疑犯 我无条件接受审判 (3) 暂住证 我的南方岁月 就是暂住证 每月 它依赖我 给它注灌养分 以延续它本就短暂的生命 我依靠它 证明我在这个城市的地位 打工族 我们互相利用 它是一件廉价的艺术品 为了体现其独有的价值 在被人尽情地摆弄之后 再图上不规则的图画 和记号 最后 落得伤痕累累 它是我的护身符 730个日夜紧贴我的肌肤 束缚我的魂魄 丢掉它 我的前方就是收容所 和遣送站 在这个城市 我看见很多人曾经拥有 不久又抛弃 我呢 何时才能将这个累赘 一脚踢开 (4) 从暂住证到居住证 暂住证 是一本书 青春 被一页一页翻过 梦想 被一笔一笔篡改 居住证 是一本书 岁月 被一篇一篇缩写 人生 被一张一张铺开 两本书 两座纪念碑 铭刻城市的风云变化 两本书 两部血泪史 编写外来工的辛酸苦辣 从暂住证到居住证 跋山涉水 跨越两个世纪 从暂住证到居住证 风尘仆仆 踏遍大江南北 暂住证 烙在打工者心中 一道永远的伤痕 打工之歌(选)(一) 小赵是小钱的同学 小钱是小孙的同乡 小孙是小李的女友 小李是小周的战友 他们相继涌入了城市的打工族 当小赵进了电子厂 小钱进了食品厂 小孙进了化工厂 小李做了冲床工 小周做了缝纫工 当小赵被城里的治安队遣送走了 小钱跟有钱的老板跑了 小孙和工友小吴恋爱了 小李三年后被一台旧冲床截断了两根手指 小周第四年在城里买了一套两房一厅的房子 (二) 自从来到了心弛神往的南方 我似乎找到了拼搏奋斗的方向 原以为上海是挥洒豪情的天堂 怎料到却并非我所想像 穿过了多少大街和小巷 就遭受了多少冷脸和白眼 投递了多少简历 就收获了多少失望 经过了漫长的求职旅程 终于挤进了一家电子厂 生产车间没装空调 夏天焖得眼冒金光 冬天寒风直刺脊梁 整日忙碌在流水线旁 电机咆哮震破耳膜 大小监工让人心慌 中午休息铃声一响 吃饭就像上战场 累死累活拼命干 工资就是不理想 加薪 千年等一回 升职 想也别想 打工的日子虽然艰难 我们没有忘记曾经的理想 为了全家的生活和希望 我还得继续流浪 一步一步用勤劳和汗水 谱写打工人生的篇章 (五) 丰收 金秋时节 五谷丰登的季节 勤劳的父老乡亲 将几个季节的辛劳和汗滴 颗粒归仓 闲下来的人们 又踏上了远航的旅程 到城里销售 富足的力气 就像 工厂的仓库 撑得裂变四溢 被裁减下来的工人 却踏上了返航的旅程 与从乡下驶出的客轮 擦肩而过 有的留在这个陌生的岛屿 冬眠,守候回春的季节 从红火的劳务市场 重蹈自己的命运 (七) 老婆•战友•兄弟 老婆 我的战友 我们患难与共 白天 我们在上班的路上冲锋 冒着雷雨闪电 我们在流水线间穿梭 搏杀在生产的疆场 老婆 我的兄弟 我们同舟共济 晚上 我们泊进休憩的港湾 溅满了一身乡愁 我们伸长了双臂 拥抱故乡 (八) 买彩票 诱人的奖品 闪烁耀眼的光芒 播音小姐的嗓音很嘹亮 “又一个大奖产生了” 城里的人们很疯狂 一沓沓崭新的钞票 兑换成一叠叠 五彩缤纷的彩票 铺在地上 仿佛要将这些奖品埋葬 我瘦小的身躯 猥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手里紧紧攥着 两个逐渐发烫的硬币 徘徊了好久 终于没有出手 我踌躇,中了大奖 没钱纳税 今晚的面包也没有 人生就是爬阶梯我所在的工厂 是一家日资企业 工厂的工人 被划分成三个等级 一等 社员(正式工) 二等 准社员(优秀劳务工) 三等 劳务工(临时工) 我联想起 银幕上的旧社会老板 用几个窝窝头 诱惑劳工拼搏奋斗 结果 劳工拼得头破血流 领导解释 这种等级制度 能激发工人的潜能 努力工作 沿着这三道阶梯 一步一步往上爬 我想 这一道道阶梯 是打工者进步的阶梯? 