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城楼观山景
鸣 镝
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冬夏与春秋。这曾经是我的理想。现在小楼是躲进去了,一统却未成。春困秋乏夏打盹,冬添棉花夏减衣的营生也一年一年不停地做着。这小楼是一座城楼,颇有几分古色。有联曰:香烟洋火桂花糖,纱线麻油小剪刀。有扁曰:冰糖葫芦。现在想来,单因这联和扁上的物什,八成也“一统”不得。
已是暗夜,忽闻城楼外一片嘈杂,鸡鸣狗跳,决非嫁娶之状;人喊马嘶,似有金戈之声。这又与我何干呢?奈何嘈杂声扰人不得清净,引人步上城楼。其实,这也怨不得别人,实在是自己六根未净而已。未逾三界,仍在五行,虽不至于象市井之徒专以看热闹为乐,当别人家房子着火时发出“光冒烟没火苗子,没劲”的感慨,好奇之心总还有的,遇有大的动静时也想一看究竟。
城楼外隐约一片远山,影影绰绰的可见轮廓。有月高悬,伴有几颗稀疏的星,但不能朗照。高处的薄云连成片,在这暗夜里自然是不能称为云锦的。地面上弥漫着汽车的尾气。恰又死一般地无风,于是这云和这尾气就将月和星的光相当严重地封锁了,也肆意地窒息着大地的呼吸。大地上有火把在移动,有人擎着来回穿梭。嘈杂的声音就来自那里。
借着月光、星光、火把的光,又靠着望远镜和显微镜,使人能够分辨出,那是战阵!
视野的右侧有那么一大帮人,分成好几堆,各各叨咕着不同的切口,举着不同颜色的旗帜,显然属于不同的堂口,但界线却也不甚分明。虽然无风,但随着旗子的晃动也能偶尔得见旗帜上的字,有这个主义那个学派,甚至还有这个教那个教。这些人有说有笑,相互之间称兄道弟,摆明了他们是联合阵线。视野的左侧也有一支队伍,举着“马”字旗,比较零落,隐约地也是分成几堆,面貌和服饰也都是杂色的。这两大帮人之间处于胶着状态,犬牙交错,有的地方还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之态。他们互相叫骂着。原来,这战是文人之战,阵是文人之阵。于是,这战阵也就成为“骂阵”!从态势来看,右侧的人大概是进攻一方,左侧的人是防守一方。战场的四周,散布着很多的人。有站着的,有蹲着的;有西装革履和穿着户外运动服的,也有杂穿着不知从哪儿淘换来的不知品牌的衣服的;有呷着茶的清客,有叼着烟的莽夫;有着意出来体验清爽的,有在寒风中瑟缩着的;有遛着名犬的,有荷着锄、扛着钎的;……有人坐在小汽车里伴着悦耳的音响哼着小曲“妹妹啊妹妹……”,又有人守着在水果摊一边来回跺着脚一边引了《刘三姐》中的曲调高唱“哎,天不冷呀天不冷哟,嘿,了了罗”,这自嘲的歌声引得周围的人哄笑不止。街边有三三两两抱着孩子的妇女逢人就用低低的声音念叨着“刻章办证发票,要光盘么”。……这些人似乎全然不顾什么战阵,也不闻什么战叫,仿佛这战争的结局于他们全无干系,但是似乎又警惕地斜睨着战争的双方,警惕地斜睨着广阔的四周。在远山上,密密麻麻地闪烁着许多双眼睛,有兰色的,有棕色的。在这不甚明朗的夜空下显得格外糁人,象伺机待动的潜伏者。
恶鸟从远山深处飞来,落入右侧人们中间,哇啦哇啦叫了一阵,于是在寒夜中右侧就有人发出战叫:“自由、民主、人权”,这队伍中的人们就敲着锣应和着:“自由啊啊、民主哈哈、人权阿——嚏”,有人又叫:“普世价值”,后面就又有人应和道:“普世价值兮,价值啷个那样普世;人人在劫兮,哪个能够得脱!”声音传得那么远,在四周回荡,于是远山深处的蓝眼睛和不知道什么颜色眼睛的人们就吃吃地发笑了,并且和以咏叹调,叽里咕噜地高中低音都有。空谷传声,这声音借着山势与这战叫形成了混响。
“住口!你们这些混帐东西,你们说的自由到底是谁的自由,你们说的民主到底是谁的民主,你们说的人权到底是谁的人权?少打马虎眼,少玩儿这些里格愣,你们说的这些玩意何曾普过世?你们究竟想干什么?说穿了,不就是为了你们自己么!哼,滚吧,你们这些骗人的东西……”这来自左侧的群响,惊得恶鸟“呜哇”一声飞回远山。发出这群响的人们中,有个别人似乎要气炸肺的样子,然而又偷偷用手掌抹去嘴角的涎水。大概是由于他冲锋在最前线,看得清对方腕上的名表、臀下的豪车、头上的乌纱、臂上缠绕的美女蛇的缘故。然而,究竟还有真正的战士,在发出群响的人们中间,瞪着一双冷眼!
