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梦日记——一个七零后的杞人忧天之想
[ 三叶青 ] 于2010-06-24 15:00:26 上帖 [ 发短信 ] [ 表状 ]
狂梦日记
某君,今隐其名,余昔者同窗,阔别二十年,音讯甚稀。日前偶闻其病,顺道往访,然早愈,已考录后备干部,即将擢升矣。问其病状,因大笑曰:性多愁,好作杞人忧天之想,似在梦中,精神恍惚,由抑郁而致狂躁也。慨然出示病中日记二册,谓既然旧友,观之不妨,从中略可见当日病状。持之细读,语颇狂放错杂,荒诞不经;亦不著月日,字体潦草,墨色不一,知非一时所书,且信笔涂抹而成。记中语误,一字不易;唯书名为愈后所题,袭用不改。六十一年五月七日识。
一
二十年前参加高考,作文题目《行走在消逝中》,颇合我意,吾行走在太阳消逝的暗黑中,好多日子了。周围阴沉沉的,不知是日是夜。摸着石头走路,不免还要摔跤,把鼻子碰扁了零点四厘米,于是成了个塌鼻子,像个倒扣着被踩扁了的簸箕。
唐朝有个诗人,忘了姓啥名啥,只记得其号“夜行千里”,写过一首诗,题在驿站的墙上,其诗曰:“天黑虎狼跃,鬼笑万木森。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不是行路夜,犹有夜行人,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池深。”想想这情景,着实教人害怕,何况我是碰扁了鼻子的人。
没有月亮,没有星光,也就罢了。还下着雨,湿漉漉的教人难受。是天在哭吗?天为什么也有那么多的苦水要倒?如果能让天下人都免于苦难,就让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的胸中吧。路还得走下去,看不见也要走。黑天就不活人了?怕黑,跳楼,跳桥,……然而跳不光,要是跳光了倒也省事了。那个叫肤色康的地方,跳了十几个;什么天上人间,酒店宾馆,时有小姐跳楼,官员跳楼,哦,据说有的是被跳楼,统统加上去,也还是跳不光。东洋鬼子三光政策,算是够厉害了,也是光不了,后来鬼子反被赶光了。然而现在什么都发扬光大了,什么锅器卖光,滋园挖光,基业败光,菜证吃光,喝光,贪光……似乎抢光的洋传统,反倒传进本土来了,百姓的钱抢光。
那些煮瘤精怪,看起来和常人没什么两样,斯斯文文的样子,然而心里却作着歹毒的算计,本事也很了得,动动嘴,写写文章,东西就涨价;哄人把柿子吃到肠子里去,化掉,说这是灵丹妙药,能包治百病——哦,这就是柿肠化。然而,穷人反而看不起病,读不起书,买不起屋了,人不像个人,成了虫子,成了蜗牛和蚂蚁,背着重重的壳,在几十年的人生路上爬呀爬,辛苦极了;被轮子碾死几只,也哼不出多大声音。轮子叫做时代,时代,就是时尚的代价。时尚就是潮流,你赶不上潮流,就只有被淘汰。谁能找时代算账?只好自认倒霉。肠子被柿子化了(疑似“柿子被肠子化了”之误,读者注),很多人的钱袋子空了下去,另一些人的钱袋子鼓了起来。发了大财就有资本盛气凌人,为所欲为,于是得了个名目,叫做“凌得肆”。大多数穷人,也得了个名目,叫做“待富者”,据说是那个叫做厉鬼混的太师出的主意。穷人却不想受糊弄,心里很明白似的,知道一时富不了,要留在穷境很久,于是把自己称作“久久得留”。 “凌得肆”豪宅华车,在星级酒店高尚享受,满天下飞着游山玩水。“久久得留”发了愁,怕丢饭碗,怕病怕老怕生小孩,有时不免呜呜咽咽发些怨声。“凌得肆”害了怕,恐惧着“久久得留”要来分财产,于是跳上船,坐了飞机,纷纷向外国躲了,钱是早就汇过去了,于是又为国增了光——逃光。
二
今天是个好日子,不下雨,也没有乌云。但是没有太阳,……只好仰望星空。仰望久了,脖子有些累。躺下去更惬意些,然而一躺下去,不多久就合了眼皮,沉沉睡去。
曾经被人称作睡狮,有人害怕我醒来,也希望我永远不要醒来。宋朝啥子诗人说,千年一觉扬州梦,我做了一个几千年的长梦。终于在一个早上,被谁唤醒了。睁开眼睛,发现东方的太阳好红,好美。是那个太阳把我叫醒的吗?