全桂荣·扁担挑回家的…… 扁担挑回家的……今夜,我把十三年的青春 系上 脚印拧成的绳索 放飞 在高楼的塔尖 让 从故乡赶来的闪电 把它击成轻烟 成吨成吨的汗水 浇淋在 城市的街树 绿油油的草地 一天天长高的楼盘上 让城市 飘满海水的咸味 一次意外事故中的鲜血 滋养了 生锈失灵的机器 机器吐出的每件产品上 隐隐约约的满布着 红色印迹 明天,我将提上十三年前的旅行袋 回到僻远的家 袋里装满 各种歧视的名号,治安仔的呵斥,售票员的斜视,暂住证的镣铐…… 它们是我的全部所有 沉重 得用扁担来挑 回乡我成了村里的外来客人了 昔日熟悉的面容 被 岁月的闪电击中 鞭笞着满布的沧桑 讶异于 在异乡被各类异称笼罩的异乡人的我 像他们一样 操着湍溪般流畅的土语 回到了 他们潜意识的 我的异乡! 注:异称,打工者被称作外来工、劳务工、民工、 农民工、打工仔、打工妹等——注。 酒瓶喇叭花生壳,跳满出租屋的水泥地板 啤酒沫,连环破灭在嘴角 无数次的废话 重新组装 堆到了出租房的楼板底下 老乡,我的兄弟,你瞪红着眼说: 打工,是用年轻的生命 换取 几件 人模狗样的衣裳 几张 不经意间就消失的纸钞 回去吧,回去吧 在家里留下的些微脚印 都 属于自己 回去吧,回去吧 城市的十来年苦役 得不到 一片细小的云影 酒瓶碰得尖叫 我们对着酒瓶吹 吹进满腹的无奈、感伤 吹胀快要爆炸的欲望: 回乡! 曾继强·突如其来的雨 突如其来的雨这雨下得突然 刚和全桂荣谈完诗歌 从小小草中心出来 天空就下起了雨 和全君谈诗 谈得心里冒火。那些 打工诗人的诗歌 稍微的谈一谈就可以 谈出满腔的火来 黑砖窑、瓦斯爆炸、断指、欠薪讨薪 建筑工地从天而降的肉体之躯 生命撞击地球时溅起的尘埃 那些词语,像火一样 烧着我们的眼睛、舌头、胸膛 一场雨,淋下来 淋在我的头上,淋在189工业区 淋在《工人诗歌》的扉页上 诗歌中的句子和我,一起在发抖 心中的那团火,被这突如其来的雨 浇灭。我的四周,冒出白烟 我的诗歌不是无力的我的诗歌不是无力的 它不是鸡蛋 不会像鸡蛋碰石头一样 一碰就粉身碎骨 我的诗歌是铁锤 锤铿锵的铁 锤机台,锤流水线 锤资产阶级 锤,那些目中无人的人 锤趋炎附势 锤阿谀奉承 我的诗歌 在深圳与惠州的路上 在工业区 在底层 在断指里、死亡中 在主流的视野里 锤出愤怒,锤出火 嚣张地放歌 我的诗歌锤下去 不是隔靴搔痒 不是爱抚 只要锤下去 它就会开花 就会碎骨 利子·流水线上的毛毛 流水线上的毛毛一个叫毛毛的女子 她以娇好的容颜和身姿 扑在流水线上 面对冰冷的铁,和温暖的铜 用十指不停地缠绕 织出现世的物件 毛毛高兴的时候没人知晓 毛毛忧伤的时候没人知晓 毛毛病倒的时候 她的体温知晓她 她的面庞照看她 她的流水线系在她的眉心上 那锁不住的累,恰恰在这个时候 伤害了她 就想遥远的家了 想家里的太阳灿烂 