右侧的战叫又一次发出:“孔孟之道天下扬,堂!子曰诗云忒无疆,堂!莫道名灭如枯骨,堂堂!国际论坛开道场!堂堂堂!大成至圣先师文宣王的牌位在此,尔等速速受死!”这是一群峨冠博带、宽袍大袖、摇头晃脑的家伙。中间还有人窃窃私语:“兄台,待战事稍歇你我二人一同去泡妞,何如?……”。这一战叫先就在右侧队伍中引起了骚动。“干嘛呢你们,自大狂啊?你们那玩意儿有用吗?早就过时了啊!”“谁说过时了?沉淀在底下的才是好东西呢!这可是我们祖上压箱底儿的东西!你们叫了半天什么自由啊普世价值啊不是也不大管用么?!还来说我们!”又有人出面调解:“嘘!别吵别吵,让对面听见了笑话。只要能砍倒马字旗,什么招都行!”这战叫和这争吵在左侧队伍中引起了哄笑:“沉在底下的就是好东西么?这是沉渣泛起啊!现在还搞读经的把戏不觉得滑稽么?你们干嘛不回去把你们婆姨的脚缠起来!”左侧的哄笑声中也有人嘀咕:“缠起来应该也是很美的吧?!究竟是土产,比洋货还要好些!”然而,究竟还有真正的战士,在发出哄笑的人们中间,瞪着一双冷眼!
忽然听得战阵之中有老者在叹息:“别再相互骂了好不好?真那么互不相容么?未必吧!把马字改一改,把底下的一横去掉不就行了吗?马只要不奔腾了大家不就都可以睡安稳觉了吗?我们原来真的是错了,罪恶滔天啊!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别再坚持了,还是过来吧!远山那边风景独好,我们一起去品尝美酒咖啡,一起去踏雪寻梅……”仔细一看,这人原来还站在左边,现在不知怎么的,却又当上了右边的先锋官,身上还穿着胸前印有“马”字的洗得发白的马甲。战阵左边的人们气坏了,纷纷大叫:“叛徒,可耻的叛徒!这些人原来是我们的先锋官啊,是最能打能杀的啊!怎么可以……说变就变!”……在这大叫声之中,有的人眼珠在贼溜溜地转动着。然而,究竟还有真正的战士,在发出大叫的人们中间,瞪着一双冷眼!
战事就这么有一搭无一搭、时紧时缓地进行着,忽而远山那边似乎发生了地震,一些楼宇在坍塌,原来似乎牢不可破的辉煌的建筑也在吱呀呀地裂开缝隙,变得丑陋不堪。这震动向着战场这边蔓延,大地在微微地颤动。这使得蓝色眼睛和不知道什么颜色眼睛的人们大为惊恐,狡黠的目光变得犹疑不定;使得右侧队伍极为慌乱,叫骂没了底气;也使得左侧队伍中的人们闭目沉思、凝神远望。
远山那边竟也有人在擎着“马”字旗!那里也有战场!这一发现震动所有的人们,包括战场周围完全不相干的人们。
战事仍在进行着,双方大战一夜,看来已经接近于亮出底牌。黎明时分了。天色似乎更加阴沉,月亮躲进了云层,星星也早不知去哪里了。这时,蹲在地上抗着钎拿着锤的黑红脸膛的人们,扔掉烟卷,慢慢地起来了,并且逐渐地聚拢在了一起。这又成为一支军队,一支有些散乱、不懂操典、还看不出什么阵容的军队。但这真的是一支军队!他们原来观着战,虽然不大明白战争双方所说的一切,但又似乎参透了这战争的玄机。真的战士也从战阵中走到这队伍中来了。他们目光坚定,向着广阔的大地走去,向着无垠的旷野走去。身后,跟随了荷着锄拿着锨的,还有不知名目的工具的。他们走去,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必须走去,他们必须生活、必须创造,就必须向着大地和旷野走去,就必须向着远方走去!他们使震颤的大地更加震颤,他们使褪色的夜幕更加发白!
2009年12月30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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