有了太阳,就有了希望。于是我站起身,伸个懒腰,臂长千万里,手可摘星。觉得动脉静脉里的血液如长江黄河奔涌,浑身充满力量。
想以前昏睡百年,多病之身,沉疴难愈。那个叫迟喜的老太婆,更是弄得我奄奄一息。引来狼虫环伺,都眼冒绿光,拖着长长的舌头,滴着涎液。有人不忍,给我喂这汤药,那偏方,都不大管用。后来,终于有人打听到,只有那个姓马的大胡子留下的药方有用。几个年轻的医生,就用马大胡子的药方,配上本地的药引子,先清理了我体内的寄生虫。再驱腥逐秽,去腐生肌。服药之后,精神一爽,似脱胎换骨。躺卧多年,终于站了起来。
站起来了,感觉真好。却有人不舒服,大约是怕我站起来高他一头吧,所以还是希望我跪下去,甚至躺下去。那个姓毛的湖南人——姓毛也许是跟马大胡子有什么关联吧,胡子就是一大把毛嘛——他怕我真的再跪下去,甚至躺下去,于是竭力让我补钙。以前骨头是软的,见了洋人膝盖发虚,动不动就要下跪。现在补了钙,骨力强盛,腰杆挺直了。洋鬼子想把我按下去,可是费了老鼻子劲,仍然没有让我弯一弯腰,瘦硬的脖子高高撑起倔强的头颅。
三
然而,现在为什么又躺下了?一梦醒来,星空还是那个星空,不由怅惘不已。只有星空,没有太阳的星空,看起来也算是丰富的。然而却是一种单调的丰富,或者说是一种丰富的单调。有多少人在星空中寻找真理,精神固然可嘉,然而他们不知道世界上其实还有更光亮、更热烈的东西存在。大约不见它久了,就不再有人记得了罢。然而分明还有人记得,三国的屈原就曾经写了《离骚》,赞颂它说,它叫东君,每天拉着马车,在天空中轰隆隆驶过,早晨来,傍晚去,给大地带来光明。
躺着,这个姿势最省力,最舒服,然而最危险。躺下容易,再站起来,却要花力气,甚至要经过挣扎才能站起。再说,躺着,人家想要揍你,那是一揍一个准,还没法还手。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拥有这个标准姿势的呢?
当年病弱之躯初愈时,营养不足,显瘦,于是某些人以为我好欺负。那个叫麦利坎的流氓,隔着一个大洋,半个地球,大老远地跑过来骚扰邻居。邻居那时年龄幼小,生于十月十日,又有鱼有羊,那流氓就叫了十几个小兄弟,冲进人家屋里去打砸抢;一边斜着眼往我的窗户里偷窥,分明还想抢我的东西。我实在看不下去,于是冲过去,攥紧拳头,照那个高傲的鼻子就是一通老拳,又狠又准,给它弄塌了鼻骨,鼻血如注。这小子立即软了,告饶,赔礼说好话,此后几十年再也不敢到门前来晃膀子了。那个姓毛的湖南人是个真汉子,他说,人不犯我,不我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这就算是对流氓的教训吧。
哪有人家对你动手动脚,又搂又摸,还满脸堆笑、主动往上凑的,这不是犯贱么?我本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又不是个骚娘们。没有血性的男人,还是个男人么?要么是动了变性手术,注入了雌性激素;要么是心理变态,患上了同性恋。啊啊,现在同性恋也时尚啦,爱资病也流行啦。
整天躺着,跟妓女最像。因为妓女是整天躺在床上干活的。如果是男人整天躺在床上干这种活呢,那便是妓男了。
四
妓女才需要嫖客,没有嫖客就活不下去。嫖客也需要妓女,没有妓女,嫖客再多的钱也买不到欢乐。所以,妓女和嫖客之间,是一种双赢的关系。