山坡上的羊群 像白云一样飘在山巅 想三叶草茎上的露珠 眸子一样,望着遥遥不至的归期 还想哥哥了,他掌心的温度 烙在毛毛的头上 那样的一种烫 让髓液升温 白昼与黑夜颠倒 那样的一种烫 让流水线上的毛毛 发了一身旷世的热汗 来自流水线上的诗通讯(组诗)大学生戴晓兰二十二岁的甘肃民勤人 预备党员 被某校方派到流水线实习 戴晓兰和其他一起来的大学生 在做一道叫“导阀水检”的工序 如此不停地把十指游在水中 它们游累了 很多人都吃不消了 戴晓兰也吃不消 戴晓兰也是爹妈生的 她不是花仙子,不是飞天神女 她头上的光环只是大学生的光环 她还患有风湿性关节炎 严重时腿肿得像木棒 可即使这样 戴晓兰还得坚持 每天十二小时站在机台前劳作 只为一纸毕业证书 戴晓兰的意志让我感动 戴晓兰的忍耐让我心痛 但就在昨天,公司辞退了她 戴晓兰电话里对我说她要走了 她的腿已经不能走路 大学生戴晓兰 一株不畏风寒的北方甘草 或许本身就不该移植江南 他们都叫他小小鸟车间里有很多条流水线 小小鸟在A线,我在J线 这中间还隔着F线和G线 上面有明文规定 工作时间员工一律不准窜岗聊天 违者罚款 小小鸟与我做的工序相同 我来这里时他已经干了两年半 但事实上他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十八岁的肩膀还不够结实 十八岁的眼神还充满稚嫩 他总是坐不住自己的位子 常常小鸟一样飞到我的J线 然后衔着罚单回去 那次在食堂一起吃饭 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小不去读书 小小鸟的回答让我忧伤 小小鸟说他的父母在一次车祸中丧生 他还有个十岁的妹妹 寄养在湖南老家的亲戚那里 他得出来赚钱养活妹妹 后来他又说起为什么总喜欢和我说话 他说我长得像他妈妈 连说话的口气都非常非常像 他说他有时真想叫我一声妈妈 让我回去看看孩子吧彦淑珍和丈夫三年前 就开始在流水线上打拼了 他们的老家在贵州的革命老区 老区太穷,穷得只剩一个老字 彦淑珍和丈夫一商量 就搁下家里的两个孩子来这里淘金 他们听说这里的钱很多 弯腰拣就是了,就像拣树叶般 可每片树叶上有条防伪金线 他们拣起来并不容易 他们把每个月辛苦拣来的钱 一份去邮局存到一张小卡片里 一份寄给老家的公婆 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吃饭要读书 为了省钱他们已经两年没回家了 两年对于一个母亲来说 是个什么概念 彦淑珍不敢接听女儿电话里的哭喊 电话线能一寸寸勒断肝肠 2008年春节前的那场大雪灾 让彦淑珍陷入恐慌 她把电话打到家里,无人接听 再打还是无人接听 她从电视里看到家乡全是雪 意识一下子就跟雪一样白了 她决定必须得请假回一趟家 看看老人和孩子 彦淑珍狠狠心去了菜市场 在那里花两百块买了只甲鱼送礼 可是第二天等来的仍然是拒绝 彦淑珍哭了 彦淑珍跪下了 彦淑珍跪着对车间主管说 “让我回去看看我的孩子吧” 蔡佐军·高速公路上 高速公路上一车猪 在通往广东的高速公路上飞驰 身娇肉贵的时代 它们要与时间赛跑 从农村到城市 从市场到餐桌 一路上有大把大把的青草 有屠刀 有佐料 一个人 在通往广东的高速公路上飞驰 