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初夏夜逍遥——2004年6月12日夜记事》
昨天酷热,据说到了40度!今天温度降了不少,傍晚有风,感觉好多了。
穿着大背心、大裤衩,光脚穿着红底黑条绒片儿鞋,蹬着破自行车,先到三联书店看“免费书”。三联的好处在于,你尽可以看书而不买书,而且不用担心遭到营业员的白眼和搅扰,你可以站着看,可以坐在店里提供的软圆凳上看,还可以坐在弧形楼梯上看。今天我看的是胡平的《禅机——1957苦难的祭坛》,是一部关于反右运动的长篇纪实。
三联书店的关门时间是九点。关门前,店堂的广播里照例会响起一个男声通告,大意是:“顾客朋友,你们好。愉快而忙碌的一天就要过去了,现在离营业结束还有十分钟,请您安心选购,我们将继续为您服务。”接着便响起电视片《动物世界》的音乐,节奏很跳跃,一反刚才飘忽舒缓的背景音乐,仿佛是要把迷醉在书里的读者惊醒,并敦促读者:该关门了,像袋鼠或兔子一样,赶快跳走吧。接着,书店的灯光由内向外依次熄灭,仿佛是要用黑暗把你推到光亮的门口,或者说是推到门口的“继续为您服务的”收款台。再浪漫一点的想象是:舞会就要结束了,在跳最后一支曲子的同时,蜡烛渐次熄灭……无论如何,毕竟,三联的含蓄,三联的温柔,三联的仁慈,三联的宽容,让读者很受用。正因为如此,三联拥有了一个很忠实、很固定的顾客群。事实上,虽然我在三联蹭看了很多书,但我也没少在这儿掏银子。还真应了那句老话儿:常在河边走,焉能不湿鞋哉!
在跳跃的《动物世界》的音乐声中,“爱书动物们”纷纷不太情愿地拥出书店,我也跟着走出书店,跳下台阶,蹬车一直向南不用拐弯儿,过了美术馆、人艺(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和首都剧场)、商务印书馆(涵芬楼书店)、灯市西口,就到了王府井大街北端的天主教堂,这是我计划好的第二个去处。在教堂前的小广场上把车支起来,坐在椅子上,吹着凉爽的小风儿,看旁边的花坛,游人,情侣,还有玩轮滑的孩子们,感觉那叫一个舒坦!美!
广场上的灯光若明若暗,与周围的耀目的巨大霓虹广告牌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看得出设计者欲闹中取静的心思。
一位头戴棒球帽,穿背心短裤的高大壮硕的外国男人散步到广场,马上有一位30岁左右的、乳丰臀肥的、有些姿色的、穿着得体的高挑女人过去与他搭讪,那样子绝不是乞丐,也不是盗版光盘兜售者,估计是位皮条客,要么就是一只流莺,也许是周围密布的豪华饭店、夜总会以及流动人群为她们提供了潜在的巨大“市场”。那女人说了几句,见外国男人并不搭理她,转身又缠上了一位游客模样的、穿着体面的中年单身男人。
这时广场南面传来了手风琴声和歌声,寻声过去,原来是几位老人在唱歌,拉手风琴的老人留着背头,稀疏的头发一丝不乱,油光可鉴,右脚踝上还拴着三串脚铃,边拉琴边跺脚,脚铃的声音倒有些像沙锤声。旁边一位染头发戴耳环的时髦男青年对伙伴小声说:“看见没有,老蓬克!”还有一位驼背的中年男人投入地用吉他打着伴奏。一位高个子的,面容清癯,目光矍铄的老人梗着脖子,手舞足蹈,唱得声情并茂。另外一位老人大背头梳得一丝不乱,头发乌黑,看来已经染过。他则显得比较沉稳,手里拿着自己抄写的A4纸大小的歌片,低头照着唱,他的声音底气十足,宽厚洪亮,有金属音色。还有一位矮胖的老太太,美声唱法,有花腔女高音的风范。他们唱了前苏联的《祖国进行曲》、《让我们举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红莓花儿开》、罗马尼亚歌曲《照镜子》、《外婆的澎湖湾》等等,绝大部分都是老歌。他们是怀旧的,从他们唱歌的神态中可以窥见些许往昔的激情。然而人是不可能再回到从前的,不管他们是否承认,其实他们的激情已经被流逝的岁月、现实的庸常以及现场的娱乐和休闲的气氛冲淡了。但毕竟,这一刻的歌唱,多少可以帮助他们找回一些曾经拥有的青春的感觉,这已经足够了。
看热闹的人们自然围成一圈,有出来遛弯儿的本地人,有外地游客,还有表情生怯、敞胸露怀的民工。每曲唱毕,大家都报以掌声和叫好声。其中大有跃跃欲试者,我就是其中之一,我唱了《山楂树》、《青年团员之歌》、《桑塔露琪亚》。还有母女俩,看样子像游客。母亲微胖,50岁左右,唱得很起劲。女儿圆脸,戴眼镜,白皙秀气,也就二十一二,在一旁为母亲加油。一问,知道是江苏来的。
后来又听到不远处也传来手风琴声,寻声过去,发现西边不远处还有一个歌摊儿,人少多了,只二三个人,他们手里拿的不是歌片,而是新买的歌本。于是又在这里唱了几首。江苏母女也过来了,捧着歌本唱了《南泥湾》、《青藏高原》等等。
这一晚, 我就往返于相距大约20米远的两个歌摊儿,乐此不疲。这一晚,广场上的歌声、玩轮滑的孩子们的追闹声、不远处利生体育商厦前“火箭蹦极”者的尖叫声汇聚成一首奇妙的交响曲,荡漾在广场的上空,荡漾在凉爽的晚风中,荡漾在北京初夏的夜色里。
一直唱到11点半,广场上的灯熄灭后,大家才散去。蹬起自行车,哼着刚才唱过的歌曲,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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