我本来是一个堂堂男子汉,只要身体健康,一切都会通过自己的双手创造出来,怕什么。那时痛扁了流氓一通,之后流氓就和其他喽罗连成一伙,不卖东西给我,以为这样就能把我饿死。哼,不用你们,我照样活下去,还要活得比你们更好些。我有土地,只要土地不被流氓占去,地里可以打粮食,自己掘井饮水,自己栽树,自己造房,……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为了防贼防强盗,还要练一身好功夫,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面壁十余年,终于百脉皆通,元气大旺。练成了天眼通,霹雳神功,隔山打虎,深海捉鳖,指哪打哪。百艺既成,丰神傲骨,凛然无畏。在地球村办公室,有人恭恭敬敬地给我安排了一席座位。每开言,铿锵有金石之声,四夷肃然聆听,无有不服。
出卖皮肉,出卖尊严,永远得不到别人的尊重。做妓女也有发财致富的,可以做到浑身浓妆艳抹,珠光宝气,但谁会真正尊重一个妓女?嫖客可以对妓女很有绅士风度,彬彬有礼,然而骨子里却认为这不过是一个轻贱的妓女罢了。这个世界上有公理存在,但公理从来不会关照弱者。公理在哪里?公理在铁一样的拳头上。
五
然而,我已经躺了很久了,多少年也记不清。总之,已经是一身肥肉,像块软豆腐了。
好怀念以前身体轻快、神气健旺的日子啊,无牵无挂,无忧无虑,声若洪钟,歌声嘹亮,身边朋友一大堆,都是铁哥们。现在一些场面上往来的人物,表面客气,背后算计,都为着利益两字,其中就有以前那个流氓麦利坎。如今这个时代,没有什么真朋友,只好换个说法,叫做合作伙伴。然而这家伙吃我的,喝我的,拿我的,还欠着我的账不还,在账本上大笔一挥,划掉就算拉倒;不仅如此,还继续向我伸手要钱,理由是:是哥们吧,那就要做一个负责任的哥们,现在俺有难处,就当拉兄弟一把,否则,……说到这里,麦利坎坏笑了一下,握起拳头在我面前晃了晃。
要在以前,早就一拳揍过去了;可是现在,也许人家认准了我不敢动手。钱在谁手里,谁就是大爷。况且一身肥肉的我,打架的劲头也大不如前,并且似乎也力不从心。我忍气吞声,还得客客气气地说,当然当然,谁叫咱是哥们呢。放心吧,哥的事就是小弟的事,包在小弟身上了。
六
我是怎么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的呢?躺着仰望星空的时候,我想着这个问题。
也许,一切都是从染上了贪吃的毛病开始的。有一天,有人拿着个酒瓶子在我面前晃悠,喊道:“要酒吃吧?要酒吃吧?”本来我也不喝酒的,可是那天鬼使神差,心想:酒没吃过,啥滋味啊,尝尝鲜也好。于是,打开瓶子就和那人喝上了。酒酣话多,醉醺醺之中,我听到了许多新鲜的道理。太瘦不是美男子,应当一切以增肥为中心。人为什么瘦?是因为体内细胞在吃大锅饭,勤懒一个样。要让细胞充分竞争起来,要让一小部分细胞先肥起来。每个细胞当中含有自私的基因,只有充分激活这个自私基因,才能调动全体细胞的积极性。一小部分细胞先肥起来,再带动全体细胞共同肥胖,这样你就增肥了。
我听得津津有味,连连点头说,有道理有道理。于是就开始了增肥活动。数年后,身体果然胖了一大圈。人家见了我,都惊奇地夸奖说,你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啊?几年不见,长这么胖了,瞧瞧,满面红光,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真是有福相啊!