他与猪们 差不多的快 祥子走了祥子走了 这个工位 就冷清了好多 整条拉 不疾不徐 就像一滩死水 祥子有六个手指 祥子一摆起龙门阵 就天下无敌 祥子的老爹死得早 祥子的老妈想抱孙 九月二十八日早 祥子走了 阿花也走了 他们共同带走了 爱情和欢乐 天下一秋·打工生活 打工生活裹在灰色的工衣里 所有的青春 被机器的轰鸣 或是飞转的流水线 一点一点的吞蚀 曾经的笑容 被挥洒的汗水渍得片片苍白 时间不属于自己 空间不属于自己 一切行动都在镜头的监控下 自由 早已形同透明的纸 风一吹 就破烂不堪 宿舍 车间 饭堂 饭堂 车间 宿舍 三点一线的生活 消磨着青春 更消磨着人的骨气 小心面对资本家的训斥 还得小心同是打工者的颐指气使 咬紧牙关 拖着一身的疲惫 把时间交给冷漠的卡钟 挤出时间 跑着步打理生活 把身体交给冰冷的高架床 不去想打工的艰辛 不去看外面精彩的世界 只想想在家日夜劳作的父母 只看看集体宿舍窗外的风景 再苦再累 也得坚持 再孤独再寂寞 也得一个人向前走 不必去买时髦的时装 不必去精心的打扮 有了那件四季不分的工衣 一切也就在那个灰色里 失去本来的意义 找个时间打个电话 听听父母的声音 才是最好最美的享受 在城市的笼子里就在等待中我的骨头早已长了锈 透过林立的高楼 我见到太阳 好像在我的视线之外 切切私语 我是一个爱好太阳和温暖的人 太阳却从不光临我向南的寒舍 偶尔有收管理费的人会敲开我的门 走的时候就会开玩笑的说 我的阳光全部被别人借走了 关上门 坐下来细细品味的时候 才发觉真的是这样 我的阳光被别人全部借走 不是买走 也不是偷走 于是我明正言顺的失去了阳光 不过绝对没有一分钱的补偿 我是个懂法的人 我一直在考虑 这个损失该向谁索取 天说 不关他的事 因为天从来都没有动过身的 太阳说阳光早就给了我 只是我的笼子太小太阴暗了 这些是理由吗 我可是懂法的人哟 背上从来都没有变化的行囊 准备离开这个笼子 或是这个城市的时候 我把阴暗关在了门里 值得庆幸的是 我的灵魂还一直跟着我的影子 我知道在这个城市 我的肉体早已不成人形 一如别人手里的柿子 笼子之外 我没有想到路还是有的 而且好过我刚来这个城市的时候 阳光充满了这条通向乡下的路 我又看到了太阳 我又得到了温暖 就在城市的笼子之外 这是值得高兴的 离开这个城市 或许 就是我唯一的出路 把灵魂从背后的影子里抓出来 准备摔到高速公路上的时候 我却梦里惊醒 心在黑暗里狂跳 不过这个城市的夜 还是那样的无动于衷 一路鸣鸿·工人啊工人 工人啊工人可不!宪法上说:以工人阶级为领导 敬业务,爱岗位,惜厂如家 这是我光荣地加入工人行列时的誓愿 那个初冬的下午,我仿佛看见 所有的花朵毫无理由地一路开放 而我工人了十数年,到底没把工人熬成阶级 一年,两年,三年,憧憬多劳多得的兄弟姐妹 缺胳膊断腿的,轻伤不下火线的 更有人骄傲地献出自己的青春 我用一个又一个欺骗,告诉自己 厂兴我兴 岁末年关,大红条幅喜庆着公司之兴 奥迪飙上了A8,据说 这辉煌的业绩都是来自管理 一帮打情骂俏的爷们娘们,占据新盖的豪华办公楼 噪音、阳光、尘埃和风雨贴着玻璃 一点一点粉碎 工资的发放,纳入厂规厂纪 ——不许相互打听,不许自行透露 便有寒光闪闪的宝剑,对着一大群工人 