我听得美滋滋的,庆幸自己遇上了一个懂得增肥的高手。为了感激他,我专门把他的话整理成一本书,叫做“速效增肥概论”,用以继续指导自己和别人的增肥实践。
七
然而,过了几年之后吧,我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病象渐生。自从我变肥之后,原来的模样就完全不见了。简单地说,就是换了个人似的。
你现在看我的样子吧,全身比例失调,胖瘦不均。有些部位肥得鼓囊囊的,将要爆裂的样子;有些部位呢,枯萎干巴,皮肉紧缩。这是因为体内细胞分成不同类型,吸收养分的能力有强有弱,聪明的细胞总能抢到吸收养分的最好位置,笨细胞呢,当然远离养分了。最聪明的当然是脑细胞,离养分供应处最近的是肠、肝等处细胞,这些都是细胞中的能人,所以很快就肥胖起来了。于是,我开始变得脑满、肠肥、脂肪肝,油脂满塞,无法溢出,需要抽脂了。
而手脚四肢的细胞,因为远离大脑、脏腑,营养供应差,渐见萎缩。
负责运送养分的血细胞,因为被激活了自私的基因,所以在运送过程中,截留私吞了其他器官的供养。有好几次,在血管造补工程中偷工减料,致管壁失养,脆破出血,许多无辜细胞死难;那些劣质细胞久失养分,奄奄待毙,有的萎缩死亡了,有的却突发畸变,狂噬起邻近的幼小细胞。于是体内新陈代谢异常,白细胞明显增多,在和劣质细胞的厮杀中尸体横陈,这就是脓血。
体内出现了这样的异常情况,我不由得忧心忡忡,请来最高明的专家来诊断。那老头倒显出慈眉善目的模样,把了把脉,听了听心跳呼吸,又按了按我肥厚的腹部,于是得出结论说:一切都没有问题,这是增肥过程中必然要出现的现象。因为现在你还不够肥胖,等你足够肥胖了,一切问题就都不存在了。换句话说就是,增肥过程中出现的问题,要靠继续增肥才能解决。
我将信将疑,一边继续增肥,一边听任体内细胞互相残杀,触动神经末端的痛觉细胞,每天晚上睡觉都不得安宁,老是做恶梦。
八
问题似乎越来越严重了。
鼻子司风气之先,本来是香是臭,一闻就知。可是现在,我的鼻子成为摆设,入芝兰之室而不闻其香,入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好在现在是多元化时代,虽然香臭不辨,也没啥大碍。是香是臭,我们提倡不争论,也没有人争论。当然了,如果有人非要说狗屎是香的,兰花是臭的,不但没问题,反而还会被热捧。因为他敢标新立异,富有改革创新精神,会被请去电视台,对亿万观众侃侃而谈,开狗屎香兰花臭的讲座,到处签名售书。还有人说铜臭吗?说别人满身铜狊啥啥的,准是个书呆子。现在这个时代,钱都是香的,不管是金、银、铜、纸,只要能捞到老多老多的钱,就是成功人士,就会受到顶礼膜拜。哪怕是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只要戴上绅士帽、穿上贵族靴,身边照样是美女如云。所以,讨论香臭,钱的多少是唯一标准,那么,我的鼻子嗅觉失灵,也没啥大不了的,只要能判断钱多钱少就行了,这总没问题吧。
我的喉舌也好像染了无名肿毒,肿胀,声带嘶哑,说话含浑不清,只有人家给钱让叫卖啥,声音才明亮高亢起来,很带劲;说别的,特别是为穷人说话的事,就有气无力,爱理不理的样子。
肺及气管,常常气塞哮喘,呼吸不畅,时不时要感冒打喷嚏。民间土医说,这是因为气不顺所造成。唉,这里堵,那里堵,经络血脉经常不通畅,心里也闷闷的常添堵,气能顺得了吗?
脾膨胀,造血功能不咋的,脾气倒是变坏了,动不动就怒气冲冲。胆呢,却萎缩了。只有胃口仍然极好,吃得腹部膨胀如锅。
因为肥胖,得了脂肪肝,影响解毒功能,所以体内毒素越积越多。俗话说,精足不思欲,神足不思睡,气足不思食。可是现在的我,好吃,嗜睡,而且饱暖思淫欲,心里充满了肮脏的杂念,总想着到什么天上人间去快活逍遥一番,去推坐人家小姑娘去。那个面壁练功的我,百脉皆通、元气大旺的我,神功盖世的我,已经不见了。我是不是堕落了?我惶惑地想。
九
到底是不是病态,连自己都搞不清楚了。因为我分明听到许多人为我的样子狂热地欢呼着,好像是成了走上T型台扭腰摆臀的名模了。脂肪堆积,胸部突出,须眉皆落,捅鸡局又帮我涂脂抹粉,梳妆打扮,我穿着华丽入时,身胖面白,丰乳肥臀,鸡底屁高耸,分明已成为一艳妇了。面对众人垂涎的目光,啧啧的称赞,我甚至有点美滋滋了。
多年前觊觎过我的流氓麦利坎,淫心炽盛,孟浪难持,时作轻薄挑逗之态,非要逞前时之欲。我本当怒斥,可是一出口,竟然是娇滴滴的娇嗔之声。我是怎么了?那个声雄气壮的我呢?那个一身硬骨、一双铁拳的我呢?