言语中像熟读的圣旨:要么干,要么下岗 工人啊,工人,漫天的咱们工人有力量 结果以自我的力量铺设了下岗的道路 多么软弱的骨头,工人啊,工人 下海的是少数,做全职太太的是少数 多数的人依然为一口粮食,不明不白地鏖战 当然,一不怕苦二不怕累 我却特别怕死,我顽固地认为 我是工人,我就是领导 所以,我开始厚黑 我常常攥起两个指头,像徒手拧螺丝帽 拧着不把工人当领导的那帮爷们娘们的影子 我学会了官僚的基本准则,掌握了官腔的抑扬顿挫 比如对着那些老出故障的电气设备 旁若无人地痛斥一顿,甚至重脚出击 看着他们像一群怕下岗的工人,大气不敢出 我充分享受到领导的威严和气魄 可那些始终没有在宪法中给予领导地位的 厂长、经理、书记,站在我的对面 替我擦拭劳动的汗水,榨出斑斑血汁 我低下松软的骨头,唱着“为人民服务” 并在所剩不多的血中,注入工人阶级为领导的浆液 称赞他们多么英明,多么公正 铁路工人·八万元买下了他的一条性命 八万元买下了他的一条性命这是一件真实的事情,就在2007年的年底 那一天的雾很浓很厚 就好似人的命运让人琢磨不透 快要下夜班的他朦胧中上错了车顶 霎时间一团火光 刚才还鲜活的生命 化做了地上灰黑的焦炭 叫救护车已为时太晚 从此我们不再相见 天堂那里很孤独吧 没有家人与熟悉的工友相伴 天堂那里很轻松吧 没有繁重危险的劳作纠缠 后来才知道那天车间的领导很多不在 消失在迷雾中不见踪影 一个工人的命太贱 到头来家属只得了八万 抵不了领导们几顿的吃喝 这却是一条生命的价钱 反正和火车打交道就是危险 每年死几个人并不少见 反正生产依旧还在继续 领导们的吃喝嫖赌依旧不断 叶志行·广维:一声巨响 广维:一声巨响8•26一声巨响 公司领导都穿上了工作服 二十个鲜活的兄弟姐妹 被埋进早上6点45分 广维的碎片 一直嵌进中央一台中央二台凤凰卫视 一位被压女工 艰难地拨通手机 他的男人跳了起来 他率着两个战士冲进爆区 女工在废墟中摇曳一根木棍 他的男人扑了过去 把这段受伤的爱情,背了出来 专家看了现场 领导看了伤员 广播里播送通知 明天:员工上班必须穿工作服 军车开过来了 警车开过来了 消防车开过来了 我们夹道送别缓缓远去的亲人 这时才突然想起:应该流泪 段长不上夜班 以上的长不上夜班 领钱越多彩旗越多的长不上夜班 整个生产现场最大的长:只有班长 公仆们大约以为 每天早上8点之前 任何事故不敢吭声 第一任董事长持股100万 第二任董事长持股50万 普通员工荣幸4千 我们多少人要做多少年 才抵得上公仆一年的“血汗钱” 和谐离北京很近 和谐离广维很远 这是一个被农民围堵的下午 优秀企业家坐在 VAE门口的石阶上 他开始亲近尘土 他不和农民坐在一起 他不和我们坐在一起 他和他的影子坐在一起 他的头发依然很黑 他的右手握一支烟 他的目光比烟更散 广维:广西维尼纶集团有限责任公司。今年8月26日, 广维有机分厂爆炸,20个员工当场遇难。事故责任至今未定。 旅途
工业区 I 工人的自白(之二)
工业区 II 卡在喉咙里的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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