在一场逢场作戏的酒会上,流氓麦利坎凑到前面来套近乎,跟我作牵手联袂之状,“嗨,查娜,咱俩喝杯交杯酒吧。”这家伙现在亲热地把我唤作“查娜”。喝了这杯迷魂酒,我晕乎乎地不知南北东西了。然后,这家伙把喷着酒气的嘴附在我耳边,絮絮不止。什么接轨呀双赢呀,我迷迷糊糊之中,全都点头答应了,还签了合同。
醒来一看,原来身上插了两根管子,红的血,白的精膏,骨髓,源源流过管子,输入到麦利坎体内,我甚至还看到那些肥胖的细胞,携带着大量的脂肪,挤在管子里往那边移动。而另一根粗管子则把粗劣的泔水、地沟油之类输入我的胃,让肠胃消化,再把加工出来的营养物质通过管子输送出去。糟粕和毒素,用我的肝肾来排泄,但毒素太多,累积于体内,日久溃烂生脓,肤赤皮肿;附近细胞受殃,癌变而死。
恍惚中,我看到一群狼虫,喘着粗气,眼里冒着绿莹莹的光,拖着长长的舌头,滴着涎液……不由心里一寒,就从头直凉到脚跟。
我有点后悔,但哪里有后悔药?签了合同,就是把自己卖了,还能咋的?
十
我现在是个病人,腰膝酸软,走着走着,就要跪下。我仿佛听到那个姓毛的湖南汉子冲我喊:挺住,别跪下!因为你已经站起来了,站起来了就别再趴下!
可是我身不由己,如果到了我不得不跪下的时候,一定是体内的骨骼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几百上千的学生,在操场上齐刷刷地向老师下跪了,是为了感恩;饭馆里的服务员下跪了,是为了提供周到的跪式服务;打工的人向外国老板下跪了,是为了跪稳自己的饭碗;教师们下跪了,是为了得到自己的工资;有人向赵木山下跪了,有人向季太师下跪了,是为了拜师,是为了继承国学……千千万万的人,都在向着孔怪人的牌位下跪。四肢趴地,额头磕地,屁股高耸,头和屁股刚好调换了位置,本来应该高耸的,趴到最低;本来应该居下的,耸到最高。这是一个怎样颠倒的世界啊。
这些人的跪下,都是为我的跪下作铺垫,以便在我跪下的时候,不会觉得难为情。
死尸纷纷从坟墓里爬了出来,兴高采烈地跳舞,呵呵地大笑,边跳边唱道:“呵呵乎虚,啊呜啊呜虚。盛世既至,吾得乐无穷乎虚。”
十一
梦中我大汗淋漓。梦见自己的身体被割成一块块,扔了喂狼,狗,虎。每割一块,照例传来一阵欢呼,野兽的狂叫,却有分明是从人的嘴里发出。
然而一点也不痛。是被打了麻药?
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专家,很面熟的样子,这时就站在我的身边。他们原来说的是要让我健壮,给我吃最好的补品。他们信誓旦旦地保证说,他们开的药方,是世上最好的,也是最昂贵的。我照单全服。然而,在吃了他们的药后,现在我发不出声了。
在我不能发声的时候,他们露出了狰狞的面目,他们要下手了。他们要割我的肝,割我的心,割我的肺,割我的肾。他们就是一群盗卖人体器官的家伙,他们就是一群骗子和刽子手。我看到我的器官,变成了他们的洋楼,豪车;他们一手搂着美女的腰肢,一手炫耀着盗卖我的器官所得到的钱币;我的鲜血,变成了他们杯中的美酒。 我的骨头,变成了他们的身上金灿灿的装饰。
救救我……我明明知道这是个梦魇,但是,它压迫着我,捆绑着我,我走不出这个可怕的梦魇!
如果走不出这个梦魇,那么对我来说,这一切其实也就是